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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论《中原音韵》入声的数量和韵尾特点

2016-03-17金欣欣

关键词:韵尾

金欣欣



略论《中原音韵》入声的数量和韵尾特点

金欣欣

摘要:《中原音韵》是元代的一部关于北曲创作的著作,由著名戏曲家周德清编撰。《中原音韵》对于研究元代汉语语音情况,比如元代的汉语共同语是否有入声等等,均有重要参考价值。作者曾撰文指出,《中原音韵》时代的汉语共同语是有入声的。本文在此基础上,进一步讨论了《中原音韵》时代汉语共同语中入声的数量和韵尾问题,指出:第一,《中原音韵》时代的汉语共同语至少有三类入声,很可能有四类入声。第二,在《中原音韵》时代,汉语共同语的入声韵没有-p、-t、-k尾,只有-�尾。这个-�尾也已大为弱化,只剩下一种轻微的“唯闭”作用。

关键词:《中原音韵》;周德清;入声;入派三声;韵尾

一、引言

《中原音韵》是元代的一部关于北曲创作的著作,包括韵谱和创作理论两部分,由著名戏曲家、江西高安人周德清编撰。周德清在编撰《中原音韵》的过程中,不囿于传统韵书的束缚,从当时的实际语音出发,以中原语音为标准,根据元代关汉卿、郑光祖、白朴、马致远等戏曲大家的戏曲作品用韵情况,同时结合他自己的创作经验和研究心得进行编撰。《中原音韵》不仅仅规范了北曲创作,对后来的戏曲创作影响也很大。此外,《中原音韵》对于研究元代汉语共同语的语音情况,也有重要参考价值。

关于《中原音韵》时代的汉语共同语是否有入声的问题,学术界意见不一致:有持入声消失说的观点,也有持入声存在说的观点。

持入声消失说观点的代表学者是王力先

生。他指出:“元代的声调是汉语声调的大转变,由古代的平上去入四声变为阴阳上去四声。平声分为阴阳两类了,入声消失了,古入声字并入了平上去三声。在《中原音韵》《中州音韵》的阴声韵里,我们看见‘入声作平声’‘入声作上声’‘入声作去声’字样,这并不是说当时还有入声存在,而是说诗词平仄中的入声字到了元曲中不再是入声字,而转变到平声、上声或去声了。”*王力:《汉语语音史》,北京:商务印书馆,2008年,第432页。董同龢先生*董同龢:《汉语音韵学》,北京:中华书局,2001年,第60页。、宁继福先生*宁继福:《中原音韵表稿》,长春:吉林文史出版社,1985年,第166页。等学者也认为《中原音韵》时代的汉语共同语没有入声。

持入声存在说观点的代表学者是陆志韦先生。他指出:“我不明白现在人何以敢肯定元朝的中州音没有入声。”“《中原》序并且说,‘派入三声者,广其韵耳。有才者本韵自足矣’。《作词起例》又说,‘入声派入平上去三声如鞞字,次本韵后,使黑白分明,以别本声外来,庶使

(便)学者。有才者本韵目(自)足矣’。本是‘黑白分明’的事现在人怎么会否认呢?”*陆志韦:《释〈中原音韵〉》,《陆志韦集》,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3年,第303~304页。杨耐思先生*杨耐思:《中原音韵音系》,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1年,第46页。、李新魁先生*李新魁:《〈中原音韵〉音系研究》,郑州:中州书画社,1983年,第109页。等学者也认为《中原音韵》时代的汉语共同语仍然有入声。

笔者曾发表《〈中原音韵〉无入声说代表观点论析》*刊于《山东师范大学学报》2004年第1期。《〈中原音韵〉音系有入声证》*刊于《江西师范大学学报》2004年第2期。两文,认为《中原音韵》音系是有入声的。以下笔者在这一前提下,进一步探讨《中原音韵》的入声数量与韵尾特点问题。不妥之处,敬请各位专家、学者指正。

