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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隐身衣》中的隐者理想

2017-04-13王伟嘉

宿州学院学报 2017年7期
关键词:隐身衣隐者格非

王伟嘉

安徽大学文学院,合肥,230000

论《隐身衣》中的隐者理想

王伟嘉

安徽大学文学院,合肥,230000

《隐身衣》是作家格非2012年出版的中篇力作。小说中的音乐爱好者们痴迷于古典音乐的声色之娱,日渐萌发了避世遁隐的隐者理想。深入考察了涉及《隐身衣》的相关著述,着重于小说人物怀有的隐者理想的研究,目的在于关注这一理想的本身涵义和背后意蕴,从三个方面对其进行了剖析:古典音乐的诗意栖居是隐者理想的基本涵义,缭乱荒诞的社会牵绊是隐者理想的萌发原因,“难以实现”是隐者理想的最终结果。隐者理想本是避世之法,是一种空想。深入分析隐者理想背后的隐喻内涵,对认识当下社会中民众的生存困境,具有一定的意义。

古典音乐;隐者理想;社会牵绊;生存枷锁

《隐身衣》立足于胆机制作人的生活经历,真实叙述了世态万象的浮华跌宕,直击人性的痛处和命运的无常。古典音乐作为一种创作素材,在《隐身衣》中完成了一次文学与音乐的奇妙联姻。小说《隐身衣》中的古典音乐爱好者是与众不同的——他们会穿着奇诡的隐身衣,从而具有超凡脱俗的生活特性:“我们也有足够的理由来蔑视这个社会,躲在阴暗的角落里,过着一种自得其乐的隐身人生活。”[1]14纵观《隐身衣》全书,主人公崔子坚韧地以古典音乐为护身符,营造出纯净的精神桃花源来躲避污浊的社会现实,构成了隐者理想的基本涵义。隐身衣本身意蕴丰富,具有多重功能,其中最重要的功能就是隐逸于现世困境,解释命运并且超脱其外。格非在散文集《塞壬的歌声》中对其进行了诠释:“歌声是一个权宜之计,一个微不足道的幼稚的,但却是可解燃眉之急的幌子”,“孕育并表达了希望的事物恰恰就是绝望”。“塞壬的歌声既是宿命,又是慰藉”,“隐身衣制作得更为奢华,塞壬的歌声更易让人迷乱而已”[2]185-188。在《隐身衣》中,芸芸众生共同演奏的“歌声”侵蚀着民众内心的希望,将他们推向荒诞的命运。音乐爱好者们则想以古典音乐为“灵琴”,化身为希腊神话中的乐神奥菲斯来摆脱宿命,寻觅到通往彼岸世界的隐秘之路,完成自己诗意栖居的隐者理想。

1 隐者理想之义:古典音乐的诗意栖居

《隐身衣》的创作背景和格非的生活阅历有关。格非在华东师范大学任教期间,就显露出一定的音乐素养:“格非者,灵气所钟之异才也,不仅处事有机心,且秉赋颇高,能闻天籁。”[3]格非是一位阅历丰富的音乐爱好者,对西方古典音乐及其琳琅满目的音响器材如数家珍,同时也有与崔子类似的胆机制作人来往的经历:“我之所以会写《隐身衣》,很大程度上得益于跟朋友老余的交往。他是圈内公认在北京做胆机做得最好的。”[4]于是,他将自己的热爱与体悟融会贯通,在《隐身衣》中实现了音乐与文学的珠联璧合。解读隐者理想这一内涵,首先就要关注到作者本人的成长经历。格非是江苏丹徒人,在华东师范大学师从钱谷融教授,2000年获得博士学位,并于同年调入清华大学执教,从而安家落户于北京,也就是《隐身衣》的故事发生地。求学的经历让他接触到了广袤的现代主义文学氛围,同时也成为他触及音乐这片神圣领域的滥觞。他的创作深受博尔赫斯的影响,曾写道:“我这里要强调的是博尔赫斯的别具一格的写作方法。”“他试图表达的内容,在常人看来本来就是虚幻的,其次,他用的方法是隐喻性的,他是一个无可争议的比喻收藏家。”[5]在小说中,古典音乐的隐喻内涵是双重性的:既能让人物披上隐身衣,悄然匿于复杂的社会乱象外,也能引领他们到达世界最核心的所在,逃脱“塞壬的歌声诅咒”。

