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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种本体论的诗歌观念

2017-03-01梁小静

雪莲 2016年24期
关键词:根性根系力量

本体式的写作理念

在西方哲学所建构的理性主义世界图景中,已经预设了本体的存在。这种超验的存在具有总体性,并且它对于一切现实的存在现象具有终极的解释力。用亚里士多德的话来说,本体本身蕴含着“最高原因的基本原理”。本体还具有绝对的价值,它是最真的,也是最善的。而提供具有终极价值意义的观念框架,其实就是本体本身所负载的使命。

而閱读灵宝市生于七十年代的诗人黑女的诗歌,能发现她诗歌中这种强烈的本体式的写作理念。《黑女诗稿》集中显示了她近几年的视域和思考问题的几个焦点,即灵魂和身体、记忆和现实、破碎的生存体验和总体性理念的建构等范畴间的关系问题。在上述几个问题的关系的处理上,黑女倾向于本体论的处理,即把“本质的”“中心的”“理念的”和“现象的”“外在的”和“材料的”作出区分,并将诗歌的和存在的意义归为根系性的前者。从而黑女的写作体现了一种对世界内在秩序的信任和对其本源性的终极的根据、尺度的寻找。本文即是在这样的认识上对黑女诗歌做细读式的批评,试图发掘在当代本质主义、宏大叙事和总体性思维等遭到普遍质疑的语境中,她这种写作的意义和有效性。

写作是一种寻根

《古诗十九首》其三第三、四句是:“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它暗示人无法摆脱的非根系性的生存本质。在中国古典诗人中,出于对身世、命运、生命等的思索,这种慨叹被不同命运的诗人书写,并一贯地在诗歌的强音区发出声音。“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曹操《短歌行》),“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杜甫《旅夜书怀》),“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文天祥《过零丁洋》),时代的变更并没有打断它的节奏,反而它在人类情感中的鸣响登峰造极。他们的声音,好像人类这种集体性的、强大的命运力量在诗人身上撞击出的回声。

《黑女诗稿》中对非根系性生存的不断告别,和对“寻根”的一再强调,就植根于这更为宏阔和深广的诗歌史的根系之中。她在为诗歌史注入自己的能量的同时,这样宏大、发达的根系也增强了她情感和意志的力量。她只是它的一部分。到这里,她才完成了她自己。

“根”在诗中有时被置换为“根部”(《困惑还是来得太晚》),有时是“根性”(《穷人》)、“根系”(《魔碾之途·雨》)。根是一个生命的归属和创造力量的来源。寻根,在对自性的溯源式追问和尝试中,寻找与自我同性的更强大的力量,这种力量并不吞噬个体的自我,反而使自我因它而得到壮大的信心和力量。

依靠信和热望而找到的根——比如基督、佛,是我们内在的终极存在吗?有没有更内在、更深层的根系存在呢,即有没有一些根系因为扎根于另一个更深大的根系,而弱化为一些根须呢?这些困惑并没有阻碍诗人对“根性”的求索,她说“写诗就是修行,诗歌就是我的宗教”(《后记》),我想依靠信和热望而找到的根,到目前不仅仅是一些宗教性的信仰活动,对美和完善、德性、智慧,进而具体化为对圣哲、贤达,和对人类艺术感觉的完善、艺术创造力的自由发挥,等等对这一切能够实现的相信和希望,当这些相信和期望在艺术领域中找到具体的艺术形式进而转换为艺术作品,并由于这内在的力量而形成真正的艺术史时,我想,不同的根、根性、根系就逐渐形成,并或隐或显的存在于人类历史中。并且,对生命的力量敏感的人会求索它,并扎根于它。

诗人嫁接的根、根系,大多时候并不是具有共同体、普适性质的精神体系,而是诗人在阅读和写作中,在“词语的挖掘机”、在“暗处”(《词语》),由相对稳定、发达的内在心灵和情感结构所建立起的完善的、自觉的内在体系。正如它的形成一样,它也只对诗人个体发挥它最强的作用力。并且,对诗人发挥作用的有时并不是一个根系,而是多个独立、发达的根系的交错力量。

