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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镜记》中镜意象研究

2016-03-25李隽

戏剧之家 2016年4期
关键词:宗教

李隽

【摘 要】镜是古代小说常见的文学意象。《古镜记》记载了古镜种种灵异之事,是纪镜小说中颇为引人注目的一篇。本文以《古镜记》中镜意象为切入点,观测镜之型,分析镜之用,从历史、宗教及审美等维度深掘镜意象背后的文化意蕴。

【关键词】《古镜记》;镜意象;镜文化;宗教

中图分类号:I206.2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7-0125(2016)02-0243-02

鲁迅以《古镜记》为其编撰的《唐宋传奇集》开篇,在《中国小说史略》和《中国小说的历史变迁》两文中论及唐传奇时亦首述《古镜记》。其间原因虽与《古镜记》“上承六朝志怪之余绪,下开有唐藻丽之新体[1]”,是中国小说史上的重大转折有关,但“古今小说纪镜异者,此为大观矣[1]”亦是一个不可忽略的重要原因。《古镜记》以“镜”为线索,串联起十余则与镜相关的奇事,侈陈灵异,辞旨诙诡,是我国浩如烟海的以镜为主题或主要意象的小说中颇引人注目的一篇。在《古镜记》充满丰富的想象力和神秘色彩的镜意象背后蕴含着特定时代背景下的社会现实和意识形态。基于此,本文以《古镜记》中的镜意象为研究对象,观测镜之型,分析镜之用,从历史、宗教及审美等维度深掘镜意象背后的文化意蕴。

一、镜之形与镜文化

考古记载,我国最早出现的镜为新石器晚期的齐家文化镜。其后,制镜技术在魏晋时期获得巨大发展,至唐代臻至高峰,宋代以后逐渐转衰,但影响却至今未泯。在这漫长的发展过程中,一方面随着制镜技术的提高,镜的数目增多、质量提高,材质、样式、纹饰亦更丰富多彩;另一方面,镜又与宗教、文学等其他文化领域发生多方面联系,从而产生了一个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结合的镜文化系统。正如张天恩指出的那样:“历史文物作为古代多种文明信息的载体;为今人认识、了解古代社会,与古人沟通的桥梁。铜镜与古人朝夕相伴,时代相因几千年,所蕴含的丰富信息,决不仅仅是考古学家捕捉到的分期、纹饰演变、性质特点等线索……”[2]。因此,我们不可孤立看待《古镜记》中出现的镜外形描绘,而应充分考虑历史语境,并以此把握历史的脉搏。

自我国古代小说诞生伊始及至明清时代臻至高峰,记载与镜相关奇事者不计其数。汉代东方朔的小说《神异经》虽历被认为是托东方朔之名的伪作,但据考证,应为西汉末成哀前的作品,这是目前所见的最早的镜小说;东汉郭宪《洞冥记》有载照见魍魉、不获隐形的四尺金镜;晋葛洪《西京杂记》有载汉宣帝之宝镜,可见妖魅,帝崩后不知所踪。此外,晋王嘉《拾遗记》、干宝《搜神后记》均有记载镜之奇事。

《古镜记》虽非最早出现的镜小说,但却是最早对镜之形进行详细描述的镜小说之一。《古镜记》之前的镜小说鲜有对镜外型进行详细描述者,即使涉及也不过只言片语。譬如,《洞冥记》对镜外形描述仅有:“……上有金镜,广四尺”[3];《西京杂记》略显详细,亦不过是简单记载:“方镜广四尺,高五尺,九寸表里”[3]。《古镜记》中则如是写道:“镜横径八寸,鼻作麒麟蹲伏之象。绕鼻列四方,龟龙凤虎,依方陈布。四方外又设八卦,卦外置十二辰位,而具畜焉。辰畜之外,又置二十四字,周绕轮廓,文体似隶,点画无缺,而非字书所有也。侯生云:二十四之象形[4]”。从文字上看,该镜与唐代道书《上清长生宝鉴图》中第二品宝镜如出一辙。《上清长生宝鉴图》收录了七枚金属镜的背面图案,除镜一附有“镜铭曰”外,其他六镜文中没有另行说明。其中第二品镜由四灵之象、八卦卦象、十二属相、24个八卦秘字及上下两八卦相图构成,应属“十二生肖四神镜”。从现出土古镜来看,“十二生肖四神镜”早在北朝时便出现,隋唐之际非常盛行。西安东郊的一唐墓中曾出土一镜,该镜拱纽,镜扭被四神纹和八卦符号环绕,镜背以方框线为界分为区,中区是浮雕的十二生肖图,外区是一圈二十四字铭。此镜可印证《古镜记》中神镜确有其本,并非作者天马行空的想象,而是唐代社会中真实存在的一面道教镜。

