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永明（重庆旅游与文化研究院，重庆 400041）



还珠楼主家世考述

李永明
（重庆旅游与文化研究院，重庆 400041）

摘要：还珠楼主的文学成就与其家学、家风等家世背景有非常重要的关系。文章对还珠楼主的家族背景、家学渊源、祖辈行实及其父母、伯父、岳父等人物的基本史实进行了系统梳理，就这些因素简要分析了还珠楼主个人成长和文学创作的家庭影响，揭示了很多鲜为人知的历史事实，以期为相关研究提供全新视角。

关键词：还珠楼主；家世；家族；家学

引文格式：李永明.还珠楼主家世考述［J］.苏州教育学院学报，2016，33（3）：18-33.

还珠楼主的文学成就，家庭因素的影响十分重要。一则还珠楼主的人文素养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家学渊源，再则还珠楼主与孙经洵的婚姻风波及其与岳父孙仲山的矛盾冲突，从某种意义上也成为还珠楼主发愤著述的潜在动力。对还珠楼主的家世作细致梳理，可以揭开他更多的身世及创作之谜。

一、还珠楼主之家族背景

还珠楼主之李氏家族，是四川省长寿县（今重庆市长寿区）的文化世家。根据入川始祖不同和后来的繁衍分支，长寿李姓分为傅河、晏家、石安、洪湖、凤岭街等多个宗族，分别建有祠堂。还珠楼主属于长寿凤岭街李家祠堂这一支。

凤岭街，明清时期叫小市街，位于长寿老城凤山的脊岭之上，是由长江河街码头向北通往垫江、梁平等地必经的主干道，街道由宽阔的石板路和两旁的商铺民居构成。长寿的大户人家李氏、余氏、韩氏、傅氏、雷氏、孙氏等，都集中居住在凤岭街一带。其中，李氏家族在凤岭街上占据的风水宝地，后来成为李家祠堂。清嘉庆七年（1802），为防备川楚白莲教，筑城垣于凤山之上，长寿县署从河街迁移到位于凤岭街附近的新署街，凤岭街变得更加热闹起来。

明朝成化年间（1465—1487），还珠楼主的五世祖李晳入川，开始在当时的小市街（后来的凤岭街）购置临街宅基地而构屋居住，这就是长寿凤岭街李氏的起源。到明末清初之际，由于家族的繁荣兴盛，李家祠堂发展成四个大院子、四个大朝门、两座小碉楼、临街房屋五十四间的盛大格局，整个家族拥有全县七十二个村庄的田产。因长寿傅氏始祖为李氏入川始祖之一李文彬入赘，李、傅实为一家，故凤岭街李家祠堂与傅家祠堂比邻而居，大门分置，后门直通。

长寿凤岭街李家祠堂，即今重庆市长寿区第一实验小学校，紧邻老县城的北门口，南面坎下是著名的林庄坝子，现属于长寿的学区。到清末民初之际，李家祠堂的格局有了一定调整。面向凤岭街，有一石朝门，是李家祠堂的大门。大门进去，是一条宽2米、长约20米的石板路，路的两旁是花园，栽有桂花、紫薇等名贵树木，路的尽头是左右回廊，上有顶篷，可以遮阳躲雨，回廊左右行约20米，又分别向两边转折，套着若干院子和房屋，并依凭地形，呈高低错落之势。李家祠堂分为左右两个大院子，左为孝友堂，右为忠恕堂。忠恕堂，就是还珠楼主的出生地。

还珠楼主曾经自述，幼年习书，经常到洗墨池中洗笔。在长寿凤岭街李家祠堂大门口街道对面，有一方用青石箍成的长方形水池，名叫洗墨池。洗墨池南北走向，顺街而立，高约1米多，长约5米，宽约3米，青石厚度约合0.4米，外立面石纹精细考究，池内常年盛水，且有浮萍。洗墨池旁边有一个小亭子，有石碑，竖书“进士及第”四个大字。还珠楼主祖父李培本去世分家时，洗墨池也分给了还珠楼主一房，并作为幼年还珠楼主练习书法洗笔之用。新中国成立以后，洗墨池更名为太平缸，预示着太平盛世的到来。洗墨池大约在20世纪60年代被拆除。关于洗墨池，一般读者多知其有洗涤墨汁之用，其实，洗墨池还与还珠楼主祖先、明朝名臣李秀春弹劾严嵩的事情有关。据还珠楼主纪实小说《珠还》记述，因严嵩专擅朝政，气焰嚣张，退休在家的李秀春草拟奏章，派专人进京投递，“草本之时，曾经立誓，此本如再参阉狗不动，从此不再执笔。文成以后，痛哭了一场，连笔带砚台，一起隔窗往院中掷去。半夜忽然大雷大雨，次晨起视，掷笔之处，陷了一个半亩方圆的大坑，坑中水将齐岸，天晴许久，水终不退，恰似人工掘成的一方池塘，位置形制无不合宜，池水甚甘，颜色却是黑的，与洗笔的墨水一般，据说是孤忠感动，取了个名字叫洗墨池。”①木鸡：《珠还》，《新北京报》副刊，1939年5月1日至11月6日连载，北京图书馆胶片影印本。故，洗墨池是长寿凤岭街李氏不畏权贵、伸张正义的象征。

明清以来，每到清明时节，长寿凤岭街李氏祠堂的族人都要组织祭祀祖先，扫墓之后，就在李家祠堂聚集会餐，称为“清明会”。这个传统，一直延续到新中国成立前夕。20世纪40年代，李家祠堂的孝友堂是长寿县李氏同宗自治会的会址，并于1941年2月辟出一部分房屋用于兴办长寿最早的公立医院—长寿县卫生院，成为今天重庆市长寿区人民医院的前身。解放初，李家祠堂改为长寿县城关第一小学校（即后来的重庆市长寿区第一实验小学校）的校舍，房屋结构保持原样，只是功能有变。到了20世纪90年代中期，因校舍就地改建，原有房屋全部被拆除。现仅存原有的部分围墙和一口饮用水井。李家祠堂的壮观，已经不复存在，每每让人感到惋惜。不过，位于李家祠堂凤岭街坎下的林庄学堂旧址，是还珠楼主曾祖父李彬然之兄李郁然的旧宅，这个建成于晚清道光年间（1821—1850）的老院子，是完全按照凤岭街李家祠堂的规制修建的，至今仍可从中见到当年李家祠堂的风貌。

还珠楼主的青少年时代曾经在长寿李家祠堂度过。对于生他养他的故乡，还珠楼主始终怀着浓浓的情愫。凤岭街、林庄口、李家祠堂、洗墨池、忠恕堂，对于这些曾经生活过的地方，还珠楼主十分惦念。1928年到天津后，还珠楼主自行将“善基”改名“寿民”，取“长寿县中一小民”之意，饱含了对家乡的无限眷念之情。他在《蜀山剑侠传》第十五回中写到“乾坤正气妙一真人齐漱溟”的老家“四川重庆府长寿县”，赞扬“这长寿县中，有一口长寿井，井泉非常甘冽。县中因得当地民风淳厚，享高年的人居多”。［1］100还珠楼主走南闯北，始终是一口地地道道的长寿话，且对老家始终牵挂着。抗日战争胜利后不久，一位在北京报界任编辑的老乡回长寿老家，还珠楼主特意委托他把长子李观承带上，让李观承回老家看一看。李观承至今还清晰地记得从重庆坐轮船回到长寿，在河街码头下船，然后爬三倒拐回到城内凤岭街李家祠堂的情景，并记得李家祖产洗墨池的准确位置。据还珠楼主幼子李观洪回忆，还珠楼主去世前，曾躺在病床上感叹：“看来，长寿我是回不去了！”

长寿凤岭街李氏的起源时间，最早可以追溯至唐朝初年。族姓的来源，历来有三种说法：一说始于唐初名将徐世勣。徐世勣（594—669），字懋功，曹州离狐（今山东省菏泽市东明县东南）人，因战功卓著，唐高祖李渊赐其姓李，后避唐太宗李世民讳改名为李勣，封英国公，为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一说始于唐太宗第七子蒋王李恽（620—674）。一说始于唐太宗九子唐高宗李治（628—683）。明末清初以来，长寿凤岭街《李氏族谱》言及族姓来源，皆持第一种说法。还珠楼主生前曾经告诉子女，自己最早的祖先是受唐高祖赐姓的英国公徐世勣，即李勣。后两种说法，主要是后来受湖北麻城不同观点的影响，在凤岭街《李氏族谱》中虽可聊备一说，但不大为人所接受。

到了南宋末期之理宗淳祐壬寅年（1242），唐英国公李勣后裔、宋枢密副使李奎之第八子李政（生于宋宁宗嘉定丙子年，即1216年），化名季八，人称季八公，参军有战功，封为骠骑将军，奉旨提兵从江西南昌镇守湖北麻城，于是在此落籍，成为长寿凤岭街李氏的麻城始祖。

明朝洪武初年，季八公后裔李文质，与兄文彬、弟文昭，从湖广省麻城县孝感乡林家店入四川省乐温县（后改长寿县）长江之南的千佛场廖家湾落籍，是为凤岭街李氏之长寿始祖。据长寿凤岭街《长寿李氏族谱·竹崖公墓表》载，李文质“洪武初年，与兄文彬、弟文昭徙蜀乐温，因家焉。后改长寿县，系籍龙市里”①李光耀：《长寿李氏族谱》，民国三十四年（1945）刻本，今藏重庆市长寿区档案馆。。明朝洪武六年（1373）乐温县更名为长寿县。据此，李文质入川落籍长寿的时间，应该在洪武元年至六年（1368—1373）之间。

