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月

著名演员宋佳，上世纪90年代最为耀眼的女演员，百花奖、飞天奖、金鹰奖最佳女主角，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获得者。然而，在事业取得巨大成就的同时，宋佳却经历了种种人生困境：婚姻不幸、事业遇挫、避走美国、女儿叛逆……

痛苦无助的日子里，是母亲卢淑清陪着她走过了人生的每一道坎，陪着她东山再起，凭借《尘埃落定》、《嫂娘》强势回归。2016年10月15日，宋佳和女儿张楚楚主演的抗日大剧《左轮手枪》，在上海新闻综合频道热播。身患胃癌的卢淑清在等到女儿和外孙女共同出演的这部剧之后，那颗牵挂了一生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与所有爱的人永诀。

老人百日祭，宋佳来到母亲长眠的地方，第一个没有母亲的春节，天上人间长相思……

人生坎坷路，坚强母亲是我的主心骨

2015年6月，江西婺源，抗战大剧《左轮手枪》剧组，女主角宋佳突然接到姐姐的电话，85岁的母亲卢淑清不小心跌倒，左腿骨折、伤势严重。

宋佳顿时慌了，顾不上卸妆，请假赶往青岛。时值江西大雨，航班延误。宋佳一刻都不能等，又去坐火车。当地没有高铁，普通火车临时又无法买到卧铺票，宋佳当即买了站票，一路站了十多个小时。下车时，那曾经因拍戏受过重伤的腿，已经僵了，可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赶到母亲的身边……

1962年出生的宋佳是山东青岛人，父亲早逝，母亲卢淑清带着宋佳兄妹五人相依为命。年幼时的宋佳非常胆小，常被小伙伴欺负。卢淑清心疼不已，女儿本来就胆小，她不能再让女儿被“以强凌弱”这种阴霾笼罩。卢淑清拉着宋佳，来到欺负她的小朋友家里。出身名门的卢淑清知书达理，一番言辞让对方家长张口结舌，拉着孩子赔礼道歉。

宋佳脸上露出了明亮的笑容，母亲就是她的依靠，有妈妈在，她什么也不怕。

在母亲的呵护下，宋佳渐渐长大。1985年，宋佳上戏毕业后，被分配到北影厂工作，不久，经时任天津市委书记李瑞环介绍，21岁的宋佳认识了京剧大师张君秋之子、42岁的张学津。张学津儒雅成熟的气质和温柔体贴的呵护，深深地打动了从小失去父爱的宋佳，相识三个月，两个人闪婚。1988年，女儿张楚楚出生，这份才子佳人的婚姻，更加令人羡慕。生活幸福，宋佳的演艺事业也有了突破，因出演《庭院深深》、《落山风》，连续两届获得百花奖最佳女主角，事业如日中天。

然而，由于一些特殊原因，宋佳和张学津选择了和平离婚。不久，宋佳接拍的一部电影因为一些原因未能上映。此时，圈内流言四起，说她是靠脸蛋走红的，完全抹杀了她成功背后的艰辛付出。宋佳蒙了，避走美国洛杉矶。母亲卢淑清拿出所有积蓄交给女儿以供在美生活所需，自己承担起了照顾外孙女张楚楚的担子。

日子在奋力的打拼中悄然流过，宋佳创建了中国第一家互联网公司——中国金网。通过网络，进行煤炭等交易。渐渐地，她终于在美国站稳了脚跟。2000年，宋佳回国接女儿张楚楚到美国上学。

看着头发花白的母亲，宋佳难过地说道：“妈，您养大了我，又养大了楚楚。您都70岁了，还要为我操心，不能安生，我太不孝了！”卢淑清笑道：“傻孩子，我是妈妈，不操心儿女，我还能做什么啊？”

“妈，有您在，真好！”宋佳依偎在母亲的怀里，喃喃自语，母亲的怀抱就像温暖的港湾，让她踏实。

将张楚楚接到美国后，宋佳制定了一套严格的育女计划，不惜花重金让女儿到最好的学校接受最好的教育，为了保障女儿的生活和学习，宋佳又开始拍戏。2003年，宋佳凭借电视剧《尘埃落定》获得金鹰奖，强势回归中国荧屏，此后，她接拍了大量的影视剧。然而，就在宋佳事业稳定时，2010年，女儿张楚楚突然从美国退学，要求回国学习表演。此前，张楚楚已经以优异的成绩，考入美国排名第一的设计学院——帕森斯设计学院油画专业。

