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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互联网思维拥抱戏剧会迸发出怎样的火花?

2017-03-01佟童

上海艺术评论 2016年6期
关键词:双重艺术节戏剧

佟童

《双重》为第十八届上海国际艺术节“五周年特别委约剧目”,是由中国上海国际艺术节中心、上海戏剧学院、新西兰Story Box三方合作的新颖戏剧表演,这既是国内首部观众直接作为RPG主角参与演出的浸没式戏剧,也是首例利用移动APP+沉浸式演出方式完成的戏剧作品。我们邀请到《双重》的导演来谈一談此剧的创作心路和她对浸没式戏剧的理解。

镜框式舞台、摆放有致的观众席、看不见的第四堵墙,似乎成了人们对戏剧约定俗成的观演概念。而近年来在国际舞台大放异彩的浸没式戏剧(Immersive Theatre)却一举改变了“游戏规则”,打破传统剧场的“约束”,重新定义了观众与演出者的关系:观众不再是被动的旁观者,他们可与演员互动,并随着自己的步调在既定表演空间内自由地穿梭,且因观剧视角的不同,剧情也会呈现出相应的不同,使得每位观众均能得到与众不同的个体感受。这无疑是新奇又充满趣味的观剧体验。

如果说之前浸没式戏剧的概念还略显生疏,与环境戏剧、偶发戏剧等有交叠重合之感,那么一部来自纽约的《不眠之夜》便彻底为“Immersive Theatre”正名,使得这个曾经拗口的戏剧名词在近年来众口相传,一时风头无两。如何将一部改编自莎翁经典悲剧《麦克白》的实验剧种摇身一变,成为浸没式戏剧的巅峰之作甚至引领国际戏剧界对此类创新戏剧剧种的探索风潮,创作此剧的英国公司Punchdrunk无论在其艺术性、创新性及商业性上都做出了重要的贡献及表率。

浸没式戏剧的概念最早起源于英国,互动式体验是其最大优势,摒除了传统舞台所带来的距离感和间离性。一般而言,浸没式戏剧通常发生在一个相对封闭、集中的空间内,并在此空间拓展出戏剧的无限性。今年年末,Punchdrunk携手上海文广集团将《不眠之夜》(Sleep No More)带到上海,而国内戏剧界,也不乏探索此类创新戏剧的演出团体,如孟京辉导演的《死水边的美人鱼》、何念导演的《消失的新郎》等。总体而言,观众的接受度普遍较高。相较于传统戏剧,浸没式戏剧的优势在于能给予观众更多的观剧自由,让观众从被动接受规定的演出内容,转之成为主动参与剧情,增加演者同观者间的互动体验,通过形式上的创新,满足观众对于戏剧质量和参与性的多元化需求,对于年轻的观众群体着实有着很大的吸引力。

也正是基于此,便有了日后由我担任编剧及导演的APP浸没式戏剧《双重》的机缘。APP浸没式戏剧的概念,最早源于新西兰StoryBox团队制作的《失忆的女人》。当时,上海国际艺术节中心的王隽总裁赴新西兰艺术节观看后感到十分有趣,决定将此新颖的戏剧概念带回中国重新架构打造。我在2014年被上海国际艺术节扶青计划聘任为委约青年艺术家,当年编剧并导演了原创多媒体话剧《M先生的盛宴》,内容也是与手机及社交媒体息息相关,而《双重》又作为今年扶青计划“五周年特别委约献礼制作”隆重推出,如此一来,我便极幸运得到执导这部作品的宝贵机会。《双重》是由上海国际艺术节、上海戏剧学院及新西兰StoryBox公司三方联袂合作呈现的创新类型戏剧作品,在今年的上海国际艺术节期间连番上演二十余场,获得界内外不错的口碑及媒体报道。

