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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魂》篇招魂辞叙写方式研究

2016-07-16祁国宏北方民族大学文史学院银川750021

名作欣赏 2016年26期
关键词:招魂彼岸空间

⊙马 晋 祁国宏[北方民族大学文史学院, 银川 750021]

《招魂》篇招魂辞叙写方式研究

⊙马晋祁国宏[北方民族大学文史学院, 银川750021]

《招魂》作为招魂活动的文本化,其独特的叙写方式源于文本结构与仪式结构逻辑的内在统一。首先,“朕”、巫阳、离魂三者在文本形式与招魂仪式中皆形成召唤结构,三者以共同的文化心理为背景相互呼应;其次,《招魂》篇独特的空间叙事方式源自仪式活动中对空间的处理。以招魂仪式与文本互文性角度研究招魂辞叙写方式的独特性,从而探究战国时人鬼神信仰的文化风貌与空间性的思维习惯。

《招魂》 叙写方式召唤结构空间叙事

《招魂》作于战国,自司马迁始学界对其为谁所作招何人之魂进行大量讨论,至今尚未有定论,同时又对所招之魂为生魂死魂这一问题亦存有疑义。致力于还原文本内容的文献征实工作固然重要,在考证工作难有突破的今日,将招魂辞视为文学文本对其文学审美意义的发掘同样具有重要意义。

楚辞作为书楚语、作楚声、纪楚地、名楚物的文学样式,是记载先秦楚俗的活化石。“昔楚国南郢之邑,沅、湘之间,其俗信鬼而好祠”①,战国尚处在身魂可分的灵魂信仰下,《礼记·郊特性》有“魂气归于天,形魄归于地”②的说法。魂即精气,魄即肉体。据约定本《汨罗民间招魂辞》载楚地有在死者出殡前夜招亡魂归来的习俗,其招辞结构构成与《招魂》一篇大致相同。《招魂》以“朕”上告上帝以令巫阳招离魂为事件构筑了天地四方鬼神巫怪的宏大叙事场景,从中展示战国楚人质朴浓烈的情感世界与恢弘的想象空间,诗篇文本结构与文化图景异质而同构。

一、情感召唤结构

按历来分法,《招魂》篇可分为三部分:第一,开篇“朕”上告上帝发起招魂仪式;第二,巫阳招魂;第三,“朕”忆往昔,以情再招。以“朕”、巫阳、离魂为据点,文本提供了三种情感系统,即以“朕”为代表的此岸世界所提供的人情关怀、以巫阳为代表的阴阳中介所提供的巫者精神、以离魂为代表的彼岸世界所提供的流亡之情,三者以战国巫文化为言说前提达成相互召唤文本结构。

招魂活动在民间历来活跃,常见有两种情形:即招生魂与招死魂。招死魂一般用于招客死异乡者,招生魂则用于招病危之人或将死之人的魂。一般招魂活动的发起者为死者亲近之人,据范成大《桂海虞横志》载“家人远而归者,止于三十里外。家遣巫提竹篮迓(迎接),脱归人贴身衣贮之篮,以前导还家。言为行人收魂归也”③。“朕”的原型即类于此。文中“朕”上求上帝令巫阳招离魂忧其“长离殃而愁苦”④,文末又续以二人共同的生活经历,可见“朕”与离魂关系亲近。故此岸世界以“朕”为映像投诸现世种种以构成文本第一重情感系统,其内涵包括:

第一,基于伦常关系的人间温情。首先“朕”作为招魂活动的发起者,其对离魂的忧思之情贯穿全文。巫阳招魂辞以天地四荒的祸患鬼怪告诫离魂,以楚国家园的珍馐美人召唤离魂,其实际的使意者是“朕”。《招魂》《大招》二篇同为招魂辞,《大招》以国家太平群臣忠直的盛景招屈原,《招魂》以美色珍馐、亭台宝殿、声色犬马招离魂,可见楚辞中的招魂辞是基于对离魂秉性的谙熟对症下药。招魂者对离魂谆谆告诫的背后是现世人情的牵绊。其次,“朕”之情感在文本中除借巫阳传述亦有其正面抒发,开篇陈辞言“上无所考此盛德”,致使离魂饱遭患难流离失所,尽言“朕”之忧虑痛心,文末忆及当年与离魂驱马梦泽,两段此岸人情叙写的介入使鬼怪陆离的招辞平添人情味,“朕”之情感系统是离魂召唤活动的归依。再次,“朕”之情感系统的构建亦体现在文本乡土情怀的构造上。文本以楚地之食乐、声乐、色乐、情乐构建一幅盛世场景,加之以美人思之、臣子悦之、亲者念之的人情呼唤,反复咏叹魂兮归来。文末一句“目极千里伤春心,魂兮归来哀江南”⑤更是将乡土之恋推到极致,增加招魂辞的悲剧氛围。

