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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性的空间之镜①
——电影《无人区》中的空间伦理

2017-02-13吴红涛上饶师范学院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江西上饶334001

关键词:鹰隼宁浩无人区

吴红涛(上饶师范学院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江西 上饶 334001)

人性的空间之镜①
——电影《无人区》中的空间伦理

吴红涛(上饶师范学院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江西 上饶 334001)

宁浩导演的电影《无人区》,是一部公路主题电影,其蕴含着深刻的空间伦理。这种空间伦理,不仅体现在影片的空间背景设置上,还彰显于影片的主题表达中。影片意在使观众从“无人”的区域空间中,感受到“有人”的伦理情境。在西北某“无人区”空间里,不断上演着正义与邪恶、人性与反人性的种种较量,其生动映射着现代人类世界的社会关系。影片主人公潘肖也通过这个空间完成了自我生命的救赎,从一名自私、自大的利己主义者,蜕变成了一名正义坚毅的勇士。

《无人区》;宁浩;空间;伦理

历经四年漫长的等待,宁浩导演的电影《无人区》,终于在2013年年末与观众见面。和其之前作品中无处不在的幽默、嘲讽乃至荒诞不同,《无人区》中充满了厚实感与凝重感,故事意味深长,情节发人深省。可以说,《无人区》的出现,很好地展现了宁浩的另一面,那里不只是有疯狂的戏谑之味和狂欢的游戏精神,更为重要的,是对人性世界的深刻描绘和对道德意识的深刻反思。

电影上映后,无论是影迷观众,还是业内人士,都对其予以了极大肯定,这当然源自影片质量所呈现出的高水准。美国著名电影学者达德利·安德鲁(Dodley Andrew)曾经指出,每一部优秀电影,都会塑造属于其自身的“特异性”(specificity)。[1]而《无人区》中最具代表的“特异性”,莫过于其所蕴含着丰富的“空间伦理”。为了凸显这种空间伦理,影片甚至设置了一个和“空间”直接相关的片名——无人区(No Man's Land)。当然,宁浩不会只是满足于通过一部电影,仅仅展现大西北某个“无人区”中的外在空间形态;他要着力表现的,是这个特殊的空间形态之下所内含的人情伦理世界。借用法国哲学家加斯东·巴什拉(Gaston Bachelard)的观点,“无人区”可被视为一种“被人所体验的空间”。[2]在这个偏僻而又荒凉的空间里,同样承载着人类的情感体验与伦理省思。

一、空间布景与电影主题

当代著名电影学者卡查杜里恩(Haig Khatchadourian)曾谈到:“空间是一部电影中最为主要的构成元素之一。”[3]人文地理学家戴维·哈维(David Harvey)也说过:“电影等为思索和体验空间的各种新方式提供了物质基础。”[4]卡查杜里恩和哈维所提到的“空间”,其实和“时间”一样,只是作为电影构成的一种基本元素而得以存在,在任何一部电影中,我们都能找到这样的“空间性”元素。然而,成为影片的基本元素,并不意味着其亦能够成为电影所要凸显的主题。换句话说,空间元素的电影与空间主题的电影并不是同一回事。

《无人区》之所以能够被视为一部空间主题的电影,首先在于电影中有着明确直接的空间形态,整部电影的故事全部都是在“无人区”中的一条公路上展开。因此,从电影类型来说,《无人区》当属“公路电影”(Road Movie)一类(在公路主题电影并不多见的当代中国,《无人区》的出现无疑具有重要的开拓意义)。有学者借用鲍德里亚的话将“公路电影”的基本特征概况为“空间、速度、电影和技术”四个方面。[5]可以看到,“空间”是其中最为重要的一个表征。学者大卫·雷德曼(David Laderman)指出,作为一种空间形态,“公路”是“公路电影”中最为关键的元素,它“是历史和社会的一部分,同时也是一种关于生命过程、流动欲望和命运与自由之诱惑的通用符号。就像车轮一样,公路展示了人类的差异,体现着人类文明可能性的基本元素”。[6]2因此,和纪录片中的“公路”不一样,“公路电影”旨在透过“公路”来表现人类社会中存在的种种问题。如凯文·林奇(Kevin Lynch)所说的,公路中的戏剧性尤其值得认真关注。[7]

