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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论贺铸词在清代的接受

2017-04-18顾文婷

湖北科技学院学报 2017年1期
关键词:贺铸词选词坛

顾文婷

(安徽大学,安徽 合肥 230000)

试论贺铸词在清代的接受

顾文婷

(安徽大学,安徽 合肥 230000)

贺铸是一位个性和词风都非常奇特的词人,其词的接受历程非常曲折。以清代词选视野下的贺铸词、清人对贺铸词的批评和贺铸词对清人创作的影响三个方面为切入点对贺词在清代的接受情况进行探究,以期能全面地揭示贺铸及其词在清代词史上地位的变化。

贺铸词;接受;清代

一、清代词选视野下的贺铸词

词选作为词的选本,它以筛选、品鉴的方法来体现编选者的审美倾向,而它本身也成为一面折射时代审美风尚的镜子。清代词学中兴,词选数量众多,考察清代各个时期词选中贺词的入选情况,不仅可以了解清人接受贺词的大致过程,洞悉贺词词史地位的变化,而且还能为研究当时词坛审美观念提供独特视角。

清词流派纷呈,几乎各个时期都存在一个主导词坛的词派。与之相应,作为反映词派审美倾向和艺术追求的词的选本也层出不穷,并且在特定时期发挥着重要作用。笔者根据王兆鹏先生的《词学史料学》统计,清代收录两宋词人的通代词选共三十八种,有三十余部都选录了贺词。[1]

由于清代词选众多,不能网罗殆尽,且因笔者获取资料有限,因此在这里仅选择一些在各时期主导词坛的词派之选本和一些重要词选进行统计。统计结果见表1:

表1 清代部分词选中贺铸词入选频次统计表

说明:

(清)朱彝尊、汪森所编《词综》,根据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年版统计。

(清)先著、程洪辑《词洁》,根据河北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统计。

(清)黄苏编《蓼园词选》,根据齐鲁书社1988年《清人选评词集三种》统计。

(清)张惠言《词选》,根据中华书局1994年本统计。

(清)董毅《续词选》,根据中华书局1994年本统计。

(清)周济《宋四家词选》,根据齐鲁书社1988年《清人选评词集三种》统计。

(清)梁令娴《艺蘅馆词选》,根据中华书局1935本统计。

由上观之,《词综》所选贺词共9首,远低于同时或稍后的一些词家,如欧阳修被选录21首,晏几道词被选录25首(补入3首),可见贺氏词相较其他名家之词并不受《词综》编纂者朱、汪二人的重视。朱彝尊是浙西词派的执牛耳者,推崇南宋词,以姜夔、张炎词风为正,标举清空醇雅。且朱氏格外重视词之“雅正”,填词必须合乎格律,因此,从音律协乐、格调高雅的角度来看,朱彝尊认为贺词不属于“当行”一派,无怪乎他在《锦瑟词话》中对贺铸词如此评价:“词贵当行,方回断肠句,原不在字句纤绝。”[2]可见,在朱氏看来,贺铸所谓的婉约词无法与清空骚雅的当行本色之作比足。

《词洁》选录贺词14首,与同时的张先(12首)、欧阳修(13首)大致相当。《词洁序》中道“‘词洁’云者,恐词之或即与淫鄙秽杂,而因以见送人之所为,固自有真耳……悬古人以为之归,而不徒为搏土剪采者之所为,虽微词而已,他又何能限之。是则所为‘词洁’之意也”。[3]如此看来先著、程洪二人虽在某种程度上继承了朱氏与汪氏的选词标准,即都反对轻佻淫鄙的词风。但不同的是,《词综》在追求“醇雅”的同时推誉有所寄托之词,尤其是咏物词,而《词洁》在推重雅词的道路上则更加重视词作的真情实感以及灵气勃发。

