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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哦,香雪》中新式铅笔盒的寓意想到的

2016-12-15马志伦

文学教育 2016年11期
关键词:香雪铅笔盒寓意

马志伦

内容摘要:铁凝的短篇小说《哦,香雪》讲述的是山村姑娘香雪如何获取一个带磁铁的泡沫塑料新式铅笔盒的故事。小说中的这个带磁铁的泡沫塑料新式铅笔盒,无疑有着特殊的寓意:它代表着山外文明,是知识的象征。追求它,意味着对现代文明的向往,对知识的渴望,对自尊的维护,对改变自己人生命运和家乡命运的憧憬……本文在重读《哦,香雪》的基础上,从带磁铁的泡沫塑料新式铅笔盒的寓意出发,谈谈自己的想法。

关键词:《哦,香雪》 铅笔盒 寓意 文明

铁凝的短篇小说《哦,香雪》(1982发表),讲述的是山村姑娘香雪如何获取一个带磁铁的泡沫塑料铅笔盒的故事。香雪,生长在一个叫台儿沟的小山村,台儿沟没有中学校,于是香雪只能到离家十五公里以外的公社去上中学。香雪的同学问香雪为何没有铅笔盒?实际上香雪是有铅笔盒的,那是当木匠的父亲为她考上中学特意制作的一个木制铅笔盒,它在台儿沟还是独一无二的呢。然而在可以自动合上的泡沫塑料铅笔盒面前,木制铅笔盒就显得那样的笨拙和陈旧,只能羞涩地畏缩在桌角上。为换取一个向往已久的带磁铁的泡沫塑料铅笔盒,香雪在火车经过台儿沟停车的一分钟间隙里,毅然决然地登上车厢,用积攒的40个鸡蛋,做成了这笔不等价的交换,因此甘愿领受父母的责怪,一个人摸黑走了30里的山路。

小说中的这个带磁铁的泡沫塑料铅笔盒,无疑有着特殊的寓意:它代表着山外文明,是知识的象征。追求它,意味着对现代文明的向往,对知识的渴望,对自尊的维护,对改变自己人生命运和家乡命运的憧憬……不过作者的这一美好构想,在作品叙写中引出的结果却是相反的。因为香雪不遗余力地花费物力(40个鸡蛋)精力(摸黑走了30里的山路),换取这个代表知识与先进文明(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并存,有别于只是物质文明的发卡、纱巾、尼龙袜和小手表等)的新式铅笔盒,原是难以忍受公社中学同学对于自己的木制铅笔盒的鄙视和嘲笑。如果有了与同学们一样的可以自动合上的铅笔盒,就可以不受同学们的轻视,因此争取到了身份的认同,获得了地位的平等。结果便是木制铅笔盒的从此被搁置,而这个木制铅笔盒可是凝聚着父亲的心血,寄托着家人莫大希冀的。香雪对知识和现代文明的向往,以得到一个带磁铁的泡沫塑料铅笔盒实现的同时,却将凝聚于木制铅笔盒中的质朴亲情遗弃了。木制铅笔盒与自动铅笔盒,虽然一个简陋,一个精巧,但在功用上是一样的,香雪仅是由于带磁铁的泡沫塑料铅笔盒的新潮,就为木制铅笔盒的笨拙和陈旧感到失落,并不顾一切地追逐到手,未免显得敏感与小气,实是一种虚荣心在作怪。当然这样的虚荣心,原是因为贫穷闭塞落后的山村(物质缺乏:一天吃两顿;精神生活更是贫瘠:一到天黑便睡觉)造成的,物质的贫困造成了山村姑娘在强大的物质刺激面前,难以保持精神上的从容与淡定。这种因为生活环境形成的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和不平等,对于一个不屈从命运的人来说,又难免会伤及她(他)的自尊,而虚荣的产生恰是因为要维护自尊。其实香雪身上的这种虚荣心,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对于自我认识的一种觉醒,也因此成了想要达成自己愿望的一种内驱力。

