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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石上的纳西村落

2016-08-10李春梅阿申

中国周刊 2016年7期
关键词:石头城纳西族纳西

李春梅+阿申

众人皆知丽江,很少人知晓宝山石头城。

从丽江城出发前往石头城,前半段是齐整的柏油路,虽然因为崎岖的地势和不时出现的弯道,车子一路颠簸,但是在巍峨苍翠的群山簇拥中前行,把丽江的热闹和喧嚣甩在身后,随着不断迎面而来的风景,心情豁然开朗。

在一个三岔路口,车拐上一条不起眼的山路,急弯开始骤多起来。“横断山,路难行”,话说得一点也不为过,有些弯甚至是360度的大逆转,仓促地转弯再转弯,车子在被撕扯中行进在一条犹如没有尽头的曲折“天路”上。路面变得越来越窄,最窄的时候仅容一个车身通过,疾掠驶过,一边是怪石嶙峋的陡坡,一边是令人头晕目眩的万丈悬崖,心惊胆战之余,已经顾不得车窗外蓝得透明的澄空和因近在咫尺变得粗犷豪迈的山峦。

行完最后二十多公里的弹石路,在车和人都被颠得快要散架之时,终于在悬崖峭壁上的一处平台停下,前方已无去路。

天堑之城“石头城”

烈日曝晒,山谷里寂静无声。石头城却仍不见踪影。

极目望去,横断山山高谷深,雄伟的山峰直插云霄,似被一把巨斧横空劈开,山与山之间形成一道深深的峡谷,落差足有千余米,谷底一条气势汹汹的大河混沌地穿山破壁而来,正是金沙江,山河相间,气势磅礴,形成了一处不可逾越的天险。飞鸟从江对面的阿主山斜掠而来,留下一道优美的弧线,江这边,层层叠叠的梯田里,忽的一块巨大的石头拔地而起,突兀地闯入视野,气势夺人。遥遥地,虽尚看不清石头城的全貌,但是巨石顶部密密匝匝的黑色屋顶已经向我们昭示了石头城的神秘和雄壮。

当地流传着一个关于巨石的传说。相传,纳西部落的首领与巨龙搏斗,最后用锋利的宝剑将巨龙斩首,龙身落地变成了金沙江东岸高耸逶迤的阿主山;龙头则落于金沙江西岸,变成了矗立于江边的一块巨大岩石,以江为界,遥遥相望。

得神龙的庇佑,这块巨大的岩石自古就是一块风水宝地,扼守着地势险峻的要冲位置,东临奔腾咆哮的金沙江,南扼陡绝如削的岩可渡,西依层峦叠嶂的牦牛岭,北据峭拔险峻的太子关。岩石的三面是连猿猴都难以攀爬的悬崖峭壁,只有坡度较缓的一面一直延伸到谷底奔流不息的金沙江畔,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顶部是一片开阔之地,顺着山势略微向上倾斜。人们开山凿石,在这块巨大的岩石上建造了坚固的城池,就是石头城。没有公路直接通到石头城,必须沿着一条古老的马道,徒步向上走进城。马道上的石头已经被磨得光光的发亮,与赶着骡马的纳西老乡错身而过,马蹄敲击石头路的节奏和着驼铃的当当声在空旷的山谷里一路回响。

马道走到底,就见一座威风凌凌的石门伫立在山巅。石头城共东西两座城门,东门是进出城的主要门户,以前商旅往来、现代村民进出都要从这个门出入。城门一闭,凭借天险,石头城就成了一座牢不可破的“天堑之城”。

石头城的名气虽然没有丽江城响亮,历史却如丽江城一样悠久。

纳西族的祖先被认为是生活于中国西北河湟地区的古羌人。古羌人中的一支放弃逐水草而居的游牧生活,一路向南迁移,秦汉魏晋时迁徙至大渡河、雅砻江流域;唐朝时,又沿雅砻江南下,跨过金沙江。

《元史·地理志》载宝山州情况说:“其先自楼头(宁蒗县永宁)徙居此二十余世。”石头城是纳西族最早的定居地之一,裹挟着游牧民族虎虎之气的纳西先民在原始森林茂密的金沙江河谷定居下来,开始了农耕生活。之后的几百年间,纳西先民与当地的土著融合,不断壮大,“依山负险,酋寨星列,不相统摄”,形成了众多的纳西部落。至宋末元初,纳西酋长阿宗阿良统治着包括今天丽江古城、石头城的大片领地。