二、《中原音韵》的入声数量

(一)学术界的几种观点

关于《中原音韵》的入声问题,学术界不仅在有与无的问题上有不同观点,即使是认为有入声的学者,在《中原音韵》入声数量的问题上也有较大分歧。比如,李新魁先生认为有一个入声。他说:“《中原音韵》音系中的声调,实际上应有阴平、阳平、上声、去声和入声五种声调。”*李新魁:《〈中原音韵〉音系研究》,第125页。李思敬先生也认为有一个入声。他说:“总起来说,《中原音韵》音系包括二十一个声母,四十六个韵母,阴平、阳平、上声、去声、入声五个声调。”*李思敬:《音韵》,北京:商务印书馆,2012年,第44页。

陆志韦先生认为有两个入声。他说:“《中原》既然是有入声的,而中古清音跟浊音的派别又不同,可见入声也分为阴调阳调,所以上文肯定这方言具有阴平、阳平、上、去、阴入、阳入六调。”*陆志伟:《释〈中原音韵〉》,《陆志韦集》,第306页。事实上,陆先生是倾向于《中原音韵》有3个入声的。陆先生说:“《中原》把中古的清音入声派入上声,次浊的入声派入去声,全浊的派入阳平。”“古入声在今日国音虽然次浊的确已变为去声,全浊的确已变为阳平,跟《中原》的派别相符,惟有清音的不能全作上声。……那末,《中原》为什么派入上声呢?《中原》的上声是升调,正像现代国音。清音入声是高调的短音,差不多等于上声的尾巴。用在曲韵,跟上声相叶,最合适不过。就因为清音入声能完全派入上声,所以知道他们不能是真正的上声。”(《释〈中原音韵〉》,《陆志韦集》,第305页)王力先生说,陆志韦先生实际上认为《中原音韵》有3种入声,详下。(《中原音韵音系》序,第3页)

高福生先生则明确指出,《中原音韵》有3个入声。他说:“《中原音韵》有三个入声调位:一是古清声母入声,二是古全浊声母入声,三是古次浊声母入声。”他还指出,王力先生“认为《中原音韵》时代有三个入声是不可能的,似乎太武断了一些”*高福生:《〈中原音韵〉入声补述》,周祖谟等:《中原音韵新论》,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1年,第14页。。

笔者认为,《中原音韵》时代的汉语共同语至少有3个入声,也许还存在第四个入声。以下具体探讨这一观点。

(二)《中原音韵》时代的汉语共同语至少有3个入声

笔者认为,一些研究者在《中原音韵》有几个入声的问题上(当然也包括《中原音韵》有没有入声的问题)之所以会存在一些分歧,一个比较主要的原因就是对中古入声的从有到无的演变过程认识不够。很多事物从存在到消失往往不是一下变过去的,而是慢慢地变过去的。换句话说,在存在与消失之间存在着一个过渡的阶段。中古入声的消失,首先是-p、-t、-k尾消失而代之以-尾。其次,几乎与此同步,入声韵母逐渐失去短促性而逐渐变长,韵母主体部分的声调也变得几乎可与相应的舒声调接轨。与此同步,-尾也大为弱化,只剩下一种轻微的“唯闭”作用。最后,-尾的轻微唯闭作用也失去,入声彻底并入(不是派入)平声、上声和去声。

在汉语方言中就有这样的情况,比如山西南部襄垣方言就是这样。在襄垣方言里,就有着带舒调促尾(即唯闭的-)韵的入声,这种入声有三类,分别与阳平、上声、去声接轨*陈润兰、李唯实:《襄垣方言志》,太原:《语文研究》增刊之七,1984年,第7页。。所以,从山西襄垣方言看,《中原音韵》时代不仅有入声,而且还应该有三类入声。这一点,如上所述,陆志韦先生实际上也是这样认为的。王力先生对此持反对意见。王先生说,陆志韦先生“认为:《中原音韵》里还存在着入声,有些入声(全浊)的声调近似阳平,所以入作平声;有些入声(清音)的声调近似上声,所以入作上声;有些入声(次浊)的声调近似去声,所以入作去声。……我始终不肯采用陆说,因为如果像陆先生那样说,《中原音韵》时代实际上有七个声调(阴平、阳平、上声、去声和三种入声),这是不可能的”*王力:《中原音韵音系》序,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1年,第3页。。

