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埋葬苏紫紫

2016-06-20李天骄

南都周刊 2016年11期

李天骄

“我现在的身份除了新闻热点人物和网红,就是一个废物。”周岩语气平缓,边说边在凹凸的伤疤上涂抹药膏。

“你说得还真对,除了这两点你就是一废物。”一旁的王嫣芸坐在小板凳上,漫不经心地揪着自己的刘海,一头薄薄的短发被她弄得乱七八糟,“陶汝坤毁了你的青春,但是你自己现在不学点技能,就相当于亲手毁了自己的后半生。”

说话间,周妈妈从成堆的药箱中,拖出一个小柜子,放在两张病床之间狭小的空隙中,把刚刚煮好的两碗面条放在上面。水煮面条,放入几片紫菜叶,就是周家的一顿晚餐。她似乎并不觉得王嫣芸的言辞有何过激之处。相反,她们早已习惯将自己遭遇的不公,说给这个25岁的年轻姑娘。

周岩低下头,目光直直地盯着自己的双手,上面隆起的一条条深褐色疤痕,像盘根错节的树根交错在一起。2011年9月,16岁的周岩被“官二代”同学陶汝坤当头浇下打火机油后点燃,全身烧伤面积超过30%。此事成了当时社会关注的热点。案件发生后,北京朝阳区某医院接受媒体采访时曾承诺,为周岩免费治疗。

但从2014年7月起,周岩就已被停止手术。右手因延迟治疗,其中三根手指粘连在一起,呈现出不同程度的扭曲。当时在媒体实习的王嫣芸,得知了周岩的遭遇,向主编报了这个选题,后者却以“周岩已失去新闻价值”否决掉了。回想起当初主编否决的理由,王嫣芸至今依然认为,“新闻价值真他妈令人费解”。

她的理解是:新闻价值不应以时效性作为评判标准。新闻应该包含人性。而不是“拿人家的经历做宣传,热度过后,又弃之如敝屐。”

“我觉得自己当时特别搞笑,明知道做不了,还依然要去采访她。”王嫣芸耸了耸肩。她在微博发私信给周岩,表明想要采访。当时,周岩对外界十分排斥,不愿意接受媒体采访,但她随手点开王嫣芸的微博主页,发现微博认证是:模特,心里不禁好奇,随后上网搜索了“王嫣芸”。

在百度词条上,王嫣芸的名字是与“苏紫紫”联系在一起的,里面的内容不乏“裸模”“炒作”以及网友对其铺天盖地的谩骂。“我看了她的艺术作品和文字,我觉得她不应该承受这么多责骂。”在强烈的好奇下,周岩接受了王嫣芸的采访。

第一次见周岩时,王嫣芸什么也没说,只是递给周岩一本爱玛·多诺霍的小说《房间》,然后就和周妈妈到隔壁房间聊了整整一下午。周岩则躺在病床上,读完了这本小说:对五岁的杰克而言,房间就是全世界。这是他出生和成长的地方,他跟妈妈住在这里,学习、阅读、吃饭、睡觉、游戏。但对妈妈而言,房间却是老尼克囚禁她七年的监狱。她在不可能的禁闭环境里尽量让杰克健康成长。每晚,她让杰克睡在衣橱里,不让他看到恶男子强暴她的恐怖画面;她也不让杰克沉溺在电视中,规定他每天看电视的时间。靠着决心、机智和强大的母爱,妈为杰克创造了人生。

“我当时也和小杰克一样,看不到外面的世界,我在医院待了两年,没有走出过病房,我心里过不去那道坎,我怕自己被人当成怪物。”周岩回忆道。

从这本书开始,周岩的命运也发生了改变。

周妈妈回忆,当天下午,她和王嫣芸聊的整整四个小时中,“她没有聊周岩,只是讲了自己的故事。”

“我父亲是一名长途货车司机,母亲没有正式工作。我刚满3岁时,父母就离婚并各自组建了新的家庭。从小爷爷和奶奶照看我。15岁那年,我们家被强拆,奶奶在和开发商对抗的时候瘫痪了,为了给奶奶赚取医药费用,我到处打工。高考那年,我以湖北省综合排名第一的成绩考入人民大学视觉传达系,但因为交不起学费做了人体模特。2010年底,我在自办的《WhoamI》艺术展上展出自己的人体照片,但很多人认为我是炒作,肮脏的谩骂和裸模时期的照片一同向我涌来。”

