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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鲍照女性题材诗歌的象喻

2016-03-03

许昌学院学报 2016年1期
关键词:鲍照

杨 林 夕

(广东惠州学院 中文系, 广东 惠州 516007)



论鲍照女性题材诗歌的象喻

杨 林 夕

(广东惠州学院 中文系, 广东 惠州 516007)

摘要:鲍照的女性题材诗歌多有寄托,或以女自喻或以女喻君,以寄托自己的身世抱负和对君主的忠诚。进一步拓展了喻体,将以前的性别家国过渡到自身己怀,同时扩展到社会人生,不仅借女言志表忠,而且情歌讽世。其象喻具有多层多重、丰富复杂的特点,或辗转设喻,曲折深隐;或层层递进;或并列设喻;或既递进又并列。对先秦以来借女言志作了阶段性的集结和丰富,而遥启唐诗。

关键词:鲍照;女性题材诗歌;象喻

女性形象被符号化为臣子形象在古代诗歌中比比皆是,乃因男女情感和君臣际遇具有对应性。文人生命价值的实现,就如宫妃般来自皇帝的赏爱,所以男性政治生涯不幸的“臣怨”借宫女的“宫怨”或女性的“闺怨”来表现。鲍照象喻的女性题材诗歌有三十多首,其象喻是复杂多重的,并形成美人、弃妇、贞妇三个系列。而且以前的象喻一直是喻体和本体的变化,鲍照女性题材诗歌象喻的贡献不仅在此,更在于比喻的方法方式的多样化、审美层次的复杂化,可以说是涵括了各种象喻的样式。因此其象喻的内容和方式对先秦以来借女言志作了阶段性的集结和丰富。

一、象喻的表现

美人望幸和求女不成用以比况才不见用和君恩不到,妻妾求宠和妻妾遭弃喻指恩遇不终,情人盟誓或者夫妻生死不渝比喻臣子(属)对君王(幕主)输诚表忠和忠心耿耿,三类均属于男女而喻君臣,前两类以女性的情色为本体,贞妇系列是以女性的品德为本体。鲍照的这三类象喻较为复杂,除了男女君臣之喻,还有感叹人生和世情,以及美人喻朋友,所以其喻体扩大了,将传统的性别家国过渡到自身己怀,同时扩展到世路人情、社会人生,不仅借女言志表忠,而且情歌讽世。

(一)美人系列:抒怀才不遇、比艰难处境

鲍照诗中的美人形象继承屈原的《离骚》,或以女喻君或自喻,最终却都指向书写怀才不遇。

一是以女喻君:求女喻求贤君,求女不成喻无人赏识、怀才不遇。如《采菱歌七首》[1]1270-1271就创造了一个不断寻找佳人的形象。第一首写一个吹萧唱歌的有情人,用楚辞意象。第二、三首写忧伤的情人在香草流水之间追寻佳人的失落。第四首说邀请情人未成,只能遥望。接着三首形容其追寻失败的痛苦与无尽的怀想。第七首以连绵不断的复沓顶针来加强那种缠绵悱恻、忧思抑郁的情怀。[2]组诗显然借用了《离骚》和《九歌》中的美人传统,象喻现实中鲍照不断寻找赏识重用自己的幕主、知音知己的经历。如第五首的“近关”典故,就是证明。典出《春秋左传正义》襄公十四年:孙文子叛乱,将弑卫献公,问蘧伯玉。蘧伯玉知道卫国将乱,于是由近关出走。鲍照暗示自己与蘧伯玉有相同的经历:鲍照在453年幕主始兴王刘濬造反之前,像蘧伯玉一样离开了始兴王府,否则必死无疑。当然南朝政权更替频繁,刘宋政治复杂,王侯之间时有争斗,鲍照时时都感到处境艰难,鲍照此诗确有现实处境的比况,不只是写爱情的追求那么简单。

