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晓

老牟是我多年的朋友，他父亲在81岁那年，患上了老年性痴呆。

有天，老牟买了水果去老年公寓看父亲，父亲一个人靠在墙角，流着口水，像婴儿一样，胸前还兜着一围兜。老牟给父亲削了一个苹果，父亲憨憨地笑着，接过水果吃了起来。吃完了，父亲说了声：“叔叔，谢谢啊！”一声“叔叔”，让老牟心如针扎。

那一刻，老牟突然决定，把父亲接回家。这个孤苦伶仃的老头儿，是不是觉得自己真没儿子了。老牟也顿时坚定了信心，一定要让父亲天天记得他这个儿子。

一天我去看老牟。我看见老牟正同他父亲在客厅翻看老照片，老头儿也心情见好，一张一张摩挲着老照片，还仰头，对我慈祥地笑。

老头儿望着老照片，突然仰头，用手指着老牟：“他是我儿子。”老头儿骄傲的神情，完全是一个孩子的样子。

老牟跟我说起他父亲的好多趣事儿。比如，家里来了客人，有好几次，父亲偷偷摸摸把客人放在客厅装钱的包摸索出来，把钱藏起，客人回去后，才发现钱不见了，忍不住给老牟打电话过来问。老牟隐隐感觉是父亲干的，把父亲叫出来问：“爸，钱呢？”父亲把钱一张一张拿到沙发上摆好，认真地说：“你急什么，我明儿把钱给你存到银行去。”“爸，我自己去存。”老牟把钱从父亲那里哄骗过来，还给了朋友。后来，老牟对家里来的客人主动提醒，不要把装钱的包放在外面，他父亲对钱特敏感。还有，老头儿把自己当年攒的粮票、布票拿出来，让他去买肉、买菜。老头儿说，“我自己有钱，都给你攒着。”老头儿一辈子，最怕成了一个吃闲饭的人。

还有一次，我看见老牟为他父亲洗澡。老头儿一把瘦骨头，起初还感觉有些忸怩，后来，就像孩子一样温顺地倚靠在老牟的肩头。老头儿裹着浴巾出来，坐在客厅沙发上，对老牟说：“儿，下次我给你洗，我们轮换。”“爸，您不要这样客气，我是上天派来伺候您的！”老牟大声说。

我以为老牟说的是逗父亲的玩笑话，却见他很庄重的表情。老牟告诉我，父亲常跟他客气，他就用这样一句话来回应痴呆的父亲，他要父亲相信，他真是上天派来的，照顾风烛残年的父亲。

每次听到这句话，父亲就沉默了下去。老头儿相信了，有上天特地派来的一个人照顾他。我也由衷地希望，老头儿要明白，这个上天派来的人，就是他的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