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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克白》与《罪与罚》犯罪心理之新批评互文性比较研究

2016-07-12李梅英关光长春师范大学长春130032

名作欣赏 2016年29期
关键词:犯罪心理罪与罚犯罪人

⊙李梅英关光[长春师范大学,长春130032]

《麦克白》与《罪与罚》犯罪心理之新批评互文性比较研究

⊙李梅英关光[长春师范大学,长春130032]

新批评派主张在作品的各层次间探讨文本意义,为“互文性”提供了理论依据。《麦克白》和《罪与罚》都是欧洲文学中著名的犯罪题材作品,本文采用互文性手法,对两部作品主人公麦克白与拉斯科尔尼科夫的犯罪心理进行分析,剖析他们典型的“初犯”特征、犯罪过程中的复杂心理,及主人公双重性格导致的不可避免的悲剧命运和美学品格。

《麦克白》 《罪与罚》 犯罪心理 新批评 互文性

莎士比亚戏剧《麦克白》中的麦克白和陀思妥耶夫斯基《罪与罚》中的拉斯科尔尼科夫,都是欧洲文学中著名的罪犯形象。他们虽然诞生于不同国家不同时代,但如果对他们进行剖析和比较,就可以发现他们无论是在思想和行为方面,还是在美学性格方面都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他们曾犯下相同的罪行,遭受着相似的惩罚,而这“罚”便是两部作品的核心,只因它不仅罚在了身体上,让拉斯科尔尼科夫失去了自由,让麦克白失去了生命,更是罚在了精神上,让他们备受良心的谴责和灵魂上的折磨。对他们的精神世界进行探寻,不仅能剖析出犯罪人最真实的情感体验,也能为犯罪心理学的研究提供两个鲜活的“案例”。新批评派主张在作品的各层次间探讨文本意义,后期代表人物雷纳·韦勒克表现出一种立体主义透视文学观,为“互文性”(intertextuality)批评方法的出现提供了理论依据。正如美国当代批评家伦特里齐亚就曾指出:“在当代理论中,我发现很多确定可辨别的‘新批评’的痕迹。换句话说,这些痕迹或疤痕,产生出另一种不易辨别的效果,即它们在当代理论中的互文性交融。”①

一、初犯的矛盾复杂心理

一般来说,一个尚存良知与道德的人,尤其是初犯,在犯罪前必定要经历理性与非理性的斗争。对初犯来讲,在决定实施犯罪的过程中内心是极其挣扎的,因为这是行为人对将要实施的犯罪行为的最后决定。做出这样的决定不是轻而易举的,而是要经过激烈的动机冲突。他们没有犯罪前科,还有一定的社会地位、身份,因而还有一定的自尊心、荣誉感。他们既想满足非法的欲望,又不愿丧失自己的前途、名誉、地位。犯罪是他们人生的重大转折,一旦失败,将面临前途尽失、名誉扫地、社会唾弃的危险境地,因而他们不愿轻易冒险。②这种作案前的复杂心理在麦克白身上就得以真实地表现出来。

国王邓肯给了这位战功赫赫的苏格兰大将极大的荣誉和恩宠,封他为考特爵士,而麦克白内心渴望得到的却是那顶诱人的王冠,随之萌发了弑君篡位的恶念。此时,他一方面想要实现自己的野心,另一方面又清醒地知道自己将要杀害的是一位贤明的君主,弑君篡位天理难容。权欲、野心催逼着他,道德、理智阻挠着他,两种力量激烈交战,使麦克白坠入了矛盾的深渊。因此只要他一想到用龌龊的手段去杀掉熟睡中毫无戒心的君王,就会感到深深的羞耻。他对夫人说:“我们还是不要进行这一事情吧……我的名声现在正发射最灿烂的光彩,不能这么快就把它丢弃了。”③透视麦克白内心深处的矛盾,我们不难看出他犯罪前经历了激烈的心理冲突。在进行犯罪谋划的过程中,拉斯科尔尼科夫也经历了自身的动摇。他自以为凭借道德与伦理赋予自己的理智,就可以轻易摆脱非理性意念的驱使,放弃杀人的念头,但在听到老太婆独自在家这一消息后,他又觉得“这仿佛是命中注定”④,便完全丧失了思考力。那刚刚还不可一世的理性马上就缴械投降,“他再也没有清晰的理智,再没有坚强的意志,一切就这样突然确定了”。当理性的善不敌非理性的恶时,杀人犯往往把这说成是宿命的结果为自己开脱,拉斯科尔尼科夫也一样。⑤