原本想塑造一个新时代的新人形象,却反而让香雪这个主人公成了有争议的人物,问题就在于对这个带磁铁的泡沫塑料铅笔盒的定位本身存在着矛盾。带磁铁的泡沫塑料铅笔盒,原是和发卡、纱巾、尼龙袜和小手表等一同出现的新奇之物,都是现代物质文明的成果,但作者将带磁铁的泡沫塑料铅笔盒与发卡、纱巾、尼龙袜和小手表等并列在一起,意在凸显它的与众不同之处:新式铅笔盒另有精神文明之意。作者的主观意愿就是要以此表现香雪对精神文明的追求,只是既然带磁铁的泡沫塑料铅笔盒有着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这两层的含义,想要主观设定人物只追求精神文明这一方面,显然是勉为其难,更何况香雪有着一个木制铅笔盒,也可代表精神文明。特别应该指出的是,木制铅笔盒,这是父亲为着香雪上中学亲手打造的,凝结在其中的亲情是外来的新式铅笔盒不能比拟的。用带磁铁的泡沫塑料铅笔盒与发卡、纱巾、尼龙袜和小手表等的比较,本意在显示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之间的有别,又用带磁铁的泡沫塑料铅笔盒与木制铅笔盒之间的比较,想要显示先进物质文明与落后物质文明之间的不同,然而这些有别和不同又非水火不容的。带磁铁的泡沫塑料铅笔盒首先是物质的,与发卡、纱巾、尼龙袜和小手表等没有本质的区别,而它拥有的精神文明的特质也只是人为的设定;由机器制作的带磁铁的泡沫塑料铅笔盒,相比手工制作的木制铅笔盒,当然能显示其先进物质文明的一面,但也只是形式上的,而两者包含着的精神文明的程度是一样的,总不能说木制铅笔盒代表的是落后的精神文明,而带磁铁的泡沫塑料铅笔盒代表的是先进的精神文明,何况木制铅笔盒中有着新式铅笔盒所不具备的亲情。由此,选用带磁铁的泡沫塑料铅笔盒,作为知识和现代文明的符号,以此承载改变山村贫穷闭塞落后状况的重任,就显得牵强了,因为木制铅笔盒同样可以担负起这样的责任。

《哦,香雪》的文风,带有浓烈的主观抒情倾向,这原是受着20世纪80年代外国文学作品和思潮蜂拥而来的影响,正如莫言所说的:从50年代到80年代,外国文学的发展我们是不清楚的,不了解的。到了80年代,这些作品却铺天盖地地涌进来了,人家积攒了30年的东西,在三五年内全部到了我们面前,这对每一个作家的震动都是非常强烈的,就像马尔克斯在巴黎的阁楼上读完了卡夫卡的小说之后激动不已一样。(周罡《发现故乡与表现自我——莫言访谈》见陈骏涛主编《精神之旅——当代作家访谈录》)《哦,香雪》的结尾部分写香雪从火车上下来,步行三十里回家。一路上,她发现台儿沟原来是那么美,“月亮是这样明净,群山被月光笼罩着,像母亲庄严、神圣的胸脯;那秋风吹干的一树树核桃叶,卷起来像一树树金铃铛,她第一次听清它们在夜晚、在风的怂恿下‘豁啷啷地歌唱。”然后,当山沟里的人们看到香雪举起带磁铁的泡沫塑料铅笔盒,向着等候她的人们跑来的时候,“山谷里突然爆发了姑娘们欢乐的呐喊。她们叫着香雪的名字,声音是那样奔放、热烈;她们笑着,笑得是那样不加掩饰、无所顾忌。”对于这些主观抒情倾向的表达,有评论认为:“当铁凝写香雪得到铅笔盒后往回走时的情形,调动了多少艺术手段啊!又是心理活动,又是景物烘托,又是穿插回忆,又是起伏曲折,交织成一幅意境深远的画,一曲韵味绵长的歌,群星拱月,捧出了高举着铅笔盒的香雪。——难道那只是一个铅笔盒吗?那里面蕴含着实现现代化的理想、推动生活前进的力量啊!”(崔道怡《从头到尾都是诗的小说——铁凝的<哦,香雪>》)