在《无人区》这部电影中,为了凸显“空间”的异质性,宁浩特意将影片的背景地点设置在了新疆的某处戈壁沙漠地带。这些戈壁荒漠由一条条公路所串联,那里没有车来人往的盛景和方向明确的路标,有的只是漫无边际的空荡。影片自一开始,便向观众交代了“无人区”的空间特色:黄渤主演的盗猎者,在满是尘土的荒漠中捕捉鹰隼,那个场景里,除了几只飞翔的鹰隼,剩下的尽是黄到耀眼的沙土和山丘。影片似乎有意要将这个空间的外部环境彰显得恶劣荒乱,律师潘肖在打完官司后的回程之路,在起点之处更是直接注明了“五百公里无人区”的字样。此外,影片摄影也应和了空间主题的需要,从始至终,电影画面基本上都弥漫着金黄色的主色调。

影片故事所发生的空间背景,具备西北风光的某些典型特质:苍莽辽阔、雄浑神奇。但是“风光性”并未成为影片所要极力渲染的主题。相反,随着电影情节的推进,更为真切地走进观众内心的,是这个空间里的孤寂、冷漠、滞重乃至恐怖感。敲诈、拐卖、偷窃、欺骗、强奸、杀人,这些行为在“无人区”里一一上演着。学者罗杰·特兰西克(Roger Trancik)将这样的空间形容为“反空间”(antispace)或者“失落空间”(lost space),它是指现代社会中,那些“在城市文明之外、出于某些原因疏于管理和开发的空间”,它是“无人问津的残余地区”。[8]3正如《无人区》中,在主人公潘肖所经过的路途中,看不到被人们开发使用的土地,看不到任何有效的监管站点,恶劣的自然环境使得那个空间真正成为一个“失落空间”。但恰恰是这种“失落”,才成全了影片中某些人群的存在:譬如偷猎和走私鹰隼者,譬如经营黑店和拐卖妇女者等。这些在其它日常空间中都被严令禁止的行径,却在“无人区”这个空间里得以公开通行。

二、闯入者与社会空间

就影片中所出现的“无人区”来说,由徐峥饰演的潘肖可谓是一名“闯入者”:他原本是一名年轻有为的律师,身居现代都市空间,远离荒漠,和“无人区”没有任何直接的关系。众所周知,现代都市空间的典型特征包括:人群、高楼、灯光、商店等元素。如雷蒙·威廉斯(Raymond Williams)所概括的那样,城市意味着喧闹、智慧和交往。[9]显然,潘肖所生活的城市,和影片中的“无人区”在空间形式表现上,几乎是两个完全相悖的概念。而他之所以来到“无人区”,只是因为其受聘来此地为某鹰贩子打赢一场官司。也即是说,从个人身份和经历上看,潘肖和“无人区”这个空间并无交集,后面的剧情也一再向我们应证了:对于“无人区”中所经历的事情,潘肖完全没有任何的心理准备,一切都超出了他以往所持有的所生活经验。

由此,和盗猎和贩卖鹰隼者主动进入“无人区”所不同的是,作为“闯入者”的潘肖是被动地进入这个空间的,“无人区”于他,不过是一条返程必须经过的地方,杀人犯、黑店以及被拐卖的女人,对于那里所潜藏的这一切,他全然不知。因此,潘肖在“无人区”所历经的每一件事,都超出了他的想象,在诙谐式的狼狈之下,映照的其实是他对那个特定空间的无奈与恐惧。

但正如亚里士多德所说的:“人在本质上是政治的,也即社会的。”[10]尽管潘肖是作为一名“闯入者”而进入到无人区的,但其身上所承载的人之社会属性,又将其融入到了无人区中的关系链之中。影片的开头部分,便已向观众交代了潘肖与无人区之关系的中介物——一辆红色轿车。这辆红色轿车是潘肖在帮鹰贩子杀人犯成功洗脱罪名后,向对方强行索要的报酬。然而,被犯罪分子盗猎而来的名贵鹰隼也正放在该轿车之中,潘肖对此毫不知情。于是,围绕着这辆轿车里的鹰隼而展开的剧情,在无人区中上演了,种种戏剧性的事件也陆续发生在潘肖的身上。“无人区”里出现的人物并不多,除了潘肖、盗猎者(黄渤饰演)和鹰贩子杀人犯(多布杰饰演),就只剩下某黑店里的几名伙计和一名被拐骗的女人(余男饰演)。可以看到,人物数量虽不多,在进入无人区之前,很多人之间甚至完全互不相识。然而通过影片我们可以获知,这些人在进入无人区后,迅速构建起了一种独特的社会关系网,每个人的命运都与他人息息相连。这正好向观众印证了一个道理:“我们总是置身于一个或多个社会系统之中。……身份是一个人在系统中所占据的结构位置。”[11]