清人黄苏选录的《蓼园词选》以明代顾从敬选编、沈际飞评点的《草堂诗馀正集》为蓝本,从中进行筛选,选本依调编排,分为小令、中调、长调。况周颐在《蓼园词选》序中写到“《蓼园词选》者,取材于《草堂》,而汰其近俳近俚者也……所谓前人名句、意境绝佳者,皆载在是编也。”[4]虽然《蓼园词选》出自《草堂诗馀》,但是其选词标准与《草堂诗馀》还是有所区别,《草堂诗馀》编者以婉约为宗,因此选本多圆美流转、声情柔婉之词,但是所收录的作品参差不齐、泥沙俱下。《蓼园词选》则摒弃了《草堂诗馀》中纤艳俚俗的作品,而选入格调高雅、韵味深悠之作。因此《蓼园词选》除了收录了被世人所赞誉的《青玉案》之外,还有其他四首意境绝佳之作。

《词选》、《续词选》分别是张惠言和董毅所编,分别收录贺词各一首,前者收录《青玉案》,后者收录《柳色黄》。可见,在标举意内言外、比兴寄托的张、董看来,贺铸的词仅有极少数可算作是上乘之作。而常州派的另一位重要理论家、词家周济在修正了张惠言的理论的同时,也确立了比先辈更为包容的选词标准,彰显了常派重建词学的风范。他在《宋四家词选》共收录贺词8首。虽然,他仅标榜周邦彦、辛弃疾、吴文英、王沂孙四家词,但他还是肯定了贺词的情景交融的特点,认为其词秾丽。

《艺蘅馆词选》是梁启超之女梁令娴所编,选编于光绪年间,此时是社会变革日益激烈之时,对于读书人来说,“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想法过于不切实际,因此在他们的笔下,词便被当成一种武器来反映社会、指斥现实。而常州派“意内言外”的主张,以及词的比兴寄托之论合乎时宜,依然广为众多词人、选词者所接受。因此《艺蘅馆词选》中在所选5首贺词之后几乎全部附上常派代表人物周济的评语。

综上所述,从清代词选收录贺词的情况来看,虽然在数量上贺词稍逊其他北宋名家,但编选者有意将贺铸词收入在自己的选本中,因此贺铸亦可算得上是大家。这点尤其体现在贺词在清人的批评之中。

二、清人对贺铸词的批评

(一)清初词坛上的贺词批评

清初是指顺治康熙两朝近八十年的时间,这一时期词坛繁荣活跃,不仅涌现了不可胜数的词人,而且云间派、西泠派、广陵派、阳羡派等文学团体亦百派争鸣。清初词坛的繁荣肇开清词的中兴,不同词人和词派进行的论争亦推动词学朝纵深方向发展。

清初,云间派是词坛上的一支影响深远的词派,此时主要代表词人是宋征璧、宋征與兄弟。宋征璧标举贺铸为“宋词七人”者之一,而且高度评价贺词的风格。彭孙遹《品藻》转录宋氏的话“吾于宋词得七人焉,曰永叔,其秀逸。曰子瞻,其词放诞。曰少游,其词清华。曰子野,其词娟洁。曰方回,其词新鲜。曰小山,其词聪俊。曰易安,其词妍婉……此皆所谓我辈之词也。”[5]此处赞誉贺词的新颖独特,如小荷初发,生新可爱。宋氏将贺词作为我辈词人的学习典范,可见他对于贺铸词的推崇。

云间词派由明入清,词学观念受到心摹手追婉约余韵的盟主陈子龙的直接影响,推尊五代北宋词,因此贺词在清初词坛流传广泛,影响深远。

西泠派也是清初词坛的重要一脉,主要人物有丁澎、柴绍炳、毛先舒、孙治、沈谦等十人,世称西泠十子。西泠派与云间派渊源深厚,毛先舒曾说“西泠十子各以诗章就正,故十子皆出卧子先生之门。国初,西泠派即云间派也。”[6]因此西泠派的词学理念自然受到云间派的影响。宋征璧推崇贺词,沈谦对于贺铸的评价也很高,“贺方回青玉案:‘试问闲愁知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不特善于喻愁,正以琐碎为妙。”[7]他认为贺铸作词不仅善于“喻愁”,而且手法高妙,“烟草”、“风絮”、“梅子”、“雨”这些琐碎之物经他的生花妙笔一番打磨之后,既别出机杼又美轮美奂。因此在推崇“景中有情”的沈谦看来此词确实是妙不可言的佳作。

