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勇

编者按：新美国安全中心2015年12月发布题为《不确定的地面：地面战争中的新挑战》的报告，全文35页。在未来战争的面貌十分不确定的大环境下，报告指出，美国地面部队正处于关键时期，战略敏捷性是取胜的关键，在此基础上，报告对美国地面战争面临的新挑战进行了深入分析并提出应对建议。

美国地面部队正处在关键时期。它结束了两场旷日持久的战争，正从大规模的长期反恐战争转向针对未来冲突的战争准备。然而，未来战争的面貌却非常不确定。美国的陆军、海军陆战队和特种部队司令部正面临诸多挑战。从复兴的俄罗斯、混乱的中东到正在崛起的中国，变幻的安全环境提出了许多潜在挑战。上述任何一种挑战都可能涉及地面战争，且与美军过去10多年的反恐战争大不相同。潜在地面战争的范围和特征也远非能用简单的“反恐对传统战争、常规对非常规战争、对称对非对称战争”来描述。非国家力量越来越多地拥有反坦克导弹、单兵便携式防空导弹、低成本商业无人机等先进武器，使他们能与美军争夺地面控制权，并令在这种低端“反介入/区域拒止”（A2/AD）环境下作战的美军付出沉重代价；而国家力量则可调整战术，依赖“灰色地带”或代理人、拒止行动、宣传、网络攻击等综合手段来达成目标。

随着信息技术和智能手机的快速普及，未来地面战争中，任何感兴趣的人都可能知道美军的位置与部署，美军士兵的一举一动都可能被实时传播。尽管如此，地面战的很多方面不会改变，信息不能除去战争的迷雾，技术不会使战争成为一种毫无危险的项目演练。相反，致命武器的发展可能让战争更加血腥。日新月异的商业创新可能进一步削弱美军在地面战中的技术优势。

在这种环境下战略敏捷性是取胜的关键。美军需要能够快速适应地面情况变化的地面部队，需要能够理解作战之战略意义的军事力量，还需要能为每次任务每种环境配发正确装备的采办流程。

地面力量仍有用武之地

五角大楼已经对陆军进行了削减，现役地面力量从战时的最高57万人锐减20%，至44～45万。如果预算继续承压，这种情况可能还将继续。美国防部内部规划中就包括削减至38万的备选方案，远低于“9·11”前49万现役士兵的水平。然而，很多突发事件都可能使美国部署地面部队，而且可能是大规模部署地面部队，包括阻止与击败俄罗斯或朝鲜入侵，反恐，防止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扩散及防范这类武器拥有国崩溃，帮助盟友反恐和维持内部稳定，响应国际危机等。

而且规划者还必须做好多个突发事件同时发生的准备。美陆军参谋长马克·米利上将曾表示，“作为美国，不能奢望只有一个对手。我们必须具有与游击队、恐怖分子乃至国家军事力量作战的能力。”培训和装备一支需要迎接多种挑战的军队并非易事。美军在伊拉克和阿富汗的经历就粉碎了那种“欠考虑”的天真想法，即一支为国家间战争准备的军队，必然应该赢得一次非战争的行动。非常规、非传统、混合、非对称成为战略家常用来形容未发挥美军优势的战争。然而军方本应料到对手会避实就虚，利用美军的弱点。

对手们有诸多可能的策略来达成其政治主张。无论是乌克兰的俄军还是伊拉克的极端武装分子，通过直接力量攻城掠地仍然是潜在入侵者的有效手段，美军必须对此做好反制的准备。在备战的过程中，美地面部队必须注意到，地面部队的作战环境正在改变，包括人际交互、战争民主化、战争杀伤力增大等。

人际交互呈不断增长势头

战争是子弹炸弹的相互对抗，也是人类意志的激烈较量。城市化、全球化、资源压力及信息技术等因素的汇集，增加了人际交互的规模与速度。其结果不仅是战争自然面貌发生改变，更重要的是，社会面貌也因之改变。

城市化

城市战可能成为未来战争的主要组成部分，因为越来越多的人居住在人口密集的城市区域。预计2040年，2/3的人口将居住在城市，而且许多分布在沿海地区。虽然并非所有战事都发生在城市，偏远地区如阿富汗山区、索马里或也门沙漠以及中非丛林仍将成为叛乱或恐怖分子的藏身之地，但是关键地区将越来越多的城市化，且城市规模会更加庞大，所以，做好城市战的准备是军事准备工作中必不可少的内容。