格非是位音乐的“杂食者”。他广泛接触民间音乐、爵士音乐、西方古典音乐和流行音乐等各种音乐门类,莫扎特、门德尔松、贝多芬、马勒等音乐家屡次出现在他的学术著作、小说和散文中。古典音乐构成了《隐身衣》中的一个显著意象——浮躁时代的镇定剂。它可以为古典音乐爱好者们形成一种隐性屏障,以躲避社会乱象的侵袭。而在《隐身衣》中拥有隐者理想的,恰恰也有作者本人:“对于读者而言,作者是一个缺席的所在。他是一个隐身者,一个幽灵。”[6]114作者自我的隐身,便是隐者理想的第一重涵义。在小说中,只有一处明确提及隐身衣的地方——它穿在富豪牟其善身上:“无论他在哪个场合出现,你都不可能看见他,因为他穿了一件隐身衣。”[1]99而细究起来,真正沉浸于古典音乐世界,并因此具有隐者理想的人物却有三位——崔子、牟其善和丁采臣。这三人的互相描摹、补充,构成了隐者理想的第二重涵义:依托古典音乐所构建的圣洁之境来躲避时代乱象的侵扰,谋求一种田园牧歌式的诗意栖居。小说重点刻画的是主人公崔子,全书的内容都是崔子为形形色色的客户采买各式发烧器材,并与他们一起聆听古典乐曲,借以发生的各种轶事。正如格非的好友欧阳江河所述:“中国三十年来的音响发烧史,居然在器物考古学的层面上,被挤压出芜杂的社会生态学内蕴。在作者笔下,耳朵时尚的变迁史与心灵史密谋般合一。由此,对位叙事在小说语境中如‘玉生烟’般持续发散出串味的胆味,大量的器材专业术语和音乐发烧名词,在现实生活的动词移位轴上,犹疑、挪动、沉浮,构成倒影交错的现象史。”[7]这是小说首先传达出的音乐器物史,而背后的隐身哲学则是通过耳朵欣赏史的变化所呈现:音乐欣赏的时尚品味由古典音乐变为大众流行音乐,社会生态由上世纪的朴实纯真嬗变为当下的缭乱荒诞,人与人之间愈发充满了隔膜和猜忌。《隐身衣》中的主人公崔子,因从事胆机制作这一特殊行业,便将古典音乐这一阳春白雪之物纳入现实境遇生发出双重意义:一方面古典音乐充当了崔子这类人群与其他文化群体间区别的标志,在爱好者内部形成了彼此认同,共建高洁家园的隐者理想;另一方面又为他们披上了文化隐身衣,让他们自然而然地远离芜乱之世的喧哗与骚动,迈向一种田园牧歌式的精神天堂。

小说中,牟其善与丁采臣两人共同构成了对崔子主体刻画的陪笔,而这两人本身又构成了精彩的对位叙述。所谓对位叙述,它和复调在作品中关注细节的作用不同,它意在将完全不同的情节或人物放在一起在作品中向前发展,指向的主题却是同一的,能够将单调的重复转换成丰富的主题,富有个性地呈现出来。被格非加了引号的“牟其善”,他是以“实笔”刻画的一个“虚幻”角色,若将作品喻为一曲交响乐,他只是个半音。对于他的刻画极为简略,只提及是殁于意外之人,可看作是对丁采臣“虚幻”死亡的对位补充。他是一位声名显赫的富豪,留下了一场声势浩大的遗物拍卖。拍卖会场播放的巴托克的《寂静山村的夜晚》,侧面衬托出了他宁静高洁的品性操守,而崔子在会场购置的天朗AUTOGRAPH音响也成为了后段情节展开的铺垫——组装成一套高级音响系统卖给丁采臣。