南宋理宗宝祐元年(公元1253年),为达到迂回灭宋的战略,蒙古皇帝蒙哥命其弟忽必烈南征大理国。《元史》本纪第四载:“九月壬寅,师次忒剌,分三道以进”,三路大军中,忽必烈督导中路,于满陀城(今四川泸定)附近丢下马匹辎重越过大渡河,一路轻装深入西南的横断山脉,“又经行山谷二千余里”后于十月抵达金沙江边。忽必烈所率领的蒙古大军面对澎湃汹涌的金沙江天堑,正无计可施之时,阿宗阿良带兵降迎至石头城,并献计“革囊渡江”,元军得以渡过金沙江,长驱直入,大败大理守军,结束了大理国两百多年的历史。据元史记载:“至元十一年(1274年),始置行省(云南等处行中书省)。”“云南”终于开始作为一个省出现于中国的版图上。

石头城从此在历史的舞台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个篇章。至元十四年(公元1277年)元朝政府在此设立了宝山县;元至元十六年(公元1279年),设宝山州,为当时云南行中书省丽江路宣抚司所辖的7州之一,州治设于石头城,管辖今大具、大东、鸣音、宝山、奉可五个乡的范围。纳西各部落结束“酋寨星列”,建立起统一的纳西古王国,阿宗阿良的后裔在明清两代成为在滇川藏赫赫有名的统治着纳西古王国的“木氏土司”。

充满自然智慧的纳西家园

“千古存亡多少事,悠悠,不尽长江滚滚来。”站在斑驳沧桑的石城门下,金沙江咆哮的怒吼仿佛近在耳畔,遥想当年的刀剑交鸣,旌旗蔽日,一种壮阔扑面而来。城门处,三三两两席地而坐的纳西老者却陡然把岁月拉回数百年后阳光明媚的一个慵懒午后。

或闲谈、或打牌、或发呆、或歇息、或用奇异的眼光审视远道而来的游客,金沙江河谷的干热风将他们满布皱褶的脸烤得黝黑,他们却十分悠然自得,祥和地固守着山村的清净日子。

在纳西语中,宝山石头城被称为“拉伯鲁盘坞”,汉语意为“宝山白石寨”,因纳西白石文化崇拜而得名。由于山高路险交通不便,通往巴蜀、卫藏的茶马古道不曾经过此地,石头城与外界的联系很少,曾经的军事重镇逐渐成了一座遗失在崇山峻岭横断山脉中的“失落之城”。及至现代,石头城“降”为一个自然村,隶属于丽江市玉龙县宝山乡。

以前,村里的姑娘要外嫁,外村的姑娘不愿意嫁进来,石头城村一度似已“没落”。或许正因为如此,石头城村的寂寞始终不曾被打破,原汁原味地保存下了较完好的纳西族乡土文明。1988年,宝山石头城被公布为丽江县县级文物保护单位;1993年,被公布为云南省省级文物保护单位;2006年,被列为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2012年,被列入具有重要保护价值的第一批中国传统村落名录。在乡土文化日渐式微的今天,石头城成为鸡犬相闻的世外桃源。

干燥的空气中混合着马粪的腥味和酿酒的甜味,狭窄的石阶路上,包着黑色头巾、身着传统服饰的纳西老妇背着竹背篓健步如飞。在石头城,几乎所有的女子都按纳西民族传统着装,与丽江城极尽华丽装饰意味的纳西着装不同,石头城的民族服饰朴素干净,一些技法,如头巾的包法在其他纳西村庄已经绝迹。

目前,石头城村有城内住户108家,城外住户137家,人口不到千人,全为纳西族。村民一般姓木或姓和,能讲流利的纳西西部方言,但本地人之间则讲一种难懂的纳西方言。

石头城与石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一座在石头上出生的城市、用石头砌筑的城市,纳西人用智慧和劳动,做到了天人合一的境地。