周妈妈回忆,在讲述自己的故事时,王嫣芸时哭时笑。“她表现得很洒脱。当时有很多网友骂周岩被毁容是活该,我们一家很痛苦,我想和她相处,学到一些东西,这有可能帮助到周岩。”

当天晚上,周妈妈送走王嫣芸后对周岩说,“如果你愿意和刚才的姐姐聊一聊,她可以不以一个记者的身份来见你,像朋友一样,没事的时候来陪陪你。”

自此以后,每周六下午1点,王嫣芸都准时出现在周岩病房。直到一年后,王嫣芸要去外地完成一份作品,探望才告一段落。在相处的这段时间里,周岩慢慢开始学习画画,试着与外人交往。

“姐姐给了我很多转折点。我之前一直觉得自己很倒霉,为什么受害的是我。她给我推荐很多关于校园暴力的纪实小说,并告诉我,要从故事中知道自己为什么受欺负。我开始慢慢克服自己的懦弱。如果没有她,我可能现在依然和当初一样迷茫,天天躺在病房里自怨自艾。”

周岩今年21岁,和当时在舆论中心的苏紫紫同龄。“我觉得我要开始走她21岁以后的人生,”周岩笑嘻嘻地说道。而周妈妈早已经把王嫣芸当成家庭成员。“之前我和嫣芸说收她做干女儿,她拉着我的手一个劲地点头。”

但王嫣芸对周岩的状态仍有点担心,“她和苏紫紫很像,对外界的敌意仍然太大。”

记者和周妈妈聊天时,周岩从抽屉里拿出一盒巧克力,自顾自地吃起来。

“为什么不给姐姐一块?”周妈妈指着记者问周岩。

周岩冷漠地瞥了记者一眼:“她感冒了,吃不了。”

苏紫紫诞生

第一次见面时,王嫣芸穿着一件长款灰色呢大衣,站在工作室门口,踮着脚尖向我招手。“我是王嫣芸。姹紫嫣红的嫣,芸芸众生的芸。”

今年25岁的她,瘦削单薄,1.65米的身高,体重不到50kg。她闪亮的黑眼珠藏在刘海后面,薄薄的短发经常随着跳跃的步伐上下飘动。和人初次见面时,她保持着似乎是艺术创作者特有的习惯——先整体打量一下轮廓,聚焦在某一个她感兴趣的点上,然后突然冒出一句例如“我觉得你的眼睛很漂亮”的点评。

如今,她的微博有92426个粉丝,微博认证:《奇葩说》第三季辩手、XD视觉艺术创作者。

与五年前与外界对抗时表现得暴烈个性不同,如今的她,说话时喜欢摆弄手边的小玩意,语言简短,节奏明快,时而散发出一些逗比的特质。她觉得和之前相比,自己“不再那么事逼儿”“不再那么作”,变得“对很多事情没那么在乎”。

五年前,苏紫紫横空出世。在人大徐悲鸿艺术学院的一次作业展上,作为大二学生的王嫣芸,以苏紫紫之名,展示了自己大量不穿衣服的照片。

这次展出的目的是——“当我们卸下所有标签后,我们是谁?”为了准备这次个展,她花光了自己的所有积蓄,还向朋友借了5000块。她通过很多朋友邀请很多人来“见证自己牛逼的作品”,线永京就是这样被邀请来的。

线永京的“自我介绍”是这样的:非我非非我(缐永京)幻思文化创始人。策划,导演,创意,营销,原湖南卫视宣传总监。宣传案例:西单女孩任月丽,魔术师傅琰东,零点乐队,中国好声音歌手:蘑菇兄弟。见到《南都周刊》记者时,他看了记者朋友一眼,便脱口而出:“哟,小伙子很帅,有当网红的潜质。我看人很准的。”后来还专门加了他微信。

第一次见到苏紫紫时,线永京是个26岁的无业青年,偶尔拍些视频拿到网站投稿。看到苏紫紫第一眼,他觉得眼前这个“狂妄、自大,有些许艺术天赋”的姑娘,肯定可以火:名校大学生、裸展、做过裸模。“这三点放在谁身上,只要我一推都能火。”线永京说。

但线永京很不喜欢“网络推手”这种称呼,“其实咱们都是记者,只不过我关注一些原生态的草根,他们没有火之前就去挖掘他们。你们都是谁火就去找谁,咱俩本质都一样。”