事实上,《双重》的创作周期是极为紧张的,从2016年3月立项,4月正式进入剧本创作,直至10月在上海国际艺术节正式对外售票演出,不到半年的筹备过程,作为全球第二例,亚洲范围内的首创,在如此紧凑的时间进度下打造出一部APP浸没式原创戏剧,难度和挑战几乎不可想象。虽有《失忆的女人》成功案例在前,但《双重》无论从故事结构、艺术手段到实现方式,都与新西兰团队的版本有诸多不同,能够借鉴的地方少之又少。加上一时间国内外对制作浸没式戏剧的热情又格外高涨,如何在众多同类戏剧中杀出重围,不仅仅“折服”于浸没式戏剧开设的大标签,还要做出属于自己的个性特色,确是不小的挑战。

于是,从前期连续不断的头脑风暴、剧本结构到场景选择及路线设定、软件后期编程,记不得有多少个被推倒又重新立起的剧本版本,在无数个日夜的奋战,忽明忽暗中终于逐渐摸索出了方向。一般来说,浸没式戏剧倾向于给予观众支线剧情支配的权利,在观剧过程中观众所作出的不同交互选择,会一定程度影响着观众的个体观剧体验,这便是浸没式戏剧的一大特点和魅力所在。而APP浸没式戏剧又与传统浸没式戏剧有所不同,前者必须是科技软件与戏剧的有机结合,50%与50%的比重,任意一方都不可多不可少,甚至可以大胆些说,APP浸没式戏剧已不能完全被划分在戏剧的范畴,它更介于线下的主题体验馆、电脑上的RPG游戏,又像是近年大热的VR和AR体验视角。有了以手机为载体叙述故事,加上新颖的科技感,这样的戏剧创新是不在话下。然而,如何能够将故事说清楚、说明白,便成了此番创作的一个重点,因此一根清晰的故事线显得尤为重要。最终,我和编剧团队决心抛开那些繁复的支线和看似高明的逻辑,扎根于当下,聚焦现代都市年轻人关注的核心社会话题,将故事去繁从简,剧本问题也迎刃而解。

《双重》的故事围绕一个普通家庭的两姐妹展开,一个是看似集万千粉丝宠爱于一身的漂亮网红,生活中却面临着毕业巨大压力痛苦异常的妹妹,一个是在外企天天加班努力工作却不受重视始终得不到父母疼爱又对妹妹嫉妒有加的姐姐,一次机会难得在上戏举行的好莱坞大电影女主角选秀比赛,一场万人关注的热门网络直播盛事,一宗悬疑诡异百思不得其解的绑架失踪案,姐妹两人以自己的方式不断追寻着事件的真相。物质丰盛的年代,也许每个人的心里都缺了一角,然而最后她们又该何去何从……

“双重”二字,在剧中指的是当今人们普遍有着的线上线下双重人格,同时,也映射着人性中极强的两面性。真实与虚妄,善良与罪恶,黑与白,美与丑,而究其根本,我们都并不活在任一端点,更多时候,不过是被迫处于灰色地带的无所适从。虽然是穿插情感线索的悬疑类故事,但内因却是由于现代科技发达而导致的社会都市病症。剧中无处不在的媒体信息、公众舆论、网络暴力仿佛一张大网让人无法喘息,改变了我们的日常生活。社会机器的挤压,物质的丰盛,信息的堆叠,使人性出现碎片化的极端效果。所谓的信条和信仰,是这样极端却又可破。这就是韩欣白,也是现实社会中一系列“类韩欣白”人物的影射。创作的最初始,我便是希望能够通过选取年轻人乐于接受的时下热门社会话题,带着痛感激起共鸣,从而一定程度上引起大众的反思。

