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志顺

教师是读过书的，也就是掌握一定知识的人，这不是一个问题，问题是这知识对于教师而言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可以选择教师这个职业。

但问题又来了，就是这个职业对于他而言又意味着什么呢？

按理说，知识对于人类的价值也应当成为对于教师的价值。知识是人类的幸福和自由的保障，知识的发展仅仅因为人类需要幸福和自由。这包括两方面：一是知识成为人自愿追求的东西；二是知识让人实现各种理想。

成为教师，首先不是一生固定的选择。成为一个教师，那是人遵从理性的自主的选择。没有人强迫，也不受舆论引导，也不受作为教师的外在利益的诱导，他只是因为认识到教师这个职业所蕴含的价值是他所喜欢的，所能实现的。当然，在一定的范围内，人类的任何部门和职业都是具有不可替代的独特价值的。也就是说，选择任何职业，那都是自己的合乎理性的选择，而没有高低好差之分。这可以分为两种情况。第一，教师对自己的职业感到满意，但没有任何权力否定、嘲笑别的职业。第二，教师可以欣赏别的职业，但也没有任何权力抱怨这个职业。这两种情况都是不合理性的。

然后，作为一个教师，他必须实现教师的价值。所谓必须，不是外力的压迫，而是理性的主张，是对这一职业的尊重，对自我的尊重。所谓教师的价值，简单地说是使得作为学生身份的人达到应该达到的程度。当教师在理论上能够实现的价值实现了，作为教师的人也就实现了当初的愿望和理想了，实现了作为一个人的自我。

然而，到了现实，人们往往发现那只不过是一个陷阱，和金钱一样的陷阱。

一共有三个陷阱。

第一，收入、地位与选择。几乎每个教师常常感叹自己的邻居、同学、朋友和自己生活在不同的社会层次，这指的是收入和社会地位。有的好像生活在天堂，而有的却值得怜悯。而都是选择为教师，不同的地方的教师的收入是不同的，社会对教师的态度也是不同的。教师的心因此常常波动不已，他感慨而不由自主地思考其中原因，其结论是对职业的选择导致这一切。这可以概括为两方面，一是社会对职业的一定的价值的回报是不同的；二是人的心理、能力、专业、条件是各不相同的，或者说人对工作具有一定的适应性。许多人因为教师这个职业吃香了，于是选择了它；许多人受不了这份工作的清苦而离开了它，许多人从这个地方调动到了另一个地方；而更多的人向往外面世界的精彩，却又因为适应了教师这个可以安身立命的职业后，失去了飞翔的翅膀和勇气，再也很难出去了。

因为这个原因，人的流动在所难免，对这个职业的选择和放弃亦在所难免。任何选择都是人的自由，没有人可以评论；只是，当任何的选择都仅仅出于这个职业外在的利益时，人则要当心对自由是否往往是表面的，只是利益牵引着人，将人变成为它的奴仆，而失去了作为人最高贵的本质：自由意志。人创造了金钱，但一不小心就沦为金钱的奴隶了。故而不能对教师这一职业作任何职业价值以外的评价。无论教师这个职业能够带给从事它的人多少利益，它都不是这个职业本身的价值。这是对这个职业的尊重，也是对人的自由本性的尊重。然而，也决不能由于这个原因，让人随意地损害教师的现实利益。不能因为教师是太阳底下最光辉的职业，教师就可以缺吃少喝，可以忍受贫乏。教师必须享受到按社会合理分配方式而得到利益。首先，因为教师及所有的职业都该如此，否则，就只能说明这个社会存在独断、垄断。其次，人结成的社会，那是自由的人通过契约而达成的联盟。任何人都将通过这个联盟而获得比他独干大得多的收获、发展，享受到这个社会创造的财富和自由。教师这个职业体现了人的意志自由，而教师的现实利益则体现了人现实的自由程度。人可以做教师，但人不是天生的教师，人也不只是教师，他是完整的、丰富的人。教师通过成为教师而成为人，而不是成为社会的零件。