石头城面积约0.5平方公里,整座城外围沿陡峭的悬崖砌有一人多高的城墙,城头上设有烽火台。从城墙上的空隙望去,外面就是金沙江。城墙外崖壁上一人多高的仙人掌从岩缝中伸进城内,从高处俯瞰,整座石头城朴实浑然,险峻和秀美兼具。

三横五纵的街巷设置,像人体的经络一样扩散分布,布局严谨。道路都在岩石上开凿,顺着山势高低起伏,几乎没有一条是平的。穿梭在古城,石头路上坑坑洼洼的是岁月斑驳的马蹄印,将时光驻留在了石头城。

房顶和屋檐相互毗邻,层层叠叠的宅院鳞次栉比,在山坡上铺陈开,井然有序。房屋都是典型的纳西式老建筑,设计完全遵循“三坊一照壁,四合五天井”的格局,一般为两层小楼,红窗白墙黑瓦,依地势随岩而建,高低错落。房屋建筑的手法和采用的建筑材料,从几百年前一直延续至今。房屋的一面或几面以天然的石壁作墙,将开凿出的石头相垒作其他墙,采用木头为支撑;二楼为减轻重量,则完全采用木结构,所采用的石头、木头全部就地取材。

除路、台、阶、渠、壁、柱外,以前的石头城床、灶、凳、槽、缸、灯等也全都用石头打磨制成。现在文明侵入,陶碗、煤气灶等方便了村民的生活,也淘汰了笨重的“石头家什”。但在村长木义昌的家中,仍能找到它们的踪迹。古老的石灶、石台、石缸、石桌、石凳、石床、石枕等,每一件用具都是用石头做的,如石器时代博物馆一般。最让人惊奇的,是这些器具都就着山石本身雕琢加工,与山石连成一个整体。

干热河谷里的生态文化

2016年5月底,中科院农业政策研究中心研究员宋一青和秘鲁能源部副长Gabriel Quijandria、秘鲁环境顾问Carlos Loret de Mola、联合国开发计划署全球环境基金小额赠款计划中国办公室及安第斯山脉协会(Alejandro Argumedo)等的国内外专家考察了石头城的传统生态文化系统。

纳西族把天、地、人看作统一的整体,金沙江河谷的纳西农耕文化是纳西人传统智慧和辛勤劳动的结晶。在石头城建城的时候,就将山林、农田、水源等纳入城堡的规划中。他们不仅把民居房屋建于巨石之上,更把梯田修于石阶之上。

从金沙江边的峡谷深处开始,一直到距河谷两三千米的高坡,用石头一级一级修筑梯田,然后蓄土,终使原本贫瘠的石头荒山变成了一片片沃土。

干热河谷高温、低湿,雨水稀少,水资源非常珍贵,纳西族创造了独特的水资源管理。在石头城的民居各处,都可以见到石头开凿的暗渠,提供居民清洁的饮用和生活用水。在错落有致的梯田中,也暗藏着灌溉用的水渠,与元阳梯田的灌溉方式不同,石头城梯田采用的是自流灌溉的方法,这种方法随时可以控制水流的大小,也不会产生夺肥现象。水源地为距离村子约5公里处的一处泉水。为提高用水效率,避免用水纠纷,石头城的村民还推选德高望重的人担任“水官”,协调和管理村里的用水事务。

在收获的季节,蔚蓝的天空下,错落有致、色彩缤纷的梯田托举着如巨轮般的石头城,热情而美丽的纳西风情迎面扑来。

在石头城还建有一座被科学家誉为“保护生物多样性、维护农民权利”的乡村种子库。许多传统的农作物在现代育种技术、转基因作物和大型种子公司的排挤之下,渐渐消失。以前石头城大量种植青稞、大麦,现在只有一两户人家种植,也是因为需要用它们酿酒才保留下来。保护农民留种、育种的权利,保留自己的种子,保护生物多样性,乡村种子库起着非常大的作用。

在丽江、大理等古城被商业化浪潮迅速淹没、民族文化流于庸俗的时候,藏于深山的石头城以其得天独厚的自然禀赋、深厚的历史底蕴、独特的农耕文化揭开神秘面纱。来石头城,是一次心灵上的洗礼,不仅寻找纳西族的神秘,也寻找着纳西族源于石头上的文化之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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