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虹

2016年2月16日，梁建文在卧室抽烟，不小心将打火机掉到了床底下。他双膝跪地用手往外掏，意外掏出一双妻子多年不穿的长筒靴。一部手机从靴子里滑了出来。这手机是谁的？受好奇心驱使，梁建文打开手机，并拨打自己的电话。电话号码归属地显示是深圳，这不是儿子聪聪的手机号码吗？原来儿子发给自己的40条短信，均出自这部手机！

傍晚妻子乔玲下班回家，梁建文吼道：“你为什么假扮儿子给我发短信？聪聪现在到底在哪里？你究竟还有多少秘密瞒着我？”乔玲跪在丈夫面前，道出两个让梁建文痛彻肺腑的惊天秘密……

车祸后

儿子的短信让父亲泪奔

2013年3月7日，梁建文接到兒子班主任电话：“梁聪又在学校闯祸了，你赶紧过来一趟。”梁建文硬着头皮赶了过去。原来梁聪中午在食堂打饭，仗着人高马大强行插队，后面一位男生说了他两句，梁聪挥拳打掉对方一颗门牙。这已是梁聪第三次在学校打架斗殴！校方不仅决定将其开除，还要求梁建文赔偿受伤学生1800元医药费。儿子太不争气了！梁建文当着班主任的面扇了儿子两巴掌。梁聪将书包摔在父亲脚下，眼含泪水跑出门……

梁建文时年42岁，山东德州人，在当地建材城代理卫浴产品。妻子乔玲小他1岁，是德州商场的后勤人员。独生儿子梁聪16岁，正读初三。自从一年前进入青春期，梁聪突然变得叛逆乖戾，频频在学校闯祸。梁建文夫妇为此伤透了脑筋。

傍晚，妻子乔玲数落梁建文：“聪聪正在青春期，你无论如何不该动手打他。”梁建文将在学校受的怨气，向妻子发泄，夫妻俩乒乒乓乓吵了起来。就在这时，乔玲接到妹妹乔丽的电话：“聪聪在我家里，是不是晚饭后送他回家？”乔玲说：“建文正在气头上，就让他在你家住几天。”

次日，梁建文四处托人情找关系，准备让儿子转校续读。一番奔波，德州五中同意接纳梁聪。2013年3月11日，梁建文和妻子来到姨妹乔丽家，准备接儿子回家继续上学。谁知乔丽告诉他们，两个小时之前，聪聪就回家了。梁建文夫妇慌忙往家赶，却不见儿子身影。夫妻俩找遍所有儿子的同学，才得知梁聪随一个校友去北京打工了。梁建文捶着桌子说：“聪聪没吃过苦，在外面碰了壁，就会惦记家里的温暖。”乔玲祈祷儿子早日平安归来。

然而梁建文夫妇却等来一个惊天噩耗。3月14日上午11时，梁建文意外接到北京房山区交警打来的电话，说梁聪在北京房山107国道遭遇车祸。夫妇俩惊惶驱车往北京赶，下午到达事故现场。

车祸现场惨不忍睹！一辆小轿车与一辆8米长的油罐车迎面相撞，引发爆燃。轿车被大火烧得面目全非，油罐车严重变形，被烧得只剩骨架。轿车内的三具尸体，及油罐车的司机都被烧成焦炭，惨绝人寰。警方告诉梁建文和乔玲，他们从轿车司机家属那里了解到，昨晚梁聪与一位校友搭乘这辆顺风车赴北京打工，因油罐车司机疲劳驾驶，引发这场车祸。

“我的聪聪！”乔玲一声惨叫，昏厥在地。梁建文烂泥般瘫在地上。轿车内三具尸体被烧焦了，根本无法辨认哪位是梁聪，警方要求梁建文与死者做DNA鉴定。3月16日，北京公安医院提取了梁建文的DNA，结果很快出来了，4位遇难者中，没有一人的DNA与梁建文吻合。警方由此推断，也许梁聪根本就不在车上。轻轻一句话，仿佛天外福音，梁建文哭着告诉妻子：“聪聪没在车上，肯定还活着！”乔玲含泪自言自语：“聪聪没有死，永远活在我心里。”