《古镜记》中还记载:“承日照之,则背上文画,墨入影内,纤毫无失[4]”。这是目前可查到的最早关于古镜透光现象的记载。《古镜记》中王度得镜是在隋朝大业年间,文中记录的奇闻趣事皆发生在隋大业3年至13年间。从考古发现来看,透光镜很可能在战国时期即已出现,汉代最多,至唐朝又有较大发展。譬如刘素霞如是描述鹤壁市博物馆珍藏的一面唐代铜镜:“汉代透光镜一般都是以图案部分为识亮线,图案边框以外为暗线。而这面唐代透光镜却与之相反,其花朵部分为暗线,花朵边框以外为亮线。这可能属于‘空心图像[5]”。因此《古镜记》中出现对透光镜的描述是该技术积累到一定程度的必然现象。透光镜制镜技术极其复杂,以北宋沈括、元朝勿衍为代表的古代科学家曾尝试对透光镜的原理做出一些解释,但直至20世纪70年代,现代科技才给出了合理的解释。透光原理的复杂性激发了古人的想象,继而出现了将唐代社会中颇为流行的具有透光性的“十二生肖四神镜”附会为古镜的《古镜记》。

二、镜之用与宗教之维

在我国漫长的文化史中,镜与早期巫术、原始宗教及后来的佛、道教皆有密切联系。从镜之功能来看,《古镜记》之镜是巫术之镜的集大成者。它可驱邪除妖、治病救人、平定风浪、预测未来,甚至镜中还有镜精,可谓将原始巫术中镜的神异功能结合在一起,并推向了高峰。

巫术在我国有着漫长的历史,它在原始社会自发形成,作为“人类精神活动的早期形态之一,它影响着文学和艺术创作[6]”。王国维从巫觋活动中看到了后世戏剧的萌芽,指出“盖后世戏剧之萌芽,已有存焉者[7]”;陈子展提出《诗经》中的颂是“史巫尸祝之词[8]”;许慎认为巫与舞具有密不可分的关系,在《说文解字》中如是解释“巫”:“巫,祝也。女能事无形,以舞降神者也[9]”。至于巫文化与中国古代小说之关系,学术界也不乏研究者。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中写道:“中国本信巫,秦汉以来,神仙之说盛行,汉末又大倡巫风,而鬼道愈炽;会小乘佛教亦入中土,渐见流传。凡此,皆张皇鬼神,称道灵异,故自晋讫隋,特多鬼神志怪之说”[10]。此外,赵振祥、万晴川等学者均有研究巫文化与古代小说二者关系的佳作。在巫术仪式中,巫师们常需借助巫术灵物完成巫术。镜子即是一种常见的巫术灵物。究其原因,在古代镜子是一件奢侈品,尤其是初盛时,除了王公贵族,老百姓很难有机会接触,他们以自己丰富的想象,将镜的功能无限扩大,最终形成了古代小说中“神镜”。我们可在汉魏六朝小说中频见反映原始巫术之镜,譬如化鹊飞行的铜镜与萨满巫术中镜可自行飞行与妖魔作战的说法一致。此外,还有能照见人五脏六腑的照肝镜、能与人对语的火齐镜等功能各异的奇镜。唐传奇是在六朝志怪小说的基础上吸收市民文学营养发展起来的。因此,我们不难理解《古镜记》中为何会出现集六朝志怪小说中各类镜的巫术功能为一体的古镜。