一是以女自喻:以美人望幸喻诗人求达,以红颜零落、姬妾怨望喻事业无成、才不见赏,以女子誓贞比喻诗人效忠,以相思爱恋寄寓对幕主的钟爱缠绵。

《代淮南王》[1]1278写淮南王好神仙,实为“深哀之意,无与于成仙也”,[3]吴兢《乐府古题要解》云:“旧说汉淮南王安服食求仙,遍礼方士,遂与八公相携而去,小山之徒,思恋不已,乃作《淮南王歌》,其词实言安仙去”[4]。可见原辞写淮南王求仙长生,鲍照拟作既不改变原题的规定性,又尽可能引出男女之情,因写淮南王好神仙,致使其侍妾揣想他成仙后与婇女游戏歌舞之乐,及对他的怨望之情,不过通过受冷落而请求君王不弃的幽妾怨妇之口,表达作者希望能被重用永不遭弃的意图:“朱城九门门九闺,愿逐明月入君怀,入君怀,结君佩,怨君恨君恃君爱,筑城思坚剑思利,同盛同衰莫相弃”,明显是以侍妾求宠喻诗人求用。

《代白纻舞歌辞四首》[1]1273之三先以虞姬的红颜零落喻自己年华逝去而不受赏识;最后两句是以美人盼君王宠幸象喻诗人希望得到君王的重用垂青。典型的美人香草手法。《古辞》[1]1298借相思比喻渴望效忠,以男女相思相悦之情,寄寓对幕主的钟爱缠绵之意。《中兴歌》[1]1272借鉴吴歌西曲的双关技巧,借女子希望情人对爱情如松柏长青,表达了诗人希望孝武帝提拔重用的愿望。

(二)弃妇系列:喻恩遇不终、刺人心易变

夫妻和君臣本是同质异构的,陈沆《诗比兴笺》“放臣弃妇,自古同情。守志贞居,君子所托”。诗人常以夫弃妇喻君弃臣,以色衰爱弛比恩遇不终,并寄寓作者人生易变、世事难料之感。

鲍照的拟乐府诗《代白头吟》就是用男女爱情来作象征喻托的“政治恋歌”,以爱情失恋比喻政治失恋。郭茂倩指出鲍照此诗是遭谤后的自伤之词:“若宋鲍照‘直如朱丝绳’古文近焉”[5]。古辞《白头吟》纯写弃妇之哀,毫无喻托,鲍照保持原诗的主题并以之自况。诗中卓文君以弃妇形象出现,对自己的婚姻忧心忡忡。她肯定自己的贞节如朱弦般直、玉壶般洁,对丈夫的变心感到懊恼;斥责第三者为硕鼠、苍蝇,将诱惑其夫的女子称为天上的凫鹄,因远不可及而骄贵,而自己为近在眼前的薪刍,因唾手可得而显得低贱,这生动而尖锐地说出了男人变心的原因,引起读者的同情。卓文君的义愤填膺实际上也是一种政治寓言、一种象喻:鲍照借卓文君之口写自己受到小人的排挤(青蝇、硕鼠的意象)的现实、卓文君和丈夫的关系实际是鲍照和幕主关系的寓托。

封建君臣与夫妻关系都有绝对服从、无稳定可言的本质。即使个人的才能和忠诚一时受到赏识,就像丈夫可以不停纳妾喜新厌旧、宠妾也易变为弃妇一样,臣子无法持续保有君王的眷顾。封建君主有时候正如一位丈夫,会受到外界美女的诱惑而远离贤臣。鲍照巧妙地将《楚辞》香草美人意象运用于乐府诗中,使这首诗具有一种双重读法,既是弃妇诗又是政治寓言:《代白头吟》中“申黜褒女进,班去赵姬升。周王日沦惑,汉帝亦嗟称”四句,以古代周幽王得褒姒而黜申后,汉成帝因赵飞燕而疏班婕妤的事实,说明君主喜新厌旧的本性。“心赏犹难恃,貌恭岂易凭”二句为以上四句的补充,说像申后和班婕妤那样被君主所真心赏爱者,犹难凭恃,何况像自己这样因容貌谦恭而被亲近的人(一说别人虚伪的恭敬)[6],又怎能长久呢?充分地显露了诗人内心隐含的深沉牢骚与不平。诗以弃妇申后、班婕妤隐喻逐臣,诗中为夫所弃之妻就是鲍照“为人所嫉,见弃于君”的自况。所以《代白头吟》有两个含义:一是对丈夫和小妾的抗议即“申黜褒女进。班去赵姬升”,另一个是指责诋毁自己的小人“食苗实硕鼠,点白信苍蝇”。有人情之薄,世路艰险之叹:“人情贱恩旧,世议逐衰兴。毫发一为瑕,丘山不可胜……凫鹄远成美,薪刍前见陵。”[1]1261