全球化、资源压力和移民

一个地区的冲突或人道主义危机会很快传导至边境之外的地区，有时影响还远不止如此，正如叙利亚内战影响波及整个欧洲一样。环境压力、资源缺乏、政权更迭或战乱都会恶化挑战。这些混乱的影响会通过跨国恐怖分子、犯罪网络、难民、媒体图片等传播至其他国家或其他大陆。它们会激发干预的意愿。即使武力不足以根本解决这些问题，美地面力量仍可能出现在被许多挑战困扰的地区，开展军事行动。

非传统媒体

传统的新闻如今已被浩瀚的文章、博客、脸书留言、推文、照片和视频所取代。任何访问互联网的人都可以传播信息。多种媒体手段的涌现，让信息应接不暇。信息的“民主化”极大地改变了冲突发生地的社会面貌。战争依赖于两个或多个对立的社会群体，即敌我的对立。在新的媒体生态下，任何联网的人都可以撰写关于冲突的报道。美军长期将信息战（以前称“心理战”）放于次要位置。但这可能是个错误，社会身份认同往往是引发冲突的动因。

有人的区域才是地面战争的关键地域

在伊拉克和阿富汗的一个核心教训是忽视冲突中人的层面。美军轻松进入阿富汗和伊拉克，四处机动，并出色地摧毁敌方军事组织，但却没有做足准备去赢得占领区内民众的支持。在陆战中，地理和人文密不可分。正如美陆军参谋长米利上将所说，“战争是一方将政治意志强加于另一方的政治行为，政治全在于人，而人生活在地面上。战争最终由生活在地面上的人来决定”。坦克、导弹、子弹等战争工具固然重要，但单靠它们来摧毁并不—定能赢得胜利。

摧毁敌军事力量是达成政治目的的必要前提而不是终点。然而美国的军事思想常常对冲突中的人文方面不予理会。新近由美国陆军、陆战队和特种部队司令部联合发表的战略文件《战略性的地面力量：赢得意志冲突的胜利》称，战争毫无疑问是最暴力的身体挑战，因此我们往往侧重于冲突而忽略意志。事实上，在战略谋算中忽略或误判人的重要性是屡见不鲜的。美国已经无数次在没有充分考量文化、社会环境等人文领域的情况下便投身于冲突。

在所有的地面行动中，美军必须对冲突的武力和人文方面予以均等考虑。只有在此生活的人认同未来的政治秩序，这个地方才能得到有效控制，如果在战斗中击败他们，他们只会勉强认同。对人文层面的考量不能推迟到战争的后期阶段或退居次要地位，必须从最开始就成为战役计划和实施的一部分。

战争的“透明化”

信息技术的发展让个人和非国家团体拥有了之前只能由大型机构组织掌握的工具，加上各种军事武器的扩散，冲突参与者不乏个人和非国家力量。

无处不在的智能手机开辟了一个基本透明的时代。这是一个截然不同的社会环境，陆军和海军陆战队士兵的每个行为和不作为都会被录制，并通过社交网络传播。过去激怒一个村庄的过失现在可能会惹怒一个国家，一次负面行为会轻易让成百上千次正面行为黯然失色，对一个人的轻视与无礼可能被解读为对所有人的态度。

透明性也迫使美军反思如何保护执行任务的军人。公开显露姓名及番号带来巨大的安全隐患，因为很多个人信息都可以通过网络获得。黑客曾公布美国警察及安全部门官员的个人信息，如家庭住址、电话、家人姓名等。美军官兵也可能面临同样的危险。

联网使战场各方更加平等

人们可以轻松组织专门的社会活动与网络，专用网络可以集结数字化的“智能人群”涌向军队，在着陆地带或道路上阻扰其前行。手无寸铁的人群会促使军队做出回应，而此时他们的行为就会被录制下来并四处传播。除了无法遮蔽其行踪外，联网还使得敌人能够快速组织对美军的进攻。国家力量对手可以部署各种监视工具，利用来自数字通信的海量数据以及来自GPS设备的位置数据，还可以利用信息技术和社交媒体来进行宣传。但是这些技术并不能大力增强国家力量对手的能力，社交媒体的联网能力却能显著强化非国家力量的能力。

破坏性力量的“广泛化”

非国家力量乃至个人可以获得功能越来越强大的破坏性工具。先进的军事武器正以越来越快的速度，脱离国家控制，四处扩散。例如，成千上万的反坦克导弹现已充斥中东和北非；同样，越来越多的RPG火箭筒、重型机枪、便携式防空系统也正在流向非国家力量的手中。简易爆炸装置（IED）的危险性正在增加，对伊拉克和阿富汗的美军造成了巨大伤亡。不断涌现的无人机和地面机器人技术，正在拓展简易武器的投放方式。未来，简易爆炸装置将会“自己找上门来”。

