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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耀心灵的“微火”之光

2017-04-12房伟

创作与评论 2016年24期
关键词:张莉批评家文学批评

房伟

我和批评家张莉,是很熟悉的朋友。有时候,朋友太熟了,可能更多关注的是她日常的一面,忽视了她独特的魅力。今年,张莉教授出版了批评集《持微火者》,我拜读后,有很多启发。当下文坛青年批评家很多,但张莉非常独特。她虽然是“正经八百”的学院派女教授,在孙犁研究和女性文学研究领域,有着精深造诣,但同时,她又对批评文体念念不忘,也有着异乎寻常的敏锐。她似乎不太热衷理论建构,意识形态批判,或文史互证、经史传统,这类当下盛行的研究方法。她的方法和注意力一直是“文学性”的,甚至是经典意义的“纯文学性”。她针对当下作品发言,在不经意间,又展现出社会担当、人文情怀和美学追索。

年轻一代文学批评家面临的巨大成长挑战在于,既没有很多空白研究领域等着你开疆拓土,也没有大量读者为你摇旗呐喊。虽然,目前由于文艺政策的倾斜,文学批评似乎有又了一个“小阳春”,但不争的事实是,严肃文学以及文学研究与批评正越来越趋于边缘化。例如,我家小区门口超市的80后老板夫妇,尽管也是大学毕业,但他们不读文学,顶多看网络小说。就是大学中文系的学生们,凑在一起,谈论的重要话题,也不再是文学,更遑论文学批评。我们的惶恐不仅来自前辈大咖的影响焦虑,更来自内心的“不自信”,及由此而来的浮躁功利,诗意的丧失。一个萦绕我们内心,鬼魅般驱之不去的声音是,你搞这些东东,到底干啥?到底有啥用?我们很难再现前辈批评家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豪情。于是,我们抱怨当下文学是垃圾,学术刊物势利眼,民众文化素养低。

张莉不一样。她举着她的“微火”,静静地走来了。那些微弱火光,温暖,有时也暗弱,摇曳,有时也灼热,它们缓缓地从暗夜地穴涌出,化为漫天星光和无言的喜悦。这些文字,和文坛流行的批评文章大异其趣,甚至和张莉先前的批评文字相比,也有很大突变。我觉得,张莉经过艰苦探索,正在找到自己批评的“本相”。人有人性,佛有佛心,都是各自性情气质使然,而文章一途,无论批评还是创作,从研究兴趣到修辞语式,无论表现的深切,还是格式的特别,其实也都在于创作者能否找到“本相”,并最大限度地将之表现出来。众里寻他千百度,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这种寻找,需要灵慧和颖悟,本身也是建构自我,圆满自我的过程。张爱玲曾写过《自己的文章》,回复别人对她的小说的批评,无非也就是这个道理。让曹雪芹硬写挑灯看剑、金戈铁马,让赵树理塑造林妹妹、宝二哥,都让人感到滑稽生硬。然而,本相寻找过程,也有异乎寻常的艰苦修炼。电影《霸王别姬》的程蝶衣,在人生落幕,曲终人散的时候,方才醒悟,他不过是应合了自己的本相,一个为霸王生,为霸王死的,从一而终的“殉戏之魂”。

这一点而言,我敬佩张莉沉潜的颖悟反思之力。生活中的张莉热情开朗,乐观积极,犀利锋芒,甚至有些爱较真。但她的文字,不温不火,沉潜深邃,静水深流,却又宽容悲悯,还带有很强的文学修辞性。这些特点,都和那些皮囊表象,形成了巨大结构性张力。这部《持微火者》,对当下文坛二十五位作家的优秀之作,进行了精彩准确,细腻生动,但又体贴入微的评论。可以说,这是一本“发现人心”之作,也是一本“善诱初心”的引导之文,更是一个“再造文心”的锻造之书。

平心而论,我对当下文坛的很多作家并不满意,甚至张莉评点的很多作家,我也并非完全认同。这里有美学趣味的差异,也有我个人的偏见。但随之而来的问题是,张莉如何用文本细读来说服我?带着这些疑问,我仔细阅读了这些文章,首先发现作者平和不求全的态度打动了我。当下的批评文字,很容易指责人,比如,没思想,语言没个性等,但张莉却能“发现人心”,从作者性情,文章本相气质等感性的层面入手,一点点地将自己融化在文本海洋之中,真正看到时代与作者的关系,作者创作的独特气质,他们的苦衷与绝望,他们的难度与限度,甚至是他们的局限。这些东西,也许有高下之分,但无所谓好坏美丑,更不是罪责。这种平等的,心平气和的批评眼光和格局,是这本书给我的启示。

