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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代至唐代诗歌中柳意象的审美心理嬗变

2016-03-07刘怡玮章军华

关键词:审美心理嬗变

刘怡玮, 章军华

(东华理工大学 文法学院,江西 南昌 330013)



汉代至唐代诗歌中柳意象的审美心理嬗变

刘怡玮,章军华

(东华理工大学 文法学院,江西 南昌 330013)

摘要:柳意象源自《诗经》,由汉至唐,其审美心理内涵经历了以下变化:①由应景到惜别,最初一般是景物描写,汉魏之际逐渐和惜别的主题联系,南北朝时期惜别主题固定。②由悼亡到悲悯,魏晋诗歌开始以柳表现悼亡主题,南北朝至隋唐则转为侧重悲悯主题。③由男性角色到女性角色,魏晋之际以柳象征男性的俊逸外形和高洁人格,六朝和唐代则转为女性角色。④由单一到多元,早期诗歌柳意象局限于形貌,汉唐审美心理内涵也不断丰富和完善。

关键词:汉至唐;诗;柳意象;审美心理;嬗变

刘怡玮,章军华.汉代至唐代诗歌中柳意象的审美心理嬗变[J].东华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6,35(1):56-60.

Liu Yi-wei,Zhang Jun-hua.Esthetical Psychology Evolution of the Image of“Willow” in Poems from Han Dynasty to Tang Dynasty[J].Journal of East China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Social Science),2016,35(1):56-60.

刘勰《文心雕龙》:“积学以储宝,酌理以富才。研阅以穷照,驯致以绎辞。然后使玄解之宰,寻声律而定墨;独照之匠,窥意象而运斤。此盖御文之首术,谋篇之大端。”[1]袁行霈《中国诗歌艺术研究》:“意象是融入了主观情意的客观物象,或者是借助客观物象表现出来的主观情意。”[2]可见,意象就是熔铸了创作者主观情思的客观物象,在文学创作中占有至关重要的地位。中国文学具有含蓄内敛的传统,文人倾向于将主观情感熔铸于具体的事物当中,以“心象”熔铸“物象”,使客观事物带上了创作者主体感情色彩。目前为止,学术界对作为中国古代经典意象之一的柳意象的研究主要集中在民俗、文化、宗教、主题学等方面,时期上不是跨越整个古代就是就某一个时期的柳意象集中探讨,还没有对跨汉唐柳意象的审美心理内涵进行研究的专论。经过对禄钦立《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和南开大学《全唐诗》电子检索系统柳意象的统计,笔者发现,由汉代至唐代,经过古代文人对《诗经》中“柳”意象的传播与接受,柳意象潜移默化地进入后代文人的心灵世界并积淀下来,其审美心理内涵经历了由应景到惜别,由悼亡到悲悯,由男性角色到拟女性角色,由单一到多元等一系列演变过程。由于中国古代对杨和柳不作细致区分,例如“柳,小杨也”[3],“杨枝硬而扬起,故谓之杨;柳枝弱而垂流,故谓之柳。盖一类二种也。”[4]不管这是否符合现代植物分类学的科学区分方法,古代诗词中历来混称二者,所以统计时将杨和柳并作杨柳意象。

1由应景到惜别的转变

1.1柳意象应景之源头

两汉诗歌柳意象的直接源头为先秦时期的《诗经》。经过统计程俊英、蒋建元的《诗经注析》,涉及柳意象共有7首诗,即《小雅·采薇》《小雅·菀柳》《小雅·小弁》《小雅·南山有台》《齐风·东方未明》《秦风·车邻》《陈风·东门之杨》。这7首诗歌更多的是将柳作为一般景物的应景描写,而且即便是应景也只是局限于看到柳树的茂盛、姿态的优美,听到枝叶沙沙作响,蝉鸣等直观的视觉和听觉感受,编篱笆的实际功用。这是先秦诗歌柳意象的特色。例如《国风·齐风·东方未明》:“折柳樊圃,狂夫瞿瞿”[5]273,以折柳编篱笆围菜园的劳动场景展现先秦农业生产的风貌,强调柳的实用功能。《小雅·小弁》:“菀彼柳斯,鸣蜩嘒嘒”[5]603,茂密的柳树上蝉鸣不止,一幅欣欣向荣的景象反衬抒情主人公内心的悲伤。唯有《小雅·采薇》:“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5]468,除了将“柳”作为春天景物进行客观描写之外还蕴含离别之际缠绵悱恻的主观感受,最富诗情画意。而先秦另一部以“香草美人”著称的诗歌著作《楚辞》并没有涉及柳意象。且先秦时期农耕文明占主导地位, “自然界构成了人类的生存环境,同时也成为诗人的审美对象和心灵知交”[6]。中国早期的诗人们耳濡目染的植物意象尚且不具备后世诗歌的各种文化内涵,所以可以概括地说先秦时期的柳意象大致是对杨柳意象的应景描写。