宋佳坚决反对，她不愿意女儿再吃自己曾经吃过的苦，母女俩都试图说服对方，却谁也说服不了对方。张楚楚一气之下，离家出走。自己的良苦用心，女儿却不能理解，宋佳有种深深的挫败感。

卢淑清急忙发动亲朋好友，将外孙女找回来，一边劝说女儿：“人人都有梦想，做喜欢的事再苦也甘心。你演戏吃了那么多苦，不是依然舍不得离开吗？我知道你喜欢，虽然心疼你，但从来不干涉你！”

宋佳无言以对，心里却有种拨云见日的感觉，她同意了女儿的选择。此后，宋佳开始帮助女儿，传授演艺经验，张楚楚进步很快，主演了电视连续剧《追求幸福的日子》，并获得第6届新农村电视艺术节最佳新人奖。2015年春，宋佳和张楚楚同时接到抗日大剧《左轮手枪》的邀请，共同主演该剧。85岁的卢淑清非常开心：“有生之年，能看到女兒和外孙女一起演的戏，就再也没有遗憾了。”宋佳也期盼着早点拍完戏，没想到，母亲却突遭横祸……

匆忙赶到青岛市中心医院，看着母亲痛苦地躺在病床上，宋佳心里很不是滋味。那段日子，宋佳放下工作，衣不解带地侍候在母亲的病床前。

聚散两依依，耄耋慈母守望我的归途

这次意外骨折后，一向坚强的卢淑清仿佛变了一个人，对女儿非常依恋。宋佳坐在床边，她总会紧紧地拉着女儿的手，生怕女儿离开自己；遇到电闪雷鸣，她总要依偎在宋佳的身边，就像小时候宋佳依偎在她的怀抱里一样。宋佳心里暗暗感慨，母亲真的老了，那个曾经可以为了孩子拼却一切、意志坚强的母亲，现在就是一个柔弱无助的孩子。

在宋佳和家人的精心照顾下，半个月后，卢淑清腿伤渐渐恢复，而宋佳也要离家去完成《左轮手枪》的拍摄。看着女儿收拾行李，卢淑清的眼里流露出深深的不舍，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宋佳抬头发现母亲的异样，急忙问道：“妈，您怎么了？”卢淑清连忙掩饰：“没事没事，你快收拾吧。妈现在最希望的，就是能早点看到你和楚楚演的片子！”

那天，卢淑清固执地要送女儿出门，虽然腿脚不方便，她却紧紧拉着女儿的手，一直送出了小区。宋佳坐上小车，母亲依然站在风中，久久地张望。

拍摄工作相当紧张，宋佳将近一星期没见母亲，心里非常牵挂。刚好有一天没有她的戏份，宋佳再也压抑不住思念和担忧，不管不顾地买了张机票，飞回青岛。

那天回到青岛家中，已是深夜，母亲早已睡下。宋佳轻轻地把被子裹好母亲的身体，然后在母亲的身边躺下。等到早晨，母亲醒来，看着躺在身旁的女儿，顿时露出大大的惊奇、开心的表情。

“妈，我回来了！”宋佳抚摸着母亲花白的头发，像是成功干了一件大事，调皮地说道。卢淑清泪光闪闪，怔怔地看着女儿，半晌，才终于确信自己不是在做梦，脸上漾开了美美的、幸福的笑：“我去给你煮饺子，你最爱吃的茴香馅，我早就包好了。”

吃着母亲包的饺子，感受着熟悉的妈妈味道，奔波劳累瞬间消失，宋佳感到非常满足：“妈，你怎么光看着我吃，自己不吃啊！”卢淑清笑道：“妈老了，胃口不好，怕吃了不消化，胃疼。”