笔者认为,不论社会上或自然界,大凡在过渡期,往往会产生一些昙花一现的特殊现象。《中原音韵》的入声就属于这种现象。当然,《中原音韵》的三个过渡入声慢慢地就消失了。这一点,山西襄垣方言的声调情况可以给我们一些启发。

襄垣方言声调系统有7个调类,如下:

(1)阴平,33调,如:方天妈衣;

(2)阳平,11调,如:房田麻移;

(3)上声,213调,如:纺舔马已;

(4)去声,55调,如:放垫骂意;

所谓“舒促调”,指“襄垣话中有一些入声字已逐步向上声字音靠拢,即读上声的声调但带一个喉塞音[-]尾巴,实际调值是213……因不同于入声和入声B,故自成一个声调。”在陈润兰、李唯实两位先生的《襄垣方言志》中,同音字表记录的襄垣方言常用的舒促韵字大致有如下一些:

服、伏、腹、佛、拂、沸、责、择、泽、这(白)、着、翟、贼、直、值、植、殖、十、石、实、食、拾、蚀、室、给、疙、圪(圪蚤)、鼻、笛、敌、迪、涤、嫡、迭、习、也(白)、督、毒、独、读、犊、轴、熟、属(两读)、术、褥、局、菊、掬、鞠、橘、续、俗、乏、伐、罚、达、杂、白、别、碟、蝶、谍、叠、杰、捷、截、学、匣、落(落江旦:河石)、活、获、滑、猾、卒、族、凿、啄、属(两读)、绝、穴、旭、恤、协、胁、月(坐月)*陈润兰、李唯实:《襄垣方言志》,第7页、第23页。

就此现象,金有景先生说:“据陈、李二位作者介绍,襄垣方言里读这种舒促调的字数在逐渐增加,在年轻一代身上这一点表现得更加明显。另一方面,舒促调的读法也慢慢在变,变得越来越向上声 213 靠拢。也就是说,舒促调的[-]正在变得越来越模糊。看来,再过不了多少年,襄垣的舒促调字就会完全和上声字合流。”金有景先生就这一现象进一步指出:“从襄垣方言的声调系统来看,《中原音韵》入声调在彻底消失之前有过舒促调的过渡阶段。这种假设不仅有理论上的合理性,而且有现实的可能性。”*金有景:《山西襄垣方言和〈中原音韵〉的入声问题》,《语文研究》1989年第4期。

笔者认为,如果以襄垣方言的声调系统为参照,那么不难看出,《中原音韵》里的入声调其实是处在行将消失的过渡阶段的舒调促尾韵。其舒声调和入声调基本相同,但入声调带有韵尾[-]。《中原音韵》的入派三声,全浊声母入声字派入阳平,次浊声母入声字派入去声,清声母入声字派入上声,都是基本有规律可循的。另外,周德清在“作词十法·定格”等等地方,对涉及入声与入派三声的韵字选用多有评论。比如《落梅风·切鲙》:“金刀利,锦鲤肥,更那堪玉葱纤细。若得醋来风韵美,试尝着这生滋味。”评曰:“第三句承上二句,第四句承上三句,生末句,紧要。‘美’字上声为妙,以起其音,切不可平声。‘锦鲤’二字,若得上去声,尤妙。”*张玉来、耿军:《中原音韵校本》,北京:中华书局,2013年,第77页。以上即为一例。由此,我们可以知道,《中原音韵》时代不仅还存在入声,而且至少存在三类入声。

还需要指出的是,在现代北方话里,有清入字读阴平的现象,比如“缺、歇、吸”之类。笔者认为,这种现象在《中原音韵》时代很可能也是存在的。可能因为字数少,在“入派三声”时,周德清没有管它,直接把它派入上声里了。如果这一推论成立的话,那么《中原音韵》时代的汉语共同语应该有四类入声。这一点,在下文谈到的牟平方言材料中亦可一见端倪。但这还需要寻找进一步的材料。本文在此仅提出这一设想,暂不讨论。