1.2两汉魏晋——柳意象应景到惜别的转折期

两汉魏晋诗歌涉及柳意象的只有45首,这些诗歌在继承先秦应景描写基础上,对先秦“杨柳依依”的离别内涵进行了发挥,但基本上仍旧停留在客观物象与其离别内涵分离的状态。

首先,诗人感“柳”情感随之波动,偶尔会牵扯到离别,但杨柳指向离别内涵具有一定的模糊性。例如曹植《芙蓉池作诗》:“南阳栖双鹄,北柳有鸣鸠”[7]462是单纯的柳景刻画。刘祯的《赠徐幹诗》:“思子沉心曲,长叹不能言……步出北寺门,遥望西苑园。细柳夹道生,方塘含清源”[7]370,写景之外涉及对友人的思念,希望通过赏柳景摆脱烦闷。但诗句中的“柳”本身并不蕴含离别与思念内涵,更多的是作为心情烦闷时的消遣。张衡的《歌》:“浩浩阳春发,杨柳何依依。百鸟自南归,翱翔萃我枝。”[7]179可以理解为诗人目睹春景引发对故乡的思念,但两汉魏晋这样的诗歌很少,没有形成规模。

其次,自古以来,“咏物最宜用比兴象征手法”[8],汉魏晋有明确的赠物以寄托离别情感的诗作,既有男女间的赠物表相思离别之作或诗句,也有朋友间的临别赠物之作。寄托之物几乎没有柳,而是香草、酒、端绮等。例如《古诗三首》(其三):“新树兰惠葩,杂用杜衡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7]336以香草寄托男女的离别相思。相传为苏武和李陵相互赠答的《别诗四首》(其一):“我有一樽酒,欲以赠远人”[9]以酒寄托对挚友的惜别之情。由此可以说明:汉魏晋诗歌杨柳意象与离别内涵之间还没有达到约定俗成的程度,其离别内涵甚至不如香草、酒等更加明确。

1.3南北朝和唐代——惜别意蕴的明确化和繁盛期

南北朝是柳意象惜别内涵的明确化时期。据禄钦立《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统计,包括隋在内,南北朝诗中共有309首包含杨柳意象,其惜别主题的明确化主要体现在以下两个方面:首先,离别题材的友人的离别情谊和男女的相思离别的区分在此时期基本固定下来,杨柳意象频繁出现于送别题材的诗中。例如庾肩吾的《送别于建兴苑相逢诗》:“梅新杂柳故,粉白映纶红”[7]1993,范云《送别诗》:“东风柳线长,送郎上河梁”[7]1549分别表现的是与离别友人重逢的喜悦和女子送别男子时的不舍情思。其次,由离别而延伸的游子思乡,故国故土之思,边将兵卒的家园亲人之思等惜别内涵也趋于明朗化。例如江总《南还寻草市宅诗》:“见桐犹识井,看柳尚知门”[7]2588,柳树成为家园的象征。庾信《奉和永丰殿下言志诗十首》(其九):“崩堤压故柳,衰社卧塞樗”[7]2390,柳象征家国故土之思。北周王褒《燕歌行》:“杨柳拂地数千条,陇西将军号都护……自从昔别春燕分,经年一去不相闻……”[7]2334,杨柳寄托了征人对家乡和妻子的思念。

唐代是柳意象惜别主题繁盛的时期。据石志鸟对《全唐诗》的电子检索,其中出现“柳”意象的诗歌是2703首,“杨”是1179首[10];据邹艳初步统计,《全唐诗》仅仅专门咏柳的诗就有400多首[11];几乎每位作家都有以杨柳意象表离别的诗作,以杨柳表惜别的送别诗也形成一种时代风尚,杨柳至此真正成为离别的代名词。例如孟郊《杂曲歌辞·古别离二首》(其一):“杨柳织别愁,千条万条丝”[12],刘禹锡《杂曲歌辞·杨柳枝》:“长安陌上无穷树,唯有垂杨管别离”都说明“杨柳”在诗人心目中已经化为离别抽象情感的具体语言符号。