无人机的广泛出现让少数国家、非国家组织甚至个人具备了空中监视及有限攻击的能力。如今超过90个国家和组织拥有无人机，30个国家拥有或正在研发武装无人机，而且成群的无人机攻击可能使美地面部队告别没有空中威胁的历史。尽管美军战机仍然主宰着1～2万米的高空，但在地面步兵层面，美国的空中优势可能将不复存在。

地面机器人尽管不如无人机技术先进和应用广泛，但也已经为非国家力量所用。他们可能使用搭载炸弹的、成群的自主车辆对美基地发起准时攻击，这样就不需要使用自杀炸弹。

电磁频谱及网络领域的商用工具，如可在线购买的低成本无线电和GPS干扰器，进一步增强了上述破坏性武器的能力。信息技术则通过分享战术、理念乃至资金，间接强化了这些能力。比如叙利亚反对派就上传了大量攻击视频，既宣传了自己，也为其他攻击者提供了样板。此外，3D打印技术将来也可能直接增强破坏能力。

弱者或能暂时取胜

信息传播和破坏性武器的“广泛化”，使得能力较弱的国家、非国家力量甚至个人，能够在地面、空中、电磁频谱、以及网络空间与美军对抗。美军具有科技和培训上的优势，但是更平等的战场意味着，非国家力量有更多机会获得暂时性的胜利，而且它们可能在公众影响方面占据上风。

应对潜在的全部挑战

非国家力量并非美地面部队备战的唯一威胁。来自国家军事力量的威胁是巨大的，必须严肃对待。关键概念不在于非国家力量的威胁比国家力量的威胁更危险，而是非国家力量仍可在战场上造成重大杀伤，是性质上不同的威胁。也就是说，在与国家力量的冲突中，即使美军摧毁主要的作战力量，对手仍能对美军造成重大杀伤。美军不可能重新回到“9·11”之前，即主要针对国家威胁来训练与装备，而将其他威胁放在其次。美军需要针对全部的挑战进行训练，并为打败这些威胁做准备。在占领敌方土地并摧毁敌方主要军事力量后，美军不能简单地宣布“行动结束”。而不幸的现实是，在很多冲突中，占领可能等同于捅了“马蜂窝”。

地面战毁灭性不断增大

精确制导武器曾让美国获得卓有成效的制空权，而现在正以多种方式四处扩散。新的对手正在不断获得精确制导武器，且技术本身正在向地面战的新领域延伸。地面战的杀伤力将明显变大，美军必须对此进行准备。

战争中的颠覆性变化

1916年7月1日索姆河前线，面对已装备机枪的德军，英军仍采用过时的步兵战术，结果单日死亡2万余人。以史为鉴，新技术改变战争规则，对军队来说，如果不做好准备，继续沿用过时的战术，结果必然以巨大伤亡为代价。

反介入地区内的地面战

美国防部对“反介入/区域拒止”的关注主要面向中国，为此美国可能需要将力量主要投入海上；然而俄罗斯的“反介入/区域拒止”能力可能成为更紧迫的威胁。从克里米亚到乌克兰东部到叙利亚，俄罗斯已经变得越来越自信。俄军仍然很强大，对付他们需要对地面武装的现代化及作战概念重新投资。反制俄“反介入/区域拒止”的战争将完全不同于对中国的战争，因为欧洲的战争将主要发生在地面上。然而，击败地面进攻比击败两栖进攻要难，而且速度将成为有效防御的一个关键。

美国因此必须进行备战，在对手现有的“反介入/区域拒止”能力范围之内，在地面上打败对手入侵。这是美地面部队的一次重大转变。半个世纪以来，美地面部队_直在空中力量的保护下作战，在“反介入/区域拒止”地区内，他们会处于敌方导弹的射程内，军机和基地都面临威胁。而且俄罗斯还在提升其对地面力量的摧毁能力，既包括常规武器，也包括战术核武器。美军地面部队将需要升级其装备、更新其战术、并严格训练，以应对俄罗斯的威胁。

精确制导弹药延伸至步兵层级

精确制导武器小型化让步兵得以配备使用。已有明显的迹象表示新的步战革命即将到来，其影响力之大或能与机枪面世相提并论。计算机处理器和传感器的发展带来了小型、低成本、更耐用的电子设备，进而推动精确制导武器发生颠覆规则的进步，精确制导武器已经从配备美军空中力量延伸介入到班组层面，例如“弹簧刀”小型无人机、XM25空爆弹发射器、DARPA的“极度精确武器”（EXACTO）、TrackingPoint公司的“精确制导火器”（PGF）、“矛头”（Pike）迷你导弹等。

试验是创新的关键

正如路易斯安那演习成为探索坦克最佳战术的核心一样，试验是适应杀伤力增大这种地面战环境的关键。创新不在高层的指示中，因为他们可能也不知道最好的战术；也不会出现在已知“正确”战术的编练演习中。创新必须自下而上，让作战人员去尝试新战术，并允许失败。

