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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人村长

2016-12-14陈永林

安徽文学 2016年7期
关键词:收条根子店面

陈永林

夏天的傍晚长,且凉快,根子扛着锄头去锄薯草。到了菜园地,傻了眼,薯藤稀拉拉的没剩几根,辣椒、茄子满地都是,豆角棚也倒了。又是村长的猪。村长的猪已多次糟蹋他的菜园。不过,往日糟蹋得不怎么厉害。

狗日的村长欺人太甚了!人家的猪都关在猪栏里,可村长家那头百多斤重的猪还放在外面,任猪糟蹋庄稼。

想起村长,根子的牙就咬得咯咯响。

原本根子有块紧挨公路的好地皮。可后来村长看中了,就想廉价买,根子不肯卖,根子想有了钱就做三间店面。可几天后,村长就在那打基沟。根子去论理,村长说:“这地皮你早卖给我了,现在反悔?三岁小孩说话?不过,我不与你计较了,你不卖,退我8000块钱算了。”根子气得脸红脖子粗:“我哪里卖了地给你?”此时二愣说:“村长给你钱时,我也在场。你还给村长写了个收条呢。”村长从口袋里拿了张纸条递给根子。根子看也不看就撕得粉碎。

根子四处告村长,告不倒,倒是村长占着理。村长说:“根子卖了地,并写了收条。后来他反悔,又不卖,我拿收条给他看,他为了毁灭证据,竟一把撕了。他撕收条时,二愣也在场。”根子就悔,悔不该撕村长给他的那张收条。狗日的村长鬼精,他知道气急败坏的根子会撕那收条。根子为这事悔得肠子都青了。

根子只有打掉牙往肚里咽。

此时暮色渐浓,根子只有垂头丧气地回家。回到家,一声不吭,阴郁着脸坐在那。女人知道根子有不快的事,柔声细语地问:“又生啥闷气?”“村长那狗日的猪把我们的菜园糟蹋得不成样。”根子顿了顿又说,“明天我去买两包老鼠药。村长屙屎屙到我们锅里来了。”“这使不得,跟村长结下了仇,没好日子过。”

根子听不进女人的话,第二天傍晚又去了菜园。根子裤袋里有只熟薯,薯中间包了老鼠药。

村长的猪又来了,猪见了散发着香气的红薯,一口吃了。根子忙赶猪。根子怕猪死在他的菜园里,到时村长就知道是他毒死了他家的猪。

“根子,你拿什么给猪吃了?”

是二愣。根子的心一下掠到嗓子眼跟,整个身子软软的无力。根子说:“二愣,这事你千万别告诉村长,我求求你。”

“哼,你以为村长是傻瓜?他早知道你心里恨他,想对他使坏。要不,他咋让我盯着你?果然,村长神了。”二愣说完,寻猪去了。

根子一下瘫坐在地上了。根子又侥幸地想,或许那老鼠药是假的,毒不死那猪。可那只是根子一厢情愿的想法。二愣转回来了,对着根子说:“村长的猪死了。”

天整个黑透了,根子还坐在地上。二愣那句话,电闪雷鸣样在根子耳畔轰隆隆地响。女人见了根子,骂:“不就是死了一头猪?赔点钱给他就是。”女人这样说,根子的身上就有了点力气,站起来,但双腿仍虚飘飘的,像踏在厚厚的海绵上,深一脚浅一脚的。女人见根子一摇一晃的,要摔倒的样,忙扶住根子。根子的重量就一下压在女人身上。

到了家,根子一口饭也吃不下,只傻傻地坐在那。

女人拿出一叠钱,塞在根子手里:“这是600块钱,你拿去赔给村长。”

到了村长家门口,根子却不敢敲门,木桩样立在那。村长的狗汪汪地吠个不停。后来,门开了,是村长。村长说:“根子,咋不敲门?进屋坐。”村长说这话时,脸上还带着笑。进了屋,凭村长怎么叫根子坐,根子就是不坐,说:“站着一样。”村长又给根子泡了一杯茶,根子忙双手接了,有点烫,手一抖,茶水溢了出来,烫了手,茶杯也掉在地上,碎了。村长没一点责怪根子的意思,又给根子倒了一杯茶,根子小心翼翼地接了,不敢放在茶几上,就一直端着。茶杯没柄,又是热天,水又是滚开的,烫得不行,根子握茶杯的手换过来换过去。村长说的啥,根子一句也没听进去,耳畔嗡嗡地响,似有千万只蜜蜂叫,眼前的啥都成了双份。村长拿掉根子手里的茶杯,放在茶几上,说:“茶这么烫,咋一直捧在手里?”村长又扯了很多闲话,闭口不提他的猪。根子受不了,根子想若村长骂他甚至揍他,他心里还好受些。根子嗫嚅道:“村长,你的猪……我,我赔你的钱。”村长笑着把根子放在桌上的钱塞进他的口袋,说:“一头猪,死了就死了。乡里乡亲的赔啥钱?再说你又不是故意的。”根子执意拿钱,村长又把钱塞进根子的口袋,寒着脸说:“你再拿钱,就把我当外人了。要不我收下你的钱,那我今后也把你当外人,那你今后如进拘留所或者有其他什么事,别再找我。”村长这话让根子感动得热泪盈眶的。根子说:“村长,你真是个大好人,以前都怪我瞎了眼。过去的事就过去了,别提。”村长又留根子吃晚饭。根子说:“我吃过了。”村长说:“再吃点。”根子就在饭桌边上坐下来,村长执意让根子坐上席。根子说:“哪轮到我坐上席?村长坐。”村长说:“你是客,我是主,哪有主人坐上席的?”