所以,确切地说,《无人区》中所要表现的“空间”,实际上是一种“社会空间”。对此,学者们早已做出解释,有“人”所生活的空间,应是一种社会空间:“人们普遍认同,空间和时间都是社会的构造物。”[12]这里的“社会—空间”,包括两个属性:社会与空间,前者是指人与人组成的社会关系,后者是自然地理意义上的绝对空间(absoult space)。两者结合,才构成了“社会空间”。在影片中,具有绝对属性的地理空间,便是大西北荒漠一般的无人区,在潘肖等人未闯入这个空间以前,它只是一个“绝对空间”。而当潘肖、盗猎者、鹰贩子等人在这个特定空间中发生着一系列的关系交织后,该空间便被注入了其它元素,原本只是自然世界里的绝对空间,开始带给观众意味深长的感觉体验和道德反思,“无人区”便由此成为“社会空间”的一种。可见,人类社会中的伦理情感,在空间形象的塑造上,发挥着无比重要的作用。

从这个视角来看,影片中在无人区中所出现的每一个人物,其背后都隐藏着一种社会属性,而这些社会属性正是宁浩所要着力表现的主题。与其说影片在向观众描述无人区空间中各种人物的生死较量,不如说它其实是向人们传达着关于这个社会的种种思考。敲诈、走私、杀人、偷猎、拐骗,尽管这些行为景观在电影中只是发生在“无人区”,但它们何尝又不存在于现代人所生活的真实社会形态之中?居伊·德波(Guy Debord)说:“景观并非影像的简单聚积,而是以各种影像为媒介的人们之间的社会关系。”[13]该影片与众不同的地方正是在于:当这些行为被移接至大西北某个“无人区”空间里,它们会产生怎样的独特效应?我们又能从中得到怎样的伦理启示?

三、人性的地理图景

在福柯的理论体系中,类似“无人区”这样的社会空间,被称之为“基地”(site)的一类。福柯认为,“基地”是一种有着“关系序列”的空间样态:“了解人类基地或生活空间中的问题,就是在一个特定情境中,了解人类的亲疏关系、流动、制造和分类。”[14]23所以我们可以看到,影片中出现在无人区中的所有人物,其彼此之间都存在着交叉关系。随着情节的不断推进,宁浩也似乎有意要向观众“制造”这些关系。潘肖与黄渤饰演的盗猎者互不相识,但因其开走的轿车里藏有后者捕捉的鹰隼,因此两者产生了各种纠缠暗斗。同样,潘肖与路中黑店的几个伙计本相安无事,只是途中因为后者往其轿车上无意吐了口水而发生了摩擦,也引出了后面的报复情节。余男饰演的女人与潘肖更是来自两个完全不同的生活世界,由于轿车需要在黑店加油,后者被逼观看前者的脱衣舞,于是互相认识直至后来的互相救赎。此外,黑店小卖部的妇女、二道梁子的鹰贩子以及伸张正义的公安民警,都与潘肖存在着不同程度的关联。我们可以这样认为,其实“无人区”中的所有人物,不只是与潘肖产生单向的社会关系,所有人物在“无人区”空间里共同组成了一条复杂的关系链,每个人的命运都与关系链上的各个“他者”紧密相关。串起这条关系链的,正是潘肖强行取走的那辆藏有鹰隼的红色轿车。影片中充满戏剧性的人物关系谱,深刻印证了汉娜·阿伦特的这个观点:“不在一个直接或间接证明他者在场的世界,任何人的生活都是不可能的,包括那些村野隐士们。”[15]

当然,影片并不止于描述这些多维的社会关系,更为可贵的是,它意在通过这些关系的前后换位,映射背后深刻的人性伦理世界。其中,主人公潘肖的性格变化无疑最引人深思。正如电影中所叙述的,潘肖本是一名来自现代都市的律师,他自私、自大,不在乎什么正义公道,眼里只有金钱利益,只要能给他好处,他甚至愿意为杀人犯洗脱罪名。在驱车返程的路上,他也并未反思自己刚刚打过的官司是否符合道义,而是在电话里忙着张罗次日的记者招待会。然而,在“无人区”这个空间里所经历的一切,颠覆了潘肖的价值观,在人性与反人性的摇摆之间,他终于还是选择了前者。我们也可以如此思考:在未进入“无人区”之前,潘肖并没有正确地认识自己所持有的价值观;而他最终走向曾经鄙弃的正义,从一个利己主义者蜕变成为一名无私坚毅的勇士,甚至为此牺牲性命,完全出于其在“无人区”中的所见所闻。

