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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我的嫁妆先给我(外一篇)

2017-01-16万芊

小说界 2016年6期
关键词:小妮首长支队

万芊

小妮高中毕业那年,是1977年。冬季,高校开始公开招考,汪小妮正好赶上。第二年年初,高考成绩出来了,整个陈墩镇中学应届毕业生中只有两人考取大学,一人考取师专,而第四名的小妮却名落孙山。

小妮班主任跟她说,莫灰心,复读一年再考。小妮的班主任,是代课的老三届毕业生,参加高考也差了那么十几分。

第二年,小妮和她的班主任仍没考上,都还差了十几分。班主任灰心了,跟小妮说,我年纪大了,再不嫁人没人要了,你还年轻,再努力一年,加油!

第三年,小妮高考仍落了榜。

拿着分数单,小妮回到家。那天,小妮爹也刚从镇上回来,一脸无奈。小妮爹是小学代课老师,这天镇中心校人事上正式通知他,不用再到学校去上课了。小妮爹没了工作,两个哥哥回来闹分家,小妮又一次落榜,汪家一下子陷入内外交困之中。

家,迟早要分的。小妮爹请来了小妮舅舅,客客气气地分了家。房子、家具、农具、稻米、自留地,以及不多的十几块钱,都一一分了。

过了几天,小妮跟爹说,我要去城里复读。爹平静地看了小妮一眼,说,你复读,我不反对,可我实在无力供你了。

小妮想了想,说,把我的嫁妆先给我吧。

小妮娘说,你一个大丫头说这话也不害羞,传出去人家要笑话的。小妮爹说,就算我想把嫁妆先给你,我也没有钱呀!

小妮说,爷爷临终时说的,祖坟上的榉树,是我的嫁妆。

小妮爹皱了皱眉,说,那些榉树正在长树围。现在砍了,值不了几钱。

你就当我真的出嫁,等不及了。

小妮娘听了,恼了,说,你读书读得一点也不知羞耻了,这话你也讲得出口?!

小妮沉默了。但是,小妮的话还是传了出去。

第二天,汪小妮家来了一拨又一拨的人。村子里到处在传说。有的说,小妮急着要出嫁了。有的说,小妮要办嫁妆了。

小妮拿了几本书、几片面饼,到村头没人打搅的地方去看书了。

到了傍晚,小妮回家。

小妮爹说,买树的人来了好几拨,最终谈妥的是两家。一是支书家,给一百五十块钱,树要全部移走。还有是朱小小家,他们开价一百二十块,每个月给十块,可以让树在坟地上留着。

其实,支书家儿子和朱小小家的儿子都是小妮初中时的同学。支书家的儿子参军去了,朱小小家的儿子就是他们那届那个考取师范专科学校的第三名。

小妮不假思索地说,卖给朱诚家。小妮爹一脸不满。

小妮去了鹿城,苦读一年,硬是把初高中所有的学科重新学了一遍。第二年高考终于如愿考上了省师范大学。

临上学时,小妮爹娘又为钱发愁时,朱小小送钱来了。钱不多,五块。小妮爹娘推着说,你们该付的钱都付了。

朱小小说,说实在的,你们急用钱,卖树卖亏了。况且这一年树在长大、价钱也在升,我们还是再贴些钱吧,免得将来你们反悔。

小妮拿着五块钱路费,到了省城。读师范大学,不光免费,学校还供给伙食费。朱家也挺讲信用,补偿的钱每月准时汇去。读了一学期,小妮各科成绩优异,拿到了奖学金。

四年一晃过去,汪小妮大学毕业,又考取了省大研究生。

得知女儿还要读书,小妮娘急了,说,等你研究生毕业,都三十多了,你能嫁给谁呀?!小妮沉默。

又几年,小妮终于研究生毕业了。拿着毕业证书和工作分配介绍信回到家时,小妮娘哭了,说,你那些同学的孩子都会打酱油了!都三十好几了,你还能嫁给谁呀?!你这傻妮!

小妮说,娘,你急啥,还有比我更傻的人,在等我呢!

小妮爹问,谁?!难道是朱小小家那傻小子么?!

小妮坏坏地笑了。

汪小妮和朱小小家儿子朱诚准备结婚前,他们专门到了汪家祖坟上看了那一排榉树。那榉树棵棵挺拔,秋叶又特别精神,红红的一片。其实,这是小妮爷爷的一番苦心。汪小妮的爷爷是个私塾先生,崇尚耕读,为祈盼汪家后代读书有出息,在自家祖坟上种了一排榉树。榉,谐音举,有科举高中的好意思。只是社会更迭,汪小妮爷爷那个时代已取消了科举考试,谁也不知那榉树的真切含义。

到了汪小妮读书时,汪小妮爷爷见小妮特别爱读书。其他男孩不想读书还贪玩,小妮常帮他们做作业。爷爷喜欢小妮,说小妮是个读书的料,临终时再三关照,祖坟上的榉树,谁也不能动,那是传给小妮的嫁妆。小妮还小,她不知道什么是嫁妆,只是到了读书读到山穷水尽的时候,爷爷给的嫁妆帮她度过了难关。