清初还有其他词派在词坛产生了重要影响,在此仅举出以上两例。可见,清初词人较推崇五代北宋之词,认为前辈之词可以传达幽隐委曲的感情,乃词中正音。所以,贺词在清初词坛是颇受关注的。

(二)康乾词坛上的贺词批评

康熙十八年前后,词坛上能鼓荡风气的元老耆旧或与世长辞,或绝口不谈倚声之道,加之“博学鸿词科”开科取士,海晏河清,国朝一片盛世景象。在这一背景下,浙派领袖朱彝尊顺应审美风尚,提倡词宜宴嬉逸乐歌咏太平。由此,浙派大兴,陡然成为词坛之宗,标榜清空醇雅的词学风气弥漫整个词苑。

浙派开山词匠朱彝尊明确表示词宗南宋,取法张炎、姜夔,重视词的音律,因此,在朱氏眼中,贺词本不属当行本色,又不协音律,自然不入名家之列。而浙派后期的巨匠厉鹗对于朱氏的理论有所发展,譬如他在《论词绝句》中赞誉北宋名家张先、晏几道、贺铸等词营构的清婉境界。他评价惠洪倡和贺铸《青玉案》之作极浅陋,“难会寂音尊者意,也将绮语学东山”,[8]认为贺词词境清空淡雅,惠洪笔下的绮丽之辞所构筑的意境难以望其项背。但是更需注意的是,厉鹗只是对贺词的一两首作品称赞有加,且其后期在追求“雅正”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在他的影响下,词苑“家白石而户梅溪”,可见贺词并没有受到浙西诸家的真正重视。

与此同时,针对浙西词派独尊南宋的观念提出异议的小山词社,“独倡温、李、晏、秦之学”,[9]推举北宋词风。正如小山词社王时翔云:“词至南宋始称极工,诚属创见。然笃而论之,细丽密切,无如南宋而格高韵远,以少胜多,北宋诸君,往往高拔南宋之上。”[6]所以,他的词语言自然平易,情致婉约依微。陈廷焯评论王氏词“王小山词,艳而清,微而远,语不深而情至。时诸家皆效法南宋,小山独宗北宋,而亦兼有南宋之长。”[10]陈氏此语道出了小山词的风格特色与审美取向,由此也说明以王时翔为代表的小山词派对于贺铸等北宋诸词家的推崇。

清初的词论家刘体仁也在自己理论的观照下评价贺铸之词。《七颂堂词绎》云“若贺方回非不楚楚,总拾人牙慧”,[11]在刘氏看来,贺铸总从前人诗词中寻章摘句,不能自成警句,缺乏独创性。

浙西词派在词坛独领风骚几十年,歌咏太平,推尊姜、张,贺铸等北宋词人自然被边缘化,但也有小山词社的不断借鉴,所以在康乾词坛,贺词仅在小范围内被一些文学流派所接受。

(三)嘉道词坛上的贺词批评

乾隆末年,清王朝逐渐衰落,延至嘉庆、道光朝,朝纲废弛,社会混乱,显示出封建社会末期的病态特征。此时,以往在词坛歌咏太平、精雕细琢的浙派无法紧跟时代潮流,自然被时势人心冷落,日益销声匿迹。而于咏叹中寓忧时之感的常州派顺应时代逐渐崛起,并成为当时词坛的主导流派。

