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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的秘方

2016-11-02杨文福

当代教育 2016年3期
关键词:男主人外公客人

杨文福

古州东去两百里,某山村有一户人家。一对中年夫妻,身边三个儿女,大儿子刚上高中,女儿和小儿子在附近镇上读初中。儿女读书成绩不错,夫妻二人身体强健,又勤劳持家,生活没有忧虑,未来的日子自是充满了甜蜜的希望。不想老天不佑,某天男的从山上干活回来忽觉身体发烧疼痛,找来医生打针吃药也不见好,后来就瘫在床上了。顶梁柱忽然塌断,家里人无限的惶恐,家庭生活蒙上了不幸的阴影。

家里的主心骨忽然成了废人一个,男的终日悄悄淌泪,无颜面对妻子儿女。女人默默地将生活重担挑了起来。她一边忙于各种农活,一边和颜悦色地服侍男人,并积极地寻医问药,希望男人早一天站立起来。

大儿子多次私下对母亲说,不想读书了,出去打工挣钱减轻母亲一点负担。做母亲的不让:“别给你爹添堵了,想要你爹快点好起来,你得好好读书,考个好的大学给他看!”大儿子流着泪上学去了,成绩天天见好。身边上学的一对儿女也非常听话,他们除了用很好的成绩换来父母的宽心,还努力地帮母亲做各种劳动,分担母亲的沉重负担。因此,男人在床上躺了一年后,家里不幸的阴影渐渐消除,生活逐渐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生活和人心安定下来后,家里时时传出一些笑声,他们未来的日子重又充满了甜蜜的希望。

一天傍晚,下着毛毛细雨。喂男人吃饱之后,女人和一对儿女在堂屋吃饭。一个陌生人走到大门外,慢慢地收了雨伞,说是天色晚了,请主人给个地方住一个晚上,收住宿费也可以。女人站起来说,收哪样住宿费,我家就是这个样子,不嫌弃你就进来吧。来到就是客,女人叫小儿子拿来碗筷,叫客人跟他们一起吃饭。米饭管够,那菜只有一碗黑黑的酸菜和一钵没有油荤的青菜汤。看起来,这家人的生活的确有些清苦。

“大嫂,大哥不在家吗?”吃饭的时候,客人小心地问。他隐隐觉得,如果是个寡妇人家,自己住起来会有些不方便。

“大哥?”听了客人的话,女人的脸上就有些不自然,“我家那个有病,瘫在床上一年多了。要不然,也不会用这些酸汤寡水来招待你。”

“大嫂哪里话,出门在外,有人给口热饭吃就不错了。不瞒你说,刚刚我问了几家,就大嫂你一个人给我开门。”

吃完饭,女儿收碗洗碗,儿子扫地。

客人要求女人带他去看看生病的男主人。女人将客人带到房里,刚介绍他们认识就出去了。虽然是吃完夜饭,但女人还有做不完的活路。

跟男主人聊了一会,客人从房里出来。两个小孩已在灯下安静地看书写作业。女人在后边灶房铎铎地砍猪菜。看到眼前的一切,客人心里很是感动:这家人目前虽然遇到了很大的困难,家里简陋无比,生活十分清苦,但他们坚强努力,无畏眼前的困难,家里面呈现的是兴旺向上的景象。

早上起来,两个学生洗了脸,从灶孔里刨出两个烧红薯就上学去了。本来他们的早餐是凉饭,但母亲给他们准备的早餐昨夜都给客人吃了。

客人起来,女人已经煮好猪食。她从猪食锅里提起一个黑黑的烧水壶,给客人倒洗脸水,并交代如果不忙的话,吃了早饭再走。话一说完,她自己挑着粪箕匆匆出门了。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客人觉得,面对困难,这女人是一个非常能干的妻子和母亲。

洗了脸,他又走进房里,与躺在床上的男主人摆谈,询问了解他的病情。然后他将男主人的衣服脱了,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下男主人的身体后说,我有一副药,如果有缘的话,可以医治好你的病。

不一会,他从田坝上采来一大把草草药。在大门外将草草药捣碎揉烂,拿进房去,按着病人身上一些经络位置,从头一直轻轻擦到脚。擦好之后他坐在床前点了一袋烟,慢慢地抽着。抽完那袋烟,他问男人,擦了药之后有什么样的感觉?男人说,凉凉的,很舒服。那就对了!客人笑笑说,我扶你起来坐一下吧。他将男人慢慢扶起,让他坐在床上。让男人躺下后,他又出去采药,回来依旧慢慢捣碎揉烂,又那么给男人从头到脚擦一遍。一袋烟后,他对男人说,我扶你起来,你把脚放到床前坐一下。慢慢的,男人能坐在床枋上了。客人从外面找来一根木棍递给他,笑着说,我在后面扶着你,你拄着棍子慢慢走一下。由客人扶着,男人在床前慢慢走了几个来回。客人又扶着他慢慢走出房间,来到堂屋,让男人在堂屋慢慢地走。最后他对男人说,你的病情基本上好了,你就这样慢慢练习,累了就休息,慢慢恢复一段时间就没事了。说罢,客人拿起自己的雨伞出门走了。男人留他不住,拄着木棍走到大门口,那人已经不见踪影。刚好两个小孩放学回家,见他站在大门口都惊喜地说:“爹,你能站起来了?”男人说:“快!快去追那个客人,留他转来!”小儿子风一样追出门去,但怎么都找不到了。

妻子从山上做活路回来,见自家男人与两个孩子笑盈盈地站在大门边迎接自己,一下子惊呆了,以为自己在梦中。后来听到男人说是那个客人讨药将自己医治好的,女人心里猛地一动,她扭头望着莽莽的青山和晴朗的天空,泪流满面地喃喃自语:天菩萨,是你叫他来搭救我们的吧?