2由悼亡到悲悯的转变

2.1汉魏和南北朝——杨柳悼亡意蕴的产生及淡化

班固《白虎通义》卷十一引《春秋含文嘉》:“天子坟高三仞,树以松;诸侯半之,树以柏;大夫八尺,树以栾;士四尺,树以槐;庶人无坟,树以杨柳。”[13]可见,先秦有墓地栽杨柳和松柏的习俗。诗对生活的反映是相对滞后的。汉魏有以“白杨”和“柳”表悼亡和伤感的诗句。例如汉末《古诗十九首》(其十三):“驱车上东门,遥望北郭墓。白杨何萧萧,松柏夹广路。”[7]332魏代阮瑀《驾出北郭门行》:“仰折枯杨(初学记作杨柳)枝”[7]378。到了晋代才开始将柳意象连同白杨意象直接运用于悼亡诗中,成为悼亡的象征物,其场景是哀伤的,其感情色彩是沉痛式的悲伤。例如傅玄《挽歌》:“路柳夹灵轜”[7]566,陆机《挽歌三首》(其一):“龙幌被广柳”[7]653,陶渊明《拟挽歌辞三首》(之三):“荒草何茫茫,白杨亦萧萧”[7]1012。

南北朝柳意象悼亡色彩淡化,由悼亡延伸至由此引发的淡淡的伤感情绪:柳中蕴涵的是鲜活的生命意识和宁静安然的清新气息;逝去的已然逝去,新的生命仍在继续。例如宋孝武帝刘骏《拜衡阳文王义季墓诗》:“长杨敷晚素,宿草披初青”[7]1221,宋随郡王萧子隆《经刘瓛墓下诗》:“初松切暮鸟,新杨催晓风”[7]1384,陈代阴铿《行经古墓诗》:“悬剑今何在,风杨空自吟”[7]2455对逝者的怀念是平和而理性式的,当然这还有被怀念者早已逝去的原因。

2.2唐代——杨柳悼亡意蕴的拓展

唐诗柳意象继承前代以杨柳蕴含悼亡和伤感的内涵并加以拓展。一方面,唐代诗歌表现清明节祭拜先人、祓除等活动的诗歌与杨柳联系紧密。但这类诗歌和悼亡关系不是很大,而是或直接表现节日活动场景,或将节日活动作为诗歌背景而表现个人离别感伤的情绪。例如刘宪《上巳日祓禊渭滨应制》:“桃花欲落柳条长,沙头水上足风光。此时御跸来游处,愿奉年年祓禊觞”写唐代渭水祓禊场景。卢纶《寒食》:“孤客飘飘岁载华,况逢寒食倍思家。莺啼远墅多从柳,人哭荒坟亦有花”写由寒食节所见所闻勾起的漂泊无依的思乡情愫。又如赵嘏的《寒食离白沙》:“莫惊客路已经年,尚有青春一半妍。试上方坦望春野,万条杨柳拂青天”写客居者对家园的渴望,寒食节只是作为时间背景。

另一方面,唐人诗歌将杨柳的悼亡内涵以及由此产生的个人感伤情绪上升到更高的政治层面——对国家时局、国家命运的关注,悲天悯人、忧国忧民的情怀。例如杜甫《清明》:“著处繁花务是日,长沙千人万人出。渡头翠柳艳明眉,争道朱蹄骄啮膝。……古时丧乱皆可知,人世悲欢暂相遣。弟侄虽存不得书,干戈未息苦离居。逢迎少壮非吾道,况乃今朝更祓除。”清明节适逢战乱,诗人自己饱受流离之苦,渴望安定生活,但仍发出在丧乱之时,人世悲欢离合都应暂且放在一边,以国家大局为最重的感慨。隋堤柳也成为亡国之树的代表,伤亡悼古的原型。据和绅《大清一统志·开封府志》载:“隋堤,一名汴堤,隋大业元年筑,西通济水,南达淮泗,几千余里,绕堤植柳”[14],隋炀帝曾滥用民力,穷奢极欲,开凿大运河,命令汴河两岸尽植杨柳,加速了隋王朝的灭亡。例如刘禹锡的“炀帝行宫汴水滨,数株残柳不胜春”,韩琮的“梁苑隋堤事已空,万条犹舞旧春风”皆是以见证了王朝兴衰的杨柳讽谏唐王吸取前朝因骄奢淫逸亡国的教训。