推尊比兴寄托思想的初期重要作家张惠言、董毅并未给予贺词许多关注,这在《词选》、《续词选》中仅选取贺词各一首可以体现出来。但是常州词派的另一领军人物周济却在《宋四家词选》极为赞誉贺铸高超的艺术手法。“方回于言情中布景,故秾至”,[12]虽然周济因不重视贺词,并未对贺词进行较深的,但毋庸置疑,意图为常派立门户的他的词学思想比前人更为包容、先进。

与此同时,浙派后期词人也在不断进行反思,其中以郭麐最具代表性。他虽尊朱竹垞、厉樊榭为词之工者,但是也看到了他们创作中的言之无物、空泛的弊病,“近人莫不宗法雅词,厌弃浮艳,然多为可解不可解之语,借面装头,口吟舌言,令人求其宜旨而不得……若此者,亦词妖也。”[13](P1524)在他眼中,只要能抒写性情,合乎声律的词作都是好的作品,流派也并无优劣之分。他把词体分为四种“词之为体,大约有四……施朱傅粉,学步习容,如宫女题红,含情幽艳,秦、周、贺、晃诸人是也,柳七则靡曼近俗矣。”[13](P1503)郭麐认为词当委曲而传情,贺铸等北宋词人的词风艳而不俗、写情真挚。

嘉道时期词坛上,常州派以比兴寄托、重视思想内容的论词主张引领风尚,而浙派后人也愈发注重词之抒发真性情的功能,此时的词派和词人为贺铸词以及其他北宋词人勾勒出与以往不同的面目。

(四)晚清词坛上的贺词批评

道、咸以来,词学研究日盛,词论家辈出,而词学批评也呈现出一片繁荣景象。

刘熙载是同光词坛上比较特殊的一位词论家,他不属于任一词派,而且他试图在词学批评中修正浙西词派和常州词派的弊端,融合两派之长。他提出“厚而清”的词学概念。即要求词作既空灵飞动,又含蓄蕴藉;既生动传神,又寄托遥深。

他在《艺概·词曲概》中论道“叔原贵异,方回赡逸,耆卿细贴,少游清远,四家词趣各别,惟尚婉则同耳。”[14]他认为贺词具有“赡逸”之美,与其他三家同属婉约词正宗。这是对贺词风格的品评,也是贺词审美内蕴的昭示。

综观整个词学批评史,陈廷焯可谓是第一个极力褒扬贺铸词的词论家。在整个治词生涯中,他始终充分关注贺词。在早期词选《云韶集》中,陈廷焯发前人未发,直言贺铸是各词家之首,“词至方回,悲壮风流,抑扬顿挫,兼晏、欧、秦、柳之长,备苏、黄、辛、陆之体,一时尽掩古人。两宋词人除清真、自石两家外,莫敢与先生抗行。”[15](P70)可见,陈氏对贺铸之词赞誉备至,但是彼时的陈廷焯年轻气盛,且视野也不很开阔,所以难免缺乏成熟的思考。在后来的《词坛丛话》中,这类评论虽然也不时出现,不过在论述中多了推理,态度也较以前温婉中和。如《词坛丛话·古今五家词》“古今词人众矣。余以为圣于词者有五家;北宋之贺方回、周美成,南宋之姜白石,国朝之朱竹垞、陈其年也。”[15](P816)可见他不再独尊贺铸,褒扬程度也不似从前激烈。《词坛丛话》中还有对于贺铸词风格的评价,“贺方回之韵致,周美成之法度,姜白石之清虚……皆词坛中不可无一不能有二者”,[15](P831)这是对贺词风格的又一次发掘。

《白雨斋词话》是陈廷焯的较为成熟全面的论词之作,他在序中主张词“温厚以为体,沉郁以为用”,[15](P2)可知陈氏推举词之“沉郁”意味。贺铸依然是他赞誉的典型,“方回词极沈郁,而笔势却又飞舞,变化无端,不可方物,吾乌乎测其所至?”[15](P70)贺词不仅沉郁有致,而且贺铸作词之法变化无端,引人向往。