丁采臣是一个具有哥特风格的神秘人物。从其姓名上分析,即为《倩女幽魂》中的宁采臣拆解宝盖头而来,可以预想到他本就是个没有安身立命之所的“幽灵”式人物,他的坠楼事件真假难辨,是以“虚笔”描摹的一个“真实”人物。他其实是个乐盲,似乎与隐者理想风马牛不相及,却在聆听萨蒂的《玄秘曲》时寂若处子,古典音乐让他忘却了尘世纠缠,灵魂获得了虔诚归隐。

牟其善与丁采臣在小说中的交相演绎,不仅构成了小说情节的重要转折,也构成了隐者理想的侧面叙述。崔子的隐者理想则是正面叙述的,他在聆听古典音乐时,有如洗礼般的圣洁体验:“当那些奇妙的音乐从夜色中浮现出来的时候,整个世界突然安静下来,变得异常神秘。”“每当这个时候,你就会产生某种幻觉,误以为自己就处在这个世界最隐秘的核心。”[1]16“保罗·艾罗瓦德说:在这个世界上有另一个世界,那就是音乐的世界。我们需要时间和空间去聆听那些可以净化心灵的音乐,尤其是面对不完美的环境,音乐可以提升日常生活的品质,我们对于表达爱与情感的渴望是无穷无尽的。剧作家佛莱写道:音乐让我们展翅,甚至可以保护我们心底那些温柔脆弱之处。”[8]音乐的这种净化作用构成了人物怀有隐者理想的内在动力,他们醉心于购买和组装各种发烧器材,“精耕细作”自身的“灵山净土”,意图以古典音乐世界来净化内心,达到一种诗意栖居的理想境界。这种古典音乐爱好者的个人理想带有极强的乌托邦色彩,在浮躁芜乱的现实境况下具有一定的空想性,而惨淡的社会现实恰恰正是催生隐者理想的外部原因。

2 隐者理想之因:缭乱荒诞的社会牵绊

隐者理想萌发的外部原因和故事发生的历史背景息息相关,细查小说叙述的开端,则源自崔子对往昔的追忆:“父亲趴在堆满半导体零件的小桌上,手里攥着一把绿色的小改锥,死了。”[1]59小改锥这一物象寓意丰富,它揭示出小说的时代背景:中国在1970年代末实行改革开放,逐步确立了以第二产业为中心的世界加工工厂的地位。房地产业泡沫式发展和金融资本的鲸吞之势造成社会出现诸多问题,其中最明显的便是工人阶级的生存困境。以崔子为代表的手艺人经受着物质与精神的双面冲击。小说开头涉及的褐石小区的周良洛案便是新世纪初的一个热点事件,它间接折射出社会中的诸多问题。相对格非的其他中长篇作品,《隐身衣》的叙述视角略显新颖,那就是主体叙述是以“我”(崔子)的第一人称视角来进行的。透过从业经历中的冷眼观察,他热心揣摩着这个缭乱世界的方方面面,却遭受了生存厄境的残酷打击。

崔子首先遭遇的厄境便是感情问题。小说中与他有过感情纠葛的共有四位女性,她们如四重奏中的小提琴、大提琴、中提琴和低音提琴般奏乱了崔子的心弦。第一位是他的妻子玉芬,水性杨花的她甫一出场就带有母亲评点的谶言。在感情出轨后,崔子又见证了她的风流韵事。而有好感的朱蕊蕊又如何呢?在蒋颂平口中始终闪烁其辞,崔子后来查明了她其实是蒋暗中包养的情妇,几年后也随一位外国男人遁迹而去,成为了如烟往事。第三位是姐姐崔梨花介绍的一位离婚妇女侯美珠,《天路》一节描绘了崔子与她的尴尬会面,这首韩红的歌曲说明侯美珠喜爱流行音乐,恰恰与崔子的古典音乐兴趣格格不入,而侯美珠逼仄的住房也无法解决他的安居问题,自然也成为了过客。第四位是盘龙谷的毁容女人,她成为崔子的归隐之所,带有一丝宿命般的荒诞意味。婚姻的破裂和感情的坎坷愈发让崔子感到迷惘,他本应该感受到一丝亲情的温暖,可冷酷的现实却将他逼入绝境。