(三)《中原音韵》清入声作上声的现代方言佐证

《中原音韵》“入派三声”的基本规律是,全浊声母的入声字派入阳平,次浊声母的入声字派入去声,清声母的入声字派入上声*清声母中“影”母的入声字,《中原音韵》派入去声。这一点下文不另提及。。这是《中原音韵》时代汉语共同语有三类入声的基本证据。陆志韦先生最早注意到这一点。诚如高福生先生指出:“由于周德清在其所著《中原音韵》里,根据古声母的全浊、清、次浊的不同而将入声分别派入阳平、上声和去声,故而在陆志韦先生看来,《中原音韵》里有些入声(全浊)的声调近似阳平,有些入声(清)的声调近似上声,有些入声(次浊)的声调近似去声。这种观点实开《中原音韵》入声三分的先河。”*高福生:《〈中原音韵〉入声补述》,第7页。由于有现代北京话等方言的佐证,把前两条规律作为《中原音韵》时代存在两类入声的证据,已得到一些学者的认同。但是如果把第三条规律,即清声母的入声字派入上声,作为《中原音韵》时代的汉语共同语存在第三类入声的证据,由于在现代北京话等方言中找不到佐证,引起了一些学者的质疑。比如,杨耐思先生说:“可以推想,在《中原音韵》时期,中古的全浊入声字实在有点近乎阳平声字;次浊入声字有点近乎去声字;而清入声字并不怎么近乎上声字。所谓‘近乎’,可以是调型的相近。”“清入声派上声只不过是权宜之计,实际上清入声派上声未必有必然联系。”*杨耐思:《中原音韵音系》,第62页。

清声母入声字派入上声,在现代胶东方言中是有实际依据的。位于山东省胶东半岛的牟平县宁海镇(现隶属于烟台市牟平区),其方言的清入声字的四声归属,也许是现代汉语方言中与《中原音韵》清入声作上声的情况最相似的。以下列出罗福腾先生《牟平方言志》*罗福腾:《牟平方言志》,北京:语文出版社,1992年,第13~45页。所记录的清入声字归入四声的情况:

读阴平:耷、拆(两读)、嗝、塞(拥挤)、喝(文读)、瘪、撅、博、搏、拨(拨开)、豁、劐、叱、匹、隻、斥、级、激、击、督、筑、窟、掬、揖(共24个);

读阳平:察、责、色(格色:特殊)、别(别针儿)、浙、决、诀、剥(剥削)、啄、琢、戳(戳穿)、缩、必、嫡、戚、赤(赤胆)、弗、佛、拂、卒、畜、速、忽(共23个);

读上声:八、法、发、髪、答、搭、褡、鞑、塌、溻、塔、踏(文读)、匝、咂、扎、札、眨、擦、插、杀、刹、洒、撒、煞、靸、割、葛、蛤(蛤儿:贝类)、渴、磕、瞌、夹、荚、裌、颊、甲、岬、胛、角、掐(拧)、恰、瞎、刷、刮、脱、则、摘、窄、侧、策、册、测、侧、拆(两读)、塞(塞住)、涩、瑟、啬、色(彩色)、格、胳、革、隔、刻、克、客、壳、黑、憋、鳖、撇、瞥、铁、贴、帖、节、疖、接、折、切、雪、薛、结、洁、揭、劫、怯、血、蝎、歇、胁、说、撅、缺、百、伯、柏、北、掰、剥(剥开)、驳、钵、拍、迫、泼、魄、托、捉、拙、茁、撮、雀、索、削、国、郭、括、阁、搁、廓、壳、郝、脚、饺、确、却、虱、毕、逼、笔、辟、壁、璧、僻、劈、癖、滴、剔、踢、质、迹、积、织、职、缉、脊、汁、执、鲫、绩、七、吃、尺、漆、赤(赤着脚)、湿、失、释、饰、昔、惜、析、蜥、锡、悉、蟋、息、媳、熄、膝、式(式样)、适(适合)、吉、急、给(给养)、乞、吸、不、扑、朴、幅、福、辐、腹、秃、烛、竹、足、促、触、簇、束(结束)、骨、毂、谷、哭、嘱(嘱记)、出、叔、宿(住宿)、菊、鞠、锔、橘、曲、屈、畜(畜牧业)、给、鸭(鸭子:男阳)、压(积压)、挖、噎、握、恶(恶心,恶霸)、约、一、乙、屋(共218个);