3月19日，梁建文夫妇返回德州。车祸遗体中找不到儿子，但梁聪从此音讯全无，这让梁建文喜忧参半。无法排遣对聪聪的思念时，梁建文就在家喝闷酒，经常两眼含泪对乔玲说：“我好后悔，要是不打那两巴掌，聪聪也不会离家出走。我就是千古罪人。”乔玲心碎了：“聪聪不是读书的料，也许去外面打工是种解脱。”

这年5月的一天，梁建文意外收到儿子的短信：“爸，我现在和朋友在深圳宝安区一家电子厂打工，工作生活都很好，你和妈别担心。”梁建文含泪飞奔回家，一路高喊：“乔玲，儿子还活着，给我发短信了。”乔玲冲到丈夫面前：“在哪里？我看看。”她瞄了一眼，与丈夫相拥而泣。

梁建文回拨聪聪电话，可儿子已关机。第二天，他又满怀期待拨打聪聪电话，儿子依然没有开机。此后，每隔十多天，梁建文就会收到儿子一条短信，但他回拨过去，儿子要么不接要么关机。梁建文的心又痉挛起来：儿子既然还活着，为什么不与父母通话？

因梁聪拒接电话，梁建文开始给儿子发短信：“你才16岁，只有初中学历，难道就一辈子这样混下去吗？”很快梁聪回复了：“爸，在很多人眼里，我不是一个好孩子，但我也有尊严和梦想。对不起，我现在没有勇气面对您。我觉得，一个人要实现自身价值，不只上大学这一条路，我想在社会上闯出一番天地。”“聪聪，我和你妈想你，想得整夜睡不着，回来看我们一眼好吗？哪怕只一眼，我们就知足了。”梁建文字字泣血，但梁聪还是回复父亲冷冰冰的一句话：“爸，我现在不想回家。”

秘密曝光丈夫说离婚

离2014年春节还有半个月，梁建文就买回10多斤儿子最爱吃的巴沙鱼，然后一次次问妻子：“你说聪聪会不会回家陪咱们一起过年？”乔玲摇摇头，黯然神伤。除夕上午，梁聪给父亲发短信：“爸妈，春节车票很难买，我去深圳同事家过年，就不回来陪你们了。”43岁的梁建文，举着手机嚎啕大哭。17年了，儿子第一次独自在外面过春节，家里少了儿子这盏灯，梁建文和乔玲是在黑暗中度过这个春节的！

3月，梁建文提出与妻子一同去深圳寻找儿子，乔玲一声长叹：“儿子没说在哪家电子厂上班，深圳这么大，去哪里找他？”梁建文咬牙说：“别拦着我找聪聪，我想儿子快想疯了。”乔玲拗不过丈夫，3天后，她和梁建文一道南下深圳。夫妇俩找遍了深圳50多家电子厂，可没有儿子的丝毫音讯。

此后两年里，梁建文又4次南下深圳寻子，均失望而归。2015年2月，他与妻子商量，打算通过深圳警方寻找梁聪。乔玲坚决反对：“你这样大张旗鼓，别人还以为儿子是坏人呢！你想过这样做对他的负面影响吗？”梁建文无奈打消报警念头。

一晃到了2016年1月。此时梁聪失踪近3年，漫长3年里，梁建文的心没有一天安宁过。儿子到底还在不在人世？如果在，为什么不与自己通话，为何不回家看父母？要是不在了，他怎么还会给自己发短信？梁建文记得清清楚楚，梁聪一共给他发了40条短信，每条短信他都存在手机里，内容能倒背如流。不良情绪最摧残人，梁建文刚45岁，两鬓就已斑白，额上出现刀刻般皱纹，公司业务也一落千丈。乔玲含泪劝丈夫：“我们要是真的爱儿子，就为他多攒钱，将来给聪聪结婚买房子。”梁建文清楚身上背负诸多责任。此后，他努力调整情绪，从思念、寻找儿子的纠结中解脱出来，生活渐渐回归正常……

