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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纳兰词中“灯”意象

2017-03-09李贝贝

淮北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17年5期
关键词:词风纳兰词人

李贝贝

(陕西理工大学 文学院,陕西 汉中 723000)

论纳兰词中“灯”意象

李贝贝

(陕西理工大学 文学院,陕西 汉中 723000)

纳兰性德是满清第一词人,他的词作绮丽婉约、真挚感人,颇有花间词风。纳兰与“灯”之关联方式可分为与“灯”互动和与“灯”相伴。纳兰描写“灯”时选取“残灯”这一特殊形态,抒发了纳兰对物是人非的感慨。妻子的早逝使纳兰的词风变得哀婉凄凉,成为他写“灯”这一意象的成因。“灯”是纳兰不安心绪的见证,是漫漫长夜中的一盏温暖之灯。纳兰词因“灯”的照耀而熠熠生辉,“灯”也因纳兰的吟唱而充满魅力。

纳兰词;意象;灯

中华书局所编《饮水词校笺》中收录纳兰词五卷共347首,其中出现“灯”意象的次数为54次,大概每6首词中出现一次“灯”的意象。“灯”出现的频率很高,可见,“灯”对纳兰来说,已不是简单的事物,而是寄托他情感的重要意象,所以,对于纳兰词中“灯”意象的阐释,可以更好地分析纳兰词真挚哀婉的词风。关于纳兰词的分析与阐释,近几十年中成为清词研究中的热点。因为其真挚动人的词风与卓然不凡的人生经历,还有红学索隐派中对于纳兰家世的研究,使得纳兰的生平研究与《饮水词》的研究长盛不衰。关于纳兰词中“灯”意象的分析,前人已有论述,但并未深入将纳兰与“灯”之间的联系阐释清楚。通过从“灯”与人之关联、纳兰写作时的现实与回忆之间的联系,可以分析得出纳兰将“灯”意象写入词中的原因并探究其中的深层意蕴。

一、纳兰与“灯”之关联方式

纳兰写灯的词数量很多,而且所描写“灯”还各尽其态。因灯烛燃烧之状态和词人心境的不同,纳兰词中对灯烛的描写不会给人重复之感。根据灯与人之间的关系,可分为与“灯”互动和与“灯”相伴。

(一)与“灯”互动

纳兰词中与“灯”互动的词有10首。具体的句子有“拨灯书尽红笺也”[1]33“密约烧灯”[1]56“最忆灯前同剪烛”[1]135“挑灯坐,坐久忆年前”[1]324“几时相见,西窗剪烛”[1]375“闷自剔残花”[1]399等。因为是“灯烛”这一特定的意象,所以,纳兰写这类词的时间大部分是夜阑人静之时。纳兰年少即取得功名,后成为康熙的御前侍卫。纳兰白天被俗事所累,夜晚宁静之时,偌大的房间能陪伴他的只有眼前之灯。“灯”作为客观之物与主观情思寄托的意象,自然成了纳兰青睐的对象。

从“几时相见,西窗剪烛”[1]375“最忆灯前同剪烛”[1]135“手剪银灯自泼茶”[1]336中可以看出“剪烛”这一动作出现次数较多。其中“最忆西窗同剪烛”与“几时相见,西窗剪烛”都是借用李商隐诗句中剪烛西窗的用意来表达对所忆之人的思念。词史上有悼亡词中选取“灯”意象来表达对妻子的思念。如贺铸著名的词作:“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2]121灯影摇曳下,妻子挑灯为其补衣,是平常的夫妻生活,也是无法重温的场景。但物是人非,那盏夜空中给人温暖的灯还存在,斯人却已逝去。贺铸词既写了今夜的寂寞痛苦,又回忆了过去的温馨美好。今昔对比,更显得满目凄凉。纳兰词中也有与之相类似的句子如“手剪银灯自泼茶”。[1]336灯光烛影下,时光见证了纳兰的爱情。而多年后,它们也见证了纳兰的悲伤与凄凉。“纳兰性德一生多愁善感,具有非常典型的纯真、敏感、多情、忧郁的诗人气质。”[3]所以,纳兰与“灯”的互动,使得他的寂寞减轻了几分。

