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祥

蔡英文就任后，以“三军统帅”身份视察军队，首秀献给位于花莲的空军佳山基地的401联队。随行的有“国防部长”冯世宽、参谋总长严德发、空军司令沈一鸣。

“我念兹在兹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提升我们军人的尊严……当然，不容否认，过去这段时间以来，‘国军承受一些批评。”蔡英文现场发表演讲，“我是三军‘统帅，从今以后，‘国军的荣辱，就是我的荣辱。”这番声情并茂的言论如果出自马英九之口，不会有争议，但出自绿营蔡英文之口，则让很多人听着不舒服。

蓝营有人立刻对此反唇相讥，前国民党“立委”林郁方马上翻出蔡英文头戴白底黑字“国防布”，正在咒骂马英九、国民党及军队的现场活动照片，她背后横幅上的标语是“赛拎娘（意思是干你娘）国防部”。“你或许早已忘了你这张‘玉照，我们却忘不了！”林郁方嘲讽。在野时带头羞辱军队，上台后却宣称要和军队共荣辱。

其实蔡英文上台前后的“变脸”不足为奇，陈水扁已经有过先例，阿扁在野时对军队所有事情都冷嘲热讽，如讥笑自制的IDF战斗机是I Dont Fly（我不会飞），上台后急忙改口称赞是I Do Fly（我飞）。

蔡英文以绿营背景治军，有她尴尬之处，不可否认也有她的优势，很多话很多事，背负着“原罪”心态的蓝营马英九不能说不敢做，但蔡英文可以为之。

安抚军心成要务

蔡英文视察佳山基地时说“佳山基地是台湾战力保存最重要的基地”，她称赞“你们应该感到骄傲，因为你们把这个基地看好，就是把台湾看好。你們把这个基地顾好，就是把台湾的‘国防顾好。”

“身为‘中华民国的空军，我们怎么可以让别人在自己的‘领空上耀武扬威。”蔡英文引用了1977年的电影《笕桥英烈传》中高志航的台词，这也是台湾空军耳熟能详的精神训练用语。高志航在抗战爆发时任第四大队大队长，四大队在淞沪会战第二天就重创没有战斗机护航的日本轰炸机部队，8月14日因此被定为空军节。蔡英文引用这句台词出人意料，蓝营有人赞扬她的幕僚比马英九的有心，有人依然批评蔡，指责她父亲在二战时给日军修理飞机。

蔡英文第二次视察军队在6月4日，在宜兰苏澳军港登上“沱江”舰，出海20多分钟。她随后去宜兰的新兵训练中心训话，还出人意外批评了形式主义，指出仅靠油漆与除草不会让军队更好。

6月7日，蔡英文来到宪兵239营，进入台湾自制的“云豹”八轮装甲车，绕行营区。作为宪兵中唯一的装甲营，和平时期为台北市战备部队，负责反恐、救灾等任务，战时负责台北市防卫作战。

6月16日蔡又来到陆军官校主持92周年校庆，校阅了学生队列。陆军官校的前身是孙中山创建的黄埔军校，黄埔培养了国民革命军中的嫡系力量，在今日台湾依然被视为与国民党关系最密切的机构，蔡英文因此在讲话中要求学生们不要有政党意识。她承诺在未来的防务改革中，将把军人的尊严和军人的照顾一起放在重要位置。“我绝对不会让陆官人孤军奋战。作为三军‘统帅，我会为各位的团结和荣誉而战。亲爱精诚，团结奋斗，我将和大家一起前进，我将和大家一起奋战。”

至此，蔡英文就任后1个月内视察部队4次，频率高于马英九和陈水扁。频繁视察部队，正是为了拯救军人遭多次社会运动冲击后跌落到谷底的士气。她多次以煽情言辞给军队打气，强调自己是三军“统帅”，必将与众人共进退。就迄今为止的新闻而言，蔡英文及其幕僚将每一场视察军队时的演说致辞都包装得颇为“心灵鸡汤”，至少听起来让人感到暖心。

这些话语正是马英九碍于“政治正确”而不敢言的，可以想象，马英九一旦说出此类话，绿营必将炸锅，惊呼戒严噩梦再度降临。事实上，马英九执政8年里，不注重军人的骂名在军中广为流传。每一次批评军队的运动来临，有政治洁癖的他对军队实施处罚扩大化。舆论普遍认为，马英九视察军队时喜好背诵数字并强调两岸局势缓和，这让军人觉得自己存在的价值受到漠视。