主观抒情虽然能够自由表达出作者的内心思想和情感倾向,但也因此免不了会有随意性。就像这个赋予特定寓意的新式铅笔盒,在与发卡、纱巾、尼龙袜和小手表等相比时,取其精神文明的一面,在与木制铅笔盒相比,又取其物质文明的一面。又像此时的台儿沟,原先是贫穷闭塞落后的小山村,这时俨然成了一个美好的世外桃源。香雪走了这么一大圈,最后发现家乡原是如此的美,家乡人原是有如此的博大胸怀,如果香雪带着新式铅笔盒回到台儿沟的目的,是为着改变家乡贫穷闭塞落后的现状,那么山外文明的到来,很可能也会破坏台儿沟原有的生态(自然的生态和淳朴的人情),这个带磁铁的泡沫塑料铅笔盒的作用也就因此被削弱了。如果是这样,带磁铁的泡沫塑料铅笔盒的寓意就变得毫无意义——“毕竟那又只是一个铅笔盒。作家无意说明什么,不过是讲了一个新式铅笔盒的故事。”(崔道怡《从头到尾都是诗的小说——铁凝的<哦,香雪>》)

在《哦,香雪》中,以主观愿望代替客观现实,却又无法掩盖客观现实的矛盾之处不少。比如作者尽力在“一分钟”里做文章,即每天只停一分钟的火车,给一向宁静的山村生活带来的波澜,极力展现香雪对山外精神文明的向往,但实际反映出来却是香雪对山外物质文明同样有着追求,她不就是因为带磁铁的泡沫塑料铅笔盒的外表新颖而被吸引的吗。隐藏在大山深处的台儿沟,既是贫穷闭塞落后的代名词,需要新时代的新人去改变,但同时它又成了精神家园的标志,不仅自然美,更有人性美(当然是作者的主观意愿),既然如此,那还用得着去改变吗。造成这种矛盾的原因在于,着力刻画的主人公背后,始终站着作者本人,香雪这个人物,无形中变成了作者抒发自己思想情感的替身。

也许只是如实地表现生活不带一点作者主观思想倾向的作品,会缺少一些历史的厚度。比如法国作家莫泊桑的不少短篇小说,描写的只是生活中的一个个片段,如《田园诗》《西蒙的爸爸》等小说,描写底层劳动人民的生活,但从中并没有看出作者对他们的品质有什么赞美,反而是暴露了他们不少“丑陋”的地方,比如《西蒙的爸爸》中,很多穷孩子,取笑同样是穷孩子的西蒙没有爸爸,丝毫看不出这些穷孩子有什么同情心。虽然莫泊桑的这些小说较少有思想性,却是自然地描述社会现实生活的场景,表现了现实社会中的种种风貌与人情。文学作品不是教科书,不是历史的传声筒。虽说小说的环境描写往往会牵扯至时代背景,不过这个时代背景只能是适合或影响人物成长的一个外部条件,不能让人物的成长去迎合或迁就时代的发展,有时对于时代背景的刻意强调,会冲淡人物自身的个性,使得小说中的人物无意中成了时代发展的附庸,成为了图解历史的一个傀儡,这样的人物形象也就很难经得起时间的推敲。