第二,建立于共同文化认知情感体验上的威吓。离魂与此岸世界是同构的,“朕”与离魂拥有同样的文化背景,面对相同的文化资源,在此基础上二者方可情意互通。文中招辞前部以大篇幅描写天地四荒的鬼怪祸患以恐吓离魂不得涉险,所谓东有长人索魂、南有封狐千里、西有赤蚁若象、北有风雪千里。其材料一则来源于战国时期对天地四方地理环境的大概印象,二则来自于《山海经》。如“长人千仞”⑥出自《海外东经·大人国》“一为人大,坐而削船”⑦,“十日代出”⑧出自《山海经》“汤谷十日”⑨,南方雕题、黑齿则出自《山海经》雕题国、黑齿国等。《山海经》其书,鲁迅之“盖古之巫书”⑩也,又说“巫以记神事”⑪。楚地巫文化盛行,而《山海经》作为采集性的巫史材料其所收集的内容在当时有很大范围的认识度,且接受者在相同的时代背景下对此类巫书带有大致相同的直观感受。故而招魂辞以鬼怪祸患威吓的路线才有实际效应。

离魂所提供的情感系统为文本的第二套情感系统。离魂的话语系统在文本中是潜在的,其意志与秉性通过招魂者的言辞体现,以此观之离魂的话语系统是被动的。然而,招魂者的招魂辞正是以离魂的话语系统为先设而给出,其所言皆是为了迎合离魂的爱憎,离魂的言语系统又占据着主动权。又招魂辞所见的离魂的情感系统有以下表现:首先,简单的人欲。招魂辞中对离魂情感系统的表现是通过威吓与引诱两种简单的形式展现的,因此所见离魂的情感系统也是简单的为祸患恐吓、为食色诱惑,简单的巫术模式透露了巫术中思维方式的原始。其次,离魂情感的升华是通过离魂归乡这一主题体现的,招魂辞对离魂殷殷期盼的召唤语潜藏着离魂思归的情怀,在这里离魂的形象被反映为懵懂惶惑无所归依,其从食色之思到乡土之思的情感路线将归依情怀层层渲染。离魂的情感系统是对招魂情感系统召唤结构的回应,招魂者与离魂之间招与被招、威吓与被威吓、求与被求的对立关系是文本行进的节奏所在。

“巫”,《说文》“巫者,祝也。女能事无形,以舞降神者也。象人两舞形。与工同意。古者巫咸初作巫。凡巫之属皆从巫”⑫,他引导离魂由彼岸至此岸实现与肉身复合的第三方存在,中介的身份意味着其蕴含对立两极的双重意蕴,巫阳提供了文本的第三套情感系统,此岸与彼岸在这一情感系统中交汇,附以其各自的色彩。第一,此岸世界人情的赋予。此岸世界在巫阳这一形象之投射为人情人性的表达。首先,巫阳作为“朕”对离魂忧思的传声者,是颇具感情色彩的人物形象,此岸世界的温情由他传递;其次,巫阳作为招魂仪式的执行者对离魂心存责任爱护,文本以数语赋予其尽职尽责对灵魂心存敬意的性格特征:“掌梦!上帝:其难从;若必筮予之,恐后之谢,不能复用。”⑬作为两个世界的联通者,巫阳对离魂有着现世人情的关怀。第二,对彼岸世界的敬畏之情。巫阳是介入彼岸世界的此岸成员,文本始末离魂并未参与表达,其漫游天地四方而遭受挫折的情节想象源自巫阳,其迷失于宇宙之间不得归路的惶惑也经巫阳传出,巫阳不仅是此岸世界的代言者,亦是彼岸世界的代言者,招魂辞中离魂视角所见的彼岸世界种种可怖与其的惶惑之情因此附丽于巫阳这一形象上且经由巫阳呈现于此岸世界的“朕”与读者面前。同时巫阳对彼岸世界亦心存敬畏之心,东西不可去、南北不可至是基于对自然力量与自身力量悬殊的认识,对彼岸世界的所知所惧符合巫敬畏天地神灵的心理特征,而彼岸世界亦在巫阳敬畏之心下显得遥远而颇具禁忌,在文本中达成其神秘性的构建。