犯罪心理学表明,尽管许多犯罪人在作案前都进行了准备,有的甚至对犯罪步骤和意外情况的应对措施也进行了策划,但一旦进入现场,现实的巨大风险与强烈的作案动机混杂在一起,就会使其产生一种骑虎难下的极度矛盾的心态,而且这种心态会加剧作案者的心理恐惧和情绪紧张。

犯罪中的心理指的是犯罪个体进入犯罪现场后,受到现场直接情景的刺激和影响,心理呈现出的一种微妙的变化。对于初犯来说,犯罪心理具有犯罪果断性差的特点,主要表现在犯罪主体实施行动前优柔寡断,有无休止的动机斗争,动摇不定。由于是第一次置身于犯罪情景,犯罪人在作案时经常感到恐惧。此外,犯罪人在作案过程中的心理特点,也与犯罪人的个性密不可分。犯罪人的认识、情感、意志无不影响到他在作案时的心理稳定性,犯罪人心目中尚存的法律意识、道德意识、罪责感等都是导致其心理波动的因素。

初犯在作案时普遍具有的恐惧心理与延宕状态,在麦克白身上得到了很好的体现。在去行刺邓肯的路上,心中的恶念和不安使麦克白看见了幻象,紧张焦虑的情绪使他作案时非常仓促,动作慌乱,忙于逃离犯罪现场,本该放在侍卫身边的刀却被他带了回来。看着死去的邓肯,他不停地胡思乱想,罪恶感萦绕在心头,久久挥之不去。行凶后,麦克白不但看到了幻象,还出现了幻听,他与拉斯科尔尼科夫一样在幻觉与噩梦中备受痛苦,品尝着自己种下的恶果。拉斯科尔尼科夫虽然强调并坚信自己的理论,但在实施过程中,他也一直摇摆不定,显示出他的犹豫和惶恐。虽然他努力使自己镇静,硬撑着让自己“勇敢无畏”,但刚刚抡起斧子时他似乎没力气,中途又突然想扔下一切,一走了之。他一会快要晕倒了,一会又突然焦躁愤怒,犯罪时的紧张与恐惧在他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

如果说犯罪人在犯罪前和犯罪中担心的是作案能否成功,尚有退却余地的话,那么在犯罪后犯罪人则没有“退路”。想到自己造成的严重后果,他们会产生一种罪恶感。想到自己在作案过程中留下的痕迹、物证,他们会感到自己难逃法律制裁,对自己的作案技术失去了信心,因而往往过度担心,如坐针毡,情绪激动。

多数犯下罪过的人都会担心,所犯罪行随时都有可能被揭露而受到惩罚,因而他们终日处在这惊恐万分的状态中惶恐不安。这种心惊胆战、度日如年的恐惧心理,也让他们出现茶饭不思、坐立不安、行为反常等一系列身心反应。麦克白与拉斯科尔尼科夫在杀人后都出现了可怕幻觉,心理学认为幻觉是在强烈的心理因素下产生的,它反映了深刻的情感体验。麦克白与拉斯科尔尼科夫不是杀人的惯犯,他们都是第一次用阴暗、卑鄙的手段杀人,因而他们未泯的良心难以承受罪恶感的重压。杀人之后,无论是拉斯科尔尼科夫还是麦克白,从此都失去了灵魂的安宁,绝望、孤独、恐惧折磨得他们几近精神崩溃。

麦克白与拉斯科尔尼科夫一样,都是感受细腻的人。人生对于麦克白,如他自己所言,好像是一个傻瓜讲的故事,充满着喧哗和躁动,却找不到一点意义。拉斯科尔尼科夫则在作案之后变得歇斯底里,近乎偏执,他自己也陷入了反复而持久的精神苦刑之中。这便是初犯在实施完罪恶行径后难以面对心理压力而表现出的痛苦。小说中,无论是独白还是大段的梦境描写,都真实地表现了拉斯科尔尼科夫杀人后的恐惧、紧张和精神分裂的状态,而这所有的恐惧与歇斯底里都是一个初犯在实施犯罪行为后最普遍也是最真实的精神体验。

