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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语“不思議”词源考略

2016-10-26杨晶晶

安徽文学·下半月 2016年8期

杨晶晶

摘 要:现代日语中的常用语 “不思議”,原本为来自印度的佛教术语。从词汇史的角度考察“不思議”的词源,指出其本是梵语“acintiya”的汉译之一,最早出现于东汉时期。汉语中“不思议”虽然在世俗语言中一度被使用,但最终也仅限于佛教用语范围内,并不为大众所熟知。另一方面,“不思議”自飞鸟时代起随着佛经被带进日本,经过奈良、平安、镰仓等时代的流布与演化,至江户时期完成其本土化过程,成为现在日语中较为常用的词汇之一。

关键词:不思議 不思议 形容动词 词汇史 佛源词

“不思議”作为现代日语中的常用词汇之一,被用于日常生活的很多方面,例如,心理学上有“知の不思議”、“脳の不思議”等;文学作品中有“動物の寿命―いきものたちのふしぎな暮らしと一生”等;新闻中能听到“世界の各地で起きている不思議な出来事”等。可见“不思議”在现代日语中的使用范围甚为广泛。

经查阅《スーパー大辞林》“不思議”词条,得知其原本为佛教术语。又根据荻原云来《梵和大辞典》中“acintiya”词条的释文,梵语“acintiya”有“不思議”、“不可思議”、“難思議”等多种汉译,其中之“不思議”,便是现代日语中作为形容动词“不思議”的语源。

在现代日语词汇研究中,一般根据来源可将此类溯源到佛教词汇成为“佛源词”。现代日语中佛源词的关注可谓由来已久,如大谷大学发布的“生活の中の仏教用語”、東本願寺出版的《えっ!仏教語だったの》、日本"仏事百科"发布的“日常仏教用語”、小岛昭安所著书《暮らしに生きる仏教語》等。其中大谷大学和東本願寺发布的佛源词中列入了“不思議”一词,但由于是面向大众的普及性读物,旨在说明界定词汇的属性,而非就词源的考证。因此,本文拟在其基础之上从词源学的角度做进一步的考察。

一、作为梵语“acintiya”译词的“不思议”

经查阅中国东汉时期以前即佛经传入之前的文献资料,并无“不思议”之类的用例。基于荻原云来《梵和大辞典》所记“acintiya”有“不思议”、“不可思议”、“难思议”等多种对应汉译,笔者首先以“不思议”、“不可思议”、“难思议”等词为线索检索了东汉时期的佛教文献,发现“不可思议”有8例;“难思议”有1例;“不思议”有7例,即众多译词中,“不可思议”和“不思议”用例较多。考虑到其中之“不思议”与现代日语形容动词 “不思議”可能具有同源关系,故本文暂且搁置其他译词,仅就“不思议”一词加以进一步的考察。

(1)贤者舍利弗大目揵连等菩萨无数。皆不思议权行普具。(后汉·安世高译《佛说自誓三昧经》)

(2)当念轻举八不思议神通之达,……(后汉《沙弥尼戒经》)

(3)睹如来不思议妙色光明,……皆得闻不思议佛法。(后汉《大方便佛报恩经》)

(4)复有不见诸佛菩萨不思议事。(同上)

(5)于如是等微尘数不思议形类一切众生中。(同上)

(6)其名曰不思议菩萨。(同上)

(7)乃至虚空法界不思议众生等身。(同上)

上述例句主要有“不思议+名词”、“接头数词+不思议”两种用法。其中“不思议+名词”用法中的“不思议”的词性不能判定是名词还是修饰词;而“接头数词+不思议”用法中的“不思议”则可判定为名词。根据荻原云来《梵和大辞典》的词性标注,“acintiya”的词性为“未受分”,即未来被动动词的分词。由此可见梵语“acintiya”被翻译成汉语“不思议”后,属性上转变为名词和状态修饰词两种。再看两晋南北朝时期的情况。

(8)乃尔不惜身命欲求不思议之法。(西晋·无罗叉译《放光般若经》)

(9)于诸如来。得入不思议。(西晋·竺法护译《等目菩萨所问三昧经》)