因此,《双重》的一大创新在于它并未延续于传统意义上浸没式戏剧对于支线剧情的选择,却有着类似传统戏剧中的清晰主线故事脉络。同时,在创作及设定方面,我坚持《双重》在延续一定的戏剧特征之外要尝试一些新概念,在觀众思辨之余让整个体验更富游戏性——观众在检票点领取设备机后,就像RPG单机游戏中的玩家一般,沿着规定线路,在地图中“偶遇”不同NPC即本剧中各戏剧触发点的演员,观众必须与各演员完成相应对话及任务,以此推动下一步的剧情发展。而与游戏有所不同的是,由于每组观众在接到设备机后界面都自动被覆盖成为女主角韩欣明的角色,也就是说,一场次的表演若有N名观众参与,便同时有N个韩欣明,当然这里N的数值是我们经过反复测评而规定的。对于观众而言,当自己被演员选择“交流”时能够最大程度享受恍如RPG游戏感的“主角光环”作为亲历者直接参与剧情,当自己不被选择时,又可退回到传统剧场中体会观众作为局外人的“中立状态”,只需近距离观看身边人的表演。如此“双重”感受,之于观众自然是有趣的。然而,这样的设定,对于演员来说,却是难度极大。面对虚无的对手,尚可自行体会表演,而当要同时面对N位对手,如何有效分配时间进行交互沟通,并做到人前当众孤独,以APP传导的信息和语音作为表演时的辅助,在兼具真实感和舞台性两者间游走的举重若轻,则是对演员的极高要求了。幸而,我的上戏主创团队是一群年轻热情同时极易接受新鲜事物的弄潮儿,在经历头脑风暴式的概念捕捉、主题性工作坊、片段排练到实景中的一遍遍内部测评,终于初见成效。我笑称我们是用着影视的方法、互联网的思维跨界在做着一出富有游戏感的新型浸没式戏剧。

事实也确实如此,不同于以往的浸没式戏剧需要一个相对集中封闭的空间,《双重》坚持采用实景最大程度还原戏剧体验中的“真实性”,整部作品的表演环境贯穿上戏校园:从校外的汉堡店、到上戏的华山路校门、佛西楼、端钧剧场、红楼化妆间、学生宿舍、楼梯间再到最后的天台,没有剧场,没有灯光,在《双重》的世界中,所有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可信的。经过你身边的路人也许就是下一个和你互动的演员,看似随意的道具及摆放,可能就是触发下一章剧情的突破口,环环相扣,全程不由得你放松。更为重要的是,有别于同类戏剧对观众的定义仍旧更多偏向为“观者”的身份,《双重》是亚洲首部让观众作为“第一人称”直接以绝对主角的身份参与演出的创新戏剧形式。演出开始前,观众会根据购票提示信息到检票处集中。核对身份姓名无误后,工作人员会将观看《双重》所需的设备手机及嘉宾身份卡发至观众,讲解相关注意事项,帮助观众最大程度做好观剧准备。当每组观众全数抵达后,会由两名导览统一为观众调试设备手机中为《双重》演出而特别编程制作的APP软件,确保技术同步无误后出发。

演出一经开始,观众的手机界面随即被覆盖成为女主角韩欣明的第一人称主观视角。无论是观众所扮演角色在此情此景的特定内心独白感受,还是在各戏剧点经相关剧情触发后与真人演员的交互台词,抑或是周围的环境背景音等,这一切都会通过APP由耳机直接传导入耳。同时,这个APP软件还能够控制观众手持的设备机在指定地点结合当下剧情弹出实时有效的信息线索,如:新闻弹窗、微信小视频、电话拨号、视频直播、微博界面等形式,通过手机的内容植入结合各场景中的真人演员引导触发剧情,帮助观众在最短时间内对剧中的自我身份达到认同,并推动故事发展。视听交融,带给观众不同以往的观剧惊喜。

如果用数字做个粗略的统计,加上再早些为内测观众准备的版本,《双重》实际演出及演后谈均有三十余场。开演前,曾无数次思考,这样一部戏,可会被大众接受?而后随着一场场演出的进行,发现竟然是自己执念了。青涩也好,创新也罢,作为一名主创,最幸福的瞬间,莫过于带着自己的团队与观众们在演后热切地互动交流。当人们充满善意地分享着他们的所听所感,当大家海阔天空畅想着未来的《双重2.0》《双重3.0》时,我看到的仿佛是一幅幅绚烂多彩的画面,上面绘制着幸福美好的愿景,那些单纯的、斑斓的、可爱的、勇敢的戏剧青年人们的梦。是的,于我而言,《双重》不仅是一次充满力量的创作,更如同一场短暂却又持久的修行。追逐与探寻、真实与虚妄,在这里,我们放下行囊,找寻自我,那些以往曾经失去的真诚与勇敢,在今时今日,却闪耀着无比坚定的光辉。《双重》的平行世界,从此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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