考李文质之所以从湖北麻城不远千里入川定居，实与当时政治环境有关。元末红巾军起义，其中一支湖北人徐寿辉部于至正十一年（1351）八月在蕲州路、黄州路起义。当时的麻城，恰好处于徐寿辉的地盘—黄州，由于起义军与元军激烈交战，当地百姓纷纷外逃避祸。而长江下游的安徽、江西等地，也是红巾军与元兵的战场，因此大批难民迁往四川盆地。至正十七年（1357）十二月，徐寿辉部将隋州人明玉珍攻下四川，于至正二十三年（1363）在重庆称帝，国号“大夏”，许多湖北人投奔明玉珍而来。明初，朱元璋攻灭势力强大的陈友谅部，在陈友谅部所在地的湖北大开杀戒。于是，明氏政权下的四川，更成为湖北难民的乐园。显然，明初湖北的战乱饥荒和四川的安宁富足，是李文质兄弟三人逃鄂入川的大背景。

明末农民起义，张献忠屠川，全川震恐。张献忠死后，余部与清军混战于重庆。清初，云南王吴三桂发动三藩之乱，叛军曾经攻占川东地区。面对频繁的战乱，许多世家大族被迫举族外逃川南黔北或者渝东南武陵山区躲避。长寿凤岭街李氏也在逃难之列，许多人客死他乡。等到战乱平息回归长寿之时，故园已成废墟，家族人口锐减，图籍荡然无存，整个家族遭受巨大损失。随着康熙朝第二次“湖广填川”，四川经济恢复，长寿凤岭街李氏得以重续兴隆之运。有清一代，凤岭街李氏历官不过四品，而多通儒达士，且人丁异常兴旺。

二、还珠楼主之家学渊源

长寿凤岭街李氏家族人才辈出，这对还珠楼主的学识涵养无疑具有很大影响。

明朝二百八十二年间，长寿进士人数为渝东地区第一；清朝二百六十八年间，长寿进士人数仅次于涪陵，居渝东地区第二。明清两朝五百四十多年间，长寿进士总数为五十二人，其中李姓独占十一席，占五分之一强，大约每五十年出一个进士，远远高于他姓。特别值得注意的是，这十一名李姓进士，全是凤岭街李家祠堂的子弟。明朝末期，李士震的五个儿子全中科举，长子李长庚、次子李庚齐，皆中进士，三子李联云为贡士，四子李开先和五子李瑞鹤皆为举人。李士震弟弟李士昌之子李芳联，中崇祯辛未科进士。族人李城，康熙丙子岁进士；李为栋，乾隆丙辰科进士；李作梅，乾隆庚戌科进士；李贞元，嘉庆壬戌科进士。清朝后期，凤岭街李氏“然”字辈的就有李莒（嘉庆辛未科）、李郁然、李彬然、李滋然（光绪己丑科，康有为与梁启超之师）四名进士，其中李郁然、李彬然乃亲兄弟，李彬然即还珠楼主之曾祖父。至于明清两朝的贡士、举人、秀才之类，李姓人就更多了。在现存康熙五十三年（1714）、道光年间、光绪元年（1875）、民国十七年（1928）、民国三十三年（1944）等五部《长寿县志》中，前两部分别由还珠楼主的入川九世祖李开先、曾祖父李彬然任主修，第三部由县长张永熙主修、还珠楼主伯父李光益协纂，第四部由还珠楼主族人李鼎禧主修，只有最后一部由外地人主修，足见这个家族学问之广受尊重，在长寿当地首屈一指。

进入民国以后，长寿李氏家族依然人才群起。1925年8月，李一鄂以林庄学堂为据点，秘密成立中共长寿（临时）党组织（有称临时党支部），该党组织成为重庆市最早的中共党组织。考李一鄂，原名李维基，生于1901年，父亲李光椿，祖父李培庸，曾祖父李郁然，即还珠楼主曾祖父李彬然之亲兄，则李一鄂即还珠楼主的堂兄。族人李培玉，生五子光辉、光耀、光表、光宣、光远，人人皆任要职，其中李光耀为解放前长寿李氏同宗自治会之会长，李光远为抗日空军英雄，少将军衔。

中国古代的世家大族，特别注重文化的传承和子女的教育，致力于培养经邦济世之才。长寿凤岭街李氏家族是一个典型的诗礼传家的文化世家。入川始祖李文质，以教授为生。六世祖李秀春，任明朝嘉靖年间国子监助教。还珠楼主曾祖李彬然曾任四川两个最高学府锦江书院、东川书院山长（相当于校长）。李家祖辈出任教谕之职者，为数不少。将此教育之方法，用于家族子弟之教育，是李家人才群起的重要因素。

对于李家人才蔚起的原因，长寿凤岭街《长寿李氏族谱》录有还珠楼主入川九世祖李开先这样一段总结：

吾家书声不断者，三百余年矣。父以是传之子，子以是传之孙，入学无谢师之束脩，行文有家传之捷诀，占此便宜，皆他家所难得者。故昔日子孙遵先祖之志，人人奋厉，日日潜修，以故科名迭出，极盛一时。自兵火后，子弟虽有读书之名，而无下帷之实，悠悠忽忽，虚度年华，可惜甚矣。今后急宜谢绝一切，闭户潜心，将前辈名稿名墨时文、四书经旨，一一体会，暇则古文诗赋、医卜地理皆当留心。久则自有一段悦心之处浸入肝脾，虽欲舍之而不忍舍者，否则心与理疏，读觉无味，上之何以承先，下之何以启后乎？且深于义理，则谈论风流，不致粗鄙，文词蕴藉，取重乡邦，取科第如拾芥，非大言也。①李光耀：《长寿李氏族谱》，民国三十四年（1945）刻本，今藏重庆市长寿区档案馆。

这段叙述，十分自信，与还珠楼主自述家世时的口气如出一辙，可见，李家世代对特有的家学传统一直是引为自豪的。

还珠楼主的家学，从内容上看，无非是蒙学打基础，然后经史子集、古文诗赋、医卜地理之类，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对经学的重视，应该是李家的传统，特别是《周易》《诗经》《礼记》等书，李氏祖辈经常提到，且多有相关著述。《周易》是六经之首，久为李家所传承，还珠楼主自称，“李氏祖先，有好几代都精研易理，曾著有《读易辨疑》、《易理探微》、《艮齐释易》、《连山易解》、《归藏易解》等书，不下二十余种。当康雍乾嘉四朝，通易学者，代有传人”②木鸡：《珠还》，《新北京报》副刊，1939年5月1日至11月6日连载，北京图书馆胶片影印本。。《诗经》是文学之必读书，孔子谓“不学诗无以言”，足见其重要。《礼记》是政治、思想、法制之大成，是修身齐家、经邦治国的总汇，正如孔子所说“不学礼无以立”。但是，李氏家学传统中，真正最有特色的，却是“他家所难得”的“家传之捷诀”。

那么，还珠楼主家族“家传之捷诀”到底是什么呢？综合分析，盖有四端。

一是教学之道。还珠楼主入川六世祖李秀春因弘扬义理与经世结合的苏湖教法，受到明朝嘉靖皇帝的嘉奖。所谓“苏湖教法”，是北宋理学先驱、大教育家胡瑗（993—1059）在苏州、湖州二地办学时的一种教学方法，提倡经世致用，经义时务并重，设“经义”“治事”两斋，经义斋学习研究经学，治事斋则学习经济、科技、军事等实用知识，每人既有主修（相当于现在的大学分专业），又有兼修。李秀春将这套“明体达用”的教学方法用于自家子弟，颇见奇效，尤其是三个曾孙李长庚、李庚齐、李联芳皆为崇祯时进士，另一曾孙李开先成为四川文化名人。过去读书讲究义理、考据、辞章，李秀春的教学之道，则增加了“经世”一项，因为有“致天下之治”的教学理念和培养目标，故对子弟有德、智、体、乐的全面要求，且实行分科教学，务使学业精进，知行合一。

二是切磋之术。明末李家在祠堂家族学堂中成立了际盛、汇征两会，由家族有学养之长辈主持，以家族子弟为主，吸收外族世家子弟，联合成立学术研讨小组，对于教学中的重要问题和参加科考的技巧反复切磋，“朝夕淬厉，期收大器”③同①。。一次乡试中，两会考中者达十人之多，而李家独占五席。

三是作文之方。李家特别注重作文技法，并作为“家传之捷诀”列为家训世代相传。还珠楼主入川八世祖崐崃公李士震，总结出间架、脉理、意致、局阵、料当等“行文五则”：“间架者，文之规矩也。如屋有两层、三层，有五柱、七柱之类。脉理者，文之血脉也。气血不贯，文无次第，纵有锦绣词华，亦是无头绪。意致者，文之想头也。枝上生枝，叶上生叶，要如花中之蕊，层层是瓣，方为有味之文。局阵者，文之阵势也。或前后呼应关锁，或中间起伏顿跌，布局成阵，奇伟可观。文章变幻，妙不可言。料当者，文之色泽也。如木匠之选木料，画工之取彩色，务须齐整鲜洁，庶可壮观。不然，则如贫家延客，调和不佳，何以脍炙人口。”①李光耀：《长寿李氏族谱》，民国三十四年（1945）刻本，今藏重庆市长寿区档案馆。李士震强调，这是“教子之初学为文者。知此，则大体既立，次第精深，入学登科，应手取效”②同①。。李家其他祖辈，也有作文技法的总结传承，这在凤岭街《长寿李氏族谱》中多有记载。