(10)不见住处,智不思议,是佛神足。(西晋·竺法护译《佛说幻士仁贤经》)

(11)微妙色不思议。放光已还复其处。(前秦·僧伽跋澄等译《僧伽罗刹所集经》)

(12)凡此众说皆不思议之本也。……不思议之迹也。(后秦·释僧肇撰《注维摩诘经》)

(13)罔知所以然,而能然者,不思议也。(后秦·释僧肇撰《注维摩诘经》)

(14)不可思者经中亦名不思议也。(东晋·慧远撰《维摩义记》)

(15)众生种种欲,了达不思议。(东晋·佛驮跋陀罗等译《大方广佛华严经》)

(16)今我所将从,得闻不思议。(姚秦·竺佛念译《菩萨处胎经》)

(17)闻不思议不生惊怪。闻种种空心不怖懅惧。(北凉·昙无谶译《大般涅槃经》)

例(8)中,出现了“不思议+之+名词”的用法,查阅《汉语大词典》中“之”字发现其可以用在定语和中心词之间,表示修饰、领属的关系,相当于“的”。据此可判定此“不思议”为名词;而例(12)中“不思议+之+名词+也”的用法出现了以“也”字结句的情况;例(10)、(11)中“名词(作主语)+不思议”用法为形容词谓语句,故此“不思议”为形容词;例(13)中“不思议+也”作结句的用法、例(14)中“名词(作主语)+不思议+也”作为结句的用法,其中的“不思议”均为形容词;例(9)、(15)和例(16)的“动词+不思议”中的“不思议”若作为宾语则为名词,若作补语则为形容词,而例(17)中“动词+不思议”用法中的“不思议”则是名词。

纵观以上考察,“不思议”是因佛经翻译而在中国形成的梵语译词,最早出现时具有名词和状态修饰词两种用法,但两种词性的判定界限并不十分明显。从三国至隋唐时代之前,随着佛经翻译量的增多,不仅用例数不断增加,而且在用法上出现了多样化的倾向,其中词性的表现也逐渐变得清晰明朗。即“不思议”作为名词时有“不思议+之+名词”、“接头数词+不思议”和“动词+不思议(作宾语)”三种用法;作为形容词时有“不思议+名词”、“名词(作主语)+不思议”、“动词+不思议(补语)”和“不思议+也”四种用法。另外,魏晋南北朝时期的世俗文学作品中,曾一度出现较多的“不思议”用例,如“入不思议,非梵所测……”等,然而或许由于“不思议”在结构上不大符合汉语的构词原理,故而在后来的传承过程中逐渐衰弱。如在清朝时期世俗文学的作品中,仅有8篇文献出现过“不思议”,而到了民国时期几乎无“不思议”的用法。换言之,“不思议”作为梵语“acintiya”之译词的“不思议”虽然在汉语史上曾经一度有过向世间一般用于转化的倾向,但最终并没有实现,而其使用始终限于佛门内部,即属于佛教的专门词汇之一。

二、日本汉籍文献中的 “不思議”

汉字作为中华文明的重要要素之一,其使用范围不限于中国,在历史上曾经形成过以东亚为中心的汉字文化圈,其中日本是除中国外使用汉字最为普遍的一个国家。就日本使用汉字的历史而言,假名发明之前汉字是唯一的表现文字,也就是说,在日本的历史文献中,有相当一部分属于完全用汉字写成的,日本称其为“汉籍”。以下将以汉籍文献为线索,考察“不思议”一词在日本最初的传播情况。

首先看一下字典中的解释。《字源》中将“不思議”解释为出自《維摩経》;《語源大辞典》和《日本国語大辞典》中均把“不思議”解释为“不可思議”的缩略形。这大体可以反映出日本学界就“不思议”一词来源的认识和定位。然而,根据上文考察,“不思議”最早出现于后汉安译佛经中,比汉译《維摩経》要早很多年。另外认为它是“不可思議”的缩略形也显然不妥当,至少可以认为二者是在大体相同的时间内出现的。又根据《日本書紀》记载,佛教于飞鸟时代(即中国隋唐时期)经由朝鲜传入日本。而其最有力的推动者是著名的圣德太子。圣德太子曾派出小野妹子等赴隋朝求取佛经,随即把佛教设为国教,其所著《法华经義疏》、《維摩経義疏》、《勝鬘経義疏》被称为“三经义疏”,是由日本人最早撰述的佛教类著述,其中多处用到“不思議”一词。

