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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话这些人那些事

2016-05-14马拉

红岩春秋 2016年5期
关键词:解放军市委重庆

马拉

头戴一顶鸭舌帽,身穿一件裁剪合身的黑呢大衣,周定文坐在曾家岩一家茶楼里,指着不远处的重庆市委大院对笔者说:“50年代,我年轻时就在里面上班,这一带我熟得很。”周定文是重庆市委大院里最早的一批基层工作人员,从小家庭贫苦,但搭上了国家20世纪50年代的“解放号”早班车,从此改变了命运。

臭猪肉

周定文在南泉土生土长,从前家住小周家沟李子湾(后来改名为南泉红星大队四队),在父母的三儿两女中排行老三。一家人住的房子是土墙加麦草,有半截瓦房。他家里有点土地,又佃了一些,土改时其成分被评为中农。“小时候过年,最好的礼物就是老汉(父亲)给你买一双‘麻窝子,就是把竹麻竹瓤纤维搓成一股一股用手工编成的鞋子,但沾不得水,一沾水,就不暖和了。爱惜点,穿半年。平时都是打光脚,冬天脚都冻僵了,像红萝卜一样”。

南泉是石头山,主产高粱、麦子和红苕,平时周家就吃高粱、红苕,稀饭下麦粑就算是最好的,几个月甚至半年才吃得到一次肉。“记得有一年秋天,老汉到仙女洞巴县女中的厕所挑粪,看见坑边浮着一块猪肉,他就捞起来,挂在粪桶扁担的扣绳上挑回来。我们家不远处有一口水井,他在井边洗了一遍洗二遍,洗得白生生的,加点蒜苗和海椒,炒成回锅肉”。

周定文尝了一块,还是觉得臭,就没再吃。“我老汉平时性格不好,不听话他就要骂人,我夹菜如果夹到他那边,他就马上把碗那边车(转)过来对着我,骂道:‘这边碗是不是要香些?但这回我嫌肉臭不吃,他没骂,说‘你们不吃算了,我吃。他吃完就呕吐了。那块猪肉,估计是学校的厨师丢的,丢之前,就已经臭了”。

小战士

周定文家住在半山腰的一个洼地,下山需半小时左右。1949年11月26日,解放军攻打南泉,正巧被他碰见了。

那一天,周定文到南泉街上去打桐油,“上午八九点钟,胡宗南176师和罗广文的部队就开始在街上店铺抢门板,他们问都不问一声就上去抢。碰到卖肉的,当兵的上去提起就走;看见卖鸡的,抓起就跑。本来是中央军,但溃败的时候,确实像匪

军”。

从南泉街上到堤坎,黑压压的一片都是国军,他们抢先占领了建文峰、野猪窝山头。“兵里面还包括‘内二警的人,他们的待遇比军队还好,还发有日本军毯,都是官家子弟、少爷兵。街上也挖了很多战壕,抢来的门板就立在壕边做挡板,架枪”。

要打仗了,趕集的人跑得一干二净。街两头都有人放岗,马儿驮着弹药跑来跑去,真是兵荒马乱。“上午10点,下雨了,我在半山坡听见虎啸口传来稀疏的枪声,回家后,下午听见枪声就像砂锅炒胡豆一样热闹起来。天黄沉沉的,好像要落黄沙一样,没有阳光”。

27日晚上,从野猪窝方向飞来一枚迫击炮弹,“在我家下面一块烂巴田(沼泽湿地)里,炸开桌面大小一个坑,弹头都有几斤重。是国民党部队打的”。南泉打起来了,周定文从没听说过“共产党”和“解放军”,也不晓得谁打谁。

29日上午,周定文又到南泉街上看热闹,枪声已平息,两边的部队都撤走了。南泉老桥的桥头,一个牺牲的解放军小战士躺在那里,子弹从他背着的干粮袋打进去,炒熟的玉米粒落了一地。“十八九岁的样子,胸部中枪,旁边一滩红殷殷的血。他的斗笠上有红五星,用红漆画的,太阳一照,亮闪闪的。干粮袋里落出来的玉米粒和他的血凝结在一起,场面令人心酸。当时不知这是啥子人,围观的人说,这是解放军。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看见红五星和解放军”。

近年,周定文在相关资料里查到:“28号晚上11点,解放军103团奉命撤出南泉战场,开赴江津顺江场。”29号早上下了点儿小雨,30号就是晴天了,在野猪窝、撮箕寺,周定文看见高大的松树被砍成一人多高的树桩,枪炮架在松杈上,军人们的脑髓、四肢挂在松枝上,地上到处丢着枪、子弹、毛毯。解放军牺牲了100多人,国军伤亡更多。“躺着的尸体,保甲长动员当地农民,埋在附近山上。解放军烈士也是就地掩埋,后来才集中安葬,其中,知名的有43人,最高军职为副营长。不知名的有60多人”。

30号上午,南泉街上举行了解放游行,比重庆城里还早。“我跟着队伍走,看人们扭秧歌、打花鼓、打莲箫,喊‘中国共产党万岁、毛主席万岁,唱‘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队伍前面抬的是毛泽东和朱德的大画像”。