四是督学之法。李家对子弟道德学养历来有严格之考核。除了日常严格督促之外，“每年清明于拜扫祖墓时，阖族俱集于六世祖之墓，瞻拜祭毕，传宣家训，分别品行，考察学业”。当场应对明敏者，即于祖墓前给予奖励；不能应对者，则举爵酌酒，以示愧意。不能应对者，如果心存违拗，不听尊长教育，“则跪罚以耻之”。③同①。

还珠楼主在写作上，无疑继承了“家传之捷诀”。1934年还珠楼主在《答少选先生》一函中曾有这样的表述：“不佞少涉世尘，学殖荒落，偶因山水登临，属词比事，类皆浅陋粗疏，随手弃去。代人酬应，事非由心，更为伧鄙，勉强凑成，即付属者，脑中从不再留痕滓。纵有一二儿时窗课，因得父师教改，差可入目者。”［2］还珠楼主少承家学，主要就是受父亲李光乾的直接教诲。《女侠夜明珠》第一回记述李善“三岁未满，便授以《诗经》，九岁便读完《十三经》，通晓史鉴，一时江南有神童之誉”［3］5；第二回记述李元甫过问李善功课，随由袖中取出一卷文课，笑道：“我儿本月文章颇有进境，这是我昨日所披，并还出了一个题目，你歇息片时，可往内书房仔细揣摩，将文做好，明早我还要看呢。”［3］41这些记述，实为还珠楼主童年时接受父亲“家传之捷诀”教诲的回忆录。知此，则还珠楼主之五岁吟诗成文，九岁作五千言之《“一”字论》而获神童之誉，成年后相继入幕胡景翼、傅作义、宋哲元等显赫人物，在京剧艺术上与尚小云合作而多有创获，最终“开小说界千古未有之奇观”［4］，成为中国武侠文学大宗师，确有受其家学传统影响之缘故。

三、还珠楼主祖辈之行实

还珠楼主家族自明初从湖北麻城孝感乡入川落籍长寿后，诗礼传家，累世簪缨，繁衍为长寿第一望族。长寿凤岭街《长寿李氏族谱》对李氏入川以来各大房的源流皆有详细记载，为梳理还珠楼主先辈的世系提供了第一手资料。现以此为基础，参考有关史料，对还珠楼主祖辈之行实作出考述。

一世祖李文质，为长寿凤岭街李氏入川始祖。李文质为李士宽第六子，原为湖北黄州府麻城县孝感乡林家店人。老家原配陈氏，生子李柬、李梅。明朝洪武初年离鄂入川，定居长寿江南廖家坝，娶廖氏，生子李志善。李文质是庠生出身，也就是秀才，迁入长寿后，一直“以教授为业”。李文质卒后，葬于长寿江南之肖家石盘，墓地毗邻长寿八景之一“龙寨秋月”，依山傍水，花木丛生，柯交叶茂，环境秀丽。清光绪十年（1884），闽浙按察布政司使李坦亲笔撰文，镌刻墓碑。新中国成立前，每逢春节和清明，李氏宗祠各房均派代表到墓前祭祀。后因重庆钢铁公司迁建占用，墓地迁至龙桥寨堡顶黄井湾与黄桷堡之间半山处，有碑记。

二世祖李志善，李文质独子，仍居长寿江南廖家坝。庠生出身，仍以教授为业。娶田氏，生子李清。

三世祖李清，李志善独子，迁居长寿江北之三洞沟，李家后人称清祖。宣德四年（1429）己酉科举人，任陕西汉中府凤县教谕（相当于县教育局长兼县学校长）。娶周氏，生二子：李功棐、李功崇。

四世祖李功棐，字翁之，李清长子。庠生出身。娶非为本家族之李氏为妻，生子五：李皜、李皑、李皗、李皙、李芳。

五世祖李皙，字皛山，李功棐第四子。庠生出身。娶杨氏，生子五：李秀阳、李秀钦、李秀春、李秀奇、李秀东。李晳是长寿凤岭街李氏宗祠分支之祖。

六世祖李秀春，字元甫，号竹崖，李皙第三子。娶妻四房，生子六：李之胤、李之祚、李之续、李之继、李之承、李之嗣。抱养一子名李之本。仅李之胤、李之祚、李之承三房有嗣，是为长寿凤岭街李氏三大房之起源。

李秀春，是长寿凤岭街李氏家族中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人物，是还珠楼主家族人才辈出的第一个标志。他生于弘治戊午年（1498）五月十三日，幼抱奇气，不乐群儿嬉戏，壮志砥砺，奋志于学，淹通经籍，嘉靖四年（1525）乙酉科举人。次年，授南直隶滁州全椒县教谕，效仿北宋教育家胡瑗在苏州、湖州办学时“明体达用”的苏湖规范，按照“经义”和“治事”分斋教学。嘉靖十年辛卯（1531），任陕西西安府潼关县教谕，因教学卓异，巡抚交荐，升北京国子监助教，“以分教庶士有师道”①李光耀：《长寿李氏族谱》，民国三十四年（1945）刻本，今藏重庆市长寿区档案馆。，深受国子监祭酒器重，于嘉靖十八年（1539）五月受到皇帝“学充行谨，才敏识优”②同①。的嘉许。同年，迁山西道监察御史，以绳愆激扬为己任，寻奉命提禁狱兼巡东北城池。后奉敕巡察居庸、紫荆、倒马三关，振肃纪纲，严明赏罚，以清文武吏治，边事赖以整饬。嘉靖二十一年（1542），监管浙江、福建、山东、山西、广西、贵州七道，捻京城七十二衙。寻奉差巡按河南。时权相严嵩父子秉政，势甚赫奕。进士出身、有锦衣卫经历的官员沈练（1507—1557），以十罪弹劾严嵩，被处以杖刑，谪发居庸关守边。李秀春抗疏争救，为沈练伸不白之冤，有“陛下不斩严嵩之头以谢天下，宁斩臣之头以谢严嵩”③同①。之语，一时直声轰动都下，旋被左迁闽之侯官尉。后改授陕西按察司佥事，督理屯田。嘉靖二十九年（1550）任云南按察司事。嘉靖三十一年壬子（1552）晋万寿表，诸贵不协，坐谤罢归，从此优游桑梓。隆庆丁卯（1567）九月十一日，终于正寝，享寿七十。

七世祖李之胤，字次崖，李秀春长子。参加科举考试达十一次之多，七十三岁时成为贡生。生平笃志好学，尤长于大戴《礼记》。年九十，犹于灯下作细字，取胡麻一粒，上书“龙楼凤阁”四字，钩画犁然，众皆惊异，时人称赞“风翻薤叶书千卷，墨晒松枝纸数篇。海内老叟称国瑞，床头簪笏羡家声”④同①。。精神目力之强，时称“人中仙”。年九十一，无疾而终，崇祀乡贤。娶陈氏，为崇祯兵部尚书陈新甲姑母，生四子：李士震、李士杰、李士昌、李士标。

八世祖李士震，字昆崃，李之胤长子。娶华氏，生五子：李长庚、李庚齐、李联云、李开先、李瑞鹤。

李士震，是长寿凤岭街李氏第二个里程碑式的人物，是还珠楼主家族在明朝时期达于极盛的标志。万历三十七年（1609）己酉科举人。历任湖广辰州府麻阳县知县，升云南嵩明州知州，左迁福建按察司佥事，升广西桂林府义宁县知县，调繁（调任政务繁剧的州县）补广东韶州府翁源县知县。为官廉明正直，公庭无讼，慈爱惠恺，视民犹子，久受称颂。因忤枢要，拂袖归隐，教子孙严而有法，惟以修德读书为事，致子孙科甲蝉联，家声鸿著。晚年随长子李长庚赴于四川按察司佥事任上，于崇祯三年（1630）因不屈服于乱军而遇难。

对于长寿凤岭街李氏而言，李士震最大的贡献在于五子登科：五个儿子都登科立宦。长子李长庚，庠生出身，天启四年（1624）甲子科举人。崇祯元年（1628）戊辰科会试进士第二名。任江西南康府建昌县知县、江西饶州府德兴县知县，后挂冠而归。筑独居亭，吟咏其中，有“莳花种竹惟我意，纡青拖紫付儿曹”⑤同①。之句。复起补叙州府安边同知，升按察司佥事，与父李士震同时遇难于任上。次子李庚齐，庠生出身，廷试特赐崇祯十三年（1640）庚辰科进士。任陕西平凉府泾州知州，升江西瑞州府同知，升授户部员外郎，不就，四川总督杨乔然提授本省监法道，不就。三子李联云，庠生出身，选拔贡士，任四川省顺庆府邻水县知县，改授垫江县知县。四子李开先，庠生出身，崇祯十二年（1639）己卯科举人。五子李瑞鹤，庠生出身，与兄开先同中崇祯十二年（1639）己卯科举人。任贵州平越府黄州学政，升湖广长沙府攸县知县，贵州安顺府推官、平越府推官。