通观陈廷焯对贺铸词的批评,早期他赞誉贺词的“韵致”之法,而在后期“沉郁”词论的观照下,贺铸词又体现“沉郁”之风格,虽有过分揄扬之嫌,但平心而论,作为一介词学家的陈氏还是较为客观地彰显了贺铸词的风貌。作为晚清词坛一位重要的词论家,陈廷焯对于贺词的态度使其在晚清词坛上的接受更加深刻。

同为晚清词学大家,稍晚于陈廷焯的王国维对贺词贬抑最甚,与陈氏的态度形成鲜明对比,“北宋名家以方回为最次。其词如历下、新城之诗,非不华瞻,惜少真味。”[16]王国维先生的“境界说”蜚声词坛,那如何才算做“有境界”的作品?叶嘉莹先生的解释很明确,即作者以真情实感把脑海中的‘境界’在作品中鲜明生动的表现出来,而读者在阅读的过程中能“感同身受”。可见王国维先生认为真正好的作品应该带给读者真切传神的审美感受。如若按照此种标准,贺铸也有不少作品属于上乘,因此王国维“最次”、“惜少真味”的评论未免过于苛刻。

总之,晚清词坛上,对于贺铸词的研究和批评较之以往更进一步,有陈廷焯的极度褒扬,也有王国维的苛刻之论,不过正是经过一代又一代词学家的不断争议和修正,贺词在清代词坛的接受情况才更有研究价值。

三、清词创作中的贺词接受

“词至清代,可谓极盛之期。”[17]词发展至清代,体制、格式等已成熟完备。

但不可否认,在词学发展道路上,被誉为“集大成”的清词始终绕不过“宋词”这座岿然屹立的丰碑。无论是创作抑或品评,宋人确立的词的“标准”依然对清词产生无法替代的影响。尽管有些作家并未明确提出自己的词学主张,但付诸文本的作品却时刻影响着清人的创作。贺铸就是其中的一位,他的部分词作不仅引得清人步韵唱和,而且他本人更因笔下的词作成为典故,频频入后人之词。

(一)依韵唱和

贺铸凭借一曲《青玉案》傲视词坛,同代词人于推尊之余,继起唱和,诸如苏轼、黄庭坚、李之仪、张元干等人均有和篇。据笔者粗略统计,《全宋词》和贺词的数量不下二十首。而延至清代,依然有众多词家依原韵唱和。为方便比较,现摘录几首词作于此:

贺铸·青玉案

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锦瑟华年谁与度?月桥花院,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 碧云冉冉蘅皋暮,彩笔新题断肠句。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18]

王士禄·青玉案(用贺方回韵)

清宵盻盻银河路,只惆怅、年华去。密约芳期经几度?红絃翠管,风簾月簟,并与人何处。 别时夏杪春还莫,燕燕莺莺漫成句。旧事萦心还几许?微酣曾访,短蓬相遇,荷叶西陵雨。[19]

董潮·青玉案(用方回韵)

小桥流水西塘路,记泪眼、匆匆去。一片春帆云外渡。乱烟芳草,远山残照,知道人何处。 红藕香销秋欲暮,苦忆当时临别句。一寸柔肠余几许?那堪今夜,断鸿声里,点点芭蕉雨。[20]

与贺铸原词比较,其他两首词都抒写与佳人诀别的离愁,同样使用了情景交融的艺术手法,上片写景,下片抒情。在词人的苦心孤诣下,这两首和词尽管在思想上和艺术手法上与贺铸词高度相似,但还是未达到原作的艺术水准。这点尤其体现在结句对“雨”这一意象的运用上,王士禄和董潮词中的“荷叶西陵雨”和“点点芭蕉雨”均是对自然之景象的描摹,而贺铸词中的“梅子黄时雨”在词人以实写虚的笔下是难以排遣之闲愁的象征。