在《黑女诗稿》中,我们依靠语言显示的诗人内在精神世界的波动和走向,隐约可以看到根系逐渐深入和发达的景象。

《黑女诗稿》的第一辑“我的简历”,是在对故乡、童年、长辈的触角般的探伸和询问中,到记忆的暗处,辨认出一个纵横交错的根络。重复的回忆活动和甄别,使一些影响更加确定,并使一些力量得以继承(《继承》)。而死亡、亲情和爱是这一辑的主题。

社会语境对于个体就是先在的根系性的庞大又复杂的存在,在《我出生那年》这首诗中,诗人把“我”的出生置于错综的语境中,这是科学技术不断推出新的研究成果,自然灾害带来的痛苦和伤害没有丝毫减弱的时代,并且代表人类智力高度发达的科技和研究成果,并没有对人内在的、主观心灵层面问题的解决表示热切的关注。根系的营养不良,“似乎决定我一生只将目光盯在∕精神和心灵上”(《我的简历》)。寻根,更像是寻找自己,寻找有根性的自己,是综合回忆中的片段并努力对它们进行焊接、塑造,消隐于未知的寻找最终的指向是此时此地的“我”。这个“我”因寻找而得到坚定的确立,同时又获得新的模糊。

在这辑诗中,对童年、故乡和父亲的追忆一再出现在阅读视线中。这似乎在暗示什么,或者是受到一种强烈力量的推动,它才反复出现。在追忆中,诗人仔细地对这些追忆的对象做了辨认和甄别。

我出生于1970那年麦收时节

这似乎决定我的一生只将目光盯在

精神和心灵上

——这是一种需要不断告别的贫穷

——《我的简历》

我来到父亲和弟弟的母校河南大学

(父亲生前写古体诗,零散地夹在书里)

细长的手指操着口琴(它显得那么小)

……

弟弟继承他的瘦,辞了公安局的事去南方做律师

(依然瘦,翻完卷宗要洗十遍手)

——《兰花图》

在追忆中,父亲瘦削、洁净,有一双充满艺术气质的手,诗歌和书籍是他这双手的珍惜。这些特点都显示了一位有精神洁癖的亲人和长者。这并非父亲的全部特点,可是诗人一次次的追忆却突出了这样的父亲。有一位这样的父亲,我们不仅对生活在他身边的人充满想象。这也是根的力量。当我们知道人或物起着根的作用时,我们便要对根的力量抱有期望。它主动完成对一些人的塑造和自我塑造。从而,根的力量也因得到继承保存和壮大。

他对着我吹了一段口琴:你是师范生

把曲谱说下来。作为校长

他看了我写的第一篇小说

——《父亲》

在《父亲》这首诗中,这种根性的力量显而易见,他灌注给“我”的是精神的血液,“我”汲取这个根系的养分,在逐漸独立后将自己与更深阔的根系焊接在一起。

在第二辑“二重奏”中,诗人提供了“一个人的非灵性生活”,在对生活充满智性的思索体会中,她尝试着让自身的一部分成为另一部分的根系。这是自身的知识型和生存理念在发挥作用。在《二重奏》中,“灵魂挖井,肉体探照”,“生活是一些断章和碎片∕我摸索到一架纺机∕使语言的梭子发出喧嚣”,结尾部分的“此时年届不惑∕所归有道,体貌皆好”,就是对内在根系的肯定。

诗人以“中草药”这种其功能未得到国际医药卫生普遍认可的事物为例,暗示了一种更为普遍的人类生存方式,“信者自知其有”(《强生饮》)。它像是中国流传的一句俗语的变体,“信则有,不信则无”,对无法用清晰的语言、科学手段加以展示和证明的事物力量,我们的态度是什么?宗教力量是这种力量的典型代表。对艺术创造力、乌托邦社会、正义、平等、充满爱和美的生存方式有力刻绘的圣人、艺术家和理念人,不断激励他们的或许就有“信者自知其有”的力量,这种力量增强了他们的主体性。