第二，组织、规定与科学。在任何一个部门，组织都是必需的，它是为了实现群体的目标而形成的，而规定则是保证组织运行的条件。组织的两大原则是：民主与集中。教师的基本组织是学校，学校为了完成一定的社会使命而对教师加以规定。规定有两个内容，其一，职业规范；其二，职业目标。这二者相辅相成，规范是达到目标的保证，目标是规范的标准。

教师是按照教学规定去实现一定教育目标的职业。目标必须实现，而规定必须遵守，这是这个职业存在之所以具有价值、合理性的充要条件。然而，和任何职业一样，当它仅仅为实现既定目标而严格遵照既定的规定运行时，它却又变成了对这个职业最大的嘲笑和否定，它变成了一部的机器——一部只要这样运行的机器。但教师不是机器，他是人，他的学生也是人，无论出于他自己的本性还是学生的本性，他必须成为教育目标和教学规定真正的制定者和执行者。他必须出于自由意志，出于对教师这个职业最高的尊重，出于对教育最深刻的科学理解去制定目标、执行规定。这是教师的最高而唯一的理念。该理念，在普遍的意义上，正是人之成为人的理念，正是学生应当获得的最高修养。

这个权力属于教师，但它很难由教师行使，这是教师的职责范围决定的，它于是只能交给特定的专家和领导。但出于这个理念，教育目标和教学规定的制定者，他必须出于自由意志，出于对教师这个职业最高的尊重，出于对教育最深刻的科学理解去制定。

而教师并不能因此而主动或被动地放弃这个权力。倘若是被动放弃的，那就必须争取；倘若是主动放弃的，必须反思自己是否放弃了对以上理念的信仰。

当教育目标与教学规定下达给教师时，教师不是默然地接受，而是出于以上理念，对它进行最严肃而严格的考察。如果一时不能确定，那就用实践检验。而无论是接受还是拒绝，都是出于其本身对于教育的合理与否，而不是它将给教师带来什么外在利益或损失。当教师认可了那些教育目标与教学规定时，它们都应当作为教师自己的决定而愉快、严格地遵奉、执行。而一旦对此有异议或反对时，他所做的不是消极遵奉、执行或愤怒地拒绝甚至反抗，这只能证明教师缺乏自主意识和处于不平等的弱势地位；他应当用严格的证明和胜于雄辩的事实来论证自己的观点，最终促使那些教育目标与教学规定改变，从而又一次促进教育的发展。当然了，合理的教育目标与教学规定必定不是把教师带入付出与成果是简单的正比的境地，而恰恰相反，在促进教育的发展的同时，却越来越提高教师的专业水平，越来越减轻教师的负担。

比如，社会各个方面的人对教育纷纷提出自己的观点和要求，而教育界人士包括广大的教师或者一概拒绝或者无奈地接受，这正证明了教育的幼稚。第一，教育缺乏足够的尊严，缺乏一定话语权；第二，教育的科学化、专业化程度太低，以至于那不只是从事这一行业的人才能说的、做的。

当前新课程开展得如火如荼，但几乎所有人都不能确定什么才是新课程，新课程该如何实施。而实际上，新课程不可能是天外来物，那只能是社会文明提高、科技进步及教育科学发展的必然产物，它不可能是一个由所谓专家制定好了而由广大教师执行的模式。对于新课程，任何人都只能出于教师的理念，为它做自己的最大努力，为它做一点积累，推动它哪怕是一小步的发展。新课程来了，教师不应静静地等待专家指导，而是确信新课程是属于从事教育的所有人的，尤其是第一线的千千万万的教师，最终，他们才是真正有发言权的。

第三，考查与目标。教育是有目的的，它的最终目的是人的全面发展、人的自由。而人的全面发展和自由是个人和社会的全面发展和自由的统一。所谓统一，既不是社会的个人的全面发展和自由统一个人的全面发展和自由，否则就可能在最全面发展和自由的社会还存在最贫乏、最受束缚的奴隶；更不是个人的全面发展和自由统一社会的个人的全面发展和自由，否则就可能使得个人的全面发展和自由蜕化为最严重的垄断和专断。就现实来说，就是学生和社会的现实的统一的全面发展、现实的自由。

