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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鸟”形象流变考述

2017-01-05李亚静

关键词:大荒西王母青鸟

李亚静

(青海民族大学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青海 西宁 810007)



“青鸟”形象流变考述

李亚静

(青海民族大学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青海 西宁 810007)

“青岛”是我国传统神话中一个特殊的能指符号。在庞大的鸟类考辨中,“青岛”作为历史上一个反复出现的原型经历了不同时期的流变,在流变的过程中,呈现出更多的神秘性和复杂性。通过对“青岛”形象流变的考述,可以看到附着在“青岛”之上的不断延续的信仰传承与审美历史的演变。

青鸟;形象流变;考述

“青鸟”作为西王母身边的特殊存在,与“西王母”研究如影随形,是一个既重要又复杂的讨论核心。目前,大部分关于“青鸟”的研究都是围绕青鸟乃 “情之信使”,赋予青鸟高洁、美好、自由的意象。但笔者认为,在庞大的鸟类考辨当中,青鸟神秘的原始形态和在历史中的流变过程绝非这么简单。

《山海经·大荒东经》:“东海之外大壑,少昊之国。”[1](P289)少昊是远古时代华夏部落联盟首领,同时也是早期东夷族的首领。《左传·昭公十七年》中郯子对昭公之言云:“我高祖少皞挚之立也,凤鸟适至,故纪于鸟,为鸟师而鸟名。凤鸟氏,历正也;玄鸟氏,司分者也;伯赵氏,司至者也;青鸟氏,司启者也;丹鸟氏,司闭者也。”《史记·白圭传》记载百鸟之王而名“挚”之少昊也。挚,鸷鸟。以鸷鸟为图腾的少昊之国,征服并包容以鸟类为图腾的大小部落(氏族),并在其部落内以鸟为名,根据不同鸟类迁徙的特点,将鸟作为制定历法的参照物,并按鸟的势力和特性来确定季节,分别授予不同权限和职能的官衔,共同管理天下政事。其中,青鸟因其能够标示季节,而引起东夷族先民的重视,成为掌管立春、立夏的官。《史记·司马相如列传》注引《伊尹书》:“箕山之东,青鸟之所,有卢橘夏孰。”箕山不可考,但东有卢橘,说明青鸟栖息地必不在西北,而在箕山之东。而箕山的地理方位,据高诱注《吕氏春秋·本味》称:“箕山,许由所隐也,在颍川阳城之西。”而阳城即今嵩山地带,偏于东部。所以,青鸟早期为东方之鸟的说法是可考的。

司启是负责掌管立春、立夏之官,立春、立夏正是草木生长、生命萌发的季节,大自然呈现出开放的势态。少皞氏之所以将青鸟视为司启之鸟,是将其视为春天的象征。所以,当青鸟出现在处于“西海之南,流沙之滨”(《山海经·大荒西经》)封闭环境中的西王母身边时,强大的司启让青鸟成为打开封闭状态的使者。《山海经·海内北经》“西王母梯几而戴胜,杖,其南有三青鸟,为西王母取食,在昆仑墟北。”《河图括地图》:“昆仑在若水中,非乘龙不能至。有三足神鸟,为西王母取食。”(晋)郭璞《三青鸟》:“山名三危,青鸟所憩。徃来昆仑,王母是隶。穆王西征,旋轸斯地。”[2]徃,古同“往”,郭璞注:“三青鸟为西王母取食之,别自栖息于此山也。”《山海经·大荒东经》:“又西二百二十里,曰三危之山,三青鸟居之。是山也,广员百里。”三青鸟往返于昆仑山和三危山之间,说明三危山距离昆仑山不远。高诱注:“三危,西极之山。”郭璞注:“今在敦煌郡。”《隋书·地理志(上)》:“大业置敦煌郡,改鸣沙为敦煌。有神沙山、三危山,有流沙。”《元和郡县图志》卷四十沙洲:“燉煌县,三危山,在县南三十里。山有三峰,故曰三危。”(毕)沅曰:“山在今甘肃肃州北塞外。”此处,青鸟所处的方位又由少皞氏所在的东方地区转移到西部地区。