在苏紫紫找来线永京的同时,一个名叫干露露的女孩也找上了他,并提供了一组自己和苏紫紫的私拍照,想把俩人捆绑在一起炒作一下。“干露露后来为什么能赚到钱?敢豁出去,接地气。苏紫紫不仅要赚钱,还要逼格,要打着艺术家的幌子。”提起苏紫紫,线永京边拍桌子边叹气,“她非要按照自己的意识火,但是她不知道媒体的表达方法,当初就是不听我的话,要不早就火了。”

线永京回忆,当时的苏紫紫“很有未来”。他自称无偿帮助她在网上推了四波视频。“我就是侠客”,线永京边整理起毛边的裤脚边说,“就像做公益一样,也可能我俩的磁场相互吸引,没准上辈子我们俩还是情人呢。”

苏紫紫小有名气后,有成人用品店找她代言,“我带她去的,成人保健的老板说给2000元得了,但她非要50000元,结果谈崩了。”

但这件线永京认为的“公益行为”,成了日后他与苏紫紫决裂的导火索。“成人用品点借她炒作,她非赖我,说是我干的。”此后,苏紫紫便与线永京断了往来,“后来她又找了一个经纪人,是她当时男朋友的朋友,特二,也都是为了钱,谁能像我一样无私地帮助她。”

在苏紫紫看来,确实是“线永京把我带到大众视线范围内的。”但她不认同后者对外称“自己是被包装出来”的说法。“他对名利的追求让我感到害怕”。在苏紫紫的第一次个展上,线永京带着干露露赶来,“干露露到处和别人说我们是好姐妹,我当时好害怕,躲在厕所里一直没出来”。

“害怕什么?”记者问。

“害怕他们利用世界的一些阴暗规则获利,这是一种害虫的状态。也许这就是游戏规则,但是当时我并不知晓。”

如影随形

事情的失控之处,出现在早年她的私拍照片被人放到网上。尤其是她和干露露的一组私拍,浓重的色情意味使得苏紫紫受到外界的口诛笔伐。苏紫紫不断被问道,“作为名校女生,一脱成名对你来说会有一点丢脸吗?”“你第一次脱下衣服,有没有羞耻感?”......

“我突然觉得自己的身体有种被物化的感觉。”直到有一天,这种生气像火山一样突然爆发,她决定用戏谑的方式和外界对抗——赤裸接受50多家媒体的采访。

“你们不总是揪着裸体这事不放吗?那我们就看看,这件事到底有没有那么重要”。她当时觉得“很爽,痛快。”然而第二天,媒体齐刷刷地亮出自己赤裸的照片时,却让她感到一个大写的“懵”。

后来,事件发展态势完全超出她的预想,“我只是想打回去一拳,仅此而已”。但这次愤怒回击,把她推向了更危险的境地。她被认定是“想一脱成名”、是“不要脸的婊子”。她没有试着用温和的方式去填这个坑,反而用越来越激烈的方式对抗。

某媒体编辑在网上公开指责苏紫紫的行为是“挑动大家意淫”。当天苏紫紫立刻写了一篇题为《论婊子》的文章作为回击。她的逻辑是:如果出卖自己的一部分就是婊子,那大家都是喽。

“有的人是政治的婊子,低眉顺眼点头哈腰,头上一顶乌纱,手下一堆烂账,有事打麻将,没事辟辟谣,也就为了讨好讨好主子,不然哪来的饭吃;有的人是GDP的婊子,挖祖坟卖地皮,焚文化搞经济,抱着地产商的大腿撒娇还说要勤政为民,结果是清蒸了百姓榨干了油水,不留下半颗子......大家都是婊子,管好各自的买卖,才是正事”。

“据说这个编辑看了这个文章,一上午没出门”。她对自己的反抗十分满意,“有一点点小窃喜”。至今,王嫣芸都十分佩服苏紫紫的勇气,“感谢苏紫紫,在那样危险的状态下,把我想说的全都表达出来。”

即便如此,王嫣芸后来还是想“把苏紫紫不留痕迹地抹掉”。她一度十分讨厌苏紫紫,讨厌她“为了反抗而反抗”。在一档心理访谈节目里,心理专家说,“一看你的作品就知道你有抑郁症”。

那段时间苏紫紫确实患有抑郁症,但是她嘴上偏偏说“没有”,她倔强地和外界对抗,不承认单亲家庭有问题,不承认自己对父母有看法,即便在心里“一百个赞同”。

苏紫紫对外界的反抗在心理医生李俊看来,是“亲子关系断裂造成的”。苏紫紫三岁被父母丢给奶奶,她想得到父母的爱,可又不相信父母真的爱她。她不会妥协,喜欢和人辩论,不承认自己的错和别人的对。她要用这种极端的逆反证明,就算是一个坏孩子,也应该值得被爱。