(18)又有此品來者顯法華經有十不思議。即是十種妙義。《法華義疏》

(19)一其力最大故五不思議中龍為其一也。《法華義疏》

(20)智叵思議者非長非短能示長短。雖示長短未曾長短。故名不思議。《法華義疏》

(21)若昔短今長何名不思議也。《法華義疏》

(22)標說教之主。辨不思議。明所弘之法也。《維摩経義疏》

(23)內無功用。不假思量。外化幽微。物莫能測。謂不思議也。《維摩経義疏》

(24)別不思議者。別有不思議品。示不思議事。謂別也。《維摩経義疏》

(25)不二法門。不思議之本也。香積佛品。辨不思議之迹也。《維摩経義疏》

例(18)、(19)中为“接头数词+不思議”的用法;例(20)、(21)中为“名词(作主语)+不思議”和“名词(作主语)+不思議+也”两种用法;例(22)、(23)中为“动词+不思議”、“动词+不思議+也”两种用法;例(24)中为“不思議+名词”作修饰词的用法;例(25)中为“不思議+之+名词”的用法。由以上“不思議”用例可推知,“不思議”在随着汉译佛经中传入日本之际,其在汉语中的各种用法也都进入了日本汉籍文献中。尤其作为修饰词的用法,对“不思議”作为形容动词流传到后来有很大的影响,也是本文要考察的重点。

平安时代以后,随着佛教在日本的进一步传播,日本僧侣或知识阶层除了继续对佛经进行注疏外,也开始尝试撰写一些个人的著述,以顺应佛教民间化的大潮,这部分著述也大都由汉文写成。

(26)開通如前,即是心波若經不思議也。《日本靈異記》(僧 景戒)

(27)誠知示於大乘不思議力,試于願主至深信心,更不可疑也。《日本靈異記》

(28)法之不思議。用之无窮盡。福延現親。壽考光寵。《性靈集》(空海)

(29)即心變化不思議、心佛作之莫怪猜。《性靈集》

(30)弘誓深如海,歴劫不思議。《山家集》(西行法师)

从以上所举例句可以看出“不思議”在平按时代的日本撰述中大体继承了此前即飞鸟时代以来的用法,稍值得一提的是在例(29)中出现了“名词(作主语)+之+不思議”的用法,而这种用法在前述汉语文献中并未出现。经查阅汉字“之”的相关用法,发现有用在主谓之间,取消句子独立性的用法,如“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又鉴于作者空海曾有入唐朝学习佛法及汉语的经历,故而可以推测其或许将佛经文献以外的用法运用到了自撰的著述中。由此可以推知,进入平安以后,随着日本人对汉语结构理解程度的加深,对“不思議”一词的使用也更加灵活化了。

三、汉字假名混合文献中的“不思議”

平安末期时日本人在汉字的基础上发明出一套用以表音的文字系统,即假名。随着假名的普及,以汉字假名混合方式撰写的文献逐渐成为日语表现方式的主流。从语言类型的角度而论,现代日语仍是一种汉字假名混合的形态,只是假名的比例逐渐在增大。以下将以其中之典型代表即《今昔物語集》和《大镜》为线索,考察“不思議”在汉字假名混合文献中的情况。