3由男性角色到拟女性角色的转变

3.1魏晋杨柳的阳刚美

魏晋的杨柳代表的是男性的气度和阳刚之美。无论“武昌柳”“五柳”“王恭柳”还是“桓温柳”,都蕴含了魏晋之际士人高洁的品行和潇洒风姿,人们对杨柳的人格关注还停留在正面阳刚之气上。

首先,晋末柳意象因隐士陶渊明门前植五柳而获得“五柳先生”的称号,代表了魏晋时期杨柳的男性角色。陶渊明的“五柳”代表了古代士大夫高洁隐逸志向,具体表现为不慕荣华富贵与高官厚禄,逃避官场之恶俗与黑暗,追求心灵之清净,回归原始本我的人生态度。例如梁代费昶的《赠徐郎诗》(之六):“殷勤胶漆,留连琴酒。居徒壁立,妪亦粗丑。纺绩江南,躬耕谷口。庭中三径,门前五柳。”[7]2084即以与陶渊明同样的门前植“五柳”行为表现生活简单却乐在其中的高洁超脱的隐逸态度。其次,以柳比拟魏晋南北朝男子风流倜傥和卓然飘逸的姿态。《世说新语·容止》:“有人叹王恭形貌者,云‘濯濯如春月柳’”[15]这种将柳人格化为男性的文化内涵稍晚才渗透到诗歌中,例如唐李商隐《行至金牛驿寄兴元渤海尚书》:“诸生个个王恭柳”以柳比拟才华横溢的青年才俊。再次,杨柳蕴含战时的男性的生命哲思。《晋书·桓温传》记载,桓温北征经金城时,见多年为琅琊时所种柳树皆已十围,不免慨然流涕,感叹“木犹如此,人何以堪”[16]。最后,杨柳蕴含魏晋士大夫出众的才智。据《晋书·列传第三十六·陶侃》,陶侃曾经“客诸营种柳”,都尉夏施盗官柳种在自己家门前,被坐车经过的陶侃看到,停车问道,“此是武昌西门前柳,何因盗来此种?”[16]1057可见陶侃的心思细密,纪律严明。后来,“王恭柳”,桓温的“桓温柳”和“金城柳”,陶侃的“武昌柳”都成为诗歌中的杨柳经典意象和典故,这些典故的人物原型都是魏晋时期的男性。

综观禄钦立《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魏晋杨柳诗歌只有属于晋、宋、齐辞的吴声歌曲《子夜四时歌七十五首》、《上声歌八首》中各有一首杨柳表女性相思的,但这两首时间上具有不确定性。西曲歌《月节折杨柳歌十三首》也是写女子相思,但诗句中“折杨柳”对于诗歌内容没有实际意义。其余的诗中的杨柳都与女性没有关系。可以说,杨柳在魏晋时期总体的人格特质偏男性化。

3.2南北朝、唐诗杨柳的阴柔美

随着人们认识的深入,杨柳的纤软柔美的形态特质在诗歌中相对于其阳刚特质上升到了更高的位置。首先,南北朝包括隋代诗歌中柳意象被广泛地用于比拟美丽的女性。这与齐梁之际以及陈、隋各代宫体诗的盛行不无关系,例如梁代简文帝萧纲《春闺情诗》:“杨柳叶纤纤,佳人懒织缣”[7]1952,萧纲另一首《咏初桃诗》:“若映窗前柳,悬疑红粉装”[7]1959。 再如隋人张碧兰的《寄阮郎诗》:“郎如洛阳花,妾似武昌柳。两地惜春风,何时一携手?”[7]2738“武昌柳”是作为“柳”的通称比拟女子。其次,由于唐代经济社会的繁荣,思想的开放以及女性地位的提高,唐诗柳意象经历了由正面的比拟美女扩展到指称男子的妾和人格地位低下的娼妓的代名词的转变过程。例如白居易的《病中十五首·别柳枝》:“两枝杨柳小楼中,袅袅多年伴醉翁”,“两枝杨柳”是诗人的侍妾;李白的《流夜郎赠辛判官》:“昔在长安醉花柳,五候七贵同杯酒”,“花柳”是风尘女子。所以,南北朝和唐代,杨柳在人格上更加女性化。

