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骰子一掷:人在偶然性中生存

2017-01-12童达

世界文化 2017年1期
关键词:莫诺偶然性人类

童达

传奇的科学家和反法西斯战士

雅克·莫诺是20世纪中期一位杰出的分子生物学家。他的科学成就和极富传奇色彩的一生给世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1910年2月9日,他出生于法国巴黎。父亲是一位画家,爱好音乐,对达尔文进化论有特殊的兴趣。这些都对莫诺产生了很大的影响。莫诺最大的业余爱好就是音乐。母亲是苏格兰血统的美国人。莫诺是家里四个孩子中的第三个。1917年,全家定居于法国东南部的地中海城市戛纳。在进大学前,莫诺一直在这里接受教育。1929年莫诺进入巴黎大学生物系,1941年夏取得博士学位。在北部生物实验站实习期间,莫诺结识了泰瑟尔、拉普金、莱沃夫和埃弗鲁西四位法国生物学家,他们对莫诺的科学生涯具有十分重要的影响。莱沃夫是莫诺的老师、同事和终生挚友。1936年,法国生物学家埃弗鲁西带莫诺到美国摩尔根实验室学习一年。在那里,莫诺深受摩尔根小组学风的影响,也从此进入遗传学研究领域。莫诺回国后仍到巴黎大学动物实验室,在泰瑟尔领导下准备博士论文。从1937年起,他听从莱沃夫的劝告和指导,改用大肠杆菌进行生理学研究。在实验中,他发现了所谓“二阶段生长曲线”的现象,这实际上已经是莫诺关于基因调控研究工作的开端。

“二战”爆发后,巴黎沦陷。莫诺把有犹太血统的妻子布鲁尔和两岁的孪生子送到乡下,和战后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加缪一起坚持斗争,成了反抗纳粹暴政的反法西斯战士。在巴黎参加反法西斯的地下抵抗运动时期,他的科学研究工作时断时续。由于敌人的搜捕,莫诺被迫在1943年离开巴黎大学,转到巴斯德研究所莱沃夫实验室,一边从事反法西斯斗争,一边研究细菌中的适应酶问题。战后,这位富有正义感的科学家,在20世纪60年代法国发生的一系列学生运动中,看到政府与学生发生了冲突。这时他就和其他进步科学家一起站出来说,政府无论如何不能暴力对待学生。他坚定地支持学生运动。有一张他扶着流血受伤的学生走过街头的照片在当时广为流传。后来,由于他的社会影响力日高,大得民望,有人甚至劝这位科学家参选法国总统。

莫诺是一位杰出的科学家,在科学史上享有崇高的地位。1944年底战争结束后,莫诺退役回到了巴黎大学,全身心地投入到科学的研究工作中。由于他的工作不为学校重视,1945年秋转到莱沃夫所在的巴斯德研究所,在微生物生殖实验室继续其大肠杆菌生理的研究,创立遗传调控理论——操纵子学说,建立了蛋白质的变构理论。1965年,因为乳糖操纵子学说获得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1967年,被聘为法兰西学院教授。莫诺还分别被颁予了montyon生理学奖(巴黎1955),路易rapkine奖章(伦敦1958),美国外交艺术和科学院名誉会员(1960),骑士勋章(1961),查尔斯奥波尔德科学院奖(1962),德意志外籍名誉会员(1965),皇家学会外籍会员(1968),国家科学院外国成员(华盛顿1968),美国外国哲学社会成员(1969)。1976年5月31日莫诺因白血病在戛纳去世。

人在自然中寻找生存意义

在分子生物学家中,莫诺被誉为“理论家”。这位自然哲学家在1970年出版了一部自然哲学论著《偶然性和必然性》。这本书是他在1967年任法兰西学院分子生物学教授时的就职演说和此后的一些讲演扩充而成。1970年初版于巴黎,不久就有多种文字的译本。中译本于1977年出版。这部书出版后引起了轰动,很快就成了畅销书,在第一年就卖了近20万册,在当时的图书排行榜上位居第二。在德国和日本翻译出版后,也成了畅销书。英译本还得到了《经济学家》等大型报刊的推介。中文版于1977年由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