“在原始思维中,人与动物的最初关系既不是纯粹实践上的,也不是经验——因果性的,它纯粹是一种巫术关系”[3](P182)。身处昆仑山代表黑暗神灵形象的西王母作为原始初民人与动物崇拜之间的巫术信仰产物,掌管着刑杀神职,这必然使得西王母身边的三青鸟也由象征春天的婉转依人之小鸟,流变为多力善飞之猛禽。《山海经·大荒西经》:“沃之野有三青鸟,赤眉黑目,一名曰大鵹,一曰少鵹,一名曰青鸟。”此种狞厉的形貌流变一方面源于西王母早期神格形象的原始宗教需要与信仰真实;另一方面,则更多地为那个时代的审美习惯。又“【上次下鸟】鸟、詹鸟,其色青黄,所经国亡。在女蔡北。【上次下鸟】鸟人面,居山上。一曰维鸟,青鸟、黄鸟所集”[4](P198)。《山海经·大荒西经》:“有元丹之山,有五色之鸟,人面有发。爰有青鴍、黄鷔。青鸟、黄鸟,其所集者其国亡。”[5](P342)此处,鴍、鷔乃【上次下鸟】、詹鸟之异名。青鸟、黄鸟即【上次下鸟】、詹鸟,亦即《大荒西经》之青鴍、黄鷔。在古人的观念中,总以高墙城池严密护卫国家,而青鸟作为“司启”其开放功能意味着变封闭为通达,凡是青鸟萃集之地,如果不能封闭,就无异于开门自取灭亡。此处,青鸟又作为不祥之鸟预示着生命的死亡。《山海经·西山经》:“西王母其状如人,豹尾虎齿而善啸,蓬发戴胜,是司天之厉及五残。”“厉”乃原始先民信仰中威胁生命的一种凶神。《广韵》曰:“西,秋天也。”[6](P92)“司天之厉及五残”乃益增其狞猛之气,升天而为神矣……实又俨然具有王者之风[7](P267)。正如春季是万物灵动,生命萌发之象征,秋季则有扼杀凶神之意象,二者之间存在某种潜意识上的密切关系。西王母拥有巨大的刑杀权利,主宰人的生死,青鸟作为不祥之鸟常伴西王母身边,自然也是情理之中,从中折射出人类强烈的生之企盼与死之畏惧。在古人的观念中,死亡并非生命的灭绝,而只是生命状态的一种形式转换。

如果我们仔细端详汉代画像石中的青鸟,就会发现青鸟已经从之前的神秘历史中分化出来,并有了具体的职责和新的身份。两汉以来,以制造仙药为主要目的的炼丹术日益兴盛,很多王公贵族素有通过服食药物(云母、石英等)来延续生命的做法,而在这座墓室画像中(图1),第一部分的人高举双手迎接青鸟嘴里的仙药,第二部分的人企图扼住青鸟的脖子,索要仙药,第三部分的人甚至把手伸到青鸟的嘴边,做出讨要的样子。此处的青鸟或手持仙草,或口衔仙药,既采集原料,又散发仙药。

图1 临沂吴白庄汉墓画像

《南史·隐逸传》记载南岳邓郁隐居衡山极峻之岭,唯以涧水服食云母,日夜诵《大洞经》。“白日,神仙魏夫人乘云而至……谓郁曰‘君有仙分,所以故来寻’。至天监十四年,忽见二青鸟,悉如鹤大,鼓翼鸣舞,移晷方去。……少日,邓郁无病而终”。这说明青鸟作为沟通仙界的媒介,掌握着普通人与神明之间的进阶的重要职责。

