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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甲骨文论早期形声字的声符形化现象

2016-05-13陈年福

关键词:形声字甲骨文

陈年福

(浙江师范大学 人文学院,浙江 金华 321004)*



从甲骨文论早期形声字的声符形化现象

陈年福

(浙江师范大学 人文学院,浙江 金华 321004)*

摘要:通过甲骨文探讨汉字早期形声字,可以发现“声符形化”是早期形声字的一个重要构形特征,也是甲骨文等古文字的一条基本构造规律。认识并利用这一早期形声字的构造规律,有助于考释甲骨文字,也有利于揭示形声字的产生机制,丰富汉字的构形理论。

关键词:甲骨文;形声字;声符形化;文字考释

文字作为语言的视觉符号,其记录语言符号的方式不外乎三种:一是记录语词的音(记录音素、音节、音段可并括在内),二是记录语词的义,三是同时记录语词的音与义。这样就可以简单地将文字分为表音文字、表义文字和音义文字三类。从理论上说,能同时记录语词音、义的文字显然是最为科学合理的一种文字符号。汉字实际上用了三种方式来记录汉语,传统六书中的象形字、指事字、会意字即表义文字,假借字即表音文字,而形声字即音义文字。形声字是汉字中最重要的、也是数量最多的一种构造类型,因此,如果说汉字本质上是一种音义文字,应该没有大的问题。汉字作为当今唯一一种历史悠久却从未中断过使用的自源文字,与其以形声这一科学地记录语词音义的特点不无关系。

本文通过甲骨文具体字例的分析,认为“声符形化”是汉字早期形声字的一个重要特征,也是甲骨文形声字的一个基本构造规律。认识到这一规律,不仅有助于直接考释甲骨文中的形声字,而且也有利于揭示形声字的产生机制,丰富汉字的构形理论。

一、甲骨文“声符形化”现象

文字产生于图画,这已是文字学家的一个共识。本于图画的文字即为表义字,表义字构成了形声字的形符,因此在这里我们勿须讨论形符的产生过程。要揭示形声字产生机制的关键是声符,也就是说,形声字产生的一个前提是造字者已认识声符及其功用。

从甲骨文可发现,古汉字似乎不存在单独充当声符的部件字,所有充当声符的部件本身是一个表义字,即声符是借一个表义字来充当的表音部件。也可以这样说,除却声符本身即本字为表义字的形声字外,大多数声符实际上就是一个假借字,是假借一个表义字来充当的表音部件。例如:

据姚孝遂统计,卜辞中假借字的使用频率高达70%,并进而表达了甲骨文是表音文字的观点。[1]在这里我们不想讨论姚氏的观点是否正确,但甲骨文大量使用表音的假借字却是不容否认的事实。虽然单独的假借字未进入构造形声字之前尚不能称为声符,但从甲骨文时代大量使用假借字这一事实,可推定当时已知道借用表义字充当声符。甚至相反,甲骨文或径以表音的假借字充当表义的形符。例如:

这说明,甲骨文时代已能够运用表音的假借字充当部件来构造合体字,而且,既然可以用表音的部件充当表义字的形符,自然也可以反过来把形声字的声符当成表形的部件。

从甲骨文来看,声符产生于表义字内部形符的被动表音,可以推定有一个从被动表音到主动表音的过程。例如:

二字本会意字,“般”“鼓”所从之“凡”“壴”实际上是形符,因其整字读音与其所从之形符字读音相同,故“凡”“壴”也起到了表音的功用,但这只是一种被动表音。

表义的合体会意字也可以将一部分形符变成声符,而形成声符形化字。例如:

此例,前二字形为会意字,后二字形为形声字。第三字,其声符“眉”仍然可表示张目之意;第四字,特意将声符“米”字省简而置于“目”旁,也可理解为有顾全张目见物之意。

二、甲骨文“声符形化”字常被误解

以往由于未能认识上述声符形化现象及其构造规律,有不少甲骨文形声字被解说为象形或会意字,甚至《说文》已释为形声的也被说甲文者(如上举“受”字一样)解说为表义字。例如:

按,四家皆误以会意解说甲骨文“何”字,惟李说“象人负可(柯)”近是。其实,甲骨文“何”将声符“(柯)”置于人肩上,以表负荷之意,显然应为声符形化字。

按,甲骨文“即”“既”二字构造与《说文》同,今人反昩于二字所从之卩、旡实为声符而异于许氏形声字之解。暂依会意说之,“即”字所从之“卩”无口,而“既”字所从之“旡”反而有口,岂不是食时不用“口”而食完反而用“口”?这显然有悖于事理。其实,若知其本为声符而兼用作形符,则无此龃龉。