九世祖李开先，字传一，李士震第四子。娶张氏，生四子：李徵俦、李衡俦、李德俦、李衍俦。继娶罗氏，生子李微俦、李循俦。长子李徵俦，贡生，任黔江县知县。

李开先是长寿凤岭街李氏极有影响的著名人物，为四川五十位文化名人之一。生于明万历三十五年（1607），卒于清康熙三十八年（1699）。十四岁时，随父任就读于湖南辰州之麻阳，受到湖南学政器重。回归长寿，当地县官皆许以国士，目为人中龙。明崇祯十二年（1639），与其弟李瑞鹤同时中举人后，于崇祯十六年（1643）明朝临近崩溃覆亡之际，前往南明王朝据守的南京谋职，—路上见山河破碎，便无心仕途，遂沿苏州、钱塘访问先贤遗踪，绕道回川。

清初，李开先隐居四川彭水的罗村，终日以诗酒自娱，不再谈论官事。原为张献忠部将、后降清的孙可望仰慕他的才学，多次引荐他入仕做官，许以大昌道，为清廷效力，但他出于对明朝的忠诚，婉言拒绝。四川总督李国英听说李开先的才名，檄令郁山镇总兵秦笃明以礼致之，命人用官车将其护送回重庆，并多次请他出仕为官，李开先著黄冠以行，婉拒多次不成，竟不辞而归。直到清顺治十六年（1659），四川总督李国英还在请他出山做官，李开先仍以“先人灵墓在长，不容不归”①李光耀：《长寿李氏族谱》，民国三十四年（1945）刻本，今藏重庆市长寿区档案馆。为辞相拒，遂从彭水回到老家长寿。

从此，李开先隐居长寿，潜心钻研学问，直至九十三岁时辞世。李开先人格气节上讲求忠孝，淡泊名利，宁静致远，—生致力于钻研学问，学识渊博，涉猎广泛。凡经、史、子、集、天文、地理、卜算等，无不知晓。著述颇丰，有《自祭文》《训诫文》《居表礼仪》《礼记胜金讲章》《读易辩疑》《读史评》《卧游记》《罗村岁时记》《王海新编》《思齐录》《盘餐录》《天台山房集》《诗文广记》等著作行世，被李国英称为“东川文献”，当时的知名学者曾王孙、陆荣登分别以“日月争光”“文峰千仞”的匾额相赠。晚年主持修编康熙五十三年（1714）出版之《长寿县志》，所撰《长寿八景诗》脍炙人口，至今广为流传。

十世祖李衡俦，字稚圭，李开先次子。廪生，初治《诗经》，后治《礼记》，长于辞章。曾随父母外出避难，后回长寿教授为业。因拒绝接受叛军拥戴而被害，享年仅三十岁。时人评价“不负三百载忠孝传家，可树千百年纲常正气”②同①。。娶黄氏，生二子：李世奇、李世章。长子李世奇，字伯常，贡生，因子任职山东、云南，诰赠中宪大夫。李衡俦因孙子李希贤（李世奇之子）任山东省东昌府馆陶县知县，山东曹州府桃源同知，山东沂州府知府，任云南迤西道，诰赠中宪大夫。

十一世祖李世章，字公遂，号季良，李衡俦次子。少孤，由祖父李开先抚养成人，庠生，赍志早逝。诰封中宪大夫。娶李氏，生三子：李希骞、李希密、李希容。

十二世祖李希骞，字闵如，李世章长子。庠生出身。娶陈氏，继娶杨氏，生四子：李心潜、李心涵、李心广、李心悦。

十三世祖李心潜，字顺斋，李希骞长子。廪生，乾隆十五年（1750）乙卯科举人。娶叶氏，生一子能诰。继娶郑氏，生四子：李能诗、李能谔、李能诏、李能诵。

十四世祖李能诗，字志轩，李心潜长子。廪生，乾隆二十五年（1760）庚辰恩科举人。娶周氏，生一子仲白。因李仲白任河南省汝阳县知县，敕赠文林郎。又以孙李郁然任广东省阳山县知县，诰赠奉直大夫。又以孙彬然任刑部山西司主事，诰赠奉政大夫。

还珠高祖李仲白，字月峰，李能诗独子。乾隆五十三年（1788）戊申恩科副榜，历任河南沈邱、西平、罗山、舞阳、息县、汝阳等县知县，升信阳州知州，所至有政声。因亲老告归终养，不复出。卒年七十六。娶黄氏，生二子：李郁然、李彬然。长子李郁然，字晴圃，嘉庆二十四年（1819）己卯科顺天乡试举人，道光二年（1822）壬午恩科进士，历任广东阳山、饶平等县知县，道光四年（1825）乙酉科乡试同考官。后丁母艰归，年四十四卒。娶王氏，生四子，长次俱早卒，培迪、培庸有嗣。

还珠曾祖李彬然，字彦林，号荫圃，嘉庆二十一年（1816）丙子顺天乡试举人，嘉庆二十四年（1819）己卯科进士，钦点刑部山西司主事。勅授奉直大夫，从五品。道光庚寅年（1830）至道光壬辰年（1832）出任成都锦江书院（四川大学前身）山长，后任重庆东川书院山长①创建于清乾隆二十三年（1788），是上下川东最享盛誉的书院。。清道光间（1843—1850）主修《长寿县志》五卷。娶杨氏，生一子李培本。

还珠祖父李培本，字立生，一直在成都做官，住宅位于盐道街。例赠修职郎。娶周氏，生二子：李光益、李光乾。

四、还珠楼主之父李光乾

还珠楼主的父亲李光乾，字元甫，李培本次子，光绪十四年（1888）戊子科举人。此后曾经游宦西南诸省，并在江苏任了些差缺，但具体情况已经不详。清宣统年间（1909—1911），曾任江苏巡抚重庆云阳人程德全的衙门文案和丹阳县奔牛镇厘捐局长，这与程德全贫穷潦倒之时，李光乾曾经施与援手有关。入民国后，曾任江苏省六合县知事，不到半年时间，即逝世于任上。

李光乾的逝世是还珠楼主北上京津谋求发展的转折点，由此开启了还珠楼主成为武侠小说大宗师的历史。还珠楼主于父亲逝世之后匆匆北上，实由于李光乾生前的安排。李光乾虽为官于江南，但人脉资源主要在北京，既有亲人，又有故旧。

李光乾与兄长李光益感情甚笃，李光益无疑是还珠楼主的依靠之一，而李光益及其家人当时正好居住在天津。反观还珠楼主当时南京的家，由于父亲去世，家中少了依靠，且大家庭正面临分家的矛盾，也不适宜久留。故还珠楼主之北上，乃出于前途之考虑。

对于李光乾去世的时间，说法多有歧义，颇有辨析之必要。

李光乾的去世时间当前流行1914年之说。据李观贤、李观鼎姐弟的回忆，“父亲十二岁那年，祖父去世了”②观贤、观鼎：《回忆父亲还珠楼主》，见《人民日报》（海外版），1988年3月15日—4月2日。，则李光乾逝世时间当为1914年。周清霖先生之《还珠楼主李寿民先生年表》一度亦持此说。但从有关史实看，这个说法有待商榷。据还珠楼主长子李观承回忆，其祖父李光乾逝世于民国五年（1916）。同一史实，还珠楼主子女之间记述竟然完全不同。

还珠楼主的《征轮侠影》，论者断为自传体小说，许多叙述皆有所本，书中有这样一段记载：

光复以后，程雪楼不久辞职，隐居沪上。光甫闲了两年，家况日窘，仗着写得一笔好字，名满江南，每年只得两千元收入，手散好交，又喜收藏，仍不敷用。最后无法，考取了县知事，仍在江苏候补，兼着卖字生涯。总算江苏省长齐耀琳颇念年谊，先委了些短差，最后委署六合县知事，到任未满一年，便病故在六合任上。［5］19-20

文中的“光甫”乃合李光乾之名与字而成，实指其父李光乾。由这段记述可知，辛亥革命后，程德全不久辞职，李光乾赋闲两年，卖字维持生计，家用入不敷出，于是考取知县，一边候补，一边卖字，一边接受齐耀琳委任的短差，最后才当上了六合县知事。考齐耀琳任江苏省长的时间是1916年6月至1920年9月。据此，则李光乾出任六合县知事并逝世于任上，不应在1916年之前。《征轮侠影》第二回载“元荪自从十五岁随父亲南京候补”［5］21，说明1917年李光乾还在江苏候补知县，等待时机补缺。

民国二十二年（1933），还珠楼主在《还珠楼丛谈》中自称：“珠儿时随先君宦游大江南北，弱冠椿庭弃养，橐笔北游。”［6］弱冠，是古代男子二十岁的称谓，后作为男子二十左右的泛称。椿庭，指父亲。弃养，父母逝世的婉词。而民国二十一年（1932），还珠楼主在《京尘影事》一文中写道：“民九，余饥躯北游，供职内务部。”［7］民国二十三年（1934），还珠楼主在《国民第三军始末述略》中又云：“仆自民九重游春明，沉浮郎署。”［8］140这里的“民九”，指民国九年，即1920年。供职内务部是还珠楼主北行之后的第一份正式工作，且当年冬天曾发生还珠楼主英雄救美的逸事，两篇文章，同提“民九”，故这个时间应该非常可信。从《征轮侠影》开篇周元荪五月初乘坐火车北上的叙述看，李光乾的逝世时间应该在1920年5月之前。