王嫣芸不否认,苏紫紫是一个成功欲很强的年轻人,“努力想获得世俗眼中的成功”。时至今日,她依然认为,这种对成功的欲望仅仅体现在大家对作品的认可上,“苏紫紫只想做出一个牛X的作品,仅此而已。”

但当所有目光都集中到她的原生家庭,她离异的父母、因和拆迁公司对抗而瘫痪的奶奶、支离破碎的童年,以及为凑学费做裸模的经历时,她感到“愤怒、崩溃”。她想逃离,可是“苏紫紫却像影子一样跟着她”。

在舆论的不断发酵下,苏紫紫逐渐等同于裸模,私拍,炒作。2014年初,东方新天地举办了一场艺术展,策展人在挑选艺术家时,看了王嫣芸一个讨论未来城市与人类关系的新媒体作品后,邀请她参加。但当她带着作品赶往现场时,主办方却考虑到苏紫紫事件带来的非议,将她拒之门外。“他们只认定我是想红,没有艺术精神。”她事后回忆。

“红的目的是什么?”王嫣芸突然反问记者,“事实证明,我没有从这种‘红当中,获得作为一个‘红人的快感。”

逃离苏紫紫

2015年年末,王嫣芸被邀请参加《奇葩说》。这档网络辩论节目以辩论大胆、包容多元价值观走红,在年轻人群体中备受推崇。她接受这档节目的邀请,是因为“希望外力打破我的纠结”。

王嫣芸认为自己是“以一个病人的身份”出现在节目中,她给自己的诊断是“不知道怎样客观对待自己,总是带着自怨自艾的情绪为自己辩白。”即便她认为这种辩白多数是毫无意义的,即便她总是在心里默默说“王嫣芸,求你别再纠结”,但她依然无法摆脱这种无休止的纠缠,这个时候她“急需公众给自己一记耳光,把自己打醒”。

但每次上场时,她都发现自己偏偏喜欢“讲死理儿”。尽管队友马薇薇几次对她说,“要有娱乐精神,”但她当发现对方偏题时,“心里真的在生气。”“对大家来说,这是一场游戏,但对我而言,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发自内心的。”

她认定自己是一个丝毫没有辩论精神的人。“职业辩手正反方都可以打,可对我来说,只能选择一方,然后用生命去辩论。”说这话时,她一边往嘴里塞糖,一边一脸无奈地补充,“我其实经常被自己蠢哭。”

几期录制结束,尽管深知投观众所好的重要性,但她心里的“反抗因素”又开始活跃起来。“观众喜欢的有时并不是我想说的。”王嫣芸耸耸肩,“那我只能讨好自己喽。”

在准备“臭不要脸是不是坏事”这期辩题时,她决定再次讲述苏紫紫。她给出的逻辑是,“我作为一个学生做了一场展览没错,用身体做作品也没错,但如果有人拿着我更早之前被拍的莫名其妙的其他照片,问是不是我,我为了让注意力依然保持在作品上所以抵死说不是,那我就真是臭不要脸了。”

录制前对稿时,大家给了她一致的回馈:“嫣芸你不能这样讲,你要学会保护自己,用其他更柔和的说辞取代,例如之前你拍那照片是不要脸的,但后来因为你要脸,所以一点点努力做作品洗清别人的看法。就像舒淇那样,脱下来的衣服一件件穿上。这个逻辑会让人体谅你包容你。”

王嫣芸傻了,她不知道为什么要保护自己,“在大家爱怜的目光下,我突然莫名其妙可怜起自己来。”

录制当天,王嫣芸情绪几度失控,甚至认为“自己像个神经病一样在场上发疯”,但是“她觉得这些年的纠结,在那一瞬间统统被解决掉。”王嫣芸的辩论最终以她无法抑制的啜泣结尾,她木木地坐在椅子上,“感觉和周围的环境彻底隔离开。”

“当时组员们给予的温暖和鼓励,让我第一时间痛哭起来,我明明知道这种善意根本不在点上,或者说是建立在有些‘反女性基础上的,但依然迫不及待地接受了。”

蔡康永以惯有的暖色音调安慰她,“嫣芸,你想过自己为什么会站在这个舞台上吗?你知道苏紫紫这个事件,让我们看待你时,把你看成一个有故事的人,而不只是个靠着口才来海选应征的人。虽然你不喜欢的照片依然在网络上,它依然在你生命中发挥着负面作用。可这个故事为你带来了一个你原本没有的厚度。它不全然是毁灭性的、负面的,它也带给你一些完成别的梦想的基础。”