宋佳立刻紧张起来，反复询问，这才知道，母亲这一段时常胃疼。宋佳当即带母亲到医院检查，诊断结果是慢性胃炎。医生开了一些药，称没有什么大碍，宋佳这才放下心来。没想到，春节过后，卢淑清胃疼加重，唯恐身在外地的女儿担心，一直强忍着疼痛不说。直到二月底，宋佳回来，发现母亲消瘦了许多，而且饭量大减。她再次带母亲到医院检查，结果，母亲竟然患上了胃癌，而且病灶位于贲门口，如果不手术，肿块就可能堵塞贲门，造成食物无法入胃。但86岁高龄的母亲做这种创面非常大的手术，有可能下不了手术台。

宋佳如遭雷击，为了救母亲，她将母亲送进北京解放军301医院，做费用高达十几万的微创手术。宋佳交代所有亲友，不能在母亲面前透露真实病情，她只告诉母亲得了胃溃疡，医生建议做个小手术。

进手术室那天，宋佳紧紧握着母亲的手：“妈，只是小手术，您别怕！”卢淑清神情轻松：“妈不怕，有你在，妈什么都不怕！”宋佳心里一酸，小时候，妈妈是自己的主心骨，现在，自己要当妈妈的守护神，她强忍泪水，笑道：“妈，我就在这儿等你！”

经过几个小时漫长揪心的等待，卢淑清终于被推出手术室。手术很成功，医生说再做些防扩散的化疗，就没有什么大碍了。然而，卢淑清对化疗药物非常敏感，恶心头痛，浑身不舒服。医生建议用中医固本，提高免疫力，减小复发转移的几率。

宋佳遍访中医，给母亲配了名贵中药。一个月后，母亲精神好了许多，宋佳又买了大量中药，带母亲回到青岛。此后，她辞掉了所有工作邀约，陪在母亲身边。三个月后，卢淑清各项指标趋于正常。

2016年7月，由中美两国政府和美国华人华侨共同筹办的美中文化中心，在美国洛杉矶成立。宋佳作为该中心的创始人和主要筹划者，必须到场。然而，母亲的病让她不忍离开。听着宋佳的电话响个不停，卢淑清对女儿说道：“你去忙吧！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再说了，你哥哥姐姐不是也都在家吗？”见母亲恢复得确实不错，宋佳又咨询了医生，也说没问题，她这才跟哥哥姐姐千叮万嘱后离开。

临走时，母亲还是像往常一样，下楼送女儿送了很远很远，直到女儿的车看不见了，才默不作声地回到家里，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很长时间不说话。

坐在飞机上，宋佳心里异常烦躁不安，满脑子都是母亲的影子，到美国后，宋佳第一时间给母亲打电话，询问她吃了多少饭，有没有按时吃药。

电话的另一端，母亲轻声轻语地说道：“你怎么也婆婆妈妈的了，都吃了，放心吧！你照顾好自己，别总担心我，我现在很好！”

宋佳这才安心，然而，她并没有想到，癌细胞在短暂的沉寂之后，又在母亲的体内卷土重来。

如果有来生，让我再做一回您的女儿

2016年7月2日，美中文化中心在洛杉矶蒙特贝洛市举行了揭牌仪式，宋佳被聘为美中文化中心副主席，随后又着手成立组织机构。不知不觉，两个多月过去，转眼到了中秋节，宋佳迫不及待地想回国看望母亲，可没想到，签证却出了问题，补办签证程序复杂，办好后也早过了中秋节。

“妈，对不起，这个中秋节，我赶不回去了。”宋佳给母亲打电话，母亲喃喃地说：“傻孩子，打电话不也是挺好的吗？和你在我身边没有区别！再说，大家都在我身边，你就安心工作、不用操心了！”

放下电话，卢淑清自言自语地说：“唉，最后一个团圆节，也不让全家人团圆！”宋佳的姐姐耐心地安慰母亲，并没有多想，直至母亲去世后，一家人才明白，其实母亲对自己的大限早有预感。

2016年的国庆节，宋佳结束了美中文化中心的阶段性工作，要回青岛看望妈妈了。正在这时，宋佳的手机响了，是姐姐的电话，她的心“咯噔”一下，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

“佳佳，老妈这几天总说骨头疼，到医院一检查，医生说，老妈的胃癌转移，已经扩散到了骨头。”电话的另一端，姐姐痛哭起来：“你快些回来吧！老妈这次恐怕是挺不过去了，她把你给她买的整箱首饰都分给大家，日夜念叨你的名字！”