在《偶然性和必然性》一书中,这位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得主以现代生物学材料为背景,从偶然性与必然性关系的角度,探讨了生命本质、意识的进化和社会伦理等多方面的哲学问题。这部自然哲学著作的标题,来自古希腊大哲学家德谟克利特的名言:“宇宙中的每一样事物都是偶然性和必然性结出的果子。”实际上,在他的心目中,他是想通过最新的自然科学成果来重新诠释人与自然的关系,重新定位科学技术在人类社会生活、发展中所起的作用。

在一次BBC节目访谈中,莫诺谈到了人类生活与自然界的关系问题。他说:我认为科学最重要的成果是改变人与自然的关系,或者改变人类看待自己在宇宙中的位置的方式。科学和技术塑造了我们的整个社会,但它主要的是创造了我们观察和看待宇宙的新理念和价值观。这位科学家希望理解人类存在的意义,理解我们的生存意义的冲动与痛苦,将存在合理化和公正化的要求视为人类精神最强大的驱动力。

通过对DNA的延伸课题研究,莫诺指出,生物学揭示了人类的出现是偶然性的结果,而不是预先注定的计划。生命的奥秘向我们显明,DNA的千变万化、生物的多样性和基于DNA的变异,它们都是“偶然”出现的,而人类则是一系列偶然事件的产物,人类的出现是基于偶然性的过程。那么,人类在偶然性的存在中应该怎么做:应该绝望吗?人类必须从梦幻中醒来。

偶然性是创造的唯一源泉

在《偶然性和必然性》一书中,这位杰出的自然哲学家都揭示出了哪些关于偶然性的观点呢?

偶然性支配有机界

在生命本质的问题上,他认为,生物是富有目的或计划的客体,这种目的性寓于生物的结构中,通过生物的动作显示出来。生命的特点就在于“目的性”、“自主形态发生”和“繁殖的不变性”。所谓的“目的性”,是指有机体的功能结构执行或实现某种具体计划,目的性行为的承担者是蛋白质。而“繁殖的不变性”则是指遗传信息的稳定性,它在从上代传递到下一代的过程中保持不变,从而维持原来的有序结构。这种不变性只与核酸有关。“自主形态发生”包括个体分子的发生和宏观形态的发生,它们归根结底依赖于蛋白质的立体专一性的识别功能。蛋白质的装配定律是随机的,进化依赖于核酸分子的突变,突变本质上无法预言,突变所造成的蛋白质功能效应是纯粹偶然的。莫诺看到了偶然性在基因突变中占有重要地位,得出了偶然性支配整个有机界的哲学结论。

在人到处充满了光荣、梦想而却布满荆棘的路上探索、寻找,是谁签发了路条?是偶然性。雅克·莫诺说:“自然选择是作用于偶然性的产物;除此以外,它不能再在别的什么地方找到可供选择的原料;但自然选择又是在条件极其严格的范围内起作用的,而偶然性恰恰被排除在这个范围之外。”人们经常会来到一个偶然经过之地,这个偶然之地是不是就是自己所一直要寻找的家呢?这时,需要对此进行选择:是,或者不是。如果是,那么他就到家了;如果不是,那么他还需要再向前或向别处继续去寻找、探索。

偶然性与不可测原理

属于必然性的事物过程,是可预知的和测得准的;而属于偶然性的事物过程,则是不可预知的和测不准的。科学家们常常用掷骰子来比喻偶然性。据说,爱因斯坦始终不喜欢量子力学,不喜欢测不准原理包含的非决定论思想,他用这样一个短句来表达自己的反感:“上帝不掷骰子。”而另一位科学家霍金则表达了相反的观点,他说:“上帝不只是掷骰子,还把骰子掷到我们看不到的地方。”爱因斯坦表达的意思是:世界是可知的;而霍金表达的意思则是:不但存在偶然性,还存在不可测。而雅克·莫诺则认为:“掷骰子和轮盘赌是建立在偶然性上的赌博,概率论则是用来预测其结果的。但是,偶然性之所以进入这些纯属机械的和客观的赌博,只是因为事实的不可能十分准确地控制所掷的骰子或所转的小球。”因此,他将偶然事件看作是“独一无二的,所以本质上无法预测的”。

