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德鸿

风吹稻浪

■陈德鸿

女人吵嚷着要出院。

男人有些为难，病没好利索，医生说还得呆些天。

愿意呆你呆。女人说，我这病还能好利索吗？

男人支支吾吾地说，就是个结核，咋不能呢？

别瞒了，我知道是咋回事了。女人苦笑了一下，咱可不能病治不好，再把新房搭进去啊！

男人的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钱没了，咱再挣，可……

可什么可。女人说，不让我出院，我就绝食。

女人是在田里干活时昏倒的，这之前，女人已经昏倒好几次了。男人把女人背回家，找了些药给女人服下，见女人醒转过来，便说，你先歇歇，我去把田里的活干完。

女人无力地说，你去吧。

男人刚想走，却被女人的妹妹小琴堵住了，我姐都啥情况了，你咋这么没心没肺。

男人的脸红了，你姐说没事，歇歇就能缓过来。

缓什么缓，成天吃那些破止痛片有啥用？小琴的声音渐渐小了下来，我姐都瘦成啥样了，你赶紧带她上县医院看看吧。

男人不知所措地搓着手，你姐不想去。

小琴说，家里有我照看，你必须得去。

出了医院，男人说，到商场给小宝买点东西吧。

女人说，离家这么久，也不知小宝咋样了，真想他呀！

放心吧，有小琴在家照看呢！男人说。

小琴也够苦的。女人说，男人说没就没了，自己还拉扯个孩子。

男人叹口气，没吭声。

进了商场，女人说，咱俩结婚后，我这是第二次逛商场呢！

男人说，这些年忙死忙活，亏了你了。

我可没觉着亏。女人说。

女人相中了一件衣服，穿在身上试了试，男人连声说好看。

女人问了问价，马上脱下衣服，拉起男人便走，售货员在后面喊，要是诚心买，一百五行不？

男人停了一下，女人忙把他拽开，太贵了，有这钱，不如多给小宝买点好吃的。

男人的脚步有些迟疑，好几年你都没添置新衣服了。

女人说，在家里干活，穿啥不行。

到了车站，看离发车时间还早，男人说，我去趟厕所。

女人问，你不是刚去完吗？

可能是坏肚子了。男人说完便匆匆走了，快发车时才回来。

上个厕所怎么这么长时间？女人有些嗔怪地问男人。

男人嘿嘿一笑，把一个纸兜递给女人。

女人看到纸兜里的那件衣服，眼睛一下子湿了。

暑热渐退，稻子一天天黄了起来。

女人浆洗衣服被褥，小琴过来帮忙。

见女人咳得厉害，小琴说，我觉得你应该到市里的大医院看看。

费那钱干啥。女人说，这阵子吃中药也花了不少钱，我感觉还行。

行什么行，看你那脸色，都黄得吓人。小琴说，我姐夫也真是，成天拿你当牛马使，碗里少油寡水的，一点也不知道关心你。

女人说，他也是为了这个家好，把新房支巴起来，还上饥荒，日子开始好了呢！

那有啥用，人都快没……小琴自知说走了嘴，忙低下头去。

女人咳了好一阵儿，痛苦地用手捂住腹部。

小琴急忙放下手中的针钱，姐，咋啦？

没，没事！女人喘了一会儿，岔开话题，你不打算再找个主了？

小琴说，没合适的，还不如这样过呢。

女人笑笑，你想找啥样的，你姐夫行不行？

姐你说啥呢！小琴噘起了嘴。

我是说你姐夫这样的。女人愣了一下，人老实本分，还知冷知热肯吃苦。

小琴白了女人一眼，好是好，可我上哪儿找去呀！

女人说，你先别急，等收完稻子，我帮你寻一个。

男人拉着一车稻子到家时，女人刚从昏迷中醒过来。她端出温好的饭菜，陪男人喝了一小盅白酒。

男人看着女人发红的脸，憨憨地笑了。

女人咳了一会儿，偎在男人怀里说，家里的活忙完了，明天我和你一起去割稻子。

不用你，你在家好好歇着，我自己明天就能割完了。男人说。

不。女人说，我好长时间没下田了，就想到地里看看。

男人摇摇头，我怕你累着，到时再……

我看着你干还不行吗？女人说，万一，我，你，你觉得小琴咋样？

你说啥？男人推开女人，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女人也坐了起来，我是说万一，我看小琴对你挺好，对小宝也好。

男人用手堵住女人的嘴，再不许说这样的话，没有万一，就没有万一。

第二天早晨，趁男人在院里套车，女人把男人在县城买的衣服和结婚时的那双红皮鞋装进一个包袱里。男人有些狐疑地看着女人。

里面装的都是药、水、手纸啥的。女人说完，叫过小宝，抱住他亲了亲，哽咽着说，我和你爹去割稻子，你做完作业，就到小姨家玩去吧。

小宝点点头，妈，你怎么哭了？

妈这是高兴。女人擦了擦眼睛，我又能下地干活了。

女人坐在牛车上，贪婪地看着成熟的田野，稻田中未收割的稻子像一幅平整的画，有风掠过，漾起一层又一层金黄色的浪。

男人的动作很快，割上一阵，会心疼地回头看看坐在车边的咳嗽的女人，你要是累，就在车上躺一会儿吧。

我，没事。女人止住咳，冲男人笑了笑，话显得越来越吃力。

整片地快割完时，女人边咳边说，你先慢慢割，我去趟厕所。不等男人回话，便拎着包袱，踉踉跄跄地向西边走去。

男人想跟上去，女人连连摆手，我一会儿就回来。

男人喊了声“小心点”，又弯腰割了起来，很快便把整块地割完了。他擦擦汗，回头看了看，又往四处瞅了瞅，没能见到女人。喊了几声，依然没有女人的回音。

他愣了一会儿，突然发疯似地朝稻田的最西边跑去。

那里，有一个深深的水塘。

风突然大了起来，稻田里未收割的稻子掀起了一层又一层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