宋佳双腿瘫软：“我……立刻就回去！”慌乱中，宋佳顾不上收拾行李，只拿着装有护照的小包赶到机场。飞机上，宋佳不停流泪，她痛恨自己，明知母親身患绝症，为什么离开去工作？为什么没有珍惜上天留给她俩在这世间相守的分分秒秒？

经过十几个小时的飞行，飞机降落在青岛国际机场。在赶往医院之前，宋佳到洗手间洗了脸补了妆，她怕妈妈看出自己哭过的样子。

还没到病房，远远地，宋佳就听到病房里传来痛苦的呻吟。那是宋佳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嘴里还不住叫着自己的名字。宋佳强忍着泪水走进房间，卢淑清意外地看见女儿，顿时精神一振，立即忍住了呻吟，极力挤出笑容，向女儿伸出手。宋佳看得出，母亲因为忍痛，脸上渗出一粒粒的汗珠。

宋佳跪倒在床前，抱住母亲：“妈，我来了，我不会再走了，天天陪着您！”卢淑清拍了拍女儿：“唉，我都说不要给你打电话，他们偏打。你看，妈不是好好的吗……”一阵剧烈的疼痛袭来，卢淑清咬紧了牙关。宋佳明显地感到母亲消瘦的身体在颤抖，心疼不已：“妈，您要是痛，就喊出来吧！”

“我没事……”卢淑清虚弱地说道，宋佳泪水横流。随后，她打电话给所有认识的医生，然而，所有的医生都无奈地摇头。宋佳痛不欲生，她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这一次，真的要和母亲永别了。

那段时间，宋佳和兄弟姐妹日夜陪在母亲身边，医院多次下了病危通知，身体已极度虚弱的母亲一直坚持着。10月15日，宋佳和女儿张楚楚主演的抗战大剧《左轮手枪》在上海新闻综合频道开播，宋佳特意用手机播放给母亲看。弥留之际的卢淑清认真地看着，喃喃地说道：“你和楚楚，演得真好，我喜欢！”那颗牵挂了一生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10月23日，老人进入间歇性昏迷状态，被送进ICU急救室，仿佛就是为了等着看到女儿和外孙女的这部剧，她才一直支撑下来。25日上午11点，躺在病床上的卢淑清精神忽然好起来，睁开眼睛慈爱地望着大家，努力想说什么。宋佳伏在母亲的身边：“妈，女儿一直在你身边！”

卢淑清笑了，随后，监测仪上显示血压急剧下降，一颗不舍的心，永诀了！

当天晚上，肝肠寸断的宋佳坚持要随着母亲的灵车，前往殡仪馆，“让我陪陪老妈，今晚，我不能让她独自一人躺在那个地方，我要为她布置灵堂。”

整整一夜，宋佳一刻不停地忙碌着，在瞻仰大厅里，摆满母亲喜欢的百合；在母亲的巨幅遗像上，挂满常青藤；在五色的花圈上，写满悼词……随后，她精疲力竭地坐在母亲的遗像前，泪如雨下。

送走了母亲，宋佳每天都失魂落魄地在母亲房间里转。躺在母亲的床上，嗅着母亲的气息，她感到自己仿佛又跟母亲守在一起；翻看着母亲一生的照片，看着母亲从青春到暮年，宋佳慢慢地明白了，自己和母亲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目送她的背影渐行渐远；无论如何不舍，她都只能站立在人生小路的这一端，看着母亲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母亲用背影告诉她，好好活，不必追。

12月12日，卢淑清七七四十九天祭日，宋佳带着儿女和亲朋好友抱着母亲的骨灰盒为母亲和父亲合葬。在父亲和母亲的墓前，是宋佳为母亲立的墓碑，墓碑上刻着宋佳和女儿张楚楚合写的碑文，一首纪念母亲的长诗：“您走了，留下了您手中常握的花手绢；您走了，留下了每次送别我们时微红的眼眶、佝偻的腰。感谢您，将我带到这个世上，用坚强和爱照亮我人生的方向。如果有来生，请让我再做一回您的女儿，再喊一声妈……”

编辑/贾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