(二)与“灯”相伴

纳兰词中提到“灯”的词作,除了与“灯”互动的10首词外,剩下的44首是与“灯”相伴的句子。其中明确写“孤灯难眠”的句子有15首,剩下的为单纯写灯之句。

1.孤灯难眠

纳兰因愁绪满怀而无法入眠。“从此箪纹灯影”[1]16“香消被冷残灯灭”[1]19“瘦尽灯花又一宿”[1]20三句写的都是失眠。灯烛已残,表明已近深夜。心中愁绪满怀的纳兰,望着床前的点点昏暗的烛光,依旧无法入眠。漫漫长夜,漆黑寂静的房间只有一盏孤灯闪烁。“瘦尽灯花又一宵”可以看出纳兰不是偶然失眠。家中失眠,随军驻扎外地时也是失眠。“夜深千帐灯”,营帐里彻夜点燃的灯,像远在千里之外的家中所亮的灯光。“灯”是触及纳兰乡思的客观之物与主观情思的融合。“灯”给人以方向,迷惘时指引道路;“灯”给人温暖,寒冷之时给予慰藉;“灯”给人以希望,闪烁之中,就像生命的跳动一样。灯燃烧时,滴落的灯油,与人悲伤时流落的眼泪有相似之处,所以,纳兰说“泪与灯花落”。纳兰写灯时常与“寒”“冷”“愁”等反映主观悲伤的词同出现于一句词中。可见,纳兰写作该类词时心绪不宁。正因为愁绪无法排遣,才借用“灯”这一意象来抒发。

2.单纯写灯

纳兰词中描写“灯”之状态,经常会选取“残灯”这一特定的意象。句子有“香消被冷残灯灭”[1]19“迷离醉影,残灯相伴”[1]147“只影凄清残灯下”[1]383等。“词人以残缺的意象形态为载体,将心中微妙的难以言说的复杂情感通过形象化的意象含蓄委婉地表达出来。”[4]纳兰选用残灯入词有他的用意。残灯指时间的流逝,表示时间所剩不多,从视觉上给人一种紧迫压抑之感。因为妻子的离世,使纳兰少了琴瑟和鸣之人,所以,他只能是如“头白鸳鸯失伴飞”般凄清,立于残灯之下,无语凝噎。纳兰悼亡词的内容可以用“惆怅”与“断肠”来概括。“惆怅”是其心情,也是其词的主要内容;“断肠”是其状态,也是其词动人的原因。

二、纳兰爱“灯”之现实成因

“灯”是古人夜间活动的中心,很容易引起词人的情感反应。白天为盛名所累,晚上才有属于自己的自由时间。“幽窗冷雨一灯孤”“深夜一灯明”的环境,也就可以解释纳兰为何如此钟爱写灯烛这一意象了。

纳兰词中给人的印象多为多愁多病身的贵族公子,其实纳兰也有豪放一面,他也想似诗仙般一饮三百杯,不管生前身后事。但他的独特社会地位决定了他不可能体会到寻常人纵酒豪饮的快乐。“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5]纳兰拥有高不可攀的社会地位,但比平常人更为孤独。内心越是丰富的人,越容易比平常人感到孤独。“夜寒被惊薄,泪与灯花落。”[1]219纳兰词中曾多次出现“春寒”,作为钟鸣鼎食之家,纳兰所用之被,不应该会感觉到寒冷。可见,纳兰所感之冷并非生理上的,而是心灵无所慰藉时所感到的寒冷。

纳兰所写词中提到“灯”的情况,大部分都是独自一人。“遥知独听灯前雨”[1]305“只影凄清残烛下,离魂飘渺秋空里”[1]383像是纳兰很多形单影只的失眠之夜的缩影。纳兰的人生阅历并没有太多波折,所以,其伉俪情深的结发妻子的去世便成了纳兰华丽人生中的阴影和短暂人生中持续的痛。苏轼所写《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2]94写他思念了妻子王弗十年,而纳兰的思念也持续了大概十年的时光。