读去声:霎、哲、蜇、浙、妾、窃、撤、彻、泄、泻、设、作、扩、阔、筚、滗、即、适(合适)、室、祝、怵、束、酷、蟀、蛐、轧、揠、压、沃、益、亿、忆、郁(共33个)。

以上《牟平方言志》收入的清入声字共有298字,归入上声的有218字(占总字数73.2%),归入阴平、阳平和去声的有80字(占总字数26.8%)。《中原音韵》的入声字分派到平声、上声和去声,不是很规律的,存在例外现象。也许现代汉语方言不存在清入声字均归到上声的情况。

诚然,在现代汉语方言中,现在还没有找到哪种北方方言的入声字归派与《中原音韵》的入派三声完全一致的方言。但是,《中原音韵》所反映的汉语共同语的音系面貌距今已有700多年,语言是在不断演化的,希望找到现在的某种汉语北方方言与700年前汉语共同语的语音情况完全吻合,似乎也是不太可能的。从牟平方言来看,《中原音韵》把清声母入声字派入上声,显然是有语言事实依据的,不是周德清任意分派的。所以,以没有语言事实依据否定《中原音韵》存在第三类入声,是不妥当的。

另外,上文曾谈到,在现代北方方言中有清声母入声字读阴平的现象,笔者认为这可能是《中原音韵》时代第四种入声的遗存。由于这类字字数少,周德清没有单立一类,直接把这些字派入了上声。就上述与《中原音韵》清入声作上声的情况很接近的山东牟平方言来看,清入声字归上声的比例仅为73.2%。至于其余的26.8%,笔者认为,即使排除700年来语音演变的一些特例情况,仍然很可能有一部分字是与当时的阴平比较接近的。牟平方言乃至胶东方言的这类情况应该可以成为《中原音韵》时代汉语共同语有四个入声的例证。由于为材料所限,本文不多讨论。

三、《中原音韵》入声的韵尾特点

(一)学术界的几种观点

如上文第二部分所述,李新魁先生和李思敬先生都认为,《中原音韵》只有一个入声,但是他们两位对入声的韵尾构拟是不同的。

李新魁先生认为:“宋元之世,入声韵大概已经失去[-p][-t][-k]尾,变为喉塞音收尾,在韵母的音色上与阴声韵相去不远,而在调值上也与平声相近(但还有不同)。”*李新魁:《〈中原音韵〉音系研究》,第114页。

李思敬先生认为:“《中原音韵》音系的入声已经失掉了[-p][-t][-k][-]等促音尾。今天北方话某些方言可以提供证据。”*李思敬:《音韵》,第43页。李先生大致同意杨耐思先生的观点(杨先生的观点下文专门讨论),认为《中原音韵》的入声与河北省石家庄市赞皇县、元氏县的入声相类。

高福生先生认为:“我们既然肯定《中原音韵》有三个入声,根据现代汉语方言的情况来看,似以有喉塞音为宜,因为现代入声调类复杂的方言,一般都有塞音尾。不然,都是舒声韵,而有这么复杂的调类,似乎不太可能,现代方言也找不到这种先例。但它又不能像广州话那样,保持[-p][-t][-k]尾。《中原音韵》的入声既然可以派入平上去三声,词曲入声可与平上去通押,毫无疑问是不支持这种假设的。”*高福生:《〈中原音韵〉入声补述》,第14页。

笔者基本赞同李新魁、高福生两位先生的观点,即《中原音韵》的入声没有-p、-t、-k尾,但是有-尾。只是,这个-尾也大为弱化,只剩下一种轻微的“唯闭”作用,即这个-韵尾也已接近消亡。以下结合对邢公畹先生所持《中原音韵》入声有-p尾观点的讨论,做进一步探讨。