4由单一到多元的转变

4.1汉至唐前柳意象的多元化转变

汉代乃至汉末魏诗歌涉及杨柳意象的只有9首。其内涵是相对单一的,除了基本的应景描写之外大多只是涉及离别相关主题,而且诗中的“柳”意象本身更倾向于一种客观的物象,并不具备离别的主观情感。例如《李陵禄别诗二十一首》(其十七):“童童孤生柳,寄根河水泥。连翩游客子,干冬服凉衣”[7]340,寄根于河水泥的柳树和远离家乡的游子相似,同样孤苦无依,命运坎坷,“柳”与游子的离乡之思扯上关系。

两晋南北朝涉及柳意象的诗歌数量总体上已经很多,两晋36首,六朝308首。诗人们仍然不可避免对自然界的客观柳景进行描写,但更主要的是融入了主观情思和主体想象,使柳意象实现了“物我一体”,成为客观物象与诗人心象的结合体,具有了丰富的内蕴。第一,由杨柳的离别内涵延伸出明确的细化的故土思归、家园之思、与友人离别的情谊、男女离别之思等情感。但正如朱敏所说,“‘柳’意象在六朝已多用于相思之情”[17],六朝柳意象更倾向男女相思的表达。例如梁代刘邈的《折杨柳》:“高楼十载别,杨柳擢丝枝。摘叶惊开驶,攀条恨久离。年年阻音息,月月减容仪。春来谁不望,相思君自知。”[7]1889写的是思妇对离家多年的男子深切的思念与伤感。第二,由杨柳代表美好春景而延伸至以柳比拟美女、以柳作为美好年华的象征以及借柳抒发时光易逝、年华易逝、人生须及时行乐、物是人非等生命哲思。例如梁代简文帝萧纲的《咏初桃诗》:“若映窗前柳,悬疑红粉装”[7]1959,将柳比拟美女。鲍照《在江陵叹年伤老诗》:“……开帘窥景夕,备属云物好。翾翾燕弄风,袅袅柳垂道。池渎乱苹萍,园楥美花草。节如惊灰异,零落就衰老。”[7]1304以春柳美景寄托年华易逝之感伤。江总《山庭春日诗》:“岸绿开河柳,池红照海榴。野花宁待晦,山虫讵识秋。人生复能几,夜烛非长游”[7]2578感慨时光易逝,何不及时行乐。萧纲《罢丹阳郡往与吏民别诗》:“柳栽今尚在,棠阴君讵怜”[7]1968以生命力依旧旺盛的柳树感慨物是人非的生命哲思。第三,寄寓文人的悲秋情结,感慨盛衰无常等。例如谢朓《始出尚书省诗》:“衰柳尚沈沈,凝露方泥泥。零落悲友朋,欢娱燕兄弟。”[7]1431以衰柳伤知音零落。第四,以杨柳象征政治寓意,象征生命力顽强的势力或政治清晏。例如晋时《王敦将灭时童谣》:“翦韭翦韭,断阳柳”[7]791,柳像韭菜一样具有再生功能,生命力顽强,以此象征贼人王敦势力的顽强不衰。《苻坚时关陇人歌》:“长安大街,夹树杨槐。下走朱轮,上有鸾栖。英彦云集,诲我萌黎。”[7]1018以路两边所植的整齐的杨柳惠及百姓,象征政治风气良好。

4.2唐诗柳意象的审美心理内涵

唐诗柳意象继承前代诗歌柳意象以离别、相思等为主的内涵,且如李惠所说,“真正意义上使柳与别离、相思的情感内涵融为一体,趋于定型的则是唐代诗人众多折柳赠别、寄托相思的诗句。汉魏虽有折柳赠别的习俗,但以柳寓别、寄托相思的诗歌数量不多……”[18]唐代是诗歌的朝代,诗人之间折柳赠别之风的盛行使得送别诗成为专门的题材,诗歌中的杨柳意象内涵也更注重离别以及与之密切相关的相思与思念情感。