“灯”不仅是纳兰写词时眼前之物,“灯”还是陪伴纳兰的客观之物,更深层来说,是抚慰纳兰愁绪的心灵之物。灯光无影无影,无声无息,却可以以一己之力驱除黑暗,给人以温暖与希望。纳兰词作真纯自然、深婉凄美,其中关于爱情的词作更是真挚感人,令人印象深刻。纳兰用自然的眼睛观察事物,保持着满洲贵族身上的独立与高傲。因此,纳兰词显得独树一帜,难能可贵。后人不仅对纳兰持欣赏的态度,认为其继承了南唐后主李煜哀婉的词风,而且同时代的人也都给予其“婉丽清凄,哀感顽艳”的高度评价。“真”,是他生命的本真状态;“真”,也是他反映在词作中的人生信仰。纳兰对于“灯”这一意象的钟爱,与“灯”所特有的含义有关。从李商隐的“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6]表达对所爱之人的刻骨思念之情,到辛弃疾“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2]191将心仪之人置于灯火阑珊之特殊环境,再到贺铸词中“谁复挑灯夜补衣”[2]122将悼亡与灯烛联系起来。“灯”具有很大的可阐释空间。从灯烛的特点来说,蜡烛燃尽成灰,与人生命的流逝有很大相似性。从灯烛的作用来说,古人夜间的活动都要依靠灯烛,所以,点灯剪烛,对着灯光陷入沉思是寻常之事。从灯烛的位置来说,古人写诗时需要有灯烛照亮黑暗,写作诗词之际,文思闪耀之时,将“灯”写入诗词之中。据前人对纳兰的生平研究可知,纳兰词中所思念之人多为其发妻卢氏。纳兰对妻子的深情因结发妻子的早逝,对纳兰的内心造成了无法愈合的创伤,纳兰将对亡妻的深情写入词中,所以,悼亡词成为他词集中独特的类型。清康熙十三年,纳兰性德娶两广总督卢兴祖之女为妻。二人恩爱情笃,但成婚只三年,卢氏便死于难产。妻子的离世令纳兰情伤彻骨,词风从此为之一变。对于纳兰来说,回忆是一种感情的宣泄。从内容上来看,回忆常常是触发词人心境的起点。往昔的点滴生活琐事,赌书泼茶、剪灯闲聊都会成为与现在孤灯残月寒夜相对比的最温暖的回忆。

还有些词句直接写了灯下的美好回忆。“红笺向壁字模糊,忆共灯前呵手为伊书。”[1]475“一宵灯下,连朝镜里,瘦尽十年花骨。”[1]456这些句子中不灭的“灯”与过去的人和事形成鲜明的对比。人死如灯灭。灯灭后可以再次点燃,照亮房间,给人温暖。人去后却再也见不到故人,无法相聚,让人惋惜。所以,纳兰写愁是具有真情实感的。苏轼《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中,即使无一字言冷,但是也与纳兰悼亡词中冷的意境一样。“今夜灯前形共影”与“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同为借描写孤独寂寥来侧面表达对亡妻的思念。“篆烟残烛并回场”[1]100“一闪灯花堕”[1]187“忽疑君到,漆灯风飐”[1]453都是明确可考的悼亡词中提到“灯”的词作。纳兰不像清代有些词人或矫揉造作,或沉于窠臼。真正将词写出新意,或者将词写出深度的人寥寥无几。难能可贵的是,纳兰二者兼备。

三、纳兰写“灯”之深层意蕴

西方评论家丹纳提出文学创作取决于种族、环境与时代。中国古典文学研究中有知人论世的传统。纳兰是蒙古裔的满族人,他的祖上曾是生活于东北的叶赫那拉氏。纳兰是翩翩浊世佳公子,有着常人不及的社会地位与荣耀的家世。但是纳兰所写的词却大多为忧伤之作。纳兰词合集的名字《饮水词》也深有用意,张纯修撰写的《饮水诗词集序》中阐明了词集的内涵:“而其所以为诗词者,依然容若自言‘如鱼饮水,冷暖自知’而已。”[1]498唐圭璋评价纳兰词的风格:“不假雕琢,自见荒漠之境,苦寒之情,令人慷慨生哀。”[1]64可以看出,纳兰词的整体基调为哀伤多情、真挚细腻。

