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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克苏诗简(组诗)

2016-11-26汪剑钊

扬子江诗刊 2016年5期
关键词:塔尔胡杨沙漠

汪剑钊

阿克苏诗简(组诗)

汪剑钊

库都鲁克大峡谷

温宿。吉普车。峡谷。

崎岖的山路像大小不一的门扉

迎接不速之客,慌乱地敞开,

透显凶险的浪漫……

蓝天下,我倚靠一棵古老的胡杨,

低声吟唱,在沙漠尽头

寻找一朵蓝色的玫瑰。是的,

这是美,美得像美的妹妹……

红土,蜷伏如猫,

安静的呼吸

带给我异样的怜悯与恐惧,

时间的孤烟升起……我的

目光撞击沉默的碱岩。

陨石与人之间的一线天,

仿佛一道永恒的伤疤。

爱是一种能力,久已被世人遗忘,

在抒情被流放的年代,

为了一首诗的形成,我

捡拾灵感的残片和思想的渣滓,

旋律在知识深渊之上飘荡……

正午的歌声响起,催动退潮的洪水重新奔涌;

子夜,星星被反复吟咏,

揉搓成一个个馕样的月亮;

遍地的石头绽开圣者的莲花,

成为引领沙粒的旗帜。

穆萨莱斯流过我的身体,

犹如塔里木河秘密穿行在塔克拉玛干。

坐在爱人的身边,我的思念

依旧比节日的篝火更热烈,

抒情的叙事让每一粒沙子都变得滚烫;

而一场意外的沙尘暴却压断了

芨芨草细小的脖子,

叹息像一滴水流进干涸的峡谷……

沙 雅

神秘的艾捷克①一种维吾尔族乐器。响起,

仿佛琴弦公主在由着性子撒欢。

太阳掉进沙漠海的片刻,

胡杨变成了骷髅,

依然挥动暮色的绸带,

趔趄着舞蹈;

残损的手掌直指天空,

像一支火炬,燃红

最后的霞光。

意识远去,仿佛

一枚树叶掉进渭干河,

一片云飘向峡谷……

黑暗虽然降临,

却总有光相伴随。

红柳细而阔大的芬芳

如夜雾般弥漫,

在羊群消失的岩壁。

胡杨在死前喷洒最后的绿,

特殊的苦涩,形成

光的褶皱,树枝无法弥合的

缝隙透出刀郎的呐喊,

一个装饰音滑出时间的熔岩,

消失……聚拢……一缕烟。

戈 壁

六月靸拉着凉鞋,懒洋洋地踱步。

大漠,没有孤烟,唯有

砾石像一股愤怒的潮水向脚掌漫涌而来,

倔强的草,在沙地伸展自己的根。

云——聚拢,飘散,逗留,

飞翔,化作乌有——

把意志交付给风,山

在移动,如同废弃的城堡;

撇起嘴角讥讽人类的想象力,

在 一片风景的掩护下忘乎所以地挪动另一片风景。

此刻,沙与风成为孪生的姐妹,

模仿累斯博斯岛上的少女,为萨福祈福。

旷野,老人,骆驼……

把宏伟的想象缩小成一个黑点,

圆溜、单调如命运的滚珠,

沿循时间的滑槽滚动,

坠落于黑冰川嘎吱响的深渊。

失去泉水的沙土多么孤独,

上帝的祝福多么遥远!

从鹅卵石上走过,我

不再是我,而是怀抱乡愁的璞玉。

龙卷风平地而起,顷刻

粘紧我的皮肤,在心脏钻出一个小孔,

从此,戈壁滩的砾石将灌注我一生。

暮色中的胡杨

黄昏,胡杨拨动枝干,

在夜雾中高唱《大乃额曼》,

苍凉、忧伤一如萨塔尔琴的前奏,

风卷动夕阳,树叶

拍打灰色的翅膀,模拟鸟声

挥霍散碎的金子。

一群孤儿等待着母亲归来。

随风而去的女人,却不曾随风归来。

瘦小的毛驴只是沉默地

绕着主人的残躯徘徊,竖起

一对长耳朵,聆听空气的颤动。

缓慢而沙哑的谣曲。

动词的到来让抽象的主语

拥有可以倾诉的宾语。

牧民的琴声冒犯常规的语法,

像泉水一样遵循生命的逻辑迸溅,

迅即流进无边的沙漠……

月亮透明的手指轻点神启的歌喉,

擂动维吾尔婚礼的鼓点,

月亮湾,奇迹般坐落在沙漠的中心;

丛生的小草缀连星星的藤蔓,

环绕八米深的水域。

无名的木卡姆奇,像羊脂玉

散失在民间,穿着褴褛的衣衫

时而伤感、时而快乐地歌唱……

雅 丹②维吾尔语“险峻的土丘”意。

一座随意的雕塑——仿佛疲倦的信仰

停泊在雅丹的港口,而我只是过客……

激情短暂,永恒的是记忆!