根子吃完饭,村长一直把根子送到家。途中,根子几次要村长别送。村长说:“反顺没事,出来走走。”顿了顿,村长又说,“我把你当自己人,希望你也别把我当外人。”村长这话把根子的眼弄湿了,根子说:“哪能呢,今后村长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吩咐。”

女人见根子,问:“村长没打你吧?”根子摇着头,说:“没,村长钱都没接。村长真是个大好人,以前我们错怪了他。”根子对女人说了自己在村长家的事。女人说:“看来村长真的不那么坏。”根子说:“我们该拿啥报答村长?”女人说:“公路边上我们还有两间店面的地方,索性送给村长算了。”

根子出了门。根子这回把村长的门敲得嘭嘭响。根子进了屋,说:“村长,你店面旁的那块地,就给村长了。你可加做两间店面,一排五间店面,多气派。”村长的语气变了:“你以为我不计较你那事,是想得到你那块地皮?你狗日的也太小瞧我了,我不是那种利欲熏心的人,是我的东西就是我的东西,不是我的东西,别人送我,我也不要。”村长这话让根子脸红了,根子心里说,那块地皮,或许自己真的卖给村长了,可自己忘性大,竟记不住了,村长给的那8000块钱,自己或许丢了。这样想,心里更觉得对不起村长,就说:“那事都是我一时糊涂,让村长蒙受不白之冤,到时我给村长正名。要不,我这就再给村长写张收条。”村长拿来纸笔,根子立马写好了。村长说:“谢谢你。”根子说:“不,这是应该的,该我谢村长。”

根子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清亮的月光从窗口洒进来,落在女人安详的脸上。根子定定地盯着女人的脸,女人尽管已四十岁,可不怎么见老,还是这么好看。难怪村长以前打她的主意。十几年前的一天傍晚,女人在棉花地里捡棉花,村长来了,抱着女人就往地上放。女人拼命地叫,别的田地里还有人,村长才没得逞。对,就把女人让给村长一夜,也算报答了村长。村长对自己这么好,自己可不能忘恩负义。古人都知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这样想,根子轻手轻脚下了床。根子踱出门时,月亮开始西斜了。村长家的狗朝根子汪汪地叫得急。

这回,根子敲村长的门敲得极轻,根子怕吵醒了村长家里的人。根子敲许久,村长才开了门,村长见了根子,问:“这深更半夜的有啥事?”根子压低声音说:“村长去我家一趟吧,我女人睡得正香。”村长笑了:“你这狗日的以为我还是二三十岁的精壮生,五十多岁的人了,对女人早没啥兴趣了,有心也力不足,身边躺一个黄花闺女,我也束手无策。”村长打了个哈欠,亲昵地拍拍根子的肩说:“回家睡吧,已两点了。你的心意我领了。”根子说:“村长,我想报你的恩,要不,我心里有愧。”村长笑着说:“我们就不是外人,报啥恩?……如你有空,就盯着狗剩,那家伙对我有意见,怕他对我使坏。”根子说:“我盯紧点就是。”

根子就时时盯着狗剩,狗剩去哪,根子也去哪,根子的田地活也耽误了,女人也有意见,根子理直气壮地说:“万一狗剩对村长的水井下毒怎么办?若毒死了村长,那村里不是一笔大损失?你说村长那么好的人能死吗?”根子这么说,女人也没话了,只有自己死命地做。

根子已跟踪狗剩一个月了,可没发现狗剩对村长使坏的蛛丝马迹。根子急,真想狗剩立马对村长使坏,最好是狗剩在村长井里投毒时,让他抓了个正着,也不枉村长对自己这么好。

一天晚上,根子把狗剩叫到外面,说:“你是不是恨村长?”“恨村长干吗?”狗剩反问。“哼,你小子还在跟我装蒜,说实在的,我也恨村长。”鬼才信你的话,这些天你狗一样围着村长转,还在村人面前张口闭口说村长是个好人,说你毒死了村长的猪,村长不但不要你赔,还端茶给你喝,请你吃饭,且让你坐上席等,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那么好哄?这样想,狗剩便问:“若恨村长又能怎么样?”根子说:“那你说不定暗里害村长,如像我毒死村长的猪,或者在他井里下毒什么的,只要自己能解气。”狗剩心里笑,那时我也像你软骨头样对村长赔罪?也低三下四地赔钱给村长?还把自己的女人送给村长?还到时见一个人就说村长怎么怎么好?狗剩心里尽管这么想,嘴里却说:“行,我也出出气。”根子听了这话很高兴,他报答村长的机会来了。