送信员

南泉解放后,由于周家湾穷得连地主都没有一个,没有地主也就没有田地可分,所以周定文家里没分到田地。土改工作队的队员杨思忠、李昭惠,对周定文来说,就像大哥大姐一样。“杨思忠是重庆巴南江家场的人,土改要丈量土地,几亩几分,要插篾片标记下来。我跑前跑后,抱篾片,插篾片。后来他对我说,县里差个通信员,你想不想去?我当然想去,父母同意后,我抱起枕头就走了”。

当时巴县(今重庆市巴南区)政府在马王坪,“一去就是供给制,吃大锅饭,锅巴有拇指这么厚,很香。发灰布给我们做衣服,一个月发一块肥皂,发一块印有‘抗美援朝字样的白毛巾,头上戴灰布帽子,上面有一颗薄铁皮做的红五角星”。

周定文的工作就是给各区送信件,每天要走近百里路。每一个区的情况他至今都了如指掌。“当时巴县有12个区,送得最近的是界石,最远的是江家,返回时天已黑”。周定文就这样走了半年,直到1952年底。“上面的人说你回家等着,有事喊你。我回家呆了几个月后,市里来差人,可以去当公务员。我的工作就是打扫办公室和厕所卫生,有时还要送信”。

1953年,周定文又到巴县政府报到,刚好巴县第一任县长杨道南要去市里开会,他就搭“县太爷”的吉普车去市里。“这是我第一次坐美式吉普,杨县长和李司机坐前面,我一个人坐后面。在海棠溪过车渡,从储奇门、南纪门、中兴路、七星岗到现在的枇杷山公园,解放前是王陵基公馆,当时市委就在那里”。

这是周定文第二次进城。上一次还是小时候跟父亲背着柏树枝去卖给城里人熏腊肉,从黄桷垭翻山,从海棠溪过河到城里,要走一天,早上出发,晚上回去。

大人物

那时候,重庆市市长、第一书记是1952年9月起任的曹荻秋。“我分在一科当公务员,头几批有唐明贵、刘汉安、赵明友、赵定华、蒋玉翔,我们后来都成了好朋友。那时候我们都穿自己的服装,我穿的是农村带来的对襟布扣青布衫。我管3个办公室,干部下班后就打扫。还要还要送信到各部委,就在市委大院里面转。送到市委外面的信,交通科用摩托车和自行车送”。

他们看见大官全部喊首长,送给各部委的信,收信的有时是首长秘书,有时是首长本人。“市长曹荻秋个子不高,一身中山装;市委副书记彭涛,四川资中人,说话声音洪亮,1954年调到上海去了”。1955年在市委小礼堂,周定文还看到从印尼万隆参加亚非会议回国路过重庆的周恩来,“他的周围有很多保卫,和曹荻秋站在一起,眉毛很浓,面容白净,胡茬青黝黝的,穿青黑呢子大衣。我们只能远远地看一眼”。

市委秘书长辛易之,平易近人,和蔼可亲,个子比曹荻秋略高一点,喜欢跟周定文他们打乒乓球。“他最爱说:小周、小唐,来,我们打两盘”。

以后,运动来了,重庆不少人被打成“右派”,包括《重庆日报》副总编辑贾唯英。市委宣传部部长张文澄对省里的“李政委”(省委书记李井泉,当时四川党内习惯用战争年代对李井泉的称呼——作者注)提了意见,1958年也被打成“右派”并开除党籍,下放到李家沱重庆瓷厂今。1964年周定文调到这个厂搞保卫,厂领导就问:“张文澄你认不认识?”周定文说:“认得。”“那分你去和他住一个寝室”。周定文和张文澄以前在市委就认识,现在又在一个厂当室友,两人相处得不错。“‘文革时张文澄在厂里被批斗,跪高板凳,跪炭渣,戴高帽子,我很同情,但也没办法。回到寝室,他有时会挽起裤管,默默地揉着青一块、红一块的腿和膝盖”。

后来,厂里的造反派斥责周定文,说一个保卫科的干部跟一个“大右派”住在一起,觉悟不高,没阶级立场。于是,周定文被迫搬出来了。“走的时候,我跟他告别,他很体谅地说,听组织安排,你跟工人住在一起好些。但看得出,他的表情里流露着忧伤。平时晚上打开水、洗脚水,我们都是互相轮着打,现在他一个人了”。

“文革”后张文澄被平反,任西南政法学院、重庆大学党委书记。1983年任重庆市人大常委会主任。1998年7月去世。“他平反后,我去他家見过一面”。

从市委大院出来后,周定文最初在四川金堂一家化肥厂工作,又先后调到重庆瓷厂、重庆金笔厂,最后在解放碑九尺坎附近的玻璃公司工作,直到1995年退休。“我当公务员时,喜欢看《重庆日报》,报头是繁体字,4个字里面,‘庆字笔划多,我不认识。后来,我在市直机关干部业余文化补习学校学语文,才有了一点儿文化”。

如今周定文已是80岁高龄,经历了风风雨雨,因根正苗红,为人正直,处事谨慎,所以一路过关。“眼下我身体不错,子女孝顺,每月还有退休金,过着幸福的生活,我很知足”。

(作者单位:重庆晨报)

(实习编辑:田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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