蔡英文安抚军心的脚步没有停下，9月10日去金门看望外岛驻军，视察了陆军的101两栖侦察营。该营是著名的“海龙蛙兵”，有两个连在金门。冷战期间，曾向对岸发动很多次秘密渗透、袭扰任务，解放军也曾以同样的方式还击，这种秘密行动在两岸关系缓和时终止。9月12日，蔡英文一天内视察了两支部队，承诺三年内全面提升军队服装与个人装备。军方估计，这一轮装具的更新，能让岛内企业产生20亿元新台币的产值。

台湾《联合报》社论认为，蔡英文团队将目前军队屡遭打击的困境，视为扩大军系族群对绿营支持的契机，“但她能否扭转民间常见的‘仇军浪潮，却非易事”。

“不好说未来四年里军队是否会得到社会尊重，但募兵制下军队素质在提高，现在基层军官的素质比过去高很多。”台湾知名军事记者和作家亓乐义向《凤凰周刊》表示，他对于军队与社会关系之改善还是抱乐观态度。“假以时日，新一代的军官成长、晋升后，情况总归会变好些。”

蔡能“挺军”多久？

蔡英文的防务政策最终是什么样，外界一直期待“国防部”2017年1月公布。

按“国防法”，“国防部”应于每任地区领导人就职后10个月内，向“立法院”提交《四年期“国防”总检讨》。这份文件体现了新领导人的战略指导，作为未来四年里施行防务政策的依据。民进党在2015年9月的“中常会”中决定，若顺利执政，将在己方领导人就职后10个月里一起发布《“国家”军事战略》，它是《四年期“国防”总检讨》的指导文件。

不过，蔡英文已经在竞选期间公布了防务理念，最大特色在于军购预算要支持本土防务产业。现任“国家安全会议”副秘书长的陈文政，是蔡英文“振兴国防产业政策”的召集人，他号称一年内走访全岛与防务有关的企业达285次，他因此深信将台湾民间的技术融入到防务工业中，可促进经济发展。蔡英文的防务政策因此勾勒三大产业的发展：航太工业、资安产业、船舰工业。最急切的目标，是自制常规动力潜艇、高级教练机、战斗机、无人机。

主战兵器都要实现自己造，难度自然是极大的。看世界范围内的经验，能做到这一步的国家寥寥无几。依照台湾的工业实力，是有资本朝这方向努力，但瓶颈在于低产量直接导致研发成本居高不下，台湾军队规模不算大，而且尴尬的国际地位基本上使它无法外销军火。尤其是研制耗资最巨、以F-22为标杆的第五代战斗机，各界都不以为然。

“国家政策研究基金会国家安全组”高级助理研究员揭仲认为，这份纲要在主要政党以往所公布的相关文件中是罕见的。“民进党在报告书的撰写过程中，明显对‘国内国防相关产业，进行过颇为深入的访查，对产业的能量与瓶颈，具有相当的了解，还提出了若干可行的方案。”

这一次，将可能轮到国民党“立委”捣蛋。习惯了动辄上街的绿营激进群体，也很难支持当局将巨资耗在“国防”而非民生上，他们曾在反核电站时喊出著名口号“用爱发电”，有人则在蔡英文上任当天呼吁“牵手护台湾，飞弹会转弯”。

装备要更新，人心更需要维护。对于台军而言，还亟需一个能坚定为他们说话，能在“立法院”不惧怕“立委”的领导人。这个愿望奢侈到很不现实，所以老军人们无比怀念郝柏村。生于1919年，抗战时参加过驻印军的郝柏村，在1981年底任“参谋总长”，这是台湾军令体系里最高职务。因为种种特殊原因，郝柏村任职了8年，成为在职最久的“参谋总长”，他退伍后还担任“国防部部长”、“行政院院长”、台湾地区副领导人候选人，在军政两届都影响深远。很多退伍军官会不约而同哀叹，台湾军人自从郝柏村之后不知保护军队专业性，只会自限于军人不干政的桎梏，遇到政治就避让了并作践自己。

