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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于璜碑》是碑刻隶楷嬗变的鼻祖
——《鲜于璜碑》字体研究

2016-07-23谢建帆

书法赏评 2016年2期
关键词:钟繇书风碑刻

■谢建帆



鉴赏评析

《鲜于璜碑》是碑刻隶楷嬗变的鼻祖
——《鲜于璜碑》字体研究

■谢建帆

一、题外小引

“书法”之所以作为一门艺术,就在于法的确定和度的把握,才使毛笔写字的行为过程发展为内涵丰富,独具特色的文化艺术。

在我国传世的古青铜彝器中,从有文字可考的公元前二千六百六十六年以前,炎帝神农氏古金文开始,一直到陶文,再到殷代甲骨文,以至秦汉阶段的篆文,悠远的历史、书写却一直没有“笔法”,“篆者,引也。”这个引字相当精确地给篆书的“线条”笔迹作出定义。东汉时,第一位书法家发明“笔法”,逐步丰富为“八法”,“线条”被改造为具备固定样式和轻重姿态的“笔画”。有了笔法,产生“隶变”,书写线条完成了“易线”的历史蜕变,退居二线,小篆标志着古文字阶段终结;隶书产生,今文字开始。

因此,选择“笔法”作为探究 《鲜于璜碑》字体的切入口,展开讨论,是本篇的主旨脉络。

二、笔法和书法家

历史上用毛笔写字,第一位被称为书法家的是东汉的曹喜,之前所谓“书法家”都是讹传,没有实据。《汉书》中所举的“善书”及“善史书”都被后人误认为是“书法家”,实际不是。

曹喜在东汉章帝建初 (76-84年)任秘书郎,曾经手写经史,专门模仿秦碑小篆,作为供人们习书的范本,大家认为是李斯的手迹。后来,凡是学写篆书者,都把李斯和曹喜相提并论,奉为典范。

曹喜首创用毛笔仿石刻书体写字,从石刻上发明“笔法”之理。有了笔法,书写的篆书产生美感。在此之前,毛笔写字只是实用性的书写,从未有艺术作用,所写的篆、隶,笔迹不分。曹喜经过揣摩,悟出笔法道理,从指、掌、臂、腕,练出功力,驾驭、掌控毛笔笔锋,使笔墨在纸上的运行轨迹展示出“悬针垂露之妙”的立体感,这是他扬名立传的典型笔法,他以篆书著名,但未闻其兼善隶书。

曹喜是中国最早创造书法者,成为书法家的鼻祖,他的贡献就是发明书法。自他以“书法家”闻名于世后,书法家人才辈出,而且都兼善隶书,他们得益于曹喜发明笔法,“得之于篆者,又推之于隶书也。”

笔法,是用毛笔写字,掌控笔墨运行规则的技能之法。

笔法发展为“八法”,历代书家靠变化笔法而演化出“五体书”的各具风格特征和形体特征。“笔法”产生中国书法,离开它则不是中国书法。

笔法还有两重意义:

(1)笔法是区别书法家和书匠的底线——简而言之,“家”在哪儿,法从何而来。

(2)笔法又是区别艺术品的基准线——书写无法、失度,只能是一纸公文!

三、《鲜于璜碑》迈出方笔艰难的第一步

曹喜的笔法“得之于篆者,又推之于隶书”,我们可以说,《鲜于璜碑》的方笔则是“得之于隶者,又推之于楷书”了。

隶书,最初是小篆的简便写法,改圆转的笔迹为方折,连续不断处大部分拆开,易“线条”为笔画。《鲜》碑则在改圆转为方折的基础上再改造,首创方笔,使隶书扁平结体演化为方整形态。“方整”就是正字意识,中国人崇古观念来自“礼制”,古代碑志采用古体字、正体字,是悠久的“礼制文化”规约书写行为的最明确反映。由此发育了中国人崇古观念和正字意识,根深蒂固,篆隶书体能够延绵不绝传诸今世,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人们的崇古情结,这种文化情结超越艺术价值。时至今天,正规场合仍然采用古体字和正体字就是文化情结之所在。《鲜》碑是在东汉隶书的黄金时代,又是盛行“厚葬礼制”这样“双重处境”的时代文化。碑,则成了反映“礼制”最直观的表现形式。东汉碑石选材都要“陟名山,采嘉石”,精心设计、打磨。《鲜》碑圭形、碑额十字,以方正入篆,附刻青龙、白虎,碑阴朱雀、玄武,很少见。这种少见,足以显现其别开生面的庄严肃穆。书丹手崇古情结以及出自于“敬”而正的心态意境,自然而然,活生生地首现在书写难度很高的方笔笔法了。

之所以说 《鲜》碑在隶书改造篆的圆转为方折的基础上,进一步探索出方笔,使文字形态向规整的楷化方向发展,这种首创,是迈出艰难的第一步,就在于书写的难度高。没有尝试过用毛笔写方笔画的人,是体会不到写一方笔画究竟有何难,这里,我们举个例子:

清朝中叶,许多书家由于厌薄“馆阁体”书风,想从古碑中找寻新的途径,群起研习碑刻书法,在碑刻中寻求经过刀刻的笔画上找寻“笔法”。尊碑卑唐,包世臣著 《艺舟双楫》,大加鼓吹,记述他朋友黄乙生的话,说:唐以前书一横画,“皆始艮终乾”。启功先生就此解释说:我们知道,古代把“八卦”配合四方的说法是西北为乾,东北为艮,东南为巽,西南为坤。这里说“艮乾”,不言而喻是代表四角中的两个角,不等于说从东到西一条细线。譬如筑墙,如果仅仅筑一道北墙,便只说“从东到西”就够了,既然提出“艮乾”,那么必是指一个四方院的墙。这不难理解,黄氏是说,一个横画行笔要从左下角起,填满其他角落,归到右下角,这分明是要写出一种方笔画。但圆锥形的毛笔,不同于扁刷子,用它来写北碑中经过刀刻的方笔画,势必需要每个角落一一填到。这可以说明当时的书家是如何地爱好、追求古代刻石人和书丹人相结合的艺术效果。[1]

启功先生深入浅出阐述清代人尊碑,追求方笔画的煞费苦心,让我们明白的道理是:⑴要写一种方笔画,即使“藏锋逆入,向左呈逆时针方向圆转,然后再右行,驻笔回锋收笔”,也是有难度的,圆锥形毛笔不同于扁刷子。⑵肯定了方笔画存在的刻石人对墨迹经刀刻后的工业效果,它让方笔方整的字形添加了威严气氛。⑶碑刻“方笔”书法的艺术魅力是如何界破时空,在书法史上留下极具诱惑力的文化情结。

书法艺术是意识形态的文化艺术。就文字的形态而言,篆书长方,隶书扁方,楷书正方,作为一种文字形态就是一种“字体”,字体特征是时代精神文化的反映。正字意识是崇古观念时代精神的明证,因敬而正,正则谨严、尚古。《鲜于璜碑》方笔的变化促使了隶书文字形态的变化。

图1

《鲜于璜碑》(图1)字体宽绰方整,雍容稳重,意态安详,形如石佛。笔画肥瘦相宜,方笔为主,笔画较多的,纵向下来,一任排布为止。如“應、属、屡、冀、靈、聲、答、爵”等字,不勉强压扁,自然天成。字画较少的,如“公、之、平、力、化、九、功、乎、造”等字,则不惜舒展,有时上收下放,如“己”字,上紧下松,雄强一横捺,稳住整个字的重心,气势壮美,方整中见生动空灵。就大章法而言,横纵皆成行成列,顺乎形体的自然,又现规范,是规整朴厚、浑穆古拙,集于一碑的典范。方笔、方体的文字形态,标志着隶书的楷化衍变开始。隶书正体地位的消退,同样是中国书法艺术的进步,也是书法艺术发展的必然规律。从 《鲜于璜碑》开始,碑刻史上隶向楷转变,大约经历了东汉、魏晋南北朝约四百年的时间。

图2

图3

图4

《衡方碑》(图2)(168年)是紧接着以方笔特征,方整字体的浑朴书风,被后人视为“书体宽绰而润,密处不留隙地,似开颜真卿正书之渐。”[2]

图5

图6

《张迁碑》(图3)(186年)方笔为多,结体取势平直,方整高古。书风似 《鲜于璜碑》,这是后人给出的评判。三通方笔碑刻的相继出现,一改汉碑隶书结体扁平的单调,以方整的楷化面貌,证实了“隶书变为正书,其转移在汉末”是正确的,也肯定了“似开颜真卿正书之渐”嬗变的实际判断。

三国,黄初元年 (220)刻的 《孔羡碑》(图4),字体长方,已不同于汉隶,被视为隶书向楷书过渡的先导。

西晋,写隶书者不多,结体已呈散架。《任城太守孙夫人碑》 (图5)(272年)字形方正,兼有楷书意味,这是字体嬗变阶段的时代特征。

东晋隶书都带有楷书笔意,形态带楷法,《王兴之夫妇墓志》(图6)(348年)是东晋隶书的典型,笔画方厚平直,体态方整厚重。被视为南朝刘宋前期碑刻中的楷书,是在东晋 《王兴之夫妇墓志》一类的新体隶书和《高崧墓志》一类楷书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是南、北碑交流融合的结果。

图7

东晋末义熙元年 《爨宝子碑》(图7)(405年)是云南出土的,和 《爨龙颜碑》(458年)并称“二爨”书风,结体方正,原本想写的隶书,由于对法度不熟悉,笔意和结构上写走了样,虽然仍顽强地保留隶意,但隶、楷杂陈,变为楷书。被视为这种写隶书的手法,东汉 《鲜于璜碑》已开先例。三百年的时间推移,隶楷衍变的书风竟然这么不谋而合。