姐姐崔梨花和姐夫常保国的出场,颇有一丝讽刺意味。当崔梨花向崔子演说大头皮鞋怒踹小腹出血的故事时,不禁令人感到同情。而在蒋颂平的细细分析之下,这出苦肉计下的嘴脸显得可笑而险恶。为了出租老宅获得利润,姐姐和姐夫惦念着石景山的这套经济适用房,在“苦肉计”和“美人计”等诸多计策均不奏效的情况下,他们终于向崔子下达了搬出房子的最后通牒。这起血肉至亲间的“残杀”事件是如此冷酷无情,对于崔子惨淡的生存境况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崔子故事背后的隐喻内涵显而易见:“令人窒息的恶行在世上大行其道的今天,‘善’的底色或背景就昏暗不清了,若问,何为善?答曰:善者,非至恶。我们终于开始学会了用‘恶’的标准来衡量当世的善行。”[9]105崔子已然找寻不到感情的归宿,家庭的放逐也斩断了退路,他能寻觅到一方净土来逃脱这充满恶意的尘世藩篱吗?回答自然是否定的,这集中体现在他与两类客户群体的接触中——以至交好友蒋颂平为代表的新兴富裕阶层和以购置KT88胆管的大学教授为代表的高级知识分子群落。

作为崔子的发小,蒋颂平是推动小说情节发展的关键人物。他为崔子的胆机生意充当钓饵,吸引源源不断的客流;亦巧妙地识破崔梨花的夺房阴谋,并介绍丁采臣购买音响设备来让崔子赚取购房款。他如同一面镜子,不断协助崔子洞察险恶世态中的虚妄人情。可就是这样一个看似善良的人物,还是在细微之节显示出了异化的本质,他甫一出场,就带有一连串商业社会的消费符号:“音箱是意大利Sonus Faber的Amati Anniversario,箱体那华丽的小提琴漆光可鉴人,功放用的是麦景图五十周年的纪念版,开机时,面板上泛着蓝绿蓝绿的微光,Nagra CD机犹如瑞士手表般的精美,外加一款Clearandio的顶级LP唱盘。”[1]36这段关于音乐器材的描述,表面上是一套国外顶级音响品牌的展览,实则暗喻着社会中极度膨胀的物质欲望。在丁采臣神秘消失之后,崔子意欲向蒋借款购房,而蒋伪善的面具倏然褪下,令人联想到格非解读《金瓶梅》时的悲悯体验:“双方都漠然注视着人情世故中那层脆弱的浮冰,故意不去留意底下的湍流。”“这大概就是我们安身立命于其中的虚妄人情吧。”[10]透过蒋颂平前后的转变,进一步揭示了“时代的听力坏了”这一主题:这个时代已然堕落,崔子能做的,除了时而觉醒批判时而同流合污外,也许只剩下沉浸于古典音乐来追寻隐者理想。

与此同时,又不得不令人关注的是,作为崔子的另一重要客户群体,具有高等教育背景的知识分子又当如何呢?当崔子首次前往褐石小区安装KT88胆机时,那名大学教授就对诸多事物发表了惊世骇俗的评论,直接导致崔子发出了振聋发聩之语:“这个世界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1]11知识分子中所弥漫的犬儒主义论调公然地横行于世,传达出危险的信号:新时代下中国社会的变迁既微妙又剧烈,过去的知识分子群体已然今非昔比。以崔子为代表的个体手艺人,感受到了现世的艰难险阻,如《春尽江南》中的诸多人物般遭遇了精神困境。于是,外部缭乱荒诞的社会牵绊日渐将其逼入了生存危局,高洁的古典音乐成了他逃避现实的有力法宝,这种隐者理想的萌发就在情理之中了。当崔子意图实现隐者理想时,迎接他的却是现实无情的反击。

