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国英

多年来，我国职业教育的地位给人们的印象是“低人一等”的。事实上，在我国现行教育体系中，职业教育仅仅是一个层次，而不是一个教育类型。且不说，在中考和高考录取的序列中，职业教育总是排在最后。就是社会舆论，也不把职业教育当作正规教育，甚至认为“职校生都是双差生”。建立现代职业教育体系，必须彻底打破职业教育“低人一等”的社会成见，让职业教育和普通教育并驾齐驱，方能真正迎来职业教育的春天。

经济发展需要大量技能型人才

不久前，广西石化高级技工学校学生冉毅立毕业时受到用人单位的“追捧”——珠海某大型国企为其开出了上万元月薪，广西一家企业的领导开车到学校点名求贤。因为，冉毅立在第19届“LINDE金杯”国际青工焊接大赛上获得第一名。最终，小伙子选择了离家比较近的广西建工集团第一安装有限公司。该公司不仅为他制定了专门的人才培养计划，还提供了一套单独的两居室宿舍。而在这家公司，刚入职的大学毕业生住的也是两人一问的集体宿舍。

近几年来，职业院校毕业生在企业就业日益受欢迎，可谓好运连连。2016年2月，教育部部长向全国人大常委会所作的报告中称，我国中职毕业生初次就业率连续9年超过95%，高职毕业生半年后就业率连续3年超过90%。

从就业率来看，职业院校毕业生已成为比高校本科毕业生更抢手的热门人选。有评论认为，职业院校生受到热捧是从另一个角度发出了市场需求得不到满足的信号，以职业院校毕业生为代表的技术人才供求失衡，而以普通大学本科生为代表的中高端劳动力却出现过剩。失业与空岗并存，结构性用工荒，是当前诸多企业招工难的重要原因。在技能型人才供需失衡的局面下，职业院校毕业生的工资待遇早已挣脱了“低薪、低保障”的窘境。

不久前，在南宁的一场技能型人才双选会上，用人企业开出的薪酬待遇是“包住，提供餐补，五险一金，基本工资3000元”。浙江一家企业表示提供高温补贴和带薪年假，同时宿舍配有WTFI、空调，公司生活区里还有体育馆、游泳池、篮球场等运动场所。

在人们的惯性思维里，正如物以稀为贵一样，学历越高的人才越是高端人才，高端人才和技能型人才相去甚远。然而，现实社会却呈现出了令人惊奇的变化。国网上海浦东供电公司继电保护班班长谢邦鹏的本科、硕士、博士3个教育阶段均在清华大学修成。从2008年博士毕业至今，他已经在生产的第一线干了整整6年。

与谢邦鹏同一年从清华大学毕业的同班同学，或出国深造，或进入电力科研院所做研究，或当高校教师，或走上企业领导岗位，唯有他每个工作日都在大街小巷巡回，验收、检修设备，排除电力故障，改造老旧设备。作为工科博士，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事业的基点在哪里。“我喜欢在一线工作，那里有我成长所需要的土壤。”他的说法，得到了导师、中科院院士卢强的认同。

从实践中看，技能技术型人才并非只有中低级之分，同样具有高端人才。高端技能技术型人才主要有三类：适应产业升级，尤其是新技术、新能源产业的发展需要，胜任高端技术领域岗位工作的知识技能型人才；具有较高技术水平，能够指导一般技能人才工作的现场工程师、工艺师等技术技能型人才；具有较强的现场管理能力，或者具有多种技能的复合技能型人才。

社会分工高度发达的当今，人们所受的教育都应包括普通教育和职业教育，否则便难以在社会上安身立命。应当说，普通教育和职业教育所培养人才在目标上是一致的，即培养合格的劳动者。职业教育肩负着培养多样化人才、传承技术技能、促进就业创业的重要职责，核心任务是培养具有技术技能的社会主义建设者和接班人。可以断言，没有高水平的职业教育，就没有教育的现代化。

正因为如此，2015年6月国务院发布的《关于加快发展现代职业教育的决定》提出，探索发展本科层次的职业教育，建立以职业需求为导向、以实践能力培养为重点、以产学结合为途径的专业学位研究生培养模式。“打通中职、专科、本科到研究生的上升通道，是我国现代职业教育体系建设的重要突破。”教育部职业教育与成人教育司司长葛道凯表示，过去很多人把职业教育看作“断头路”，而今后职业教育与普通教育相沟通，职教生的选择更加多样，成长“天花板”终将打破。