同时,张莉又“善诱初心”,对这些作家的批评,都是贴着写,诚实朴素,不过分夸大,不过分贬低,也不借力打击。也就是说,她的研究方法是真正文学的。我这样说,并不是说这本批评集的方法太单一,也不是指责其他批评家,而在于指出一个事实,当我们过分熱衷微言大义,将文本当作手术的肉身,从中剥离出意识形态,我们似乎在远离文学的审美本意。文学改变人生,在于循循善诱,擦去尘土,始现初心,用思想和情感力量,熔铸在复杂深邃的文本世界,才能真正反映社会,进而感染人,影响人。比如,张莉对格非《春尽江南》的“现实疼痛”问题的思考,对郑小琼诗歌“嚎叫气质”的判断,对张楚古典“抒情气质”的分析,非常鲜明生动。她也展示葛亮对“腔调”的迷恋,阿来对“异质性”的描述。在她笔下,陈希我对“愤怒叙事”的关注,曹寇“粗鄙气质”蕴含的反抗,魏微对“被窥视和金钱化的女性身体”的偏执,都是精细的品读,和对作家本相的抽象概括,具有强大的文学性说服力。又比如,张莉谈萧红的“忍心”世界,与迟子建“人间有爱”世界的对比,通过“放河灯”的小细节来表现,也很有慧见。

而“再造文心”,指的是张莉的这些文字,具有很强可读性,介乎于思想随笔、古典书话、审美鉴赏,与学术研究之间,或者说,融汇了几个文体之所长。这也表现了张莉对于文学批评文体的探索。例如,《与时间博弈——关于冯唐》这篇文章中,她从时间与青春叙事的关系入手来谈冯唐。她的小标题“别管人世,别管短期”“墨雨淋漓处骨重肉沉”“刻舟求剑人”①,有着书话的特点;开头大段对“时间”的感概,又类似随笔美文,在具体人物如秋水、朱裳的分析上,有着扎实细读功夫;而桑塔格等理论家的思想火花,也闪现在这些批评文本中。可以说,这样的批评文字,读来不觉吃力,在有趣之中发现文学性,在常识之中见作家作品性情,也在文本之中见批评家的气度、眼界、与理论修养。张莉的“再造文心”,既是对文学批评过于学院化的反拨,也有着从中国文学自身特质出发的深刻思考。

读这本《持微火者》,让我想到《金蔷薇》为我们描述的那个老兵沙梅。当他倾其一生打造金蔷薇,以心血浇灌了那朵凝结着对苏珊娜爱慕的“金花”,如此光彩耀人,代价却又如此重大。作家写道:“每一个刹那,每一个偶然投来的字眼和流盼,每一个深邃的或戏谑的思想,人类心灵的每一个细微的跳动,同样,还有白杨的飞絮,或映在静夜水塘中的星光——都是金粉的微粒。②”如果说,作家要在生活中打造金蔷薇,那么,批评家更是在浩如烟海的作品中,深海拾蚌,披沙拣金,然后锻炼成耀眼的艺术品。张莉力图通过艰辛的劳动,让文学批评重新就获得应有的光彩和尊严。这是重大的“野心”,也蕴含着批评家建构时代和自我的自信和勇气。也许,在当下的时代,文学阅读和写作,以及由此而生的文学批评,注定是孤独者的事业,它正在淡出时代舞台的前台。然而,正如布鲁姆所说,“自由而孤独的写作,正是为了克服死亡。我们共同的命运是衰老、疾病、死亡和销声匿迹,我们共同的希望就是某种形式的复活,这希望虽然渺茫,但从未停止”③。持“微火”者,正是持“希望”者,这火光发自内心,同样照耀在广阔的心灵原野。

注释:

①张莉:《持微火者》,百花文艺出版社2016年版,第174页。

②[苏]康·巴乌斯托夫斯基著,李时译:《金蔷薇》,上海译文出版社1980年版,第11页。

③[美]布鲁姆著,江宁康译:《西方正典》,译林出版社2011年版,第464页。

( 作者单位:苏州大学文学院 )

责任编辑 马新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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