“看(利弊)谁大谁小吧。”王嫣芸反驳说。

录制完节目后,王嫣芸找到了心理医生李俊。李俊认为这一次的崩溃是对她自身很好的治愈。“节目中偶然的一个点打到她的症结上,促使她不断就反思自己的行为。”

“相比苏紫紫的外在坚强,内心脆弱,现在的王嫣芸更多的是柔软。烘烤的面包条很硬,但它也很脆,一掰就碎了。现在她可能会大哭,崩溃,但这个阶段经历过后,她将会学会包容,学会真正的坚强。”

节目播出后,虽然很多网友认同了王嫣芸的真诚和勇气,但负面评论依然不少:“那个苏紫紫,一个故事从海选讲到了现在”“苏紫紫为什么还不淘汰”......而她也以“苏紫紫”之名,上了微博热搜榜第三位。

但是,她似乎已刻意让自己的未来,跟这名字脱开关系。一天下午,一位美国艺术家来王嫣芸的工作室分享作品,一屋子聚集了很多彼此不相识的朋友。她一边逐一介绍,一边带大家参观。“这个房子骨架没有变,不过里面的东西是我自己设计的。”“好棒!”一旁的英文翻译赞叹道。一个朋友随口说了句,“她很厉害的,最近上了一个很火的网络辩论节目”,王嫣芸迅速转过身,对朋友做了一个“嘘”的动作。

过眼嫣芸

虽然与苏紫紫不再往来,但线永京依十分关注她。“听说后来嫁给一老头,现在还经常上各种节目,看着过得挺好。”

王嫣芸结婚时21岁,和丈夫相差22岁。没有婚礼,“去民政局扯了一张证就回家了。”

在她眼里,通过一个盛大的仪式给自己留下美好的回忆,不过是一种自我安慰。“最好的仪式就是婚后好好生活啊。”她一脸理所当然地耸了耸肩。

“我老公很尊重我的意见,以至于我们过分到没有请朋友吃饭。”她边说边瞪大眼睛,“想起来挺不可思议的。”

和丈夫相识纯属意外。一本杂志对苏紫紫做了一期专访,后一页就是关于她老公的报道。作为一名行为艺术家,他对“苏紫紫”的经历十分感兴趣,通过记者要到了联系方式。俩人第一次见面吃饭时,王嫣芸砰地一下跳上了三级台阶,“他当时觉得这小孩挺好玩的,然后我们就在一起了”。王嫣芸回忆说。

王嫣芸结婚时,家里人一致反对。“夫妻一起生活,却不知道彼此有多少钱。”在家人眼中“那根本不叫过日子”。“可是我觉得这就是过日子啊,”王嫣芸边说边拍着大腿,“只是没按照它们的方式而已。”

在钱的问题上,王嫣芸坚决和老公“划清界限”。即便在王嫣芸眼中,自己的老公“很有钱”,但是缺钱的时候,她首先自己想办法,“向朋友借啊,或者去银行贷款,”她歪着头说,“向他伸手要的那个动作,会让我极度不舒服。”

在结婚的最初一段时间,丈夫在王嫣芸的生活中更多地是扮演一种父亲的角色,“我知道那很不健康,我们的很多的争吵也源于此。但是我感谢他,给我安全感,让我成为一个更独立的人。”

在心理医生李俊看来,“丈夫”这个角色的出现,对王嫣芸的影响很大。“每个人都有叛逆心理,但嫣芸原生家庭的破裂把她的叛逆放大。这种叛逆度也会影响到后来的生活,比如妻子和丈夫之间。当进入一段感情时,她会很快推开,在原地打转,总是觉得对方不够爱自己,自己做得很过分却全然不知。但随着她现在生活越来越幸福,在爱里面沉浸着,很多问题开始自动脱落,自己的内心开始有所改变。”

王嫣芸从不涉入丈夫的朋友圈,“某某太太的介绍让我很不舒服”,王嫣芸解释。在好友远子的眼中,这是王嫣芸与众不同之处,“她很独立,在物质和精神上都是。”

或许因为王嫣芸这种独特的个性,比自己小13岁的继子喜欢整天缠着她。王嫣芸觉得自己在孩子的成长过程中,扮演的是一个“打酱油的长辈”。“丢掉长辈的身份,和他平等相处,但是在他遇到问题时,我站出来帮他挡一下。”王嫣芸说,“有的时候他会直呼我的名字,我觉得这样很好啊。”