《蜀山剑侠传》第十五回讲到齐漱溟“到十九岁上，双亲便相继去世”［1］100。《征轮侠影》第二回记述“这时元荪年只十九，已考入苏州天赐庄东吴大学预科，才升第二年级，便因父病请假往省，不满两月便遭父丧”［5］20。这似乎可以看成还珠楼主对自己年仅十九“椿庭弃养”的自然流露。不过，1920年还珠楼主实际年龄为十八岁，十九岁当指虚岁，这是由于还珠楼主老家过去一直有称虚岁的习惯。

据《征轮侠影》第二回记，周元荪北上之前几天，友人张凌沧还在约周元荪外出玩耍，“元荪父丧才满周年，守着旧家规矩，除二三小友偶然来往清谈外，只在家中读书，兼学一点自己心爱的武功，尚未往酒食热闹场中去过”［5］20。从中折射出还珠楼主曾经为父亲守周年之丧。据此，则李光乾的逝世时间又似乎应该在1919年5月前后。

据中华书局1991年出版之《六合县志》记载，从1914年1月起，担任六合县知事者依次为童佐良、唐我圻、郑耀烈、徐鲍吾、李光乾、张表、金彭年、刘瀛涛、马祖培等人。其中，郑耀烈从1915年7月始任，并主持编修《民国六合县续志稿》，于1919年12月出版。徐鲍吾，1921年任过知事，具体时限不详。紧随其后接任的就是李光乾。按照这个记载，则李光乾的逝世时间又好像应该在1921年下半年。不过，《六合县志》记载李光乾之后任知事者还有张表、金彭年、刘瀛涛、马祖培，并标明马祖培任六合县知事的时间是1921年，且记载李光乾为“浙江人”。由此可见，《六合县志》关于李光乾的基本情况和任职时间的排名是有待商榷的。

综合还珠楼主“弱冠椿庭弃养”“民九余饥躯北游”“仆自民九重游春明”“十九岁上双亲便相继去世”“这时元荪年只十九”“元荪父丧才满周年”等自述，则李光乾的逝世时间，断不可定为1914年，而应确定为1919年年初，还珠楼主应该是在父丧周年之后才北上京津谋职的。徐国桢《还珠楼主论》亦提及，还珠楼主十七岁父亲逝世，十九岁当公务员。

李光乾的卒年既明，出生年代又如何呢？根据现有材料推算，其出生时间当在1850年前后。

《蜀山剑侠传》十五回记述齐漱溟“父母直到晚年才生漱溟，小时便有异禀，所以愈加得着双亲的钟爱”［1］100。《征轮侠影》第二回记述了“元荪聪明好学，最受父母钟爱，自十二岁起便随父宦游各地”［5］20。显然，这都是还珠楼主对父亲晚年得子喜悦心情的表露。

光绪十四年（1888）戊子科举人，这是李光乾的一个重要经历，也是推断其出生年代的重要证据。据新近发现的还珠楼主纪实小说《珠还》记述，李光乾光绪（1888）中戊子科举人时，“年纪已三十多岁”，并于当年与周家懿结婚，由此可知，李光乾的出生时间，应该在1850年初。

关于李光乾的记载，除了长寿凤岭街《李氏族谱》外，民国十七年（1928）和民国三十三年（1944）的《长寿县志》，均记载李光乾为光绪十四年（1888）戊子科举人，而民国三十三年（1944）《长寿县志》卷十五录有族人李钟璜（字渭侯，长寿县称沱乡人，清明经科进士）《辛亥书怀寄元甫弟光乾》诗四首，其中一首曰：

苔岑契合两无痕，花满春城酒满尊。

溷俗泥途傲轩冕，照人肝胆薄昆仑。

输君筮仕三吴远，笑我栖迟一剑存。

差喜桐江风月美，客星岩隐未堪论。①李钟璜：《辛亥书怀寄元甫弟光乾》，见《长寿县志》卷十五，民国三十三年（1944）。

此诗三、四两句，对李光乾出淤泥而不染的品格、傲视权贵的襟度和侠肝义胆的为人，大加赞赏。这与还珠楼主《征轮侠影》第二回“光绪末年，程雪楼任江苏巡抚，与光甫以前原是朋友，最佩服他人品学问”［5］19的记述，如出一辙。

李光乾长于书法，还珠楼主的书法实受其沾溉。现今国内书画拍卖市场上，还时常可见李光乾的书法作品，有立轴、楹联、扇面等。其中一幅立轴行书收藏于长寿，录苏轼《题欧阳帖》：“欧阳公书，笔势险劲，字体新丽，自成一家。然公墨迹自当为世所宝，不特笔画之工也。”①《苏轼文集》卷六十九，中华书局1989年版。内容是赞美欧阳修书法的。

五、还珠楼主之母周家懿

李光乾与周家懿的结合，并非李光乾的第一次婚姻，这个问题似未引起人们的注意。

还珠楼主的母亲周家懿，《李氏族谱》只字未提，仅能根据还珠楼主本人和子女的回忆，知其大概情况。周家懿出生于仕宦家庭，颇具学养，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样样来得。据还珠楼主子女回忆，他们的祖母周家懿应该是四川绵阳人，有一个姐姐，叫周家熙。周家懿大约1932年逝世，终年七十余岁。还珠楼主《自家一页》称民国二十一年（1932）春，“顾以母丧未除，彼此均无长物，仅恃微俸，未能遽行婚礼”［9］，说明民国二十二年（1933）四月还珠楼主举行婚礼前，母亲已经逝世。还珠楼主民国二十年（1931）《国民第三军始末述略》曾经自述：“自老母见背，状益潦倒，志事弗应，意更慵懒”［8］140。据此，周家懿去世的时间应该在1931年。

还珠楼主在《女侠夜明珠》中记述李善出生情形时，曾经这样叙述：“原来李母周夫人，乃李元甫继室，是个才女，三十多岁始有喜兆，时正随夫宦浙，因丁外艰，带孕回转川东故乡，到十四个月上方得临盆。”［3］4-5这个记述，折射出还珠楼主母亲可能是继室的事实。还珠楼主在《征轮侠影》第二回记述，周元荪母亲“过门时，前房子女多已长大”［5］24。周元荪父亲逝世时，长兄周厚成早已毕业于江苏法政学堂，且周厚成的儿子年龄比周元荪的四弟祥基长一岁，同在一个学堂上学。周元荪还有一个二姐名瑞华，出嫁到北京的时间大概在1910年之前，年龄已经三十岁。这一记载，折射出李光乾第一次婚姻至少有两个孩子，即还珠楼主的长兄和二姐，且比还珠楼主年长二十余岁。据还珠楼主长子李观承先生回忆，还珠楼主确有一个姐姐住在北京，不过两人来往不多。

考民国三十四年（1945）长寿凤岭街《长寿李氏族谱》，明确记载李光乾“字元甫，培本次子，妣何氏，生四子：善基、祥基、守基、和基”②李光耀：《长寿李氏族谱》，民国三十四年（1945）刻本，今藏重庆市长寿区档案馆。。事实上，善基、祥基、守基，皆为周家懿所生。据还珠楼主幼子李观洪先生回忆，其八叔李祥基解放后曾经谈到过民国三十四年（1945）长寿凤岭街《长寿李氏族谱》的主修者族叔李光耀，由此可见解放前还珠楼主兄弟与李家祠堂的老家还保持着联系，故李光耀在编修《长寿李氏族谱》时，能够准确地将还珠楼主三兄弟的名字列入。和基，当为何氏所生，即《征轮侠影》中“周厚成”的原型，“和”与“厚”义近，“基”与“成”有关，这也符合还珠楼主《征轮侠影》的起名规则。何氏，显系李光乾原配，家族内记忆深刻，断然不会出错。

关于还珠楼主母亲周家懿，长期以来都不知其基本情况，最近发现的还珠楼主纪实小说《珠还》为我们揭开了这个谜底：

（李光乾）原配何氏，人甚贤淑忠厚，见丈夫寄人篱下，不能伸头，连急带气，郁郁病死，留下子女各一，年纪尚幼，中馈无人，好生烦恼。还算时来运转，第二年戊子（1888年）科乡试，中了一名举人，主考张百熙，是个有名的儒臣。怡庵（李光乾）中后，前往拜谒老师，一见赏识，说他学识气度，迥异恒流，大为器重。人情自来势利，怡庵中时，年纪已三十多岁，虽不算早，才名久已传播，再有这几句话，一传出去，各亲友闻知怡庵续弦未娶，都来给他做媒，结果仍由一位老长亲做媒，聘了涪州周家之女。周家也是涪州望族，周女曾祖父文慕公，是嘉庆皇帝的师傅，又曾出使过琉球（随园《子不语》曾纪其事），科甲书香虽不及李家久远，功名财产却都胜过李家。周母生了十多个儿子，末胎才生下这个女儿，从此年纪渐老，不再生育，加以周女品貌端秀，天资异常聪明，幼随父兄，博览群书，诗文书画，都有根底，女红烹饪，无不精妙，更抚得一手好琴，父母兄嫂，个个钟爱。因为择配太苛，年逾二十，尚在闺中待字。①木鸡：《珠还》，《新北京报》副刊，1939年5月1日至11月6日连载，北京图书馆胶片影印本。