2016年2月16日，梁建文在卧室抽烟，不小心将打火机掉到了床底下。他双膝跪地用手往外掏，意外掏出一双妻子多年不穿的长筒靴。一只靴子倒下，从里面滑出一部手机。这手机是谁的？自己以前怎么从未见过？受好奇心驱使，梁建文打开手机，并拨打自己的电话。电话号码归属地显示是深圳，天呀，这不是聪聪的手机号码吗？原来他发给自己的40条短信，均出自这部手机！

傍晚乔玲下班回家，看见茶几上摆着那部手机，顿时什么都明白了。梁建文吼道：“你为什么假扮儿子给我发短信？聪聪现在到底在哪里？”乔玲跪在丈夫面前，道出两个让梁建文痛彻肺腑的惊天秘密……

原来，儿子3年前就在车祸中丧生，乔玲在事发现场找到了一枚刻有生肖牛的玉佩，那是梁聪出事前几天，乔玲送给儿子的平安符。梁建文之所以与梁聪DNA鉴定不吻合，是因为两人没有血缘关系。当年乔玲大学毕业，怀上了初恋男友的孩子，对方为去加拿大发展，冷酷与乔玲分手。绝望痛苦中，梁建文走进了乔玲的生活。此时，乔玲腹内胎儿已一个多月，她悄悄去医院做人流。医生告诉她：“你以前做过两次人流，要是再流产，很可能终身不孕。”乔玲被迫保留腹内胎儿。经不住梁建文的柔情呵护，相识仅一个多月，她就提出结婚。1996年8月，乔玲带着身孕与梁建文组建家庭。

1997年春天，梁聪顺利降生。随着聪聪一天天长大，乔玲越来越觉得危险逼近，担心哪天聪聪身世曝光，自己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儿子在车祸中遇难后，乔玲害怕梁建文发现聪聪的真实身份，也见证了丈夫的丧子之痛。从北京返回德州后，她偷偷买了一部手机和一个深圳的电话号码，忍痛假扮聪聪给梁建文发短信，造成儿子还活在世上的假象……

梁建文肝胆俱裂，含辛茹苦抚育16年的儿子，却不是自己的骨肉！他扬手扇了乔玲一巴掌，冷冷地说：“离婚！”

乔玲含泪向梁建文忏悔：“对不起，我对你的伤害永远也无法弥补。我同意离婚，家里的房产、轿车、存款全部归你，我净身出户。”梁建文仿佛一头怒狮，将家里的水壶、茶几、电视一通乱砸。他边砸边吼道：“你整整骗了我17年，给我戴了17年绿帽子！我好傻，辛辛苦苦替别人养孩子;孩子死了，我还像疯子一样四处寻找……”

晚上，梁建文将乔玲的床单、被子扔进书房，与她分居。此时梁建文已无牵无挂，唯一想做的就是尽快与乔玲解除婚姻关系，永远忘记这场噩梦。他将离婚日期定在2016年4月21日。这天，乔玲一大早就起来了，在卫生间洗漱时，突然晕倒在地。梁建文以为她故意演戏拖延离婚，气呼呼给乔丽打电话：“你姐晕倒了，赶紧过来吧。”随后，他拿起车钥匙去了公司上班。

儿子走了我们还是夫妻

下午4点，梁建文赶到医院。一见面，他就将离婚协议摆在妻子面前，乔玲颤抖着签上自己的名字。这时，乔丽从食堂打饭回来，质问梁建文：“我姐病得这么严重，你怎么能這时候狠心逼她离婚？”

原来早上9点，乔丽赶到姐姐家。乔玲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乔丽将姐姐背下楼，打车赶往医院。医生诊断后告诉姐妹俩：“患者之所以晕倒，是连日失眠，导致身体免疫力降到最低。”姐妹俩刚松口气，医生接着说：“这还不是最严重的，患者常年心情抑郁，患上了乳腺癌，已是中期，今天就得住院。”了解到这些，梁建文震惊了！但他仍无法原谅乔玲，带着心结离开医院。