以上为声符形化式形声字被今人误解为表意字例。甲骨文还有不少声符形化字,在《说文》中即已被误解,而今人亦久未明其本为形声。例如:

按,甲骨文“俎”与“宜”同字,实为从肉(一肉、二肉无别)且声之字。俎本为放置牲肉之礼器,甲骨文置形符“肉”于声符“且”内,声符兼表俎器形。这是一个典型的声符形化之字。

按,上揭甲骨文“高”字后二形所加之“口”实为声符,又可视为像台观等建筑物的局部而有形符之用,“高”乃声符形化字。上古音“口”隶侯部溪纽、“高”隶宵部见纽,韵似相隔较远,但侯、宵古有通转例,如佻(宵部)、偷(侯部)相通,王念孙《广雅疏证》卷三下:“偷者,《说文》:‘偷,巧黠也。’《尔雅》:‘佻,偷也。’《楚辞·离骚》:‘余犹恶其佻巧。’佻、偷一声之转。佻与偷通。”侯部之叩、宵部之槁并通幽部之考,《庄子·天地》:“故金石有声,不考不鸣。”《淮南子·诠言》考作叩;《文选·潘安仁〈河阳县作诗〉》:“颎如槁石火。”李善注:“《毛诗》曰:‘子有钟鼓,弗击弗考。’槁与考,古字通。”并皆古音侯、宵相通之证。小篆讹“口”为“囗”之后,“高”本从口为声符之实遂久晦不明。

此类在《说文》中已被误解的声符形化字还有不少,限于篇幅,兹再举3例,不详论。

另外,与上举例8“受”字相类,有些《说文》已释为形声的所谓省声字,甲骨文实为不省声的声符形字化。例如:

按,唐释甚是。惟其归为“象意声化”,实当为“声符形化”。字从见为声符,又可视为形符,表临水皿以照容貌之意。

三、甲骨文“声符形化”字新释

依据声符形化的构造规律,笔者曾考释了部分甲骨文字。例如:

(一)释“稾”“敲”

23.翊日庚其稾,乃雩,至来庚有大雨?/翊日庚其稾,乃雩,至来庚亡大雨?/来庚稾,乃雩,亡大雨?(H31199)

25.叀庚午稾于丧田,不遘大雨?/弜庚午,其雨?(T335)

26.戊稾于盂,冓大雨?(H31198)

27.囗酉卜,其稾盂……/……[有]正?(H31796)

29.王其雚(觀)?/弜雚稾?(H28201)

30.叀翊稾?(H29767)

31.庚子卜,子告其稾于帚?/子弜告其稾?(Z371)

32.庚申子卜,贞:今稾月亡燎有事?(H21676)

既释甲骨文“稾”字,则下例甲骨文也可释:

《说文》:“纯,丝也。”段注:“按,纯与醇音同。醇者,不浇酒也,叚纯为醇字。故班固曰‘不变曰醇,不杂曰粹’,崔觐说《易》曰‘不杂曰纯,不变曰粹’,其意一也。美丝美酒,其不杂同也。不杂则壹,壹则大。故《释诂》、毛《传》、郑《笺》皆曰:‘纯、大也。’”是上揭卜辞“纯敦”即“大敦”之义,全辞乃为是否呼令戈人大规模敦击某方族而卜。

《殷墟花园庄东地甲骨》著录一片甲骨,其辞云:

四、余论

笔者最近统计,甲骨文单字字目共3 845个,其中形音义知晓的可识字为1 825个(包括28个同形字,60个假借字),其中形声字为863个。甲骨文中的形声字已占全部字目的22.4%,占可识字总数的47.3%。黄天树根据1 286个已识甲骨文统计形声字为587个,占可识字总数的45.6%。[9]关于甲骨文形声字的数量及其比例,由于取材范围与判断标准不同,各家统计的数量大多不等,[10]但我们上述统计是目前数量及其比例最高的一家之说。值得注意的是,在甲骨文形声字中有260个声符形化字,其比例高达30%,与笔者对纳西东巴文声符形化字所统计33%的比例极为接近。[11]这说明声符形化确是早期形声字构造的重要方式。