此外,除了离别与思念,唐代杨柳诗歌意象突出的时代特点在以下两方面。

首先,唐代安史之乱后以及晚唐动荡时局下咏史怀古作品的盛行和隋堤柳、吴宫柳等古柳意象的广泛运用。例如杜牧《汴河怀古》:“锦缆龙舟隋炀帝,平台复道汉梁王。游人闲起前朝念,折柳孤吟断杀肠。”汪遵《汴河》:“隋皇意欲泛龙舟,千里昆仑水别流。还待春风锦帆暖,柳阴相送到迷楼。”隋朝一时的风光因君王贪图享乐化为乌有,值得晚唐君王借鉴。齐己《杂曲歌辞·杨柳枝》:“馆娃宫畔响廊前,依托吴王养翠烟。剑去国亡台榭毁,却随红树噪秋蝉。”委婉劝诫唐代君主借鉴吴国覆亡教训。

其次,唐代诗歌柳意象由魏晋六朝高洁人品的象征转变为卑劣人格、轻狂小人的象征以及贵族侍妾和青楼歌妓的代表和与之相关的乐舞《杨柳枝》的指称等,这些内涵被广泛运用于诗歌。柳枝柳絮随风飘舞的美丽窈窕外形是借助于风的力量使然,这与本身没有才能,靠依附权贵得势而气焰嚣张的无品行势利小人的行为相似。例如杜甫《绝句漫兴九首》(其五):“癫狂柳絮随风舞,轻薄桃花逐水流”对此类小人的厌恶溢于言表。由于唐代商业的繁荣,诗人喜娱乐消遣,以及乐舞《杨柳枝》的盛行,导致了诗歌中的杨柳意象扩展至乐舞艺术领域。正如石志鸟所说,“乐舞《杨柳枝》因舞姿优美,声调哀婉,中唐以来常常用于酒宴歌舞间以娱宾遣兴”[19]。例如白居易《追欢偶作》:“石楼月下吹芦管,金谷风前舞柳枝”中的“柳枝”就是《杨柳枝》舞。下层歌妓不仅是乐舞的表演者,同时自己也作诗,杨柳成为青楼女子的指称,也用来指称同样地位低下的贵族侍妾,这些人大多擅长歌舞。例如,李商隐曾为青楼女子柳枝作诗,《柳枝五首》(其四):“柳枝井上蟠,莲叶浦中干。锦鳞与绣羽,水陆有伤残。”《唐诗纪事》[20]有中唐诗人韩翃与其宠姬柳氏的故事,两人的相合之诗以“章台柳”指称柳氏。韩翃寄诗曰:“章台柳,颜色青青今在否?纵使长条似旧垂,也应攀折他人手。”柳答曰:“杨柳枝,芳菲节,可恨年年赠离别。一叶随风忽报秋,纵使君来岂堪折。”

综上可知,由汉至唐,诗歌柳意象的审美心理实现了“心象”与“物象”融合并不断发展完善,总体经历了由应景到惜别,由悼亡到悲悯,由男性角色到拟女性角色,由单一到多元的发展演变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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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稿日期:2015-06-30

作者简介:刘怡玮(1987— ),女,安徽临泉人,硕士,主要从事中国古代文学研究。

中图分类号:I05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3512(2016)01-0056-05

Esthetical Psychology Evolution of the Image of “Willow” in Poems from Han Dynasty to Tang Dynasty

LIU Yi-wei,ZHANG Jun-hua

(SchoolofLiteratureandLaw,EastChinaUniversityofTechnology,Nanchang330013,China)

Abstract:Willow image in poems originated from the Book of Songs.From Han Dynasty to Tang Dynasty,its meanings on esthetical psychology had experienced a course of evolution as the following:First,they evolved from simply writing on natural scenes at first to the theme of parting which was first related with willow image in Han and Wei Dynasties and fell into a pattern in Northern and Southern Dynasties.Second,they evolved from the theme of mourn in Wei and Jin Dynasties to grief consciousness which was focused on in Northern and Southern Dynasties and Tang Dynasties. Third,they evolved from male character in Wei and Jin when willow image was used to symbolize males’ handsome and elegant appearance and noble personality, to female character which was focused on in Six Dynasties and Tang Dynasty. Fourth,they evolved gradually from single meaning——description of shape and appearance at first to complex meanings on esthetical psychology.

Key Words:from Han Dynasty to Tang Dynasty; poem; willow image; esthetical psychology; evolu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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