3 隐者理想之果:生存枷锁下的梦幻泡影

小说中对于古典音乐着墨极多,使古典音乐成为一种另类意象,对人们起到身份区别的作用。这样一种文化趣味充当群体区隔的标志,来定性道德品质的优劣,本身就具有一定的荒诞性。正如著名文学理论家爱德华·萨义德所述:“音乐是一种表达、表现的艺术,但又没有能力清楚、具体说出它表达的是什么。因此,从某个意义来说,一切音乐只是关乎音乐,这是音乐雄辩的本质悲剧;无怪乎,以奥菲斯——音乐的神秘象征人物——来说,我们想到他的时候,我们看见他哀悼尤莉迪丝之死,他回头看她,害她送了命。”[11]作为音乐象征的神祇奥菲斯,他凭借竖琴下的天籁之声消解了塞壬的靡靡之音,然而其自身亦无法摆脱悲剧命运。而意图以古典音乐作为隐身屏障的崔子又当如何呢?在发展至上的新时代背景下,这种隐者理想遭到了溃败,痴迷于古典音乐只是赋予了崔子崇高的价值追求,而在生活中却处处碰壁,这种避世之法终究化为梦幻泡影。

《隐身衣》和格非的前一部长篇作品《春尽江南》有些相似,两者的叙事内驱力都与住所和人的生存境遇息息相连。王国维说:“饥而欲食,渴而欲饮,寒而欲衣,露处而欲宫室,此皆所以维持一人之生活者也。”[12]人的生存是人的基本欲望,而小说中的崔子则有两方面的生存之欲亟待解决——爱情归属与安身立命。崔子的第一任妻子玉芬,可说是这个浮躁时代的女性代表,她淫乱的生活作风给崔子造成了莫大的伤害。离婚后,崔子有了爱情的幻灭感,他的情感归属成了悬而未决的难题。而在玉芬这个人物出现和消失之际,崔子皆提及了格里格的《培尔·金特》中的《晨曲》。玉芬离开之后,他再未欣赏过这首静谧清新的牧歌乐曲,这可以视作是开始放弃隐者理想的标志。爱情仿佛是个荒诞的命题,崔子似乎永远也无法获得完满的解答。姐姐和姐夫穷尽一切手段,意图夺走他所居住的石景山安置房。文中提及这套安置房,本身就充满了反讽意味:“搬进去不久,我就发现,客厅的北墙裂开了一个大口子。夏天倒是挺凉快的,可到了冬天,我用完了三大卷胶带,也没能挡住从裂缝中灌进来的风沙。”[1]27房屋的破裂只是他生存逆境的伊始,姐夫的最后通牒则让他毫无立锥之地,为了解决安身立命这一问题,他找到蒋颂平,意图出手珍藏的天朗Autograph音响。Autograph本为亲笔签名之意,崔子会在子夜阒寂之时,独自欣赏这对箱子中的天籁之音。在现实的逼迫下,他终于放弃了隐者理想:“在这个肮脏而纷乱的世界上,我原本就没有福分享受如此的奢靡。”[1]104认识了丁采臣之后,他意图组合一套最高级的音响系统卖给丁,以获得购买农家小院的房款,实现安身立命的夙愿。