《山海经·大荒南经》:“东南海之外,甘水之间,有羲和之国。有女子名曰羲和,羲和者,帝俊之妻,生十日。”[8](P323)帝俊作为东夷殷商族的祖先神,与少昊部族均是我国东部以“鸟”为图腾的远古同一部族[9]。“汤谷上有扶木,一日方至,一日方出,皆载于乌”[10](P297-302)。“皆载于乌”说明在原始先民观念中,日与鸟的结合是生命萌发的象征。人的出生与死亡正如太阳东升西落一样,这个解释是恰当的。而三青鸟作为运载太阳东升西落的交通工具承栖在西王母身边,既可能和阴阳和谐有着密切的关系,又突出西王母的日神神格特征,进一步印合青鸟作为“司启”使生命得以萌发,成为太阳之鸟。《玉函山房辑佚书》辑《河图括地象》云:“有三足神乌,为西王母取食。则作三足乌是出。”值得注意的是,为西王母取食的三青鸟,在宋本中也作“三足乌”。 郭璞注:“又有三足鸟主给使。”袁珂案:“郭注三足鸟,宋本、《藏经》本作三足乌。亦幸有三足乌为之(西王母)使。”[7](P267)

隋代萧吉在《五行大义·论七政》中亦有:“《元命苞》云:阳以一起,故日,日行一度,阳成于三,故有三足乌。乌者,阳精,其言偻呼,俗人见偻呼似乌,故以名之。”[11]《后汉书·天文志》注引张衡《灵宪》云:“日者,阳精之宗。积而成鸟,像乌而有三趾。阳之类,其数奇。”《云笈七签·诸家气法部》中也有类似记载:“日者,阳精之宗,积精成象,象成为禽。”《艺文类聚》卷一百引《黄帝占书》:“日中三足乌见者,大旱赤地。”后因以指日。《淮南子·本经》篇载“尧时十日并出,焦禾稼,杀草木……尧乃使羿诛……上射十日……”后郭璞引《淮南子》“羿射九日,日中乌尽死”云云,这部分记载今本无,但显然这些文献足以说明乌与太阳已合而为一,并成为太阳的图腾和象征。文人作品中更是以金乌直接指代太阳。(唐)杜甫《岳麓山道林二寺行》:“莲花交以响共命鸟,金榜双回三足乌。”(宋)陆游《月夜短歌》:“明星虽高未须喜,三足阳乌生海底。”

青鸟究竟为何样?不得而知。只见“为鸟青,赤尾或其鸟文赤、黄、青云云,乃所谓‘五采之鸟’,山海经多记有之,皆凤凰之象”[4](P191-192)。“青鸟”究竟与凤凰、玄鸟之间到底有着怎样的关系?

图2 沂水汉墓凤鸟画像

《汉武故事》叙述七月初七汉武帝与西王母会成的情景“帝登寻真之台,斋戒到七月七日夜……西王母至,乘紫云之辇……有二青鸟如凤,夹侍王母旁也”。青鸟大多与传说中的凤凰相接近,有的干脆就是凤凰。如(图2)沂水汉画像中的青鸟,就是一只嘴里衔着一粒丸状仙药的凤凰,所以也就有了向青鸟讨要仙药的汉画像(见图1),并且将这样的画像描述为“仙人饲凤”。

太阳神帝俊在殷墟卜辞中所称“高祖逡”者[12]。“逡”在甲骨文中是一鸟头人身的象形字,(东汉)高诱注:“踆,犹蹲也,谓三足乌,踆音逡。”郭璞注:“俊亦舜字,假借音也。” 俊即舜,故俊姚姓。故其子孙之鸟身人言,且有凤凰随焉。《楚辞·离骚》:“鸾皇为余先戎兮,雷师告余以未具。”(汉)王逸注:“鸾,俊鸟也。”《山海经·西山经》:“鼓亦化为鵔鸟。”郭璞注“鵔”,音俊。《说文·鸟部》:“鵔,鵔鸃,鷩也。”《玉篇·鸟部》:“鵔鸃,凤属。” 《礼记·郊特牲》郑玄注:“天之神,日为尊。”孔颖达注:“天之诸神,莫大于日。”在中国有关太阳的古籍与文物中,与太阳有着密切关系的也当属凤鸟,凤凰又作为太阳之鸟,有浴火重生之说。从而可以证明,青鸟作为太阳鸟也很有可能就是浴火重生的凤鸟。