小说创作当然是有实有虚,与散文不同的是,其真实的写照与想象的虚构,都应通过人物传达出来,看鲁迅的《狂人日记》:“凡事总须研究,才会明白。古来时常吃人,我也还记得,可是不甚清楚。我翻开历史一查,这历史没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叶上都写着‘仁义道德几个字。我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半夜,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两个字是‘吃人!”这是作者对历史真相的思考:人类的历史就是一部血与火的历史,所谓的文明史从某种意义上说就是一部杀戮史。不过这样的思考,却是通过所塑造的人物形象“狂人”的嘴说出来,“狂人”实际是一个明白人,而明白的人,特别是明白真相的人,在那些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人眼里便是眼中钉,在愚昧的人眼里便是异类。当然那些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人,是不会让“狂人”成为普罗米修斯的,糊涂的人于是就跟着起哄,看明白人如何下地狱了。再看鲁迅笔下的孔乙己,绝不会认为这只是一个落魄的受嘲笑的知识分子,而是中国社会中的一类人。其实像鲁迅的不少短篇小说,极少有时代背景的描写,人物多数也只是剪影式的速写,表现的是平凡人的平凡生活,没有离奇曲折的故事,没有引人入胜的情节,却能在阅读之后感染到作品传递出来的思想力量,这是因为鲁迅小说中不少人物形象的创造,是用了直接勾画出他们灵魂的方法,故而能够让这些人物形象超越时代的藩篱,成为文学艺术殿堂里的经典。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作品。《哦,香雪》中显现出来的局限性,也只能在一段时间之后才能感觉。选择带磁铁的泡沫塑料铅笔盒,在当时可能是一个妙用,在今天看来,可能就是一个失败的象征。我们无意苛责作家创作的作品所显示出来的局限,只是想说作品反映出来的局限性或前瞻性,与作家的阅历息息相关,一部小说塑造的人物,描述的情节,往往与作者熟知了的和亲身经历过的生活联系在一起。鲁迅的《孔乙己》《故乡》《社戏》等反映农民和知识分子的小说,其中不少人物有着现实中的原型。艾芜的小说多反映西南边疆以及东南亚社会人民的生活,是因为他本人熟知这方面的生活。即使作品中展示的某些情节或场景,并非作者的亲身经历,但也是他所知晓的。就如鲁迅的小说《药》中写刑场,也许作者本人未亲眼目睹,却是有所耳闻并了解了的,如同现在的人写历史小说,不可能回到当时的社会场景之中,却可以通过历史记载熟悉当时的情景,随之艺术地还原出来。阅历一方面是生活经历,另一方面也是对生活的思考。思考的方向是否正确,层次是否有深度,决定了作品是否能够反映现实生活的本质。特别是表现激变时代中涌现出来的潮流人物,在没有对时代背景的认识有充分的过滤与筛选,便想通过一个艺术形象反映时代趋势,或以宏大的社会潮流为背景推出一个时代的弄潮儿,很可能造成人物形象不能承受历史之重的窘迫,造成小说中时代背景与人物形象的关联不匹配,这样的情形,很多时候与作者本身对于生活的熟悉度无关,只是由于作者对生活思考的积淀还不能摆脱自身认识的局限,或者是作者过于想要表现时代本质的意愿强烈,就会出现想要表达的思想主旨与实际生活现实的描写不一致。

值得指出的是,对于作品的评价,因为时代的变化,认识也会变化。同样是作家的邱华栋在评论知青作家的作品时说:“我觉得他们知青那一代,好多人跑到荒郊野外砍伐森林,把东北冻土层、云南红土地、海南原始森林给破坏了,很荒唐,整个儿一个人生的悲剧,所谓的精神性都不存在了。今天我们再看这些事情,站位就不一样。(郭素平《不能卸装——邱华栋访谈》见陈骏涛主编《精神之旅——当代作家访谈录》)这并非是对知青文学的否定,恰是由于知青文学引发出来的思考,说明知青文学具有的认识价值。《哦,香雪》的创作主旨与读者阅读感受的不一致,甚至是南辕北辙,只是说明当时的作者与今天的读者站位的不同。从现在的角度而言:作品中的山村以及山村中的人,有着淡远和纯朴的美,让人不由自主地去欣赏和赞美,但它恰恰又是和贫穷闭塞落后联系在一起,而在时代列车的呼啸声中,这种淳朴迷人的美还能保留多久?香雪和她的伙伴们,连同整个台儿沟,在走向新时代的路途中,将会经历怎样的变革?小说中闪烁出的这种思想火花,远比创造一个对山外文明(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的向往,对改变山村贫穷闭塞落后的迫切心情,以及山里姑娘的自尊自爱的香雪更有思考价值,当然这样的认识价值或许已经脱离了小说原来的创作意图。

(作者单位:上海市五爱高级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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