谈及丁采臣,就不得不提及他的神秘消失。某种意义上而言,他的“死亡”其实是命中注定的,崔子在小说中与他构成了吊诡的的交换关系。崔子解决了爱情归属与安身立命这两个问题。他进入了丁的生活空间,完成了身份与空间的双重交换。这种交换给予了他归宿:他与毁容女人在丁的别墅内共同生活,并最终组建了家庭。崔子和丁的交换与其说是诡秘风格的叙述游戏,不如说是作者有意施加的利益性主客体交换:“在这个意义上,虽然交换是被召唤出来的,但它依然成为主体,而‘我’和‘丁采臣’不过是它的对象而已,这种主客体的颠倒恰好是资本逻辑在全球化语境中最精彩的隐喻。”[13]至此,崔子已然摒弃了隐者理想,选择了直面现实来解决生存问题。从隐者理想的萌发到消亡,都暗喻着当代人的生存困境。这一问题的产生与社会发展有着重要关系,正如格非自述:“发展主义观念并不能独立构成一个价值系统,但在发展之上的旗帜之下,社会良性运转所必需的其他价值范畴很快就销声匿迹了。它就像是一块巨大的橡皮,将个人的情感、自主性、道德行为动机一并擦去了。这就造成了社会和个人生活的双重迷误。前者导致了诸如生态、环境、资源等方面的一系列痼疾,而后者则使个人离他的价值目标越来越远。”[9]231

4 结 语

纵观格非近年来的创作历程,《隐身衣》可以算是《春尽江南》的延续之作。如果说《春尽江南》中的革命已然完结,人们走进新的世界,但在新世界里面已然困难重重,遭遇了精神困境。那么《隐身衣》便可以看作是“江南三部曲”的尾声部:在芜乱的社会环境下,人们的生存困境仍旧难以消解,依然面对着诸多冲击和挑战。小说呈现的不仅是古典音乐隐者理想的破灭,还有民众的精神困境。虽然小说本身透视出隐者理想的不切实际,但格非仍然高度评价了音乐的象征意义:“只要音乐还在继续,我们就永远不能说,没有希望。”[14]

《隐身衣》激荡的对位叙述构成了一曲完满的尾声部,它不仅完结了这首时代之歌,更给历史暂时划上了一个休止符。同时,一个更大的问题旋即抛出:什么才是时代危局的终极解脱?回望格非的众多作品,他并没有确切指明一条现实意义上的解决之道,却提出了一种行之有效的生存哲学,可以在炎凉世态中百折不挠:“这种生存哲学既不是单纯的乐观主义,亦非彻底的悲观,而是天人有际,幽明有分,生死相因,相反相成,正因为这样一种充满辩证色彩的文化哲学,中国人对于因现实时间有限性而导致的生死考验,由现实生存导致的逆境和命运,更能够泰然处之,随遇而安。”[6]150《隐身衣》中的隐者理想从萌发到消亡,古典音乐都扮演了极其重要的角色,它如同充满欲望年代的一曲挽歌,虽弥足珍贵却无力回天。隐者理想的避世之法只是个权宜之计,当下民众的生存困境应该得到足够的重视。彻底改变他们受到“塞壬歌声诅咒”的悲剧命运,着手消解其产生的原因才是治本之策。

[1]格非.隐身衣[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2

[2]格非.塞壬的歌声[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1

[3]胡河清.灵地的缅想[M].上海:学林出版社,1994:176

[4]李陀,欧阳江河,格非.人人都有“隐身衣”:李陀、欧阳江河、格非三人谈《隐身衣》[N].光明日报,2012-06-26(13)

[5]格非.博尔赫斯的面孔[M].南京:译林出版社,2014:307

[6]格非.文学的邀约[M].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10

[7]欧阳江河.格非《隐身衣》里的对位法则[N].新京报,2012-05-26(03)

[8]莫琳.音乐疗伤[M].阿昆,译.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3:79

[9]格非.格非散文[M].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2001

[10]格非.雪隐鹭鸶:《金瓶梅》的声色与虚无[M].南京:译林出版社,2014 :208

[11]爱德华.音乐的极境[M].彭准栋,译.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2012:169-170

[12]傅杰.王国维论学集[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7:350

[13]杨庆祥.无法命名的“个人:由《隐身衣》兼及“小资产阶级”问题[J].文学评论,2014(2):101-107

[14]刘小波.文学与音乐的联姻:格非小说的音乐式分析及音乐主题探究[J].当代文坛,2015(5):81-86

(责任编辑:胡永近)

I207.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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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2006(2017)07-0058-05

10.3969/j.issn.1673-2006.2017.07.015

2017-03-20

王伟嘉(1991-),安徽蚌埠人,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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