当天晚上,根子就在狗剩的稻草垛根蹲到天亮,可狗剩没一点动静,根子不灰心,想第二天晚上再守。根子白天睡觉时,村长来了。村长叫醒了根子。村长说:“好你个根子,我待你不薄,你却好,反而叫狗剩暗里害我,你安的什么心?”村长这么说,根子心里好委屈,泪水也涌出眼眶。村长见了根子的泪,口气软下来:“你的心情我理解。你想让狗剩对我使坏,那你可抓他。可你万一有个疏忽,没抓着,那我不倒霉?”根子说:“我准备每天晚上蹲在他家稻草垛根盯着他。”村长说:“万一他白天使坏呢?你晚上盯他,白天睡觉,盯不住他。”

晚上根子仍盯梢,一连十几个晚上,仍没见狗剩对村长使坏。狗日的狗剩!根子气得恨恨地骂。

这天,村长对根子说:“别再盯狗剩了,他已成了自己人。”村长喝了口茶又说,“你路边那块地皮空着可惜,不如盖两间店面。”根子说:“我没钱。”“钱由我出。”村长进房拿出一摞钱说,“这是三万,盖两间店面绰绰有余。”“这怎么行?村长对我本来有恩,这样恩上加恩,我承受不起。”村长说:“这钱当然不白给你。盖店面的钱由我出,店面归你,但归我使用,我想开个煤店,做煤球卖。”“行。”根子爽快地应答。“亲兄弟也明算账,我这里有个协议,你看看,若同意就签个字。”根子看也不看,就签上名。

根子回家跟女人一说,女人也高兴:“村长真是个好人,我们白白地捡了两间店面。”

根子却高兴不起来,根子说:“你看村长对我们越来越好,可我们没啥报答村长的,古人说有恩不报非君子,可我们……”根子这话说得很伤感。女人说:“要不那两间店面我们不要了。”“村长不答应。村长怕村人有意见,怕说他咋有盖五间店面的钱。”

两间店面如期盖好了,村长设宴招待根子:“根子,这两间店面你立了大功,该敬你一杯。我听说你近来为儿子没考上大学的事发愁。愁啥?你儿子的事,我已替你安排好了,进村小学当代课老师。你也可进竹器厂。”可根子没听见样,脸上木木的没点喜色。村长问:“不满意?要知道别人打架样争着当代课老师,争着进厂。”根子笑了,可根子的笑也木木的,没点生气,像是贴上去的:“村长,我咋不高兴?只是村长对我的恩情,这辈子怕是还不了,只待下辈子还了。”根子说这话时,眼里又湿了。村长忙拨开话题:“来,喝酒,喝酒。”

那晚,根子一个劲地敬村长酒,一口一声大恩人。根子本来酒量不行,喝了三两白酒,就醉得一塌糊涂。回到家,根子哼哼嗒嗒地哭了,哭过后就睡了。

女人知道根子心里苦,根子是个重情义的人,若人给了他一点好处,他要还十倍的好处给人家,这样心里才安稳,要不心里就虚空空的不踏实。可根子一下欠了村长这么重的人情,这情压得根子透不过气。村长这回又要让儿子当代课老师,又要让他进竹器厂,这山一样重的情又加了一座山,根子承受不住的。女人真想辞了,可见儿子那高兴劲,又不忍。儿子身子瘦弱,田地活一窍不通,又戴副近视眼镜,根本不是种田的人。再补习一年,若又没考上呢?

女人也担心根子承受不住村长的情,会出事的。

怕出事真出事,昏睡了一天一夜的根子醒来后,嘴里一个劲地说村长是好人村长是恩人的话。女人叫根子吃饭,根子呆呆的没反应。女人端了碗饭放在根子手里,根子就拿手抓饭吃。女人知道根子真的疯了,就嚎啕大哭起来。

深夜,女人把村长叫进房,自个儿脱了衣服躺在床上。女人说:“村长,你就当着根子的面要了我吧,就算为了根子。你要了我,根子就觉得还了你的情报了你的恩,那他心里好受些,疯病就会好。”

根子站在那,木木地望村长。

村长见了床上那白花花的一团,那种火烫的欲望似发酵的面粉,迅速膨胀开来。村长忽儿听见窗外有脚步声,知道有人,心里一惊,烫热的身子也冷下来了。再说根子疯了并不是坏事,疯了的根子准会每见一个人就说自己的好,那就给自己扬了好名声。这样想,村长说了句:“乱弹琴。”说完,扭身拉开门。窗下的三个人飞一样忘命地跑,村长笑了。

头顶上的月亮很好,温柔柔的,村长的心情也好,甜融融的。

责任编辑 张 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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