《史记·秦本纪》云:“秦之先,帝颛顼之苗裔孙,曰女脩。女脩织,玄鸟陨卵,女脩吞之,生子大业。大业取少典之子曰女华。女华生大费,与禹平水土……帝舜曰:‘咨尔费,赞禹功,其赐尔皁游。尔后嗣将大出。’乃妻之姚姓之玉女。大费拜受,佐舜调驯鸟兽,鸟兽多驯服,是为柏翳。舜赐姓嬴氏。大费生子二人:一曰大廉,实鸟俗氏……大廉玄孙曰孟戏、中衍,鸟身人言。”秦是后起的部落,其祖柏翳帮助禹治水,为舜驯服鸟兽,其后人与鸟有很密切的关系,可以推断秦国可能也是鸟图腾崇拜,并与玄鸟有着密切的关系。又据《山海经·海外西经》记载:“灭蒙鸟在结匈国北,为鸟青,赤尾。”[4](P191-192)“孟鸟在貊国东北,其鸟文赤、黄、青,东乡。”[10](P297-302)郝懿行谓:“灭蒙鸟即孟鸟,灭蒙之声近于孟。”《太平御览》卷九一五引《括地志》:“孟亏人首鸟身,其先为虞氏驯百兽,夏后之末世,民始食卵,孟亏去之,凤凰随与止于此。山多竹,长千仞,凤凰食竹实,孟亏食木食。去九疑万八千里。”戏、亏均一音之转。从以上信息中,是否可以得出作为秦之先的玄鸟与其后世孟鸟(凤鸟)系出同源呢?

《诗·玄鸟》“天命玄鸟,降而生商”,玄鸟作为殷商民族之祖宗神,其鸟头者亦当为青鸟之头或玄鸟(燕)之头无疑矣,而三足乌之“乌”与“玄”皆为黑色,因此,踆乌即是玄鸟。(晋)崔豹《古今注·鸟兽》:“乌,一名孝鸟,一名玄鸟。” 《山海经·大荒西经》:“有元丹之山,有五色之鸟,人面有发。爰有青鴍、黄鷔。”袁珂校注:“此经之下文‘青鸟’‘黄鸟’亦即上文‘青鴍’‘黄鷔’矣。”可见,青鸟是青色的鸾鸟,或可称玄鸟。

以上推论是否可以印证青鸟与玄鸟和凤鸟之间具有某种必然而又密切的联系?笔者认为,青鸟、玄鸟和凤鸟,其形象绝对不是现实中的某鸟的确指,三者之间的如此亲密的关系也绝非是简单的巧合,而是构成一种神话语言的逻辑演变。在庞大的鸟类流变中,青鸟形象的历史流变显非一篇论文所能完全解决的。但笔者认为,至少在历史的维度上,本篇论文通过审视青鸟在不同时期的流变,已经让青鸟的形象在古籍文献中显现出强大的复杂性和神秘性,在“演变”的过程中不断地延续的信仰传承与不断演进的审美观念。

[1]袁珂.山海经校注·新释卷八·大荒东经[M].北京: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4.

[2] 艺文类聚·卷九十一·鸟部 [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65.

[3][德]恩斯特·卡西尔.符号形式的哲学:卷二[M].关子尹,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4.

[4]袁珂.山海经校注·新释卷二·海外西经[M].北京: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4.

[5]袁珂.山海经校注·新释卷十一·大荒西经[M].北京: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4.

[6]陈彭年.广韵:上[M].上海:商务印书馆,1917.

[7]袁珂.山海经校注·新释卷七·海内北经[M].北京: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4.

[8]袁珂.山海经校注·新释卷十·大荒南经[M].北京: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4.

[9]金荣权.帝俊及其神系考略[J].中州学刊,1998(1).

[10]袁珂.山海经校注·新释卷九·大荒东经[M].北京: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4.

[11]范晔.后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1965.

[14]王国维.观堂集林·卷九·殷卜辞中所见先公先王考及续考[M].北京:中华书局,1959.

[责任编辑 孙 葳]

2016-05-21

李亚静,青海民族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副教授,文学硕士,主要从事唐宋文学研究。

I206.2

A

2095-0292(2016)04-013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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