最爱的儿子走了，一起生活了20年的丈夫又提出离婚，乔玲的心彻底冷了。几个星期后，乔玲偷偷办理了出院手续。晚上，她将一张银行卡交给梁建文：“这是我积攒的6万元私房钱。我将聪聪的骨灰寄存在西郊殡仪馆，我死后，请将我的骨灰与聪聪放在一起。”毕竟是风雨同舟20年的夫妻，梁建文发出压抑哭声。

夜里，梁建文静静坐在乔玲床边，看着妻子病态、憔悴的睡姿，一夜未眠。20年了，他与乔玲之间的许多美好过往无法忘怀。记得当年自己创业缺启动资金，乔玲刚生下儿子聪聪，她一边照顾儿子，一边夜里勾毛线拖鞋出售，每月能有1000元左右收入。每到月底，当乔玲将这笔钱交给自己时，梁建文就偷偷落泪。

想着想着，梁建文的思绪又转到聪聪身上。梁聪虽不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但他们之间有着16年的父子浓情。他见证了聪聪牙牙学语、第一次背着书包去幼儿园，见证了聪聪嘴边长出绒毛般的胡须……这一切，刀一样刻在梁建文的记忆里。当年如果不冲动地扇儿子耳光，聪聪就不会负气出走，更不会在车祸中丧生。天亮了，梁建文冷静下来了。他这才意识到，乔玲正因为爱自己，才迟迟不敢说出真相。这么多年，乔玲承受多么大的压力和痛苦，她内心的痛远远胜过自己。每假扮儿子发一条短信，她的心就要撕裂一次。

梁建文的眼泪滴到乔玲手背上，她从睡梦中睁开眼：“你怎么流泪了？”梁建文哽咽着说：“这段时间我伤害了你，好后悔。儿子不在了，咱们还是夫妻。”乔玲流下酸涩复杂泪水。上午8点，得知姐姐擅自出院，乔丽来到姐姐家。梁建文告诉她：“我不再怪你姐，过去一页已翻过去了，我们重新开始。现在我就陪你姐去医院。”乔丽看着姐姐脸上的笑容，泪流满面……

当天中午，梁建文将乔玲送回医院，然后问大夫：“我妻子的病能治好吗？”医生沉默片刻说：“如果条件允许，最好去北京，毕竟咱们医院条件有限。”2016年6月，梁建文陪乔玲赶往北京协和医院，可医院床位非常紧张，乔玲的手术排到了一个月之后。第二天，梁建文开了一大堆维持治疗药物，然后带妻子返回德州。

虽然聪聪已走了3年，但乔玲一直沉浸在失子阴影中。梁建文知道，心情黯然容易加重病情，于是他开始与乔玲在电脑上回忆儿子16年的生命轨迹。晚饭后，夫妻俩并排坐在电脑前，用文字将聪聪的生活真实还原。夫妻俩一起回忆，一起流泪。梁建文问乔玲：“你还记得儿子第一次学走路的情景吗？他走两步摔倒在地，让我们一人牵着他一只手爬起来。儿子的眼神是那么纯净，我至今还记得他弯弯的眉毛……”说着，梁建文泣不成声。乔玲含泪告诉丈夫：“儿子刚上初一那年，用节省下的早餐钱，给我买生日蛋糕，儿子很懂事……”一个月里，夫妇俩在电脑上写了8万多字，乔玲内心的悲痛得到缓解。

7月21日，梁建文陪乔玲在北京协和医院接受了病灶切除手术。在丈夫爱的滋润下，乔玲内心宁静如水，术后没有出现交叉感染等并发症。一个星期后，乔玲病情得到控制，梁建文陪妻子返回德州康复。此后，梁建文变身妻子的保健医生：督促她按时服药，为她做营养餐;每天早上，他还坚持陪乔玲在小区慢跑。渐渐地，乔玲身体一天天康复。

12月4日，梁建文陪妻子赴北京协和医院复查，医生为乔玲做过十多项检查后，说：“患者的各项生理指标基本正常，再康复一段时间，完全能回归正常生活。”梁建文喜极而泣。风雨过后，温暖阳光照进了梁建文与乔玲沧桑的心里，这个多灾多难的家庭迎来了久违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