(二)《中原音韵》的入声韵没有-p尾

上文提到,《中原音韵》时代汉语共同语的入声已没有-p、-t、-k尾。邢公畹先生认为《中原音韵》入声有-p尾。这一观点见于宁继福先生《中原音韵表稿》所附几位专家的审稿信中。这是邢先生针对宁先生所持《中原音韵》没有入声的观点提出的。邢先生指出,既然不能否认当时的大都话(老派)存在-m尾字,那么也就不能否认当时的大都话还有入声。他说:“有一个现象必须注意:今临川方言有-m

尾字,故有-p尾字;南昌话舒声字失去-m尾,故入声字也失去-p尾,只有-t,-k两尾,这就是说,舒声有-m尾者,入声十之八九有-p尾。换句话说,一种方言,只要它有带-m(-n,-)尾的字,就十之八九有带-p(-t,-k)尾的入声字。这种现象,不仅许多汉语方言可以证明,侗台语、苗瑶语的许多方言也可以证明。现在要说《中原音韵》所依据的那个‘自然之音’(姑不论它是不是大都话)有-m尾字,但是没有带塞音尾、入声调的字,这种情况出现的可能性是非常小的。”*宁继福: 《中原音韵表稿》,第345页。

笔者认为,就一般情况看,邢公畹先生的这一观点是有道理的。只是,《中原音韵》的实际情况与邢先生所说的有些不同。邢先生在审稿信里认为,《中原音韵》所代表的音系,兼顾了老派大都话和新派大都话的语音特点,认为周德清“取老派大都话的-m尾字,取新派大都话的入派三声的演化,完全依从作曲唱曲的需要。新派大都话中无-m尾字,但-m尾字可以闭唇延曼,有利于歌唱,故要求作曲唱曲者熟悉之。”*宁继福: 《中原音韵表稿》,第344页。

笔者认为,邢先生的这一观点与《中原音韵》的具体情况稍有不合。由于《中原音韵》是为北曲创作而编的,那么它首先是为北曲创作提供一个押韵规范,其次还为散曲填词选用平仄声字、上去声字提供一个格律规范。北曲是一种演唱语言,而演唱时-m尾字便于延长,共鸣作用好。所以,即便当时口语里-m尾已接近消亡,演唱语言里还是保存得比较完整(只有少数-m尾字已改读-n尾)。可是,这时-p尾大概早已不复存在,因为入声-p、-t、-k的消失,首先就是-p、-t、-k混并为-。根据现在的研究,辛弃疾(1140-1207年)词里已经显示出来,-p、-t、-k 三类入声已混并为-*王力:《汉语语音史》,第342页。。在《中原音韵》(1324年)时代,不仅-p、-t、-k尾早已消失干净,就是-尾也已大为弱化,只剩下一种轻微的“唯闭”作用。换言之,即-韵尾也已接近消亡了。所以,认为《中原音韵》时可能还有-p尾,是不符合事实的*明末清初的著名学者方以智(1611-1671年)编纂了一部韵书《四韵定本》。这部书现存清代抄本,藏安徽省博物馆,对于研究明清汉语语音面貌有十分重要的参考价值。杨军先生指出,这部书反映出“中古-t、-k韵尾部分已合流,其中有些恐已经失去韵尾塞音。但-p韵尾保持尚完好,而与阳声韵-m尾韵相配”。(参见杨军《〈四韵定本〉的入声及其与〈广韵〉的比较》,中国音韵学研究会编:《中国音韵学:中国音韵学研究会南昌国际研讨会论文集·2008》,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2010年,第173页)笔者认为,这是一个重要发现,是值得深入研究的。王曦、杨军两位先生通过对《四韵定本》的进一步研究发现,“《四韵定本》中见晓组细音读同知照组现象反映的是其家乡方言的特点”。(参见王曦、杨军《〈四韵定本〉见晓组细音读同知照组现象考察》,《东方语言学》2014年第1期,第106页)那么,上述《四韵定本》保存较完整的-p韵尾情况,是否也与方以智的家乡安徽枞阳方言有关呢?王力先生曾指出:“韵尾-p、-t、-k在北方话里的消失,是比较早的事。……依我们的观察,首先是收-p的入声消失了。黄公绍的《古今韵会》(书成于1292年以前)是保存着收-k和收-t的入声的,但是收-p的入声字已经并到收-t的入声去了。”(参见王力《汉语史稿》第三版,北京:中华书局,2015年,第131页)所以,综合来看,笔者初步认为,《四韵定本》所反映的收-p韵尾的字,是方以智的家乡方言情况的体现。。