从字体演变的意义上来说,碑刻楷书的演化是比较保守和被动的,与毛笔手写由隶而行草、由行草而楷书的演变,却又显得直接和稳健。

《鲜于璜碑》的方笔字体开创了墓志碑刻用笔平直方折的笔画特征,给碑刻楷书直率古朴的书风开了先河。尺牍楷书的“今研”,碑刻楷书的“古质”,在审美上给历代书家留下难以割舍的艺术情结。出自于对楷书方整古质渊源的寻觅, 《鲜于璜碑》的字体亮点,在碑刻史上给它一个准确的定位是本篇的主旨,也是超越艺术标准的评判。

四、《鲜于璜碑》与“楷书之祖”

钟繇因对楷书的定型化贡献很大,历来被尊为楷书之祖,他的楷书还带有一定的隶书体势和笔意。

我们不可忘记,三国的书法是东汉的延伸,灵帝熹平四年 (175年)三月,诏诸儒正五经文字,政府提倡,产生许多大书家,且有文字整理工作,文风昌盛。魏的文学承接东汉而来,175年和165年是说明距 《鲜于璜碑》仅十年,钟繇的书风与 《鲜》碑有何联系呢?

钟繇为高德钟皓的曾孙,事曹操为黄门侍郎,后升任太傅,曾与胡昭同事颖川刘德昇。昇桓灵帝时以行书擅名,丰赡妍美,独步当时。钟、胡二人均工于隶,以肥瘦分道扬镳。胡书今不可见。

钟繇工隶、真、行三体,向来说他“铭石之书,最为妙也”,铭石指碑刻,以八分书为主。他的书风,谨严而宽绰,似对八分书大力起楷化作用。故徐浩 《古迹记》谓“钟繇正楷,时莫其先”。梁武帝称:“逸少学钟书,势巧形密,及其独运,字疏字缓。”钟的神理,正是着重在“疏”与“缓”。稳重雍容,不必作龙跃虎卧之状,自有浑穆气象,这是他的特点,可惜没有可靠的真迹。自来论书,把他与胡昭相提并论,说胡肥、钟瘦。从郁冈斋帖 《贺捷表》书风看来,结体扁平仍带隶意,而横笔与撇,中间轻秀,不取 《鲜于璜碑》之肥厚、凝重为美,与 《张迁》之方笔,全异其轨辙,所谓瘦者,其是之谓乎?[3]

感谢饶宗颐先生在浩如渊海的文献中,难能可贵地把钟繇和 《鲜于璜碑》的书风这么详细地对比阐述。

以文论文,就胡肥钟瘦而言,文中指的是毛笔手写,不是碑刻,这是一;“胡书今不见”,而钟“可惜没有可靠的真迹”,这是二。所以,本篇不作讨论。

以字论字,钟的书风,“谨严而宽绰”,《鲜》碑字体宽绰方整,“合拍”。钟似对八分书大力起楷化作用,“时莫其先”;《鲜》碑开隶体方笔先河,都是时代的先导者,“共鸣”!

钟“稳重雍容,不必作龙跃虎卧之状,自有浑穆气象”。《鲜于璜碑》雍容稳重,意态安详的书风不正是跃然纸上吗?

三国书法是东汉的延伸,钟繇的书风与 《鲜于璜碑》一脉相承,并非牵强臆断,年代相近,承前启后,又都基于对隶书楷化的正字意识。钟繇对楷书定型化贡献大而被尊为楷书之祖;《鲜于璜碑》开方笔先河,领东汉《衡方》《张迁》诸碑衍变的潮头,一改扁平隶体的单调,拓开方整隶书的楷化面貌,则是隶楷嬗变的鼻祖。

五、结语

康有为溯源于三国时代孙吴一块楷书书写的石碑 《吴阳太守葛府君碑》,称它为正书鼻祖。钟繇因对楷书的定型化贡献大被尊为楷书之祖,但他的真迹不传,《葛府君碑》历经沧桑得以呈现世人。

隶书、楷书都是正体,庄重场合多为使用。楷书既然是由隶书直接演变而来,碑刻必存早期楷书形态。因此,方笔平直、结构方正、稳重雍容,于凝重浑厚中不乏灵动之气、意态安详的字体特征,成为本篇溯源寻根的标准,认定早期隶楷嬗变起源于 《鲜于璜碑》字体,是否贴切,仅作抛砖引玉之笔。

注释:

[1]《启功丛稿·论文卷》中华书局,1999年7月版

[2]翁方纲 《两汉金石记》

[3]饶宗颐 《泛论三国碑刻书法》《中国书法》2001年第10期第20—23页、第2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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