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想象一套让我笑了那么多遍的漫画是忧伤的呢

我知道《卡尔文和跳跳虎》这套漫画，是通过作家杜丽。

杜丽，当年的北大天才少女，她的散文集就叫《为卡尔文疯狂》。由此可以想象她对这套漫画有多么热爱。

她喜欢这套书，这喜欢都辐射到她妹妹身上去了。她妹妹看到有印着卡尔文头像的T恤，一口气就买了两打。

杜丽的文笔辨识度很高，有一种很自然的风趣。她写过的细节很容易被记住。卡尔文这套书很自然地被我记住了。那时候我未为人母，用少女的心情去读，却也飞快地爱上了这个疯狂的五岁男孩。

卡尔文有一只布偶，条纹老虎，他给它取名为霍布斯虎，有时又译为跳跳虎。在有人注意到的时候，霍布斯虎就是一只小小的布偶。无人注意的时候，霍布斯虎变成卡尔文的两倍高，像一个虎虎生风的巨人，能说能笑能跑能跳，非常有性格，经常与卡尔文吵架、打架，有时候它说出来的话又像一个哲人。它是卡尔文最好的朋友。

而卡尔文呢，是一个想象力过度爆棚的小男孩，他的笑点相当无厘头，他说出来的话令成年人惊心动魄。一个成年的作者怎么会想象出这样的情节？也许这就是这本书的神奇之处。

比如，有一天早上醒来，卡尔文发现自己不再是三维立体的人，而是二维平面的了——比一张纸还薄，脚底板没有表面面积了！摇摇晃晃地，藉着身体的“上下起伏”与地面之间产生的摩擦力，卡尔文才能移动！卡尔文只有宽度却没有厚度，就连最轻微的风也能使他前仰后合，为躲避气流他蜷曲成一个圆筒，在地板上滚动……

我笑得都忘记自己在笑了。我笑得坐在地板上，觉得这个男孩子酷爽的想象力达到让人癫狂的程度。

后来，我的孩子出生了。在他五岁时，我把这套早就被翻烂的书送给了他。

有人说，好的童书就是孩子愿意放下iPad去看的书。儿子看《卡尔文和跳跳虎》这套书，随时随地能进入状态。我问过他，你为什么喜欢卡尔文。他的回答让我觉得很难忘。他说，卡尔文让他觉得很可笑，又让他觉得很忧伤。

他能懂得什么叫忧伤吗？他说，因为卡尔文真的可能患有精神分裂症，他真的相信跳跳虎是有生命的，是一只能跟他心连心的老虎，他很孤独，所以他想象出这样一个朋友。这很令人忧伤。

我被孩子的答案震动了。是的，忧伤，谁能想象到一套让我笑了那么多遍的漫画是忧伤的呢？我重新翻起我在少女时代就遇到的书。

在一个漫长的无聊下午，霍布斯虎往小河里丢石头，卡尔文在旁边问：

“老虎从来不发愁，对吗？

霍布斯（从容回答）：是的，这是野性的展现嘛。

卡尔文：我觉得不好玩耶。

霍布斯：不好玩？

卡尔文：我只是觉得有一点点好玩，我应该感觉非常好玩才对啊！今天是星期天，在明天上学以前，我只有宝贵的几个小时自由时间了。但是，现在我在这儿，没有享受生活！宝贵的一分钟过去了，甚至当我们谈话时也是这样！我要更开心一些！快来！

霍布斯（他和卡尔文争先恐后地跑了出去）：我从来没意识到开心要这么费事儿！

不知为什么，我确实被这个细节打动了。我仿佛看到童年应该有的样子，看到了对于“快乐”那种竭尽全力的感受，那种本能的对流逝光阴的珍惜。

又到年终了，很多人在评选年度十大童书，有记者问我，“你认为一本优秀的童书应该是什么样的？”

这是一个很笼统的问题，不同功能、不同内容的童书在表达方式上很不相同，评价方式当然也不同。如果要给一个比较全面的回答，大概就是：图像生动丰富，语言质地优美，价值观积极，想象力方面有新奇性，强调世界和人性的多元性，注重心理建设和情绪管理。

而如果给出一个最有个性的回答，那么我大概会说，一本好的童书，必定是打通了孩子和成年人之间的限制，在他们之间，唤起了一种超越年龄的共鸣，一种难以传达的诗意。

正如杜丽为之疯狂的卡尔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