《软和柔软》这首诗,是坚硬的生存和柔软的心合成的“二重奏”。在这二重奏中,因为主体力量的克服,自身的一部分因为柔软而逐渐深入为另一部分的根系。“一生是硬的,从内部触摸它的人∕正在变软”,“手指硬,窗玻璃硬∕画上去的那颗心软”,诗人似乎暗示了一种稳定、发达的内在心灵和情感结构,当我们心灵空间足够开阔、博大,心灵构造开始渐渐成熟、发达时,我们与外物的关系便发生了难以言明的奇妙的变化。

对根性的寻找是无限的,当我们摸索到一株根系时,发现它只是衍生于更广大的根系之中。

他相信,这些林子的根处

还有根,因此他走动

——《雨水》

一座城市可能就植根于它的遗址之中——

我只身前往二里头

一场寻根因迷路断裂

——《二重奏》

“魔碾之途”这一辑中,自然和宗教的力量像是具有强大吸附作用的根系,吸引着“我”。鱼哭寺、村社、黄河、洛阳墓葬博物馆,它们能很快激起人的命运感和对回归的迫切希望。

这样的特点同样显现在其它几辑诗歌中。像一条暗河一样,流淌在“从彼到此”“百年之霜”这两辑诗中,牵引着诗人黑女的诗歌之思,不断地书写和表达。

诗和时代的相互挖掘

通过诗歌写作,和在写作中训练的视野和目光,黑女逐渐形成了自己表述情感和观念的语言方法。《黑女诗稿》集中显示了她近几年的视域和思考问题的几个焦点,即灵魂和身体、记忆和现实、破碎的生存体验和总体性理念的建构等范畴间的关系问题。相对于诗人萧开愚的“当代诗”的诗歌厘定,总体上来看,黑女属于“现代诗”写作者,在上述几个问题的关系的处理上,黑女倾向于本体论的处理,即把“本质的”“中心的”“理念的”和“现象的”“外在的”和“材料的”作出区分,并将诗歌的和存在的意义归为根系性的前者。

这种努力和当代人内在价值的长久缺席和自我认同感的缺乏有关,这些内在价值包括道德观、精神寄托、艺术热情等。诗歌在经历了80年代的否定、对抗性写作之后,到90年代,由于对抗对象的弱化甚至消失,自我主体的确认和建构也变得困难。黑女诗歌写作的针对性和方向性也由此可见。

“在存在主义哲学中兜了一圈之后,我又回到东方哲学中来。”直到,“灵魂之渴”将它干燥的唇深入“孔子的儒学”,诗歌写作的本体性的活水井才被发掘出来。同时一种美学和艺术精神也随之明朗,即物我合一、天地人自然浑融。而哲学精神则由西方的主客二分、主客对立向中国儒道思想偏转。值得一提的是,黑女的故乡和她现在的写作地——灵宝,处于其市境的函谷关,正是老子停下来著书立说的地方,《道德经》就在这里写就。因此不难想象传统儒道文化资源对诗人的地缘性影响。

而当今许多有识之士,面对世界性的启蒙反思的机遇,提出了中国传统思想文化的现代转化问题,试图具有针对性的发掘其对当今人类精神困境补益的一面,并把它放在世界的视野中,接受现代性的淬火式的批评,使其价值更经得住推敲,从而成为人类的一个精神资源向度。黑女的写作处在这样一个语境之中,因而她的诗和协调这些诗的时代,有一种相互挖掘的气氛,她的诗也成为这共同努力的方向中的一股个人努力。

【作者简介】梁小静,1988年生,河南洛阳人,文学博士在读,写诗和诗歌批评,目前从事新诗史尤其当代诗歌批评史方面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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