二、时空叙写方式

中国古代思维历来有很强的空间属性,周易六爻按天人地三材的顺序搭建,“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⑭亦是空间观念在易学中的表现,另者中国古代建筑、风水中,空间与祸福相联系带有很强的感情色彩,在文章写作中也讲究时序空间的排列,《文心雕龙》即以“道圣文”合一的隐喻来暗示天地人“天人文”的合一,亦是空间思维在文本中的反映。招魂作为一种巫术仪式处于仪式的实际效应,其本身对空间的选择排列就有严格要求,其文本形式的呈现实现了文本与仪式结构的一致,故而时空叙写方式的独到亦是《招魂》一篇的特殊属性。

《招魂》一篇以时间横轴勾连不同空间场景,时间演进的顺序与召唤情感节奏的加强相呼应,由天地四方到楚地亭台,时空场景的变更描摹出战国时人思维空间的构建。首先招魂辞的空间性体现在对空间进行描摹排布时固有惯用的秩序。古者以天地四方为六合,空间叙事也通常以此为标的罗列内容,这一思维习惯体现了中国空间思维的严密性。在《招魂》中作者对东西南北上下所存的鬼怪祸患进行罗列,步步推出空间内容又层层否定,这一模式是招魂仪式感与文本秩序的巧妙结合。其次,古人思维中的空间是具有情感性的,其来自长期生活经验对人类直观感受的影响。譬如在周易思维中,万物出乎震,震东方也,东方为春,春为喜;离也者,明也,万物皆相见,南方之象也,圣人南面而听天下,向明而治,故以南为尊。这样的空间情感色彩同样出现于《招魂》篇,东有长人不可止、南有雕题食人肉、北有飞雪千里、西土可以烂人、上有豺狼从目、下有土伯九约,与天地四方的恐惧色彩相对的是高堂邃宇江南离榭的喜悦色彩,此处空间与情感的勾连并不是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固定的,但其情感铺陈是随着空间场景的变更而推进的,情感叙事与空间叙事同步。最后,空间叙事的严谨性同样体现在招魂入楚后离魂入门的秩序中。巫阳招魂由修门入楚再由堂如奥最后登室。苏雪林援引伍端休《江陵记》注释:“南关三门,其一名龙门;一名修门。”⑮奥为内室,堂介于内室修门之间。引魂活动对空间秩序的重视是其仪式感所在,《招魂》作为其文本表述是仪式感与文本秩序的结合,文化建构与文本建构达成逻辑内在的统一。

《招魂》是巫文化的具体文本形式,有别于同样记载礼仪活动的《礼记》等典籍。该文融合了巫文化仪式的崇高性和文人笔下的脉脉温情,其独特的叙写方式是管窥战国时人思维方式、文化性格的有效方式,亦是战国巫文化的活化石。

① (东汉)王逸:《楚辞章句》,线装书局2014年版,第393页。

② (西汉)戴德、戴圣著,杨天宇译:《礼记》,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版,第457页。

③ (元)马端临:《文献通考》,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1467页。

④⑤⑥⑧⑬ (战国)屈原:《楚辞》,华夏出版社1998年版,第239页,第244页,第239页,第239页,第239页。

⑦⑨陈成译:《山海经》,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版,第272页,第274页。

⑩鲁迅:《中国小说史略》,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版,第7页。

⑪鲁迅:《汉文学史纲要》,江苏文艺出版社2008年版,第3页。

⑫ (汉)许慎:《说文解字》,中华书局1963年版,第100页。

⑭邓秉元:《周易义疏》,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版,第396页。

⑮苏雪林:《楚骚新诂》,武汉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446页。

[1](战国)屈原.楚辞[M].北京:华夏出版社,1998.

[2]鲁迅.中国小说史略[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

[3](西汉)戴德,戴圣.礼记[M].杨天宇译.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

作者:马晋,北方民族大学文史学院古代文学2014级在读硕士生,研究方向:先秦两汉文学;祁国宏,南京大学博士,北方民族大学文史学院硕士生导师。

编辑:张晴E-mail:zqmz0601@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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