与此相配套，国务院文件中提出要引导一批普通本科高等学校向应用技术类型高等学校转型，重点举办本科职业教育；健全“文化素质+职业技能”、单独招生、综合评价招生和技能拔尖人才免试等考试招生办法，为学生接受不同层次高等职业教育提供多种机会；建立学分积累与转换制度，推进学习成果互认衔接。可以预见，职业教育的春天已经来临。

阻碍职业教育发展的“三重壁壘”

虽然国家高度重视职业教育，从各方面大力支持职业教育的发展，但是在人们的观念上职业教育依旧是低层次的教育。事实上，职业教育仍然处于“上热下不热”、“校热企不热”、“官热民不热”等“三重壁垒”的境地，许多职业院校的招生困境依旧。

南昌应女士的儿子去年勉强达到一般高中的录取分数线，尽管亲戚和朋友们建议她让儿子上一所名牌职校，将来直升高职，且就业率高达96%、月薪比大学本科毕业生还高多了，可应女士还是交了高额的学费让儿子去读“贵族”高中。她认为自己就一个儿子，不管学习成绩多差，还是希望他能参加高考，以后不管考个什么样的学校，说出去都比职校好听一点。

南昌有的公办职校每年毕业生的就业率名列前茅，可招生却是难上加难，每年招生工作从寒假就开始启动，一直持续到秋季开学仍然“网罗”不到多少学生。公办职校招生困难，民办职校的日子更不好过，部分学校甚至一年招生不到百人。

“不要与社会不良青少年或职高学生混在一起，以防上当受骗或被欺负。”这句话出现在2016年1月25日浙江省海盐县行知中学发给学生家长的一则短信通知中，与“走路时放慢速度”等温馨提示同时出现，落款是“行知中学德育处”。这件新闻中折射出，社会对职业教育的偏见依然严重，职业教育的社会地位不高，吸引力不强。

长期以来，人们普遍的成才观念就是接受小学和中学教育后考上大学，尤其是名牌大学，而中、高考被淘汰，进入职业院校则是个无可奈何的选择。在美国，一名将被哈佛大学录取的优秀高中毕业生，可以舍弃哈佛而选读烹饪学校，就在于他有自己的职业兴趣，毕业后从事烹饪工作，其劳动价值并不比当教授差。这在国内是难以想象的，几乎所有成績优秀的学生都把目光投向北大、清华，而且都渴求将来的公务员、白领岗位。

在几乎固化了的高考录取中，985高校，211高校，普通高校、高职高专，这样的层次已经将职业教育挤压到靠边站的地步。而在现实的就业环境里，用人单位尤其是国家机关、事业单位对学历的“查三代”，假如你毕业时为专科毕业学历，即使后来拥有博士文凭，用人单位也看不中，因为你的“第一学历”不行。

虽然职业院校就业率明显超过本科院校，毕业生日益受到用人单位的欢迎，但这并不能说明职业教育地位的提升。由于职业院校的毕业生往往被定位为“蓝领”，尽管他们在社会上的地位不断上升，但晋升的空间却往往是狭窄的。尤其是，职业院校学生大多是因为学习成绩问题而不得已选择读职校，如此就形成了人们观念中职业教育“低人一等”的现实。要改变这样的现实，需要将职业教育从普通教育中脱离出来，使职业教育和普通教育成为并行不悖的两种教育形式。这无疑是提升现代职业教育首要解决的问题。

职业教育尤其是中等职业教育的质量也令人堪忧。相当一些中职学校“有职业无教育”，把学校作为临时工中介的机构，招收来的学生没进行系统的学习，就以顶岗实习的名义，派送他们去工厂顶岗从事简单劳动。这种办学方式，既对受教育者不负责，又严重影响职业教育的形象。同时，一些高职学校办学定位不明确，专业设置重复，办学缺乏特色，直接影响职业技术人才的社会竞争力。

实现职业教育转型发展的变革

“十三五”期间，我国面临职业教育后普及时代转型发展的变革。习近平总书记在对职业教育的重要批示中指出，要“努力让每个人都有人生出彩的机会”，为我国职业教育的现代转型指明了方向：以人为本，面向人人，面向人生。

以“双元制”为主体的德国职业教育，被称为德国现代经济腾飞的“秘密武器”，成就了“德国制造”的全球声誉，奠定了德国经济社会稳定发展的坚实基础。

我国的职业教育现代化，必须按照“体系开放、机制灵活、渠道互通、选择多样”的人才培养体制，坚持全面发展，尊重个体差异，提供多样化学习机会，允许自由选择成才渠道，最终为建设人力资源强国奠定理论、道路、制度的基础。