(31)實に長谷の観音の霊験不思議也。《今昔物語集》

(32)亦、光を放て法を説き給ふ事、不思儀也。《今昔物語集》

(33)但し醫師の力、藥の驗、不思議なりとなむ、語り傳へたるとや。《今昔物語集》

(34)いとふしぎなりしことぞかし。《大镜》

(35)観音の霊験の不思議なる事此くなむ有ける。《今昔物語集》

(36)御とぶらひにまいらせたまへりしありさまこそ、ふしぎにさぶらひしか。《大镜》

通过以上例(33)-(34)可知,平安时代末期出现了以“不思議+なり”或“ふしぎ+なり”的用法,前者明显蜕变于“不思議+也”,即其中的“也”被加以日语化成“なり”,而后者则是在此基础之上的进一步的日语化表现。进而,例(35)中的“不思議+なる+名词”用法,其中“なり”出现了连体化的表现,也就是说,相较于此前“不思議+名词”的用法,“不思議+なる+名词”已经具备了修饰词的标识,而例(36)中的“不思議+に+动词”,其中“さぶらひ”是动词“さぶらふ”的连用形,由此可知作为修饰词的“不思議”不仅可以修饰名词,而且也可以修饰动词,即进入平安时代末期,“不思議”通过附加词尾“なり”,逐渐获得了发展成为形容动词的主要条件。另外还出现了例(32)中“不思儀”的用法,可以视为“不思議”的一种变体形式。

(37)二重を射通すだにも不思議におぼえ候に、伊藤五が鎧の袖うらかきて候。《保元物語》

(38)御弟子、ふしぎに思ひて、聞きしまゝにかたる。《宇治拾遺物語》

(39)信西が万の事を知て候も不思議に覚て候。《平治物語》

(40)今まで御命ののびさせ給て候こそ、不思議に覚え候へ。《平家物語》

(41)イカニアカツハ、水船ニユバリヲバシ入ルヽゾ。不思儀ナリ。《沙石集》

(42)人の國にかゝる習ひあなりと、……あやしく不思儀に覺えぬべし。《徒然草》

(43)不思議なりけることなり。《古今著聞集》

(44)剩へ荒言葉を言ふこそ不思議なれ。《義經記》

(45)彼舜天の名の尊敦と、……暗合せしこそ不思議なれ。《椿説弓張月》

由上述例句可知,进入镰仓时代以后,“不思議+に+动词”的用法被广泛使用。例(43)-(45)可以看到,由于“なり”具有尾部的可活用性,使得“不思議”作为修饰词在用法上变得更加丰富了。此外,就“不思儀”的用法,经查阅《時代別国語大辞典?室町時代》,其被解释为与“不思議”通用。同时查阅中世时期文献亦能发现,“不思儀”被广泛使用,甚至现代日语中也依然能够见到部分用例。

(46)マアマアふしぎな御縁でよいとこでおめにかゝつた。《東海道中膝栗毛》

(47)そして隱れて居る此所が知れるといふもふしぎなこと。《春色梅兒譽美》

(48)おめへは不思議な縁で、姉妹同前になつて居るから???《春色辰巳園》

(49)こは不思議なる事を聞くものかな。《椿説弓張月》

以上例(46)—(49)均出自江户时代文献资料,该时期出现了“不思議+な+名词”的形式,尽管此时“不思議+なる+名词”的用法依然存在,但用例已明显减少。换言之,进入江户时代以后,“不思議”基本朝着“不思議+な+名词”、“不思議+に+动词”两个方向演化,乃至一直延续到现代日语之中。

四、结语

经以上考察得出如下结论:现代日语 的“不思議”一词,其来源于自东汉至唐代以来汉译佛经中的“不思议”,而“不思议”是来源于梵语“acintiya”的译语之一。在梵语中,“acintiya”的词性属于未来被动分词,翻译为汉语“不思议”后,转而具有了名词和形容词两种属性。由于“不思议”一词在结构上不符合汉语的构词规则,故而在魏晋南北朝时期曾一度被世俗文学吸纳,但最终没有被沿用下来,至今仍主要存在于佛教类文献资料中,即作为佛教专门术语使用。另一方面,“不思議”一词随着佛经被传入日本,在最初的汉籍文献中承续了汉语中的主要用法,继而与助词“なり”的结合,即以“なり”作为词尾,使其表现形式变得多样化和灵活化,最终又经摆脱“なり”的束缚,而在“不思議+な+名词”和“不思議+に+动词”两种形式上得到巩固,完全演化为一个现代日语意义上较为常用的一个形容动词。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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