纳兰生活在清康熙年间,处于封建王朝落日余晖中最后的光芒时刻。纳兰深受正统的儒家思想影响,崇尚“立德、立言、立功”的三不朽。但现实中的情况让他心灰意冷,“容若当思所以不朽,吾亦甚思所以不朽容若者。夫立德非旦暮间事,立功又未可预必,无已,试立言乎。”[1]498所以,纳兰只能借助词来实现“立言”的愿景。他的词自有风格,在清词中独树一帜,为清词三大家之一。纳兰作词模仿花间词派,自有婉约之风。文学传统中有一种习惯,诗人、词人与作家创造文学作品时专爱一种事物,并将其带入自己的创作之中。陶渊明写菊,李白写酒,王维写山,而纳兰词中偏爱写“灯”。古典诗词中,灯烛是一种富有审美意蕴的艺术形象,也是照亮诗人心灵、给人温暖的事物,对于词人来说,“灯”是一种沟通心灵与外界事物的独特存在。情深不寿,纳兰过早的离世与他忧思过度有关。韩愈认为“和平之音淡薄,而愁思之声要妙;欢愉之词难工,而穷苦之言易好。”[7]而纳兰也是如此认为往往欢愉之辞难工,不及忧愁作。

纳兰温和善良的本性,使得他不适合官场尔虞我诈的生活。“他的词把原属个人的哀怨融为带有普遍性的人性抒发,具有独特的个性和强烈的感染力。”[1]2之所以人人争唱饮水词,是因为纳兰的愁绪写的不全是自己情感的纷扰,而是普遍性的人文关怀。“愁”,有生命力,有感染力。“愁”无深与浅的分别,唯有产生共鸣才是真正值得诵读、研究、铭记、流传的好作品。纳兰的《饮水词》即具有这种伟大的魅力。清代众多词人中,也唯有纳兰不忘初心,坚持了“词”作为抒情的独特文体所承载的历史价值。纳兰坚持了从花间词派到李煜自然之词人、再到柳永、李清照的婉约词风。词作为一种情感的载体,在清代依然散发出持续的魅力。在小说已经兴盛并达到顶峰的时期,纳兰词依然不掩其光芒。纳兰离世之后的三百年来,尤其是近年来,纳兰词逐渐成为研究的热点,纳兰性德成为清代最有名的词作家。

综上分析,纳兰的处境似“头白鸳鸯失伴飞”,任凭他又续弦娶了其他女子,却依然无法从结发妻子的离世中解脱出来。尽管纳兰的词作内容狭窄,多是写个人感情之作,甚至还有些沉溺于“儿女情长”之中,但纳兰词却有其艺术魅力。与同时代词人相比,纳兰词真挚自然,不假雕饰,抒发了其独特的生命体验。与历代词人相比,纳兰继承了词中婉约的风格,并将其内化为自己的风格,成为清词中的佳作。不论是从他的满族身份入手,还是从他哀感顽艳的词风研究入手,纳兰词真挚感人的特点,已成为他词作生命长久不衰的原因。

[1] 纳兰性德.纳兰词校笺[M].赵秀亭,冯统一,校笺.北京:中华书局,2005.

[2] 俞平伯.唐宋词选释[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6.

[3] 熊若沁.我是人间惆怅客:纳兰性德词中的情感探析[J].北京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1(2):141.

[4] 李思园.论纳兰词中的灯烛意象[J].河北民族师范学院学报,2016(3):19.

[5] 杜甫.杜诗详注[M].北京:中华书局,2015:466.

[6] 李商隐.玉溪生诗集笺注[M].冯浩,笺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399.

[7] 韩愈.韩昌黎集[M].北京:商务印书馆,1958:24.

责任编辑:张彩云

2016-06-20

李贝贝(1993—),女,河南焦作人,中国古代文学专业2016级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元明清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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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1-8275(2017)04-0084-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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