这其实也指向了“公路电影”的某种意义所在。正如学者们所提到的:“在公路电影里,驾驶者在沿途中所遭遇的景观与经验,都是为了引导其寻找自我而做铺垫。”[16]用雷德曼的话来说:“我们在路上,但公路也同样在我们身上。”[6]2在邪恶、黑暗而又布满尘土的无人区公路中,潘肖逐渐意识到了正义的意义。而余男饰演的某位被拐骗的女子,其在种种危险情境中所作出的人性举止(比如为挽救潘肖性命,而将自己靠出卖身体辛苦积累的钱财全部交给了鹰贩子),则触及到了潘肖心里最为柔软的部分,也让他窥见了自己曾经的虚伪与怯懦。这个封闭荒凉的空间,一步步地逼迫潘肖去寻找应有的自我。最后在二道梁子,潘肖为正义而不惜与鹰贩子杀人犯同归于尽,这非但是对其过往生活的彻底反讽,更是一次对于自我生命的反向救赎。

结 语

美国明尼苏达大学教授托马斯·费希尔(Thomas Fisher)曾明确指出,“空间”具备鲜明的伦理性,“良善的空间,就良善的人一样,以一个公正的、明智的和温和的方式去容纳他人,……它规避极端主义,展示质朴,以及显现人性。”[17]费希尔敏感地意识到了作为人类生活场域的“空间”自身应含的伦理属性,我们可以透过“空间”来反观人类社会的伦理面向。宁浩导演的电影《无人区》,正是以“无人区”这个特殊的空间形态,寓言性地展现了“人性”在“空间”中的交织与嬗变。“无人区”于是成为了福柯笔下的异质空间,它就像一面“镜子”,让身于其中的人能够清晰地看清自我和认识自我。[14]24

正是从这种语境下,影片塑造的无人区空间,指向了坚硬(hard)与柔软(soft)的结合:坚硬在于该空间的外在表征,包括它“没有形状、连续、缺乏可识别的边界”[8]62的自然特质,以及种种非正义的行径;柔软则在于该空间的内在伦理,潘肖、被拐卖女人以及保护鹰隼的公安,他们对正义公理的守护,以及彼此之间的理解与救赎,让观众在“无人”的异质空间中,感受到了“有人”的人情柔软。

[1]Dodley Andrew.Film in the Aura of Art[M].Princeton: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1984:6.

[2]Gaston Bachelard.The Poetics of Space[M].Trans.by Maria Jolas.New York:The Orion Press:xxxii.

[3]Haig Khatchadourian.“Space and Time in Flim”//British Journal of Aesthetics Vol.27,No.2[J].1987:169.

[4]David Harvey.The Condition of Postmodernity[M].Oxford:Blackwell,1992:265.

[5]Edited by.Steven Cohan & Ina Rae Hark.The Road Movie Book[M]. London:Routledge, 1997:1.

[6]David Laderman.Driving Visions[M].Austin:University of Texas Press,2002.

[7]Kevin Lunch.The Image of the City[M].Cambridge:The M.I.T. Press,1960:49 .

[8]Roger Trancik.Finding Lost Space:Theories of Urban Design[M]. New York:John Wiley & Sons,1986:3.

[9]Raymond Williams.The Country and The City[M].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73:1.

[10]See Hannah Arendt.The Human Condition[M].Chicago:The University Press,1998:23.

[11]Allan G.Johnson.The Forest and The Trees[M].Philadelphia:Temple University Press,2008:79.

[12]David Harvey.Justice,Nature & the Geography of Difference[M]. Oxford:Blackwell,1996:210.

[13]Guy Debord.Society of the Spectacle[M].Trans.by Ken Knabb. London:Aldgate Press,2004:7.

[14]Michel Foucault.Of Other Space[J].Diacritics,No.1.(Spring,1986):23.

[15]Hannah Arendt.The Human Condition[M].Chicago:The University Press,1998:22.

[16]See New York Times[J].Late Edition(East Coast),2 June 1980:A.17.

[17]Thomas Fisher.Spatial ethics//Proceedings of the 40th Annual Conference of the Environmental Design Research Association[G].May 2009:153.

(责任编辑:王晓俊)

J901;J905

A

1008-9667(2017)02-0141-04

2016-08-08

吴红涛(1984— ),江西鄱阳人,哲学博士,上饶师范学院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伦理美学及空间文化批评研究。

① 本文是2015年国家社科青年项目“大卫·哈维与空间伦理研究”(15CZX034)阶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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