地面战争特点的延续

美军未来作战环境可能更具挑战性、更透明、更致命，但地面战争很多其他要素不会改变，比如战争的原因、固有特点如对抗与不确定性）。再比如，军队可以获得大量信息，但这些信息始终会是不完整的，而且会不可避免地包含矛盾的、甚至欺骗的信息。电子战或网络工具也在战场上发挥重要作用，但它们不能否定或取代武力。

军队的适应性对策

美军地面部队必须适应上述新挑战。具体计划包括但不限于：

军事能力的投资

美军需要主动防御系统，包括“软、硬”杀伤系统，以保护地面部队抵御杀伤力越来越大的反坦克导弹和RPG火箭筒。反无人机能力，无论动能或非动能，将变得愈发重要，包括在行进中对敌方无人机的防御。还需要对通信、电子战及火力进行现代化改进，以应对现代化的俄罗斯地面力量。部队隐蔽方面的投资，如行进中的通信保护、干扰、诱骗及欺骗等，特别有助于在俄火炮射程之内的行动。机器人侦察与诱骗有助于先行发现敌人或实施佯攻/欺骗行动，尤其它们可以执行舍身的任务。新能力的投资，如叙事分析（Narrative analytics），可以帮助美军理解战争的社会背景，并提高其发向主要人群的消息的质量。

培训

在营、旅或师级层面协调火力与机动。同时演练火力层面及影响力层面来控制敌方。培训还必须融入社交媒体和市民记者的报道传播，让军队为一个基本透明的世界做好准备。

理论与政策

致力于在“反介入”区域的分布式和分散行动，并使这些理念日臻完善。关于作战安全与公示个人识别信息的政策应予以调整。限制军队在社交媒体上张贴信息的政策是审慎的，但不应该公开显示每个士兵制服上的敏感信息。此外，战术和理论还要适应班组层面伤亡率增大的情况。

敏捷性

这些并非美地面部队所面临的全部挑战。即使他们适应了新的问题，他们仍需要保留旧的技能。新的挑战很难预知，被视为合适的方案在战场可能因为种种原因而变得不适用。这意味着军队更加需要保持足够的敏捷性，以适应各种挑战。

建立战略敏捷性

未来战争的特征就是不确定，唯一确定的是突然。要在瞬息万变的战场继续取得胜利，美军必须比敌人更敏捷。

敏捷的人员

战略敏捷性从人开始。要培养能够快速适应新作战环境和战略形势的未来指挥人员，需要在培训中向他们设置大量不同的难题。教育在塑造战略上敏捷的指挥人员方面也可发挥重要作用，士官在晋升过程中也应该有教育投入。

敏捷的装备

取决于在长远和短期采购上的改革。长远的采办流程应该重视模块化，这样作战系统可以不断升级。投资应该强调“平台上的载荷”及“载荷上的软件”，主要平台则视为可随着时间变化不断更新的“货车”。

即便美国防部研制了模块化和可改装的设备，它仍然需要快速的采办流程来应对急迫的新需求。这种流程要求各地区的作战指挥官在五角大楼的支出优先级上拥有更强的话语权。也要求国防部转变思维，尤其当目前急需的方案与未来想象的不一致时。军事的目的是赢得战争，而防务部门更优先于未来假设的冲突而不是当前正在进行的战争，以致于愿意放弃有可能赢得战争的能力。这是十分不正常的。应对短期的需求，还要求接受一个现实，即当前需要的一些设备可能无法在未来的冲突中使用。

敏捷的作战理念

地面部队应该实施定期的试验项目，探索新的作战挑战和解决方案。美军需要一次新的“路易斯安那大演习”来挑战传统思维与理论，快速发展领先对手的作战理念。作战环境的变迁会大大改变地面战争，促使其寻求全新的作战理念。试验比演练更能促进这一点，因为在演习中指挥官可能不希望冒险或偏离已被认可的战法。因此，试验应该单独进行，将新的技术和战术融合起来。

结语

美军的战略、战术及装备赢得了伊拉克和阿富汗的挑战，但还需以更快的速度进行变革以适应未来的战争。并非所有在伊拉克和阿富汗使用的战术或装备都能用于未来的战争，但对新的挑战予以响应与适应无疑是必要的。在安全环境正发生巨变的形势下为应对大量不同的威胁与潜在对手，他们必须做好执行各种不同任务的准备。调整军事能力投资、培训、理论及策略以适应新挑战是谨慎之举，但这还不够。文章认为，要在不确定的世界中取胜，美国需要一支本质上灵活性更高、适应力更强的地面部队。他们需要去备战我们今天还无法预知的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