此外,龚鼎孳的《青玉案·虎丘踏月》(用贺方回春暮韵)步原韵抒发怀古之意,“金阊个是迷香路,又月底、移船去。风定石坪笙管度。吴王虹剑,贞娘朱粉,儿女英雄处。 草痕短薄荒祠暮。入望寒山夜钟句。自负多情应天许。要离往事,馆娃人去,一阵催花雨。”[21]词人月下探寻历史印迹,儿女英雄、才子佳人,那些在历史上留下浓墨一笔的人物一个个浮现在词人脑海,可无情如时空,纵使是名垂青史的英雄儿女也会如春花一般被风雨摧折。全词表达了词人对历史变迁、物是人非的无限感慨之情。

清代和《青玉案》之作还有很多,如曹亮武的《青玉案》(咏燕用贺方回韵)、周寿昌的《青玉案》(雨中乡思用贺方回韵)等。除了《青玉案》之外,贺铸的《临江仙》(暂假临淮东道主)、《薄倖》(淡妆多态)也成为清人追和的对象,如此多的隔代唱和也能从侧面展现贺铸词在清代的接受情况。

(二)拟意入词

贺铸作词喜化用前人佳句,《青玉案》词末句中的“梅子黄时雨”一句源于北宋初年寇准的诗句“杜鹃啼处血成花,梅子黄时雨如雾”,[22]在贺铸的生花妙笔下,这一意象廉悍生新,“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化抽象为具体,极写心中郁积难解、缠绵不绝之愁情,令人拍案叫绝。可见贺铸化用意象、营造境界之功颇深。清人在作词的过程中也师法贺铸,不仅借鉴此种手法,而且以贺铸之字入句,“方回”更是成为肠断之词的代名词。

黄庭坚曾在看到贺词《青玉案》后,作了一首《寄贺方回》:“少游醉卧古藤下,谁与愁眉唱一杯。解作江南断肠句,只今唯有贺方回。”[23]末尾两句对于贺铸的评价,后人深为认同。清人更是直接化用此意,极赞方回写愁之笔妙绝。如陈世宜《题辞·声声慢》“微云情绪,《小石》宗风,虫丝夜吐秋深。月冷钩残,天涯无限伤心。潇湘带愁流后,剩黄鹏、长伴孤吟。寥落感,是人和天瘦,又到而今。重把珍闻收拾,对飞花片片,独吊藤阴。劫火灰平,人间享帚千金。方回一般肠断,更西河、墨泪盈襟。芳草恨,算江南幽梦未沉。”[24]词人化用秦观多词中的意象,读罢已令人愁绝不堪,下片末尾两句的“方回一般肠断”、“算江南幽梦未沉”,籍由景色倾吐悲思,更加撼人心弦,牵动世人之百结愁肠。

再举一首词例,欧阳铉的春愁之作《春归》“相将未过阳关路,何事偷身归去。夜半鸡声窗外度,一双醉眼,半床幽梦,便是行春处。 凭栏无计留春住,把笔空吟断肠句,不断离愁谁寄与?无情芦草,癫狂柳絮,寂寞黄昏雨。”[25]上片写词人幽梦初醒,朦胧中起身,发觉春将归去。下片词人凭栏眺望,看到春光已逝,无奈之余只能低吟断肠之词抒发满腹离愁。这首词中的“把笔空吟断肠句”以及“无情芦草,癫狂柳絮,寂寞黄昏雨”无疑是化用了贺铸《青玉案》中的词句,尤其是末句的意象群连用更是将词人怨春归去的情感表达得淋漓尽致。

在清人的词笔下,“方回”、“肠断”不仅成为了语典,更多的是被作为写愁之词的符号象征。如郭麐的与友人唱和之词《疏影》的下片“记否年年此际,樱桃已结子,蚕豆初熟,山店烧春,寒食时光,陌上草痕新绿,消他几度沉沉风雨,已过了杏花饧粥,又教人肠断江南,只恐方回难读。”[26]另一首感怀羁旅之作《水龙吟》中也运用此意象,“夕阳界住正扁舟,有客微吟浅醉,谱肠断方回句”。[27]除了郭麐之外,孙枝蔚等词家也引此语典入词。