上水平、上台阶、上质量，激发职业教育办学活力。河南省在加大投入、体制创新、校企合作等方面锐意开拓，走出了一条职教发展的“河南道路”，使职业教育日渐成为百姓认可、区域振兴的有力支撑。河南省政府支持110多所职业院校开展公办民助、民办公助、股份制等多元化办学改革试点，还先后成立15个行业职业教育校企合作指导委员会，建成职教集团62个，共吸纳职业院校、行业协会、企业和科研机构等成员单位2122家，初步形成了校企共同育人模式。投资8亿元，规划1156亩用地，建设面积达40万平方米的公共实训基地是河南信阳市平桥区近年来为发展当地职业教育建设“重点工程”。这个基地目前已吸引航空服务、纺织服装、机电维修等27个培训科目的21家职业学校、培训机构和企业入驻，年培训超过1.5万人次。

搭建高考升学“立交桥”，为多元化的人才选拔提供保障。自2012年始，山东省首次实施春季高考，重点面向中职毕业生。对于中职学生来说，该省历年升入本科层次的只有0.4%，中职毕业生升学深造几乎没有出路。春季高考的出现，打破了职业教育“天花板”、“玻璃墙”的现状，为中职生的继续深造提供了渠道。山东省政府逐年增加本、专科招生计划，2015年春季高考的本科招生计划达到10460人。青岛大学、烟台大学、山东理工大学、山东科技大学、青岛理工大学、山东建筑大学等重点大学对春季高考都予以认可。春季高考凭借其独特优势，为中职考生搭建了一座高考升学“立交桥”。

不拘一格培养人才，让学位制度惠及高职毕业生。我国实施三级学位制度，分别为学士、硕士、博士。三级学位制中，本科对应学士学位，研究生对应硕士和博士学位，均属于学术型学位，以应用型为特色的高职教育的学位设置完全被忽略了。这或许也是职业教育不被人们看好的一个原因。2014年6月，湖北职业技术学院在举行的毕业典礼上，1103名应届毕业生，被授予相当于本科副学士学位的“工士学位”证书。这是国内首所高职院校试水为高职高专层次的学生授予学位。

改革用人制度，创造各类教育公平竞争的环境。江西省人社厅近期下发了《关于加快推进技工院校改革创新的实施意见》，规定技工院校毕业生在参加公务员招考、企事业单位招聘、确定工资起点标准、职称评定等方面，取得高级工、预备技师职业资格的高级技校、技师学院全日制毕业生，可分别参照全日制高职（大专）、应用型本科毕业生享受相应政策待遇及相关就业补贴政策。技工院校取得高级工以上职业资格证书的工程技术类专业毕业生，可按有关规定参加专业技术人员评聘。此举将打通技工院校毕业生在职业生涯上升中的天花板，从传统上只能到企业工作的就业渠道之外，给予了技工院校毕业生考入公务员、事业单位发展的选择通道。

推动地方高校向应用技术大学转型。教育改革的突破口是现代职业教育体系，培养的人是技术技能型。教育部提出，1999年大学扩招后“专升本”的600多所地方本科院校，将率先转作职业教育。这些高校由于办学历史短、基础薄弱、本科办学经验不足而出现办学定位模糊、学科专业趋同、人才培养同质化、服务区域经济社会发展的能力较弱等问题。有着60年历史的上海电机学院，十多年来将“培养和造就卓越的高等技术应用型人才”作为发展的核心理念，把培养在工作现场解决实际问题的“现场工程师”作为人才培养的基本定位，积极推进人才培养模式创新实验并取得阶段性成果。为主动适应上海及长三角地区经济社会发展对高等工程技术人才的需求，学校通过校企共建二级学院，积极开展“技术本科人才培养模式创新实验区”工作，形成了教育、科研、产业紧密结合的办学新机制，以及以装备制造技术学科专业群为重点的技术学科。

大力发展职业教育，从劳动者发展前途来讲，是让“人人都有出彩的机会”；从国家经济建设来讲，是要为“两个百年”目标和民族复兴的中国梦，培养亿万高素质劳动者和技术技能人才。从改变观念开始，打破唯普通高等教育是尊、唯公立教育是尊的格局，使职业教育与普通教育并驾齐驱，则我们国家一定能早日建成具有中国特色、世界水平的现代职业教育体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