蔡英文当然不能与戎马倥偬一辈子的郝柏村比，但蔡英文能挺军队多久，挺到什么时候，一切都是未知数，看似渺茫。或者不如猜测，引发台湾民众下一次抗议军队的导火索是什么？

意识裂缝难弥合

“一只狗可以打趴军队”，陆军南测中心指挥官张俊达少将，从军30年，4趟外岛生涯，半数岁月担任主官，曾只有过匆促的婚假，来不及参与的子女出世与成年，与家人聚少离多，他感觉受到伤害，虐狗事件后宣布退伍。“面对民粹高涨的现在，我醒了，我难过了，我后悔了，我干吗要为这个不支持军队，不维护军队的政府、政客、名嘴，还有道貌岸然自以为是的网民抛头颅洒热血啊？”

张俊达8月1日退伍，一个月后走上凯达格兰大道，参加了军公教大游行。这是蔡英文上台后迎来的第一场大规模抗议，也是台湾史上首次由军队、公务员、教师和老公团体组成的大型集会和抗议。游行的诉求，是反对军公教群体在年金改革过程中被肆意污名化。

“军公教是任何一个社会政治稳定、甚至安全的基础。”台湾大学政治系教授葛永光指出，“如果政府仍不能正视此问题的严重性，导致军人士气低落、公务员因循苟且、教师消极倦勤，最终葬送的是台湾2300万人的利益。”

面对前辈们的冲天怒火，“国防部”只是强调禁止现役军人参与游行，事实上也没现役军人参加，尽管有一些退休将领号召现役者参加。民进党副秘书长李俊毅在电视节目里质疑：“各军校发动所谓校友，来组织这个所谓‘九三大游行，我一定要严厉的谴责，是在造反吗？”不过，蔡英文的公开表态没有刺激性用词，她号召军人用平常心看待年金改革，军公教群体在年金问题上承受的委屈并非职业原罪。

“5·20”后，社交媒体上出现不同寻常的一幕，诸多蓝营人士以及退伍军人咒骂蔡英文，不承认她是三军“统帅”，表示自己不会效忠于她。“九三”大游行中，出现了写有“美国、日本走狗蔡英文滚出台湾”的横幅，很多蓝营人士正是在网络上以“倭奴”来形容往昔一贯亲日的蔡英文。多数在网络上痛斥蔡英文、民进党、“台独”思潮和民粹政治的蓝营中年男子，都是预备役军人，台湾一旦陷入战争，他们将再次被征召入伍。

打倒代表“威权余孽”的军队后，拿什么来“台独”？极端绿营人士似乎对一个前景深信不疑：台湾不管做什么，美国和日本都会全力支持，一旦因“台独”引发两岸战火，美军和日军会二话不说就替台湾冲锋陷阵。2016年初，蔡丁贵为自由台湾党选举造势、拉票时，曾发表过一堆歪理邪说。他吹嘘若得到足够的票，则证明大陆不敢对台湾有“痴心妄想”，同时“盟友美国和日本对台湾人追求独立的决心将会更有信心，这也是非暴力抗争的一部分”。他的话语缺乏国际政治常识：美国和日本态度一向是希望两岸不要擦枪走火，维持现状。

更复杂的是，民进党对美日态度并非铁板一块。民进党政治光谱其实属于左翼，它一直以左派常见的逻辑反美，更因为美军二战时轰炸了驻台日军，战后则支持来自大陆的国民党政权。至今，每逢台湾当局举行抗战纪念活动，许多铁杆绿营人士以战争受害者的心态要求美国道歉，甚至将这段往事比作是纳粹在奥斯维辛的暴行。

“若战争爆发，第一时间会有多少‘国军姊妹弟兄脱下军服、悍然逃兵，顺便装备丢满地？笔者绝对肯定，那数量不會少。”有人在台湾媒体上发文调侃。可怕的场景预设，在这个秋天引起了退伍者乃至蓝营的讨论。

9月21日，“国防部长”冯世宽在“立法院”被“立委”咨询一个问了多年的老问题——两岸万一开打，台军能撑多久。冯世宽保证，绝对超过一周。

蔡英文治军，虽然敢说一些马英九不能说的话，能得到本阵营主流的谅解，但她绿营身份与颜色偏蓝的军队之间的尴尬却众所周知，弥合多年族群政治、蓝绿斗争留下的裂缝，她恐怕也拿不出什么立竿见影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