由上观之,清人对贺词的步韵或拟意唱和之作仅限于为数不多的几首词,但这些正是经过历史的选择而留下的经典,吸引着后人不断接受、诠释。

综上分析,贺铸词在清代词坛上的接受历程是曲折的,而贺铸本人则游离于词史的边缘和中心。在清初,云间派以及西泠派宗北宋五代词,贺词因其中的婉约之作而成为典范;清代中前期,社会一派安宁祥和之态,因此词苑上吹荡着歌功颂德、粉雕玉琢之音,贺词受到冷落,与其他北宋词人被边缘化;清代后期,社会动荡,重视词之内容与功能的思潮席卷词坛,贺词的内容方面虽没有引起词论家的联想,但是因其风格独特,依然为有些词学家重视。晚清的词坛对贺词的评价更是出现两极化,对贺词褒扬者有之,对贺词贬抑者亦有之。清代词学家从多个角度、层面出发阐释、接受贺词,虽然无法避免附着个人色彩,但对贺词来说是多方面的完善和深化,只有这样,人们对贺词的认识才能更加具体深刻。

[1] 王兆鹏.词学史料学[M].北京:中华书局,2004.340.

[2] 孙克强.唐宋人词话[M].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12.437.

[3] (清)先著,程洪.词洁辑评[A].唐圭璋.词话丛编[C].北京:中华书局,1986.1327.

[4] (清)黄苏.蓼园词选[A].程千帆.清人选评词集三种[C].济南:齐鲁书社,1988.3.

[5] (清)彭孙遹.词藻[M]北京:中华书局,1985.37.

[6] 严迪昌.清词史[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21.

[7] (清)沈谦.填词杂说[A].唐圭璋.词话丛编[C].北京:中华书局,1986.632.

[8] (清)厉鹗著.吴家驹点校:厉鹗诗[M].扬州:广陵书社,2006.180.

[9] (清)谢章铤.赌棋山庄词话[A].唐圭璋.词话丛编[C].北京:中华书局,1986.3467.

[10] (清)陈廷焯.词坛丛话[A].唐圭璋.词话丛编[C].北京:中华书局,1986.3733.

[11] (清)刘体仁.七颂堂词绎[A].唐圭璋.词话丛编[C].北京:中华书局,1986.620.

[12] (清)周济.宋四家词选[A].程千帆.清人选评词集三种[C].济南:齐鲁书社,1988.240.

[13] (清)郭麐.灵芬馆词话[A].唐圭璋.词话丛编[C].北京:中华书局,1986.1524.

[14] (清)刘熙载.艺概·词曲概[M].唐圭璋.词话丛编[C].北京中华书局,1986.3707.

[15] (清)陈廷焯.白雨斋词话足本校注(上册)[M].济南:齐鲁书社,1983.70.

[16] 王国维.人间词话[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18.

[17] 吴梅.词学通论[M].北京:中华书籍出版社,2006.206.

[18] (宋)贺铸.东山词[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168.

[19] (清)王士禄.炊闻词卷下[M].清光绪刻山左人词本.

[20] (清)国朝词综续编 清同治年间刻本.

[21] 白华选注.青玉案[M].北京:东方出版社,2001.104.

[22] (清)舒梦兰.白香词谱笺 卷二[M].清光绪刻半厂丛书本.

[23] 刘逸生主编,陈永正注.黄庭坚诗选[M].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1984.236.

[24] 周义敢,周雷.秦观资料汇编[M].北京:中华书局,2001.398.

[25] (清)倚声初集 卷十三中调三.清顺治十七年刻本.

[26] (清)郭麐.灵芬馆词四种 浮眉楼词卷二.清光绪五年许增刻本.

[27] (清)郭麐.灵芬馆词四种 浮眉楼词卷一.清光绪五年许增刻本.

责任编辑:余朝晖

2095-4654(2017)01-0077-06

2016-1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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