二、人物性格的双重性

拉斯科尔尼科夫是一个具有二重性格的人物形象,在他身上有两种截然不同的性格在交替变化。《罪与罚》的中心情节便是主人公的双重性格围绕着“超人理论”而展开的尖锐冲突。拉斯科尔尼科夫在对“超人理论”的肯定与否定之间不断地摇摆:犯罪前,肯定的想法占上风,他认为自己的理论是正确的;犯罪后,肯定与否定两者呈相持状态,他时而觉得自己杀人是对的,时而又觉得自己的做法很可笑;最后,在残酷的现实和道德惩罚面前,主人公终于否定了自己的理论。在犯罪之前他就有过这样的心理活动:杀了那富有的老太婆,可以为世上除掉一个虱子,可以用她的钱做点善事。但是,这不仅触犯法律,而且违背了人类的道德准则,良心也不允许。正是在这种二重性格的交锋下,一方面,他血腥杀人,手段极为残忍;另一方面,他又心地正直善良,同情走投无路、遭受凌辱和损害的穷人。也正是这压迫下的双重人格分裂,将拉斯科尔尼科夫的焦虑感扩大化了。

同样地,麦克白也不只是十恶不赦。谋杀君王前,他本是个重视“英明与德行”的勇敢将领,是忠勇善战、安邦定国的英雄。女巫的话煽起了他的野心,但善良的天性使他迟迟不肯动手。最终,他是在妻子的怂恿和协助下,才完成了弑君的行动,这一切都暴露了麦克白的性格特点:善良而有野心。在麦克白的天性中不乏美好、高贵的品质,因此,犯罪的快感与他无缘。每一个犯罪欲念的冒头和犯罪行为都要受到理智的监督和无情的审判,他总是一旦犯罪便产生罪恶感。这是一种自我谴责的情感,也体现着一定的道德观念。由此看来,麦克白在实现自己野心的过程中,遭受良心的折磨在所难免。

麦克白是意志薄弱型人格的代表,这种人主体意识薄弱,对外界的诱惑缺乏抵抗力,容易受外部消极因素的影响,也容易受环境感染和他人暗示。我们在探究麦克白弑君夺位的犯罪原因时,可以看到并能归结出两条清晰的线索:一是麦克白心中的欲望,也就是他对王位的觊觎和渴求;二是外因,主要表现在剧中荒原上巫婆的预言与麦克白夫人的推波助澜。这两者密不可分,相辅相成。犯罪心理的形成是从量变到质变的过程,在膨胀的欲望的推动下,在周围人的纵容下,麦克白不良的主观意识愈来愈强烈,消极的心理品质逐渐丰富和加强。事实就是,麦克白既没有能力控制住自己对权力的欲望,又没抵挡住女巫的诱导和妻子的怂恿。这便是意志薄弱型的人犯罪的主要原因,一方面他们往往控制不了自己的恶念,另一方面又无法忽视身边错误的诱导。

拉斯科尔尼科夫则是偏执型人格的代表,这种人顽固地坚持违背社会规范的错误观点和信仰,并付诸行动。他们的思维活动很容易为某些或某个孤立的、片面的因素或现象所控制,不去作案就难以恢复已受到破坏的心理平衡。这时,犯罪人的认知选择性往往倾向于那些对自己确立犯罪动机具有鼓励作用的信息或现象,从而证明自己实施犯罪的必要性和可能性。以自我为中心的思考方式与自我认知出现了偏差,导致了不正常的唯我心理。我们看到,这种受压抑的个性、偏执型的人格,便是一些人犯罪的关键性因素。