那天,小妮和朱诚商定,让那些树永远留着,传给子孙们。

结婚后,两人又双双去了京城,他们一起考取了博士研究生,成为陈墩镇学历最高的一对夫妻。

追部队

1949年4月的一天夜里,驻在丰镇的部队突然开拔了。一夜之间,几千人的队伍一下子走得没了影踪。

我爷爷半夜里觉出一些门外的异常,天没亮便赶了个大早,穿街走巷,只有出奇的安静,往日来来去去穿军装的竟然一个也没见到。

我爷爷急了,匆匆又赶往三里地外的五谷树村。固然不出我爷爷所料,驻在这里的华中大学二支队也开拔,不知去向。我爷爷悄悄跟村里的老乡打听,老乡们都摇头,说,部队上的事,我们老百姓不知道。

我爷爷一下子预感到,部队一定是朝江边集结了,解放大军马上要强渡长江了。想到这,我爷爷的脑袋一下子炸了,一句窝在心里好久的话,一直没逮住机会讲。这回糟了,部队开拔了,我爹、我二叔、我三叔也随着开拔的部队一起走了。

我爷爷幸亏随身带了些盘缠,也顾不上回家说一声,拔腿就朝江边赶。走了不多时,就遇上南进的大部队,一支接着一支,又是大炮又是重机枪,还有一队队战马,黑压压一大片。我爷爷想打听,只是与远路赶来的部队根本没法对上话。

我爷爷也是个机灵人,从部队装备上厚厚的尘土、略有差异的军装、各种不同的枪械,大体看得出他们是长途跋涉而来的野战部队,还是新组建的新兵集训队。我爷爷曾见过仨儿的集训支队,穿的都是新发的军装,挎的大多是盒子枪。

入夜,有的部队临时驻扎,有的部队继续挺进。

我爷爷在部队驻扎的村外转悠,被巡逻的士兵当成奸细逮住了。

巡逻的士兵把我爷爷送到部队首长那里。首长问,你老在我们部队跟前转悠干嘛?!

我爷爷说,我仨儿在你们部队上,我找我儿子。

首长一脸严肃,说,现在是非常时刻,我可以相信你的话,但是部队纪律不允许你在我们营地外转悠。你不经我们允许,不能离开这里一步。我爷爷被软禁了,跑了一天半夜,我爷爷又饥又渴。看管我爷爷的士兵,取来吃的喝的。我爷爷谢他,他却一脸严肃,没接我爷爷的话茬。

我爷爷没有办法,只能睡觉等天亮。一觉醒来,部队又开拔了。我爷爷又拔腿继续朝江边赶,谁料想,走得急竟把脚脖子给崴了,一瘸一拐的没法走路,只能花钱买了头小毛驴。这样也跑得快了,我爷爷就来来回回专找丰镇上出去脸熟的新兵。我爷爷在镇上是个有脸面的长者,他曾动员了成百的年轻人穿上了军装。他想一定会遇上脸熟的小同乡。

我爷爷一路赶到黄桥,果真遇上好多脸熟的新兵,有个是我爹小时候的同学,他说,我爹他们华中大学集训支队的很有可能到了白朴。

我爷爷听说了,日夜兼程朝白朴赶。

终于在一天傍晚,我爷爷追上了二支队。只是当我爹仨看见我爷爷一副落拓的样子出现在集训支队营地外的时候,有点不知所措。

我爹跟我二叔、三叔商量,说,万一爹是来拖后腿的,我们就难堪了,还是躲着不见为好。

我爷爷知道我爹他们仨在集训营地,然我爹他仨就是躲着不出来。其实,按部队纪律也不允许他们出来。

我爷爷只能骑着头灰不溜秋的小毛驴在部队驻地外转悠来转悠去。时间长了,惹起了巡逻士兵的警觉。眼看天要黑了,巡逻士兵见我爷爷还在营地外转悠,一合计,把我爷爷当成奸细给逮住了。

巡逻士兵逮住我爷爷,把我爷爷送到支队首长那里。

审讯我爷爷的支队首长还是那样问,你老在我们部队跟前转悠干嘛?!

我爷爷说,我仨儿在你们部队上,我找我儿子。

首长一脸严肃,也是那样的话,说,现在是非常时刻,我可以相信你的话,但是部队纪律不允许你在我们营地外转悠。你不经我们允许,不能离开这里一步。

我爷爷想,心里憋着的那句话再不说,就真的没机会说了。在首长即将起身时,我爷爷说,我仨儿子是丰镇入伍的马家三兄弟,他们都在二支队三组。我跑这么多路追你们部队,其实不是来拖他们后退的。我只是想求你们一句话,能不能把他仨不要放在一条船上。

首长说了一句“这是部队内部的事”,头也没回,走了。

我爷爷又被软禁了,只是他把憋了好久的话终于说了,心里开始释然。

我爷爷又被软禁了好几天,腿脖子肿得厉害,也正好养伤。

一天夜里,我爷爷突然被震天撼地的大炮轰鸣声惊醒,只觉大地在颤动。揪着怦怦乱跳的心,支撑着出门外一看,只见十几里地外的长江上空,彤红一大片,且一直向远处延伸,就像整条长江在燃烧。

门外看守的士兵早没了踪影。

那炮火,经久不息。

天亮了,我爷爷回屋,蓦然见破桌上留有一个信封,方才没留意。

我爷爷展读信笺。

老乡:

你的三个儿子,经培训选拔,已被分配到了随军粮秣、体育新闻、地方团委三个不同的岗位,被编入三个不同的野战部队,上了三条不同的战船。

没有落款。

我爷爷藏了信,骑着小毛驴,背对着炮火,慢慢地往丰镇走。一直走到听不见炮声。到了家,我爷爷在床上躺了几个月。之后走路,也一直撑着拐杖,一瘸一拐的。

几个月后,我爷爷陆续收到了我爹、我二叔、我三叔报平安的家书,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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