综观汉语语音史,有两条带点普遍性的语音演变规律值得注意。第一条是浊塞音比清塞音容易起变化,第二条是鼻音(声母、韵尾)比同部位的塞音更有生命力。就声母而言,中古重唇音“帮滂並明”在三等合口“废微凡元文阳虞尤东钟”十韵变为轻唇“非敷奉微”。在“废微凡元文阳虞钟”八韵里,“帮滂並明”全部变为“非敷奉微”,但尤、东两韵里有点特别。“帮滂並”三个重唇塞音变成了轻唇“非敷奉”,但重唇鼻音“明”却不变化。于是出现了重轻唇声母并存的“非敷奉明”的怪现象。不过,早期北方话的-m尾如果没有北曲的演唱功能在支持,也许最多14世纪初也就演变为-n尾了。假定辛弃疾时代1200年前后-p尾业已消失,-m尾比-p尾晚消失100 年,到1300年前后,-m尾差不多也该消亡了。由于北曲演唱功能的支持,-m尾不仅在《中原音韵》(1324年)里还基本上完全保持着,而且很可能还要延续得更久才彻底消亡。王力先生认为:“在北方话里,-m的全部消失,不能晚于16世纪,因为17世纪初叶(1626)的《西儒耳目资》里已经不再有-m尾的韵了。”*王力:《汉语史稿》(第三版),第132页。所以,正是由于这一原因,尽管《中原音韵》仍有-m尾,但是,-p尾并不能如邢公畹先生所谈的惯例那样仍然存在。

在持《中原音韵》音系有入声说的学者中,有一派学者认为,《中原音韵》的入声不仅没有-p、-t、-k 尾,也没有-尾。这一观点以杨耐思先生为代表,得到了李思敬先生*李思敬先生《音韵》认为:“《中原音韵》音系的入声已经失掉了[-p][-t][-k][-]等促音尾。今天北方话某些方言可以提供证据。”(第43页)等学者的赞同,有很广泛的影响。现对杨先生这一观点做一些讨论。

作为立论基础,杨耐思先生首先把现代北方话的入声分为三个基本类型。他指出:“第一个类型是带喉塞韵尾,而且是一个短调。绝大多数的北方话的入声都属于这个类型。第二个类型是喉塞韵尾比较模胡,有时听起来若有若无,但保持短调。如河北省南部邯郸地区以及河南省北部的入声都属于这个类型。第三个类型是不带喉塞韵尾,也不是一个明显的短调,只保持一个独立的调位,跟平、上、去声区别开来。如河北省石家庄地区的赞皇、元氏、获鹿、建屏、平山、灵寿等六县的入声,属于这个类型。”杨先生由此做了以下推论:第一,从《中原音韵》的相关描述中可以得知,“‘中原之音’的入声跟平、上、去‘黑白分明’,但又可以按照一定的条例派入平、上、去三声”。第二,从《古今韵会举要》《蒙古字韵》可以得知,“当时的入声已经没有喉塞韵尾,韵母有‘两折音’式的复合元音韵母”。 第三,《中原音韵》的入声“有可能属于第三个类型”。它以赞皇、元氏方言为代表,特点是:“入声跟平、上、去声不同调类,并保持略短的特征。”“并不是全部保存古入声,有一部分入声已经变为平、上、去声。”“阴声韵和入声韵基本上是平行的。”“从韵类的对应关系上看,两地方言的入声基本上跟《中原音韵》相合,并且个别字的音值也大都彼此相同。”*杨耐思:《中原音韵音系》,第55~59页。

对杨耐思先生上述关于《中原音韵》入声问题的论述,笔者认为:他关于这个问题的具体分析和结论并不十分可取。因为《中原音韵》入声的实际面貌不会如杨先生所描绘的那个样子。