根据还珠楼主自述，母亲周家懿原来是毗邻长寿的涪陵人。涪陵周家，是当地的第一文化家族。据《涪陵周氏家谱》记载，有清一代，涪陵周家共诞生了周煌、周兴岱、周宗岐、周淦、周垣等五位进士，五十多位举人，一百多位贡生。其中，周煌（1714—1785）即周家懿的曾祖父，字景桓，号绪楚，又号海珊（一作海山），乾隆二年（1737）二甲进士，任翰林院编修十九年。乾隆二十年（1755）奉诏以中王副使出使琉球，三年后归，升侍讲学士、内阁学士，任《四库全书》总阅，后历任工部、兵部尚书，都察院左都御史等职，并担任嘉庆皇帝作皇太子时的总师傅。

据《涪陵周氏家谱》载，周煌共有七个儿子，其中四子周如冈（兴岷）、五子周衡（兴岳）的孙辈皆为“家”字辈。据还珠楼主《珠还》记述，为李光乾与周家懿做媒的“那位老长亲”，“和（周李）两家都有戚谊”②同①。。从《涪陵周氏家谱》的记述看，涪陵周家与长寿李家早通婚姻，周兴岷的侧室就出自李家。由此可知，周家懿当是周兴岷的孙女。周兴岷（1763—1823），乾隆甲寅（1794）举人，曾在湖南澧州直隶州为官知州。周兴岷二子周廷捷，字敏斋，生于嘉庆丁丑（1817），娶向氏，生子五，周家懿当是周廷捷之女。

六、还珠楼主伯父李光益

除了父亲李光乾和母亲周家懿外，对于还珠楼主研究而言，伯父李光益及其子孙，也很有了解之必要。因为李光益、李光乾兄弟感情素笃，在李培本逝世之前，一直没有分家。《征轮侠影》第二回周元荪的母亲曾说：“你伯伯和大房里的大哥侄子又在天津，怎么也不致无所依归。”［5］26这折射出李光益一家也是还珠楼主的依靠。

李光益，字吉甫，出生时间大约在1850年之前，廪生出身，同治十二年（1873）癸酉科拔贡。初任内阁中书，后赴浙江，先后任金华、兰溪、乌程、天台等县县令。光绪元年（1875）任《长寿县志》协纂；光绪二十一年（1895）在天台县令任上主持编修《天台县志》，不一年而停。宣统二年（1910）曾在绍兴府任职，据蔡元培为胡道南撰写的传记材料记载，秋瑾被捕杀，李光益曾与绍兴知府贵福一道参与其中。

李光益夫人为徐氏，所生诸子早逝，仅存一子李隆基。因与唐明皇重名，改为李丕基，字绍文，又字绍闻，生于1870年，卒于1933年。据《清光绪实录》，李丕基曾捐任山西大宁县知县，因亏款延缴，于光绪三十二年（1906）被革职，并勒追欠款。进入民国后，曾任山西介休县知县。娶妻徐氏，生三子：惟钧、仪钧、玉钧。后来分别改名李大钧、李大仪、李大为。

李惟钧，后名李大钧，字鹏程，出生于1890年之前，民国二年（1913）曾任江苏省初级审判长，兼理青浦县事。据柳亚子《南社纪略》载，“李大钧，字鹏程，四川长寿人”［10］，是南社早期成员之一。后来，出任北洋政府法制局编译员、国务院办事员、营口榷运分局局长。曾经在孙仲山的鸿丰煤矿担任经理之职。民国二十二年（1933），曾在老家长寿县城新市场口开设广东强体西药房，兼营骨外科诊疗业务，为长寿开展骨外科业务之首。据李观承介绍，李鹏程娶了三房太太，晚年居于上海，20世纪50年代末病逝，活了七十多岁。女儿李兆芝，小名“二丫”，还有一个女儿“小四乖”，至今应该健在。李仪钧，后名“大仪”，字“昆图”，当作“鲲途”，李丕基二子，生平不详。李玉钧，李丕基三子，后名“大为”，情况不详。

还珠楼主小名“小七子”，后来常用“寿七”“老七”“阿七”“七”等为笔名。《蜀山剑侠传》中的峨眉派掌教齐漱溟，实为“七寿民”之谐音。这是由于按照旧时传统，祖父李培本健在时，光益、光乾兄弟没有分家，故两家人的儿子拉通排名。光益一家，只存李丕基，但生的儿子不止一个。光乾一家，还珠楼主前面还有一个大哥李和基。还珠楼主“小七子”之名，实际上表明他是李培本的第七个孙子。作为老七，还珠楼主与老大李丕基之间，相差三十二岁。

七、还珠楼主之岳父孙仲山

谈还珠楼主家世，不可不谈其岳父孙仲山。尽管还珠楼主与孙经洵的婚姻曾经遭到孙仲山的激烈反对，翁婿之间关系一直微妙，但孙仲山一家对还珠楼主的影响，却是不可忽视的。

孙仲山，本名“原辅”，后名“鸿猷”，字“仲山”，清光绪三年夏历四月初四（1877年5月16日）出生于四川省重庆府长寿县千佛乡新场村之孙家湾，1950年5月7日病逝于天津，享年七十四岁。

孙仲山年方十六赴重庆永兴隆号当学徒，后继承岳父的“懋迁砂糖”，二十岁左右与人合创正兴隆号并担任经理。后来，孙仲山携带十吊制钱闯到天津，加盟钧记大米庄。由于代销机制面粉和经营大米，孙仲山赚得白银三十余万两。孙仲山向四川老家汇去白银十万两，广置土地房产，从此成为长寿县的巨富。

光绪二十八年（1902），孙仲山由詹事府供事考取议叙县丞。不到一年，被保举成为候补知县，很快被时任直隶总督的袁世凯相中，于是委派他办理“顺直赈捐”。

光绪三十一年（1905），孙仲山南下江苏候补知县，从此，孙仲山的政商才能得以充分展示。现存于天津档案馆的孙仲山自撰简历，有这样一段记述：

光绪三十一年，办理两淮盐捐出力，保升知府。参赞各国商约事务得力，奏报以道员，仍留原省补用。三十三年，奉旨调福建办理洋务，整理茶木税捐出力，奏保军机处存记，遇缺即放。三十四年，奏调民政部丞参上行走。宣统元年，奏派福建驻京赈捐局总办。二年，奉旨为江皖赈务公所正提调。三年，奉旨为四川宣慰使兼办团练事宜。民国元年，总办直隶省高线铁路。三年，密保以巡按使存记。四年，保举人才，以道尹存记，特交内务部任用。又以财政专长，以财政厅长关监督，交政事堂存记。五年，为大总统府顾问。六年，任命四川赈务会办。七年，创办大中银行，选举为总经理。八年，聘任农商部顾问、币制局顾问。十年，聘任盐务署顾问、两湖巡阅使公署顾问、湖北省长公署顾问。十一年，创办京兆全蜀鸿丰矿务公司，聘任国务院顾问。十二年，组织豫泰（太）公司，包办长芦盐务运销河南商淮岸五县。十三年，聘任四川督军公署顾问、省长公署顾问。十六年，聘任财政部高等顾问、税务处高等顾问、八国庚款委员会副委员长。十九年，组织汝襄公司，承办长芦盐务运销河南襄城岸八县、汝光岸十四县。①《孙仲山简历》，手写件，现存于天津档案馆。

宣统三年（1911）10月10日，武昌起义成功。当时，四川局面混乱不堪，与北京完全失去联系。当年12月31日，孙仲山奉特旨密任四川宣慰使，回川筹办团练事宜。船到宜昌，引起当地水警怀疑，船上人员全部被捕，等待时机斩首。经过袁世凯斡旋，民国元年（1912）2月，孙仲山终于获得自由。

从此，孙仲山不再志游宦海，转而重操旧业，泛舟商海。1912年秋天，休整了半年之久的孙仲山，开始了他回归实业之后的第一个项目：接办高线铁路。未及数月，营业骤盛，获得巨额利润。后受人逼迫，于1914年以低价出让高线经营权。此后，又经营盐业和煤矿。

创办大中银行是孙仲山成为银行家的重要标志。1919年7月21日，大中银行在重庆开业，因力图扩充北方营业，孙仲山被推举为北京大中银行总经理，很快成为整个银行的总经理。20世纪30年代初，除了保留上海、天津、哈尔滨三个分行外，又增加了北平、长沙、汉口三个分行，并发行钞票。抗日战争期间，身处沦陷区的大中银行业务急转直下，急剧萎缩。1947年1月24日，大中银行在上海再次进行增资改组，改为大中商业银行。1949年1月天津解放后，孙仲山重新收回大中银行。1950年5月，大中银行停业清理，孙仲山结束了自己的金融生涯。《中国十银行家》一书收录的《一百银行家小传》，曾为孙仲山列传。