三、美学性格的塑造与追求

后精神分析学的代表阿德勒认为,人的基本欲求是克服自卑和补偿欲望。在法国哲学家尼采“超人哲学”观念的影响下,阿德勒发现了个体行为的动力因素——自卑与超越。他认为人类的一切行为都是受“向上意志”或“权力意志”支配的,人人都有一种战胜、征服别人的追求优越的动机。⑥如果一个人社会经济、地位低下,或接受了不良教育的影响,就会染上不适应感和自卑感。自卑感一旦形成,就会推动人去追求优越目标以获得补偿,所以拉斯科尔尼科夫信仰型犯罪动机便有了合理的解释。麦克白的犯罪动机是权欲型犯罪动机,他是在心魔与欲念的控制下走向了灭亡。麦克白经受不住权力的诱惑,已经位高权重却不知满足,对权力有过度的贪恋。我们说犯罪是基于某种心理需要,那么我们可以在麦克白身上看到一种变形的自我实现的需要。当他无法通过正常的王位继承的方式获取王位时,对权力的过度追求和自我意识的膨胀便驱使他走向罪恶,这便是具有权欲型犯罪动机的人的主要心理特点。

麦克白与拉斯科尔尼科夫的美学本质相同,二者皆为悲剧形象,都让人心生同情。拉斯科尔尼科夫的经历具有浓厚的悲剧色彩,所反映的既是主观思想歧途的悲剧,也是周围客观现实的悲剧。拉斯科尔尼科夫受资产阶级弱肉强食理论的影响,炮制了一套犯罪理论,以身试法,残忍杀人。虽然他的“超人”理论过于偏激,也显得自私,但读者对拉斯科尔尼科夫这一形象通常带有怜爱和同情,这同情来自于他的善良。他曾照料患病的同学,自己贫病交加,却倾其所有为马尔梅拉多夫料理丧事。他在自己穷困潦倒之际还能帮助比他艰难的人,他发自内心地热爱一切美好的事物。他甚至因为他的善良,在真相大白之后仍得到许多人无私的帮助。人们对他表示理解和同情,甚至是钦佩。

莎士比亚的悲剧本身就有特别悲壮的色彩,他专写“高贵”的英雄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可悲地毁灭。英雄的高贵不仅体现在他们都属于帝王将相等统治阶级的人物,还体现在他们的品性上,他们大都具有正面的特质、伟大的性格,是社会中出类拔萃的人物。然而,在纷繁复杂的人生舞台上,他们却从显赫的高位上跌落下来,甚至毁灭了自己的精神和肉体。他们的痛苦与灾难异乎寻常;他们的悲剧,既是个人的,又在很大程度上带有普遍性,是属于时代和社会的悲剧,因而特别动人心魄,发人深省。麦克白杀人前后精神搏斗的过程,其实是一个善被恶毁灭的悲剧过程。麦克白的悲剧,也是美好人性被邪恶力量毁灭的悲剧。

麦克白这一形象也引起了读者的同情。其实从麦克白谋害邓肯开始,就注定了他的悲剧。通常看到恶人遭到应有的惩罚,观众只会感到欣喜,可看到麦克白这一悲剧,观众和读者的感情却是复杂的。正是他这还没有完全丧尽的人性和良心,也正是他心灵上的痛苦与挣扎赢得了我们的怜悯之情。这两部文本的互涉性阐发,使我们发现了一条欧洲文学中表现犯罪心理的变异和继承之路。

①FrankLentricchia,AftertheNewCriticism,Chicago:TheUniversityofChicagoPress,1980,pxiii.

②朱营周:《新编犯罪心理学》,中国人民公安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127页。

③[英]莎士比亚:《莎士比亚悲剧集》,北京燕山出版社2007年版,第489页。(不另注)

④[俄]陀思妥耶夫斯基:《罪与罚》,岳麟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4年版,第36—43页。(不另注)

⑤但功勤:《拉斯科尔尼科夫之魇——〈罪与罚〉的犯罪心理与性格浅析》,《青年文学家》2009年第23期。

⑥刘邦惠:《犯罪心理学》,科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39页。

作者:李梅英,长春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博士;关光,长春师范大学本科生。

编辑:赵斌E-mail:948746558@qq.com

本文为作者主持的国家哲学社会科学基金项目“‘新批评’与中国文学研究的转型(1980—2010)”(14BZW174)、吉林省哲学社会科学基金项目“‘新批评’与中国文学研究的转型”(2013B208)、吉林省教育厅项目“新时期‘重写文学史’现象与英美新批评”(2013第208号)、长春师范大学基金项目的阶段性研究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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