甲骨文形声字中声符形化的现象,虽然很早就已被不少的学者认识到了,但却一直未能深入揭示与全面研究这一特殊的形声字构造方法,因此甲骨文中不少的声符形化字或不能正确考释,或被分析为一般会意字,这实际上也是甲骨文形声字数量统计偏少的原因之一。我们认为,认识甲骨文声符形化的造字规律,不仅有利于甲骨文字的考释,而且庶几揭明了形声字这一最为科学合理的文字符号的形成机制。

文字产生于图画,自源文字体系的早期文字符号无一例外均为表义文字。由于表义文字符号的穷于创造,大量的语词在一开始就只能假借表义字符通过表音的方式来记录;但同形的表音字的使用不可避免会产生文字交际上的混乱,所以人们通过部分合体表义字(会意字)的被动表音方式逐步认识了声符的功能,自觉地用主动表音的方式创造了音义字(形声字);然因受表义字构造的影响,早期形声字其声符往往兼表形,从而形成了这一特殊的声符形化式形声字。

这四字前一字形为声符形化的构形方式,后一字形声符移位后,成为普通形声字构形方式。

显然,普通形声字的出现非常重要,这意味着汉字开始选择了最科学最能产的字符构造方法。尽管汉字形体在后来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但汉字能够几千年来没有中断一直使用至今,甲骨文时期便开始创造性地使用形声的构造方法应该是其最为重要的原因。

注释:

①本文所举甲骨文字例出处,其著录书名以字母代称。其中:H代称《甲骨文合集》,B代称《甲骨文合集补编》,Z代称《殷墟花园庄东地甲骨》,T代称《小屯南地甲骨》。

③按,《说文》释“此”义为“止”恐误。所谓“止”义并无文献用例,文献中“此”主要用为指示代词。笔者认为“此”构形为“并足”即停止不动之意,停止不动即为“此”(指示代词)也,这是汉字中罕见的一个专为虚词所造字之例。

④按,《金文编》附录上084号第二、三字,可确定为象人负戈之图形字。周法高《金文诂林附录》即隶释为“何”,此或为姚氏并以为甲骨文“何”字“象人负戈”说之证。然从字形看,甲骨文“何”显非从戈,姚说非是。

参考文献:

[1]姚孝遂.古汉字的形体结构及其发展阶段[J].古文字研究(第四辑),北京:中华书局,1980:7-39.

[2]裘锡圭.文字学概要:修订版[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3.

[3]陈年福.甲骨文声符形化字综论[M]//甲骨文动词词汇研究.成都:巴蜀书社,2001:245-259.

[4]陈年福.释“以”——兼说“似”字和甲骨文声符形化造字[J].古汉语研究,2002(4):71-74.

[5]于省吾.甲骨文字诂林[M].北京:中华书局,1996.

[6]李孝定.甲骨文字集释[M].台北:台湾中央研究院史语所,1965.

[7]裘锡圭.甲骨文中所见的商代农业[C]//古文字论集.北京:中华书局,1992:154-189.

[8]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殷墟花园庄东地甲骨[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3:1575.

[9]黄天树.殷墟甲骨文“无声符字”与“有声符字”的权重[C]//台北中央研究院.第四届国际汉学会议论文(未出版).2012:1-48.

[10]杨军会.甲骨文形声字研究[D].金华:浙江师范大学,2009.

[11]陈年福.纳、汉形声字声符形化比较[C]//玉振金声探东巴——国际东巴文化艺术学术研讨会论文集.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2:679-691.

(责任编辑吴波)

Research on the phenomenon of “Phonetic Signs Turning into Pictogram Signs” in Early Pictophonetic Characters: Based on Oracle Bone Scripts

CHEN Nianfu

(CollegeofHumanities,ZhejiangNormalUniversity,Jinhua321004,China)

Abstract:A probe into the special construction of the early pictophonetic characters based on oracle bone scripts indicates that the phenomenon of “phonetic signs turning into pictogram signs” is one of the most important configuration features of the early pictophonetic characters, and is also an important structural rule of such ancient languages as oracle bone scripts. Understanding the structural rule of early pictophonetic characters may help conduct the textual research on oracle bone scripts, reveal the generating mechanism of pictophonetic characters, and enrich the configuration theory of Chinese characters.

Key words:oracle bone scripts; pictophonetic character; phonetic signs turning into pictogram signs; words interpretation

中图分类号:K877.1;H12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5035(2016)02-0055-07

基金项目:国家社科基金一般项目“殷墟甲骨文字汇释辨证”(15BYY104)

作者简介:陈年福(1961-),男,江西于都人,浙江师范大学人文学院教授,史学博士。

*收稿日期:2015-06-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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