清理巨额关税，是孙仲山理财生涯中的得意之作。当时张作霖把持的北洋政府财政异常困难，经孙仲山的分析协调，清理出长达六十年的海关船头税，总税务司几天之内“签付支票关银四百余万两”①溥增湘辑：《长寿无量录》，载《中华历史人物别传集》第84册，线装书局2003年版。。很快又清理出海关历年藏而未露的税款，数额达一千多万两。因此，国库陡然增收达二千余万，安然度过财政危机。

热衷慈善公益和文化事业是孙仲山的一大特点。

民国初期，孙仲山带头捐资，对北京白衣庵和卧佛寺进行修复。傅增湘晚年编辑《宋代蜀文辑存》一书，孙仲山慷慨解囊，让这一煌煌巨著得以印成流布。唐朝新罗高僧义寂编著的《梵网经菩萨戒本疏》，中国早已不传，被孙仲山辗转收藏，民国十一年（1922）一月，孙仲山将此书捐赠北京刻经处刻印流传。《新民报》筹备北平分社，孙仲山慷慨资助，提供办公用房和办公物资，并成为《新民报》北平分社的投资人之一。

抗日战争期间，孙仲山与天津工商界一道，出资筹办多个难民收容所。许多会馆、教堂、戏园、茶园、祠堂、学校、旅店、寺庙、宣讲所等公共场所及部分民宅，很快都被辟为临时收容所，为难民提供食宿保障和医疗服务。

孙仲山对老家长寿的慈善公益和文化事业更是热心有加。

清朝末年，孙仲山曾经两次入川采购大米，运往江南赈灾。每次运粮船队从重庆沿着长江水道经过长寿时，孙仲山都会命令船队在长寿江边停靠，招呼乡亲们前去领取粮食。

1909年，孙仲山奔丧回籍，守孝两年零三个月，“居礼之余，捐资十余万金，补助重庆商业学校，创办长寿男女学校暨义仓、医院、公园等处，修筑道路、桥梁、义渡、善堂及救生船等项，冬令施棉衣设粥厂”②同①。。

孙仲山在长寿的善举，最为人们所称道的是开办仲山药房。从20世纪30年代开始，孙仲山嘱托家人，在城内自己的住家崇德堂门口开办了一家仲山药房。他特意延请当地很有名望的两位医生坐诊。仲山药房收费便宜，价格明显低于其他药房。如果是穷苦农民看病、吃药，则一律不收钱。

孙仲山为家乡做的大好事中，最具社会价值且有长远影响者，首推桃花溪电站的投资兴建。1936年，王绍吉从上海运回从英国古柏公司进口的机器设备，由于资金紧缺，水电站被迫停工。孙仲山果断投资五千元大洋入股，安装工程得以顺利进行。1937年冬，安装完成，成为长寿第一座水电厂。1958年3月5日，周恩来总理到长寿视察，还特别问起桃花溪电站。

孙仲山之所以活跃于政商两界，如鱼得水，左右逢源，与他善于结交天下英豪密不可分。

孙仲山弃商从政后，有两位重要的指导老师，一是恽毓鼎，一是那桐。恽毓鼎（1862—1917），字澄斋，河北大兴人。光绪十五年（1889）进士，担任晚清宫廷史官达十九年之久。那桐（1856—1925），是中国近代史上的一位重要人物，在清末光绪、宣统年间先后充任户部尚书、外务部尚书、总理衙门大臣、军机大臣、内阁协理大臣等。

对孙仲山的政治生涯乃至后来兴办实业均有重大影响的，还有四位伯乐，分别是袁世凯、端方、盛宣怀、松寿。袁世凯任直隶总督时看中孙仲山，委派其办理顺直赈捐事务，民国前后力荐孙仲山任四川宣慰使和山西巡按使。端方任江苏巡抚时，孙仲山改革赈捐办法，快速募集捐款，解救江南巨浸，备受端方器重。盛宣怀1905年10月和1906年5月在上海主持中德、中意商务谈判，孙仲山以随员身份出席，盛宣怀“识君于稠人广坐之中，以大器相期”③傅增湘辑：《长寿无量录》，载《中华历史人物别传集》第84册，线装书局2003年版。，并于1908年奏奖孙仲山二品衔道员。松寿任闽浙总督时，延请孙仲山赴闽会办财政局兼榷茶木两税，特奏派孙仲山为驻京总办福建赈捐，赞赏孙仲山“才堪大用”，上奏推荐，朝廷“骎将简畀重任”。①

孙仲山广交朋友，早已为人所称道。涂凤书在《长寿孙仲山先生六秩寿序》中称赞其性格“豪迈，尚任侠，好结客，高朋广坐，尽达官贵人及一时知名之士”②，如段祺瑞、吴佩孚、张作霖、九世班禅、李准、江朝宗、吴景濂、钮传善、谢廷麒、龚心湛、李思浩、潘复、张英华、陆宗舆、曹汝霖、董士恩、冷家骥、何其巩、徐佛苏、吴鼎昌、熊正瑗、尹扶一、宁恩承、陈廷杰、杨庶堪、何键、何成濬、徐源泉、刘骥、但懋辛、熊克武、刘湘、王陵基、杨森、吴毓麟、梁鸿志、齐燮元、齐耀琳、张澜、蒲殿堂、鲜英、傅增湘、谭小培、叶龙章等清末和北洋时期的风云人物，涵盖政、商、军、文各界，都在孙仲山的交际圈内。

孙仲山重视文化生活。信佛，家有佛堂，挂佛珠，念佛经，印佛书，交高僧，受佛教慈悲博爱的思想影响至深。一生有三大爱好：喝茶、养花、听戏。孙仲山是京剧迷，老生喜欢谭富英（谭元寿的父亲，唱老生戏），旦角喜欢新艳秋（程砚秋私淑弟子，青衣特别好）。孙仲山重视传统文化，喜欢结交文人，如傅增湘、涂凤书、杨钟羲等，皆当世著名学者。孙仲山为人的信条与曹操刚好相反：“宁人负我，我不负人。”

孙仲山育有十九个子女。长女孙经兰，曾与邓小平老师汪云松长子汪日贤（彦甫）订婚，快到婚嫁年龄时，因肺结核逝世。二女孙经洵，字少兰，与姐孙经兰同为殷氏母亲所生，后为还珠楼主夫人。三女孙经仪，初与钮先铭结婚，南京沦陷，闻丈夫逝世，改嫁其丈夫战友赖光大，后钮先铭生还，故事由张恨水写入小说《大江东去》，钮、赖，均为国民党中将。四子孙经涛，曾在大中银行做事，后到甘肃落户。五子孙经纶，字次山，先后留学日本、法国，回国后先从军，再进入大中银行，曾任天津大中银行经理，新中国成立后当工人，以语言幽默著称。六女孙经华，著名京剧票友，曾在上海大中银行工作。七子孙经武，早年入聋哑学校，后在大中银行当会计，曾经救助过抗日志士，新中国成立后进玩具厂，当建筑工、炊事员，日子过得很苦。八女孙经羲，初嫁青岛市长之子曾绍迹，后嫁李经国，晚年居美国。九女孙经书，曾到香港工作，后回到天津。十女孙经仁，先后就读于成都齐鲁大学化学系、辅仁大学家政系、震旦大学文理学院，新中国成立后，任天津总后职工医院营养师，1957年调上海总后职工医院（后改为上海传染病医院）。十一子孙经义，毕业于上海震旦大学法律系，精通法语、俄语，新中国成立后在天津自行车厂任工程师。十二子孙经品，早逝。十三女孙经礼，从小在长寿长大，二十三岁才离开老家，定居台湾，长于生意。十四女孙经智，1947年就读上海震旦大学教育系，1949年4月随父回四川，到华西大学借读，新中国成立后进入中国人民银行，后调入中国工商银行，从事电脑技术工作。十五女孙经信，著名歌唱家，1951年考入上海音乐学院声乐系，先后跟随苏石林和契尔金学习声乐，是音乐芭蕾舞剧《白毛女》和《金瓶似的小山》、《满山的葡萄红艳艳》等名曲的首唱。其夫王维德，著名歌唱家、声乐教授。十六子孙经九，1934年出生，1951年参加抗美援朝，后到中央警卫团当教员，转业到山西太原商业局工作。十七女孙经世，十六岁参军，分配到北京通讯总部，1955年转业到北京市电信局工作。十八女孙经忠，毕业于石家庄高等医士学校，先后工作于张家口第一人民医院、唐山市唐海县人民医院。十九子孙经厚，字虎山，十四岁初中毕业考入中国人民解放军六十六军文工团，转业到黑龙江农垦局八五六农场，旋进入北大荒文工团，1962年回北京，落户北京汽车改装厂，“文革”末期，调到天津耐酸泵厂，历任车间主任、生产科长、副厂长。

在清末民初中国政商舞台上，孙仲山堪称传奇人物。既是有影响的政治人物，又是著名的实业家、金融家、理财家、公益慈善家、社会活动家。

1936年5月24日，孙仲山在北京度过六十大寿。在众多社会名流的祝寿文字中，寿匾“硕德耆年”由段祺瑞题赠，寿匾“图开花甲”由吴佩孚题赠，寿匾“天锡纯嘏”由班禅额尔德尼题赠。段祺瑞还特意题写一副寿联：“寿世旧称安国史，传家新著履斋编。”①傅增湘辑：《长寿无量录》，载《中华历史人物别传集》第84册，线装书局2003年版。