而正因为是现实的全面发展、现实的自由，它只能表现为社会的发展和自由和个人的发展和自由的一定程度的分裂、矛盾。作为教师，他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地弥合分裂、化解矛盾，尽可能地实现社会的发展和自由和个人的发展和自由的一定程度的统一，所谓个人的发展和自由包括教师自身的发展和自由及学生的发展和自由，甚至家长的发展和自由。

但由于诸多因素的差异，比如教师的水平、学生的特点，教学目标的实现将变得参差不齐，而为了实现在所有学生身上的教育目标，考查成为一种必要，它成为教师发展教育水平的指南，同样成为实现教育目标的指南。可是，作为一名教师，要清楚，任何考查，都只能是一种指南，都只能表现教育目标的最低层次，它不等于真正的教育目标的意境。

但正如前面所说的，现实的全面发展、现实的自由，它只能表现为社会的发展和自由和个人的发展和自由的一定程度的分裂、矛盾，问题变得更加复杂了。

社会的全面发展和自由，虽然就其本质来说就是所有人的全面发展和自由，但在现实中，它总是表现为个体的人的全面发展和自由异化、对立，成为抑制个体的人的全面发展和自由的强大的甚至无法抵御的力量。为了社会的全面发展和自由，个人的存在意义仅在于成为社会需要的人材（注意，是“材料”的“材”），成为掌握机器的机器。社会对人的要求降低到最低程度度，只要这个人能够掌握相应技能，并且忠于职守。

从学生这一面来说，尽管人的本质——全面发展和自由始终在呼唤着他，他往往很难真正让它占据自己的灵魂，相反，很容易地放弃了。因为，一旦放弃了，他也并不会感到损失了什么，人本来就是从一个原点向自由前进的过程，任何的得到都是增加的。社会为了实现自己的全面发展和自由，它就必须建立一定的奖罚措施；而人总是需要一定的体制维持社会运行，让他们中绝大部分人能得到一个生存、生活的场所和环境；而无论何种奖罚措施，个体的人只要遵从它，他就会得到现实的利益，反之亦然；而现实的利益的力量是强大的，它甚至让人错觉实现了全面发展和自由，虽然那只是随心所欲。而也有些学生，他似乎没有放弃，却变成了对社会力量的逃避者和反抗者，这有时是有积极意义的，但有时候，导致社会和个人的全面发展和自由产生一定程度的倒退。

而教育也就很容易沦陷为社会的附庸，从而失去其为了所有的人全面发展和自由的高贵品格。因为社会不需要它的真正价值，而只需要它实现它的目的。甚至连本来要它为他的全面发展和自由服务的学生也认为它的真正目的是不识时务的。那么，教育对它的真正使命的坚持就似乎显得相当尴尬，甚至成为空中楼阁。而如果教育目标仅仅是实现社会的全面发展和自由，那么考查就能够和它相一致了，甚至越俎代庖了，就可以成为了摄政王了。

而现实中的广大教师，是现实而不是理念让他选择了教师这一职业，即使教育不是为社会的目的而是它本来的意义而存在时，他也可能在实现着教育的理念的时候真正是为了实现自己的生活的目的。更何况现在种种教育的现实驱动着他。作为教育的组织——学校，它实际上因为种种可想而知的原因，比教师更要也更懂得执行社会的要求。虽然许多学校往往因此而无奈或无能地消失，但社会要求毕竟是它们之间竞争的平台，而且它们之中的许多也因此获得巨大利益，涌现了一个又一个的明星。

在三种力量的支持下，考查，就堂而皇之取代了目标。不可能有人能全面地否定它；甚至有时所有人都会支持它，因为它能体现公平原则，而这正是人的自主自由的前提和现实保障。正如上文所说，在任何社会体制下，总会有人或组织获益，甚至所有的现实的人。但问题是，那不是历史意义的所有人的全面发展和自由。

故而，教育始终没有沦落。教育总会坚持自己的理念和品格，而那正是教师的作为人的理念和品格赋予它的，那也正是教师能从中吸取和发扬的。

当一个人在职业上成为了一个教师，他如果能够真正懂得自由意志，怀着对教师这个职业最高的尊重，有着对教育最深刻的科学理解，他就一定能够避开上述三个陷阱，成为一个合格因而也是自尊的终将受人尊敬的伟大教师，一个真正的人，全面发展和自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