儿子喜欢画画班的女生,王嫣芸有时会帮他出主意,她觉得早恋这种事情扼杀不了,“他和我分享这件事,我自己相当于得知一个情报,适当控制一下事情的走向,不能让孩子折腾得太过火。”

儿子的出现,让王嫣芸知道自己“有能力改变一个人。”现在在她心里,家是一个互相帮助的地方,“不要一味付出,也不要一味索取。”她也会偶尔想起小时候,奶奶让她在纸上一遍遍写“我没有家,没有父母。”

“她想让我变得坚强吧,我感谢她,起码告诉我一个基本事实。”提起奶奶,王嫣芸突然崩溃,低着头,啜泣不止。奶奶去世时,王嫣芸得知原本一贫如洗的家里,得到十几万元拆迁费,但全部留给了表弟和舅舅。

在奶奶的葬礼上,她一脚踢翻了烧纸钱的火盆,“难道仅仅一句你是女孩就能解决所有问题吗?那时我上学可能只需要一两万而已。”她用纸巾捂着脸,无法控制地哭了起来,“算了,不提以前的事了。”

“但是在我心里,她是我最爱的人。”王嫣芸说。至今,她仍把奶奶的骨灰放在家里,“让奶奶时时刻刻陪着我。”她也曾认真地阅读各种城市发展史,研究家乡发展史,为家的被拆,寻找一个客观合理的答案。

在朋友远子眼中,王嫣芸比以前“成熟了很多”。对于父亲和继母给她带来的童年阴影,她开始慢慢变得能够理解。“当我发现家里的小孩儿和生母长得越来越像时,我真的会心生妒意。总是感觉那是丈夫和前妻之间的一个美好回忆,和我没有半点关系。我开始理解当年后妈对我的情绪,但那些情绪,又切切实实是可以控制的。任何一个有点教养的人都可以调解好这种情绪。”

父亲和继母生活在老家,王嫣芸“有时会打电话问候一下,但会保持礼貌的距离。”如今在她看来,再纠结于过去的对与错,父母有没有做到合格或理想的模式,已经不重要了。“我只需要确定一件事,就是你爱不爱我。有时我也会为他们心酸,因为没有好的教育,导致人生受到一些不必要的苦。”

尽管仍有各类节目邀请她当嘉宾,但对于苏紫紫的故事,她已经不想再讲了。“我一直纠结的点是,我到底应该从中接受什么,不应该接受的又是什么?上《奇葩说》是我主动撞上去的,因为我知道,那是个尖锐而特殊的舞台,只有彻底把这件事讲开,拉着许多人不断求证,我才能放下。解决了这个困扰,我就可以继续做其他事情了。”

如今,她仍然对社会有着强烈的好奇心,想去做记者,想了解各种事情的答案。为了写好周岩的采访,她会跑去其老家看她成长路程,甚至还跑去她母亲家,就为了看其原生家庭的背景。

这种风风火火的劲头,却带来了夫妻两人的隔阂。丈夫不明白,她明明已经很幸福安稳,不需要打拼和争取那么多东西,何苦那么奔波,连在家吃午饭晚饭都做不到。

但王嫣芸却觉得委屈,似乎自己珍视的个人成长,追求的东西,在对方眼里都是小孩游戏,不值一提。“我害怕自己几年后真的变成他期待的那种人后,会恨自己,会变成一个没有勇气重新开始,又满腔愤怒的怨妇。也许这段婚姻给了我温暖,却没有给我自由。”

但是,和这段过去彻底决裂,需要很大的勇气,更像是对之前一切付出的背叛。纠结了很久后,她突然想通了:生命就是一次又一次的背叛,多背叛几次,就知道什么才值得自己绕远路去珍惜了。

如今,她已经独自搬了出来,住进自己的工作室里。“未来打算做什么呢?”记者问,她很快乐地回答:“我明天就开始上班啦,在《演说家》那边,当一个普通的编导人员。”不再当一个公众人物,干一份能接触社会,又有稳定收入的工作,让她觉得很快乐。“我还是有空间做艺术创作,但又没有经济压力,所以不会像全职艺术家那样,急于求成。”

她甚至不想再强调艺术家的身份,更不想去证明什么。“我特别羡慕国外那种,安安静静地生活很多年,突然拿出一个很牛的作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