透过记忆中模糊而清晰的往事,

一张西域的脸被误读成天边的云。

维吾尔少女美丽的名字从热瓦甫琴盒飘出,

一只吉祥的鸟鼓动双翅,掀开山的皱褶,

飞旋,恍如舞蹈中的艾德莱斯裙边。

往事的舌尖开始舔舐现实的牙齿,

险峻的土丘?愕然中有难料的凶兆,

这是恐龙与魔鬼交替出没的谷地。

万年化石忧伤而细心地烙刻风的形状,

薄如朽纸。

远方,膨胀的热力移动绿舟平原,

运载一座水族的伊甸园,

红衣的沙漠女郎撩起面纱,惊艳

仿佛星星自天边滚落。

夕阳下,一个老者正在挖掘今年的土豆……

而我只是过客。

昭怙厘佛寺

讲经的人已经归于尘埃,

斑驳的泥墙依旧做着晨祷的功课。

废墟的空旷如创世之初。

鸟这人类的祖先,焦虑地扑动翅膀,

希望唤醒关于良知的记忆。

乱石中,一只甲虫与世无争,

在大漠的边缘,

悄悄地为自己找到栖居的位置;

与它毗邻而居的一粒沙子

谦卑地蜷伏,但并不比一座巍峨的高山更轻贱。

时间,我再次想到时间,

这生命的接生婆和刽子手,

它的魔法将山岩化作一抔黄土,

让海洋成为独眼的巨峰。

一名无神论者踩着信仰的地毯走来,

长跪,双手合十,

在语词失效的片刻高举佛香,

如同捧起自己的头颅——

那虚无的精神,

虽说肉身已破,如坍塌的寺庙,

残砖依旧像碎裂的镜片,折射佛光……

萨塔尔

萨塔尔的弹弦模拟人的和声

播撒泥土的芬芳,打开一座意志的花园。

肉体黑暗。善良的沙狐

融入一缕缕阳光,

跳进这小小的囚室,

让肋骨跳起快乐的萨玛舞。

灵魂如何拾级而下,进入

比沙漠更干渴的精神?

倔强的胡杨死而不朽,枯干的躯身

仿佛龟兹少女的一具具骸骨,

美的遗迹陈述生死永恒的命题……

萨塔尔琴弦是牧民延长的手指,

轻轻抚摸阳光与空气,

提醒我们攥紧阿莉雅德娜式的引线,

带着想象与情感离开迷宫,

走出铁水浇铸的岩洞。

河床绕道而走,就像饥馑年代改嫁的母亲,

连悲歌的力气都没有,不再嚎啕,

只是默默地用泪水留下记号,

一步三回头地携着小女儿离去。

在魔鬼林,木卡姆奇灌满沙粒的歌喉

吼喊出刀郎的阿瓦尔古丽。

爱情是它最纤细的琴弦,

指尖渗出的血液擦洗红土,

美丽如同茂密的骆驼刺,

执著地扩张、爬行。

金属与马尾的高音翻越自然的禁令,

萨塔尔摇动驼铃,直抵心的和声。

木卡姆

十二位少女手捧白色的传说,

头顶太阳旋转,舞蹈融入虚无的空气。

夏日的风送来一丝温柔,

夹杂正午的狂暴,像鸟翅

掠过起伏不平的山冈。唯有腰肢

婀娜,甩起艾德莱斯的轻盈,

穿越木卡姆奇的吼唱,

真实地扭动草原的沉默,任凭

放肆的太阳在唇边擦燃炫目的光。

怯懦的指尖划出库车的月色,

三十二弦的卡龙琴

奏出柔缓、晦涩的散板,

作为呼应,玫瑰发出金属的铮响,

飞鸟衔来希望的种子,

少女的笑容如同花瓣飘飞……

萨塔尔拨动胡杨的三种叶子,

星星放开歌喉,仿佛

验证黄铜具有金子的质地。

舞动的衣裙仿佛心灵诫言的飘带,

迎合达甫鼓的敲击,

在沙漠的边缘模拟自由地飞翔。

背倚一堵远古的残墙,

我体验着阿曼尼莎的忧伤,

不经意地发现,

每一根笛管都在缓缓流出时间的沙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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