首先,笔者认为,只能说《古今韵会举要》《蒙古字韵》这两部书的入声是不带塞音韵尾-p、-t、-k的。要说此二书的入声不带喉塞音尾-,恐怕不好遽下结论。而且,很可能是,此二书的入声是带喉塞音-尾的。

虽然杨先生给《古今韵会举要》《蒙古字韵》入声的拟音均没有喉塞音-尾(当然也没有-p、-t、-k尾)*杨耐思:《中原音韵音系》,第52~54页。,但是,现代一些学者的研究成果与杨先生的观点恰是相反的。比如,耿军先生构拟的《古今韵会举要》和《蒙古字韵》的入声韵尾都是-尾*耿军:《元代汉语音系研究——以〈中原音韵〉音系为中心》,北京:中国对外翻译出版有限公司,2013年,第62页。耿先生指出:“《举要》与《字韵》音系结构基本一致,我们整理音系时将二者进行比较,发现虽然有不少龃龉之处,但整体音系结构是一样的。”(第61页)。因此,简单地说“‘中原之音’的入声显然不属于第一个类型”似乎有点失之草率。

其次,韵母系统里有没有ai、ao这类所谓的“两折音”式的复合元音韵母,与有没有入声,以及入声属于北方话入声三个基本类型中的哪个类型,恐怕关系不是很大。

杨先生认为:“从《韵会》、《蒙古字韵》的入声看,已不带p、t、k韵尾,一律承阴声韵,并有如ai、iai、uai、au、iεu这样的‘两折音’。这对于我们了解‘中原之音’的入声性质很有参考价值。在一定的条件下,我们甚至可以参照《韵会》、《蒙古字韵》的入声来构拟《中原音韵》的入声。”*杨耐思: 《中原音韵音系》,第54页。

如前所述,杨先生在判断《中原音韵》的入声是属于现代北方话的哪种入声类型时,把“两折音”式的复合韵母作为重要的根据之一。比如,杨先生认为,邯郸方言(属于第二种类型的入声)的“‘两折音’式的复合韵母只有ai一类,也显然不同于‘中原之音’的入声”*杨耐思: 《中原音韵音系》,第56页。。那么,一种北方方言,究竟该有多少类“两折音”式的复合韵母,《中原音韵》的入声才能与它同属一个类型呢?笔者认为,二者之间没有绝对的联系。事实上,有的有入声的方言,只有a、ia、ua、o、uo、、i、y这8类入声韵,比如江苏句容话就是这样的情况*江苏省和上海市方言调查指导组:《江苏省和上海市方言概况》,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1960年,第67页。。所以,有没有入声,以及入声属于上述北方话入声三个类型中的哪个类型,与入声韵的数量,以及“两折音”式的复合元音韵母的有无和多少,似乎都不太相干。

JIN Xinxin, Ph. D. candidate, School of Liberal Arts, Nanjing University, Nanjing, Jiangsu, 210023; Senior editor, Department of Chinese Language, the Commercial Press, Beijing, 100710.

责任编校:徐玲英

DOI:10.13796/j.cnki.1001-5019.2016.04.008

中图分类号:H01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5019(2016)04-0066-08

作者简介:金欣欣,南京大学文学院博士研究生(江苏 南京210023);商务印书馆汉语编辑中心编审(北京100710)。

On the Features of Entering Tone and Tail Vowel in Phonetic Rhyme in Central China

JIN Xinxin

Abstract:Phonetic Rhyme in Central China is compiled by Zhou Deqing on the composition of Northern Opera. Phonetic Rhyme in Central China is of great value for the research on phonetic patterns of Chinese in the Yuan Dynasty, like whether there were entering tones. As has been previously mentioned, there were entering tones in Chinese common language. Further discussion is carried out about the quantity of entering tones and tail vowels in the Chinese common language when Phonetic Rhyme in Central China appeared. The findings are as follows: first, there are at least three, probably four, entering tones in the Yuan Dynasty; second, at that time there are no “-p、-t、-k” tail tones in entering tones in Chinese common language and “-” tail vowel changed from cracking into only closed sound.

Keywords:Phonetic Rhyme in Central China; Zhou Deqing; entering tone; the split of the entering tone; tail vowe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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