一次闲聊,母亲说起她经历过的一件事。

当时她到河边镇附近一个叫岑胆的地方走客。早饭过后,寨上一个年轻妇女来找母亲,跟母亲摆家常。她是一个挂挂角角的亲戚。摆到最后,她忽然对母亲说:“奶,我的左边奶子疼了很久,去县医院住院花了几千块钱都医不好,他们也查不出是哪样病。你老人家晓得哪样药吗?”说罢捞起衣服让母亲看。母亲看了,笑着说:“药倒是晓得一根,没晓得合不合。”那女的听了,就央求母亲:“管它合不合,你老人家讨来给我试试吧。”

当时下着小雨,高坡上路又滑。母亲就说,明天出太阳了我出去找找吧。

第二天,母亲到寨子附近的山坡上走了一下,最后在一个牛棚边发现了那棵药。山坡有些陡,母亲七十多岁了,只好回来对她的干儿子说,那个姐姐要的药在牛棚边,并将树丛的样子、树叶的形状都告诉他,叫他砍一根手指大的,然后把枝叶和树皮都削掉再拿回来。药刚拿到家,那个妇女就来了。母亲将药交给她,叫她打刀烟涂在疼痛的地方。对她说,药涂上去觉得清凉,就适合;继续打刀烟着,几天就会好。得到药,那个妇女非常感激,非要开点药钱给母亲。母亲经常给人讨药,也治好过不少人,从未收过钱,见那妇女执意要开,就收了她一元钱。

在我们地方,打刀烟人们都会,就是将一把柴刀放在地上,然后将药棒烧燃了,倒拿着在那刀上面熏,不一会刀面上会有一层黑黑的油烟,那东西就是刀烟。那人依着母亲说的去做,病痛果然好了。后来她带话给母亲,说她的病好了,多亏了母亲的药。再后来她又托人给母亲送来二十元钱,表示感谢。

母亲是一个没有文化的农村妇女,她手里那几根药,都是跟我的外公学来的。外公是我们地方有名的草药医生。

小时候外公来我们家,多半是在山里采药天晚了不回家才顺便进来歇一夜的,即不是那种严格意义上的走亲家。进家招呼还未打完,外公就将那些大大小小的药铺摆在大门外,仔细地分类整理。那些药的各种味道,在暮色中浓浓地散开来,有香又有苦。我们兄弟都喜欢围在那些味道旁边。于是,外公一边整理那些药物,一边耐心地向我们介绍那些药的名字和用途。小小的我们知道,那一大捆粗粗短短的藤子叫大血藤,能补血救命;相对于大血藤,还有一种细小的藤子,梗子暗红色,叫小血藤。此外,还有一支箭、一朵云、独角莲,等等。外公经常说,那些能救人性命的药叫大药。

小时候去外婆家,除了药房,他们家的火边板壁上也都挂满了各种各样的草药。我有三个舅舅、两个姨妈。大舅二舅是木匠,三舅是老师;两个姨妈跟我母亲一样,都是普通的农村家庭妇女,扁担大的一字都不认得。外公去世后,那些珍贵的药物都被人当成柴火烧掉了,那些药方也没有流传下来。倒是我母亲从外公那里记下了几味药。母亲说,外公在家整理那些药的时候,她空闲了就凑近去看,见她这样有兴趣,外公就拿起一些对妇女有用的药教她。比如前面所说的母亲讨的那根药,外公是这样对母亲说的;这是妇女奶子疼时用的药,打刀烟涂在疼痛的地方,涂上去只要感觉凉爽就管用。母亲就把这种药记下了,一直到现在。

外公的药方都在他的脑子里,如果我的舅舅中有人愿意学,口授心传,一定能够把他那些医方都记下来。可惜没有。

有一次回到老家,听了母亲的话之后,想知道那棵医治女人奶子疼痛的药是什么样的。母亲说,小溪口就有,并马上带我去看。很普通的一丛小树,一点都不起眼,生长在路外面的砂石地上。如果不是母亲介绍,我根本不会知道它有这样神奇的功效。我问母亲,这树叫什么名字。母亲笑着摇头,说外公跟她讲的时候只说树是这样、叶子长得那样、能治这样的病,也没有说它的名字。

“我晓得!”跟在我们身边的侄儿万山大声说。

“你晓得那样,这棵树的名字吗?”我笑着问他。

“我晓得它是药!”侄儿憨憨地望着我。

我轻轻摘下一枝,并用手机拍了照,希望自己能够好好地记住它。但我知道自己是记不住的,以后在别的地方它如果真的出现在我的眼前,我也绝对认不出来。

不知名的小树,生长在家乡的土地上,像田地里的谷物庄稼,像山野上的花草树木,普普通通,默默无闻,而又无私地服务于父老乡亲。我对这棵小树充满了敬意。

在家里,除了父母亲,还有几个人认得这种小树、晓得它的特殊功效。但我不知道,如果母亲老了,或者几十年之后,他们是否还会像母亲那样牢记于心,并用它去救治那些需要它的患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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