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建平

这是《长篇小说选刊》杂志社和江苏作协、江苏师范大学联合主办的长篇小说高峰论坛的第二届。在两周前我还是《长篇小说选刊》的主编，算是这个论坛的发起人、创办人之一，也是这个论坛的主人之一，所以我先在这里对各位嘉宾的到来表示欢迎和感谢。

近两周，中国文学界尤其中国文学出版界，毫无悬念地犯起了一年一度的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或者说诺贝尔文学奖综合征。2016年度诺贝尔文学奖猜谜活动到今天晚上才能揭开谜底。昨天傍晚，就有人迫不及待地宣布叙利亚诗人阿多尼斯获得2016年度诺贝尔文学奖，微信朋友圈纷纷转发，很多文学青年满怀深情地朗诵起了《我的孤独是一座花园》。但是，在博彩公司的热门榜单前十位中，除了位居第三的诗人阿多尼斯、第六位的韩国诗人高银，其他都是小说家，比如肯尼亚小说家、剧作家提安哥，日本小说家村上春树，美国小说家菲利普·罗斯，挪威剧作家、小说家约恩·福瑟，美国小说家唐·德里罗，西班牙小说家哈维尔·马里亚斯，阿尔巴尼亚小说家也曾经写过诗的伊斯梅尔·卡达莱，还有美国女小说家乔伊斯·卡罗尔·奥茨。

在互联网时代，诗歌凭借其形式上短小凝练的特点，与碎片化的阅读、多媒体传播迅速找到了结合点，近几年越来越热闹红火。尽管如此，我认为小说依然是我们这个时代最具分量的文学体裁。

去年韩少功先生在《文艺报》发了一篇短文《想象一种批评》，他认为：

细节与叙事不再是文学的专利，段子、微博、博客、视频、报刊、电视剧等都充满细节并争相叙事。……文学当然还能继续提供信息增量，而且以其具象化、深度化、个性化的看家本领，成为全球信息产能中不可或缺的部分。但广大受众更迫切、更重要、更广泛的需求，似乎不再是这个世界再增加几本小说或诗歌，而是获得一种消化信息的能力……

当代最好的文学，也许是批评——这当然是指广义的批评，包括文学批评、文化批评、思想批评等各种文字。

少功先生的观点非常新颖，醒人耳目。但是我仍然认为，小说依旧是中国当代文学的增长点，依旧站在当代中国人精神前沿。一是小说还没有穷尽形式上的可能性，依然还存在巨大的创新空间。二是社会形态的不断变化为文学提供了广阔深厚的滋生土壤，小说写作资源更丰富了。

小说写作目前面临三重困境：

首先文学经典、批评经典、思想经典的指导作用正在衰减。19世纪的小说是看到200页，男女主人公才刚刚摸了一下手，20世纪中后期的小说，到第二页男女主人公就有私生子了。所以经典小说的指导作用在衰减，因为社会形态发生变化了。故事推进速度在加快，相应要求小说思想含量也增加，原先我们习惯的小说中不掺议论、保持零度风格叙事的原则也失效了，大篇幅静态描绘在当代小说中也难得一见。

其次，互联网时代，写作工具、传播工具彻底革新，自媒体风行，写作的门槛越来越低，文学人口越来越多，读者见多识广，眼界宽了、高了，因此小说作家获得读者普遍认可的概率越来越小了。

第三，创新越来越重要，而创新空间的寻找难度越来越大。形式上、内容上都要排除信息过剩时代垃圾信息的骚扰。像网络文学中语言不加节制、结构缺乏斟酌，動辄数百万字的恐龙般庞然大物的长篇小说，显然不是写作的正路。要寻找一个具有内循环结构的核心故事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也不能把不讲故事、淡化故事作为小说创新的正途，艺术是“对困难的克服”，有难度才有高度。

互联网时代也是开放的时代，无论是真实世界还是虚拟世界，真正实现了四海一家，“地球村”这个词语也从猜想成为现实。像奥斯丁、勃朗特姐妹笔下的英国自然乡村，福克纳笔下邮票大的地方——故乡约克纳帕塔法县，那样独立自足相对封闭的小世界，现在比熊猫还珍稀。每个人，每个群体，都像星球一样，在小宇宙中自转，在大宇宙中公转。人类的存在样式、生活方式，在开放社会发生了质的变化。物质的充足、人际交往模式的丰富复杂，不能改变现代人空虚、无聊、无助、轻率、从众、空心化的趋势，抑郁症从官场到民间、从老年到少年不断在蔓延。当此之时，文学的作用，它的意义和价值，显得更为重要。作为广义意识形态的重要组成部分，它依然是人类社会强有力的粘合剂。

如何挽救当代人的精神颓势，文学不能袖手旁观。拯救世道人心或许不是文学的出发点，但一定是它的立足点。

文学作品，尤其长篇小说，不能成为开放社会的旁观者，更不能成为开放社会的敌人。

文学的精神是自由和创新，而限制我们自由、创新的藩篱依然在政治中、宗教中、我们内心里，依然有形无形地存在着。真相还很遥远，虚构因此重要。

《长篇小说选刊》从2014年第一期起设立“小说论坛”栏目，已经先后转载了莫言、哈金、马尔克斯、伍尔夫、毛姆、莫迪亚诺、纳博科夫、D.H.劳伦斯、马里奥·巴尔加斯·略萨等二十余位小说大家、批评家、学者关于小说的论述，开阔了读者的视野，也帮助小说写作者增进对小说文体的理解。

2014年6月，我们三家联合在徐州设立“中国长篇小说高峰论坛”，旨在分析归纳长篇小说这一文体的创作规律，分析归纳中国当代长篇小说的成败得失。今天在这里，第二届“中国长篇小说高峰论坛”集中了这么多优秀的小说家、批评家、学者，它一定能修正、丰富我们对长篇小说的理解，给中国当代长篇小说创作注入新能量。

预祝论坛圆满成功。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