偶然性与突变

分子生物学新近取得的一系列成就表明,从遗传物质的点突变到突变体,从突变体到遗传物质纳入进化的轨道,是一个复杂的过程。在这一过程中有 DNA聚合酶的校正作用、各种修复系统的校正以及突变体进入群体以后所受到的选择规律的作用。这个过程使点突变的偶然性在进化过程中体现出必然的规律性。而突变就其本身而言,则是一种微观事件,它取决于未知因素所发生的相互作用,所有这一切同原有事件本身或间接原因都是无关的。因而,按照莫诺的说法,测不准原理适用于突变事件。“具有这种性质的事件,本质上是不可预测的”。

偶然性与巧合

巧合是一个基于遭遇这一视点而生成的典型的偶然性概念。它是指两个以上的人或事物在各自运行的轨道上不期而遇,它们之间就会在偶然而又巧妙地相会、相交、相遇、相合中,创造出一系列新的事件。例如,不要接近存在潜在危险的物,否则会被它所伤,死于非命。诸如此类的这些绝对巧合的事件,在本质上属于偶然性的范畴。巧合用丰富多彩的方式生动地创造了历史,它就是由一个偶然性或并列的偶然性决定的。雅克·莫诺对此有所提示,他举例道,假定勃朗医生到一位危急病人那里去出诊了。与此同时,承包工琼斯已出发去紧急修理附近一座大楼的屋顶。当勃朗医生走过大楼的时候,琼斯正好一个不小心把他的榔头掉了下来。榔头落下的(决定论的)“弹道”正好同勃朗医生走的路线相交,于是医生的脑袋就被砸碎而死于非命。但这只是一个差错事件,表明了偶然性的“恶”的一面。同样,它也可能从结果上创造某种喜剧性的偶然事件,而表明它“善”的一面。对于这样的偶然事件,莫诺分析道,“在另一些情况下,偶然性概念就具有了本质上的意义,而不再是只有操作上的意义了。比如,在所谓的‘绝对巧合中就有这种情况;就是说,两个互不相干的事件的发展过程,在某一点上交叉而产生的结果。”那个刚巧路过此地而死于非命的人,“他是偶然性的牺牲品。难道还能有别的说法适用于这种无法预见的事件吗?在这里,偶然性显然是本质的东西,是完全独立的两条事物因果链所固有的,而在它们交叉点上造成的意外事故。”

偶然性与直觉能力

思想始于思考,终于沉思。沉思产生思想,运用的是一种思想能力。就思想能力而言,它可以表现为必然性的理性智慧,也可以表现为偶然性的洞见。必然性的理性智慧强调目的性、一元论或二元论,强调理性。与此不同,偶然性的洞见则强调非目的论、多元论,强调直觉。偶然论哲学家批评必然性的理性智慧对人的思想能力的伤害,莫诺对人的直觉能力加以肯定,他说:“智人的高度发展的理性智慧,已使他的直觉能力出现了严重的、可悲的贫乏,直觉能力正是我们今天一定要努力恢复的一种已经丧失了的宝贵财富……有意或无意地反抗理性,尊重本能的冲动胜于尊重自我,以及创造的自发性,这些都是我们时代的标记。”

偶然性与创造

莫诺认为,客观世界受到“纯粹偶然性”的支配,“只有偶然性才是生物界中每一次革新和所有创造的唯一源泉”。他对偶然性在自然界生成与发展中的作用,其结果就显示出 “产生”的重要意义。因此,自然界的发展和衍化,包括人类的发展,就都与这个“产生”的概念分不开了;而产生又与偶然性分不开。

在莫诺看来,积极的人生,以及由此而展开的人类命运,就都是自然界的偶然产生所实现的。我们要积极地在偶然性中生存、创造,以此来推进我们自身的进步。在书的结尾,莫诺写道:除了创造,还有什么来自人类的行动能够超越其创造者。人类的乐观纯属偶然,其传动和责任未曾注定,是前往上方的自由王国还是下方的黑暗世界,这完全取决于人类自己的选择。

雅克·莫诺《偶然性和必然性》一书的出版,在学术界引起了广泛的争议。有的学者欢迎他的这种自然哲学,也有的学者则对这种“轮盘赌式的哲学”进行了批评。而莫诺的老师和挚友莱沃夫则颂扬他说:莫诺不仅有一系列伟大发现,而且每一发现都产生了新概念,开辟了新前景,他不仅是一位才华横溢的科学家,而且是一位声誉卓著的学派奠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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