寿典结束后，曾任北洋政府教育总长的傅增湘等人将贺寿文章辑为《长寿无量录》，现已收录于国家图书馆编辑的大型历史传记丛书《中华历史人物别传集》第84册中，孙仲山的历史地位不言而喻。

还珠楼主与孙经洵的婚姻，曾经因岳父孙仲山的强制干预而引起轩然大波，导致孙仲山与还珠楼主翁婿关系长期处于异常状态。孙仲山为什么强烈反对这桩婚事？还珠楼主为什么对孙仲山一直耿耿于怀，以致在《征轮侠影》中对孙仲山依然颇有微词？除了师生恋有伤风化、两家门户不当等人所共知的原因外，还有没有别的因素呢？这的确是一个值得探究的问题。

还珠楼主与孙仲山本有亲戚关系，且辈份在孙仲山之上。还珠楼主的老家李家祠堂，与孙仲山在长寿的老家崇德堂，分别属于凤岭街和新署街，但却在同一条主干道上，两者相距不足200米。李、孙两家，都是长寿的望族，且比邻而居，早有交道。据还珠楼主子女回忆，孙经洵曾经谈到，还珠楼主的父辈与孙仲山之间，其实早就认识，也有来往。据解放前长寿李氏同宗自治会会长李光耀之子李西林、李源仲介绍，他们的父辈经常提到，李家祠堂与孙崇德堂有老亲关系。特别值得注意的是，孙仲山六十大寿时，还珠楼主堂侄李大钧送的寿礼，落款为“愚表弟李大钧、李大为、李大仪敬祝”②同①。，这是一个铁证，说明孙仲山与李大钧早有表亲关系。换言之，还珠楼主不仅与孙仲山有老亲关系，应当还比孙仲山高出一辈。难怪孙仲山极力反对还珠楼主与孙经洵婚姻时，还有一句至今都让孙、李两家后人记忆犹新的话：“再说，辈份也不对。”③木鸡：《珠还》，《新北京报》副刊，1939年5月1日至11月6日连载，北京图书馆胶片影印本。因为，如果按照两家的老关系，还珠楼主当比孙经洵高出两辈。

还珠楼主与岳父孙仲山之间固有的亲戚关系到底是怎样建立起来的，过去一直是个谜。新近发现的还珠楼主纪实小说《珠还》披露了个中原委：

和庵（指李光益）弟兄，本极友爱，只妻孙氏，精明太过，人又吝啬，见怡庵（指李光乾）屡试不第，夫妻子女仆婢一大群，住在丈夫衙内，和庵待兄弟又厚，钱随便用，每月账房拿帐进来，二老爷（指李光乾）名下，少说也得花个一二百两银子，日子一久，心中老大不悦。当着丈夫，故示优遇；背着丈夫，冷言冷语，尽是刻薄挖苦。④同③。

还珠楼主的这个自述表明，李光益夫人即还珠楼主伯母，按照孙家辈份，当是孙仲山父亲孙继宽的姑妈，亦即孙仲山的姑婆，如此算来，还珠楼主当然要比孙仲山高出一辈了。按照《征轮侠影》的记述，李光益晚年给孙仲山当家庭教师，李光益之子李丕基出任山西介休知县乃孙仲山运作，还珠侄儿李鹏程为孙仲山管理鸿丰煤矿和大中银行之上海分行，都是基于这一层亲戚关系。

那么，还珠楼主从南京北上天津后，又怎么辗转成为孙仲山的家庭教师的呢？这个问题，至今缺乏可信的解释。其实，《征轮侠影》的记述和孙仲山的做事方法，为我们揭开这个谜底提供了重要线索。归根到底，还是因为李家与孙家的同乡亲戚双重关系。孙仲山用人，特别注重亲戚、老乡等老关系。李光益是孙仲山的长辈，备受孙仲山敬重，李家学问之好在长寿首屈一指，故晚年离开宦海的李光益，长期是孙仲山子女、侄儿、外甥的家庭教师。李丕基前清任山西大宁县知县时因为经济问题，曾经被光绪皇帝革职，而民国后却出任山西介休县知县，幕后运作者就是颇有政治背景的孙仲山，且后来继承父业成为孙仲山的家庭教师。孙仲山开办鸿丰煤矿，首任经理是李丕基长子李大钧，李大钧学养与能耐均在乃父之上，始终是孙仲山身边的红人。还珠楼主父亲李光乾，与孙仲山也早有交往，因为是老亲，平常通信不多。还珠楼主少称“神童”，其幼年的文章传到北京，川籍名人大都读过，孙仲山不仅读过，而且对少年还珠楼主大为称赞，目为大才。还珠楼主到达天津后，李光益就曾积极将其引入孙家，最后才逐渐成为孙仲山的家庭教师。

李光乾的逝世，促成了还珠楼主北上谋生。但还珠楼主北上，目的地在哪里呢？是冲着谁去的？李观承在《关于我的父亲还珠楼主》一文中回忆，当年还珠楼主到天津是要去“投靠一个四川同乡”①李观承：《关于我的父亲还珠楼主》，见《南北极》（香港），1982年。。那么，这位“四川同乡”是谁，至今还是一个谜。从《征轮侠影》的记述所折射出的史实看，这位“四川同乡”不是别人，正是孙仲山。当时，孙仲山已经是大中银行总经理，又在北洋政府兼任顾问，人脉之广、实力之强，在京津两地的四川人中堪称翘楚。还珠楼主在《前财长阎泽溥》一文中曾经评价孙仲山“为人任侠，经营商业有远见，魄力甚大”［10］。的确，孙仲山不仅政治背景厚实，且为人大气豪爽，侠肝义胆，极富同情心，特别乐于助人，口碑极佳，加之又是李家老亲，是理所当然的投奔目标。从《征轮侠影》可以看出，还珠楼主刚到天津时，李光益就急着把他带往孙公馆与孙仲山见面，而堂兄李丕基则极力作梗阻挠，最后还珠楼主不得不转赴北京，向姐姐姐夫求援。1928年年中，还珠楼主到天津警备司令部任傅作义的中文秘书后，如愿以偿进入孙家成为家庭教师，最终与孙经洵恋爱结婚。

至此，孙仲山为什么会几至丧失理智，不惜诉诸法律，反对并阻拦还珠楼主与孙经洵的婚姻，也许会有新的解读。孙仲山对儿女的婚姻，特别讲究门当户对，作为巩固地位、发展事业的重要手段，从孙仲山在世时儿女的婚配情况看，这就是孙仲山的婚姻观。另一方面，也许在孙仲山看来，还珠楼主是他重情重义搭救的一个潦倒亲戚，邀请当家庭教师，已有怜惜器重之意，故还珠楼主绝不应该得陇望蜀，有非分之想。加之师生恋情，辈份差异大，也让特别看重脸面的孙仲山无地自容。多种因素扭绞在一起，着实让孙仲山难以容忍，最终形成了这桩剪不断、理还乱的公案。

参考文献：

［1］还珠楼主.蜀山剑侠传［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2.

［2］还珠楼主.答少选先生［M］//周清霖，顾臻.还珠楼主散文集.香港：天地图书有限公司，2014：327.

［3］还珠楼主.女侠夜明珠［M］.北京：文史出版社，2016.

［4］叶洪生.开小说界千古未有之奇观—评还珠楼主《蜀山剑侠传》［M］//论剑—武侠小说谈艺录.上海：学林出版社，1997：121.

［5］还珠楼主.征轮侠影［M］.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1998.

［6］还珠楼主.福鹣楼食谱［M］//还珠楼主散文集.香港：天地图书有限公司，2014：49.

［7］还珠楼主.京尘影事［M］//周清霖，顾臻.还珠楼主散文集.香港：天地图书有限公司，2014：32.

［8］还珠楼主.国民第三军始末述略［M］//周清霖，顾臻.香港：天地图书有限公司，2014.

［9］还珠楼主.自家一页［M］//周清霖，顾臻.还珠楼主散文集.香港：天地图书有限公司，2014：251.

［10］柳弃疾.南社纪略［M］.台北：文海出版社，1984：228.

［11］还珠楼主.前财长阎泽溥［M］.周清霖，顾臻.还珠楼主散文集.香港：天地图书有限公司，2014：242.

（责任编辑：石娟）

A Textual Research into Huanzhu Louzhu's Family Background

LI Yongming
（Chongqing Tourism and Culture Research Institute， Chongqing 400041， China）

Abstract：Huanzhu Louzhu's literary contribution has a close relationship with his family scholarship， family traditions and many other aspects of his family background. The paper makes a systematic study into the basic facts of Huanzhu Louzhu's clan background， family scholarship origin， as well as the basic information about his ancestors， parents， uncles and father-in-law. Based on these elements， the paper makes a brief analysis of the family infuence on Huanzhu Louzhu's personal development and literary creation， and reveals lots of oblivious historical facts， which is expected to provide a whole new perspective of the related studies.

Key words：Huanzhu Louzhu； family background； clan； family scholarship

中图分类号：I206.6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8-7931（2016）03-0018-16

DOI：10.16217/j.cnki.szxbsk.2016.03.002

收稿日期：2016-01-02

作者简介：李永明（1962—），男，重庆人，院长，硕士，研究方向：巴蜀史学，中国古典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