《古镜记》的第一个故事是古镜将狐狸幻化成的婢女鹦鹉照回原型,最后隐形无路,尽醉而终。后来,古镜又照死了幻化为山公的绿毛龟和幻化为毛生的白眉猿,此外,鸡精、黄鼠狼精、老鼠精和壁虎精均在古镜照耀下无处遁逃。这实质上是魏晋小说中常出现的照妖镜。“晋唐俗说,凡镜皆可照妖”。在古代小说中,镜或可将妖魅照出原型,或可使它们命丧九泉。古人认为,“又万物之老者,其精悉能假托人形,以眩惑人目而常试人”。也就是说,古人认为无论动物植物还是没有生命的器具,只要是历经一定的年月皆可化为妖魅,因此精怪侵扰人间的事情时有发生。因此,我们在古代小说中常可见巫师们持镜除妖的情景。古人们相信镜子有此等功效,一是因镜子能鉴出人形,在镜子尚未普及的古代,这被认为是一桩奇事;二则是因为镜子能聚焦引火。受此启发,镜子成了最常见的巫师们捉妖驱魔的巫术灵物之一。《古镜记》还记载王度任御史兼任芮城县令时,恰逢疫情流行,拿古镜去各家巡逻,疫情便消失了。有治病功效的古镜在六朝志怪小说中不胜枚举。譬如,《西京杂记》中秦始皇有一宝镜可照出五脏六腑,找到病源。究其原因,或是因筹镜原料为“金精”——铜。由于“昔黄帝氏液金以作神物,于是为鉴,凡十有五,采阴阳之精,以取乾坤五五之数,故能与日月合其明,与鬼神通其意,以防魑魅,以整疾病”。在巫文化中,镜被视为凝结阴阳之精、聚合五五之数的神物。《古镜记》中镜有镜精,名唤“紫珍”,戴红帽,着紫衫,大业九年王度任御史兼任芮城县令之际,命人拿镜巡视,治疗疫情,镜在匣中嘶鸣,后又托梦王龙驹告知王度疫情详情;大业十三年镜去之际,在匣中悲鸣不已,如同重情之人表达依依惜别之情。类似这种镜中出现能与人交流的神仙或精灵的情节常见于镜小说。《博异志》中记载古镜精敬元颖为毒龙驱使诱使他人坠井而亡。《拾遗记》中火齐镜可应声作答。《太平广记》写道,唐中宗照镜,镜中影曰:即做天子。盖因在巫术活动中,万物皆具有神秘属性,有生命的动植物和无生命的镜子山石都可能被赋予灵性应用于巫术仪式。因此,出现镜精故事的唐传奇比比皆是。此外在古人的认识中,镜与灵魂有着密切联系。古人将人的影子与影像视为人最重要的组成部分——灵魂。镜摄入影像,自然也摄入灵魂。因此巫文化中,巫师常以镜设魂,或相信镜中印封有灵魂。

从古代小说诞生伊始直至发展成熟的明清时期,纪镜小说不可胜数。可以说,作为古代文学作品中的一个常见的文学意象,镜已成为中国传统文学中的重要母题之一。本文通过从历史、宗教、审美等维度对《古镜记》中镜意象进行全面探讨,深掘了其背后的文化意蕴。我们认为,只有从宏观的文化视野关注镜意象,深入考察,才可能对此产生全面而深刻的认识。这样的研究方法或许对学者研究其他镜小说有所启迪。

参考文献:

[1]汪辟疆.唐人小说[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

[2]张天恩.中国铜镜美学发展史·序[M].陕西: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0.

[3]王要林.汉魏六朝笔记小说大观[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

[4]鲁迅.唐宋传奇集全[M].贵州:贵州人民出版社,2009.

[5]刘素霞、梁鹤剑.鹤壁市博物馆藏唐代铜镜[J].中原文物,2000(6).

[6]张紫晨.中国巫术[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1990.

[7]王国维.宋元戏曲考[M].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99.

[8]陈子展.诗经直解[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1983.

[9]许慎,徐铉.说文解字[M].北京:中华书局,1985.

[10]鲁迅.中国小说史略[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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