整个南朝二百年,虽然在门第问题上各朝的政策有所变化,但是士族在政治上一直占有很大的便利,势力盛大。作为寒门细族的鲍照,想用“才秀”来弥补“人微”的遗憾,虽曾有短暂的重视,结果依然是不能施展抱负、改变现状,只能借现实生活中被遗弃、受冷漠的女子来表达身世之感、抑郁之气。因此鲍照与以前已然被弃的弃妇不同,而是多用女子的由恩宠转为被猜恨疏远来象喻自己的政治遭遇。即以先宠后弃、先盛后衰的女子自喻。

《拟行路难》[1]1276其九“我昔与君始相值,尔时自谓可君意,结带与我言,死生好恶不相置。今日见我颜色衰,意中索寞与先异,还君金钗玳瑁簪,不忍见之益愁思。”诗作通过与君始相值、海誓山盟而后色衰爱弛、君“意索寞”的女子的不幸遭遇,象喻幕主对自己的始取今弃,这个怨而不怒的女子正好反映了鲍照政治生涯不幸的无奈和无力的反抗、自放又自控的状态。《拟行路难》其二[1]1274用弃妇披露君王或者幕主对他的漠视。《代陈思王京洛篇》[1]1259借女子对色衰爱弛、不得所终的忧惧和矛盾心情,抒写诗人自身的处境和复杂心情[7]。

(三)贞妇:借女表忠和情歌讽世,以笃情反衬无情

鲍照曾以流行乐府为向幕主倾诉、献忠的工具,以夫妻之情比喻君臣之义,以妇德喻臣德,以女子对爱情婚姻的忠贞,象喻臣子(幕僚)对君王(幕主)的忠诚,并反衬人世的薄情寡义。

《代白纻舞歌辞四首》之三:“三星参差露沾湿,弦悲管清月将入,寒光萧条候虫急。荆王流叹楚妃泣,红颜难长时易戢,凝华结藻久延立。非君之故岂安集?”[1]1273诗歌一开始就笼罩着悲剧气氛,悲戚的弦管、候虫的悲鸣在凄冷的月光下更觉凄惨,正适合失败英雄的悲剧上演,“三星”出自《诗经》,指结婚的时辰,这里暗示虞姬和项羽最后团聚的时刻。英雄项羽霸业不成、绝代佳人虞姬已死,红颜易逝、时光不再,这对情侣的悲剧形象和他们彼此之间生死不渝的忠诚,是鲍照对幕主忠心的巧妙比喻:以虞姬对楚霸王的忠贞象喻自己对幕主的忠心。虽然红颜零落、年华逝去而不受赏识,但诗人表示:他会象美人等待君王宠幸那样等待着君王的重用垂青,愿如虞姬对楚霸王那样将生命和才能奉献给幕主刘宋诸王,希望幕主能够赏识。第四首直接表示感谢“恩厚德深委如山”,表示烈士暮年壮心不已,不管年纪老大仍“洁成洗志期暮年,乌白马角宁足言”,发誓永远效忠,与其三互为表证。《中兴歌》的“梅花一时艳,竹叶千年色”[1]1272,用对比和双关手法,借女子自誓如长青竹叶般对爱情的千年不变,表白了对孝武帝刘骏永远效忠的盟约。

鲍照还用情歌的形式表现对社会现实的讽刺,以及对自身遭遇的感慨,如《幽兰》五首情节相续,第一首写等待情人(未至),第二首思念情人,第三首怨恨情人(违约),第四首深爱情人(而羞怯不自信),第五首梦约情人:“陈国郑东门,古今共所知。长袖暂徘徊,驷马停路歧。”[1]1271后两句“本《羽林郎》意”(黄节《鲍参军诗注》),诗人既借以讽世,又以酒家女的坚贞不畏强暴自况,从题名《幽兰》却全无对幽兰的描绘看,这组表面用南朝乐府双关、隐语写男女之情的诗,可能内含着借美人香草的手法向幕主表忠心,典型的以女子贞节喻臣子节义。《代鸣雁行》中的大雁是一种雌雄相随的飞禽,自古被认为是坚贞爱情和美好婚姻的象征。诗既有以贞鸟——贞妇——忠臣的夫妻喻君臣的曲折象喻,又借鸣雁雌雄相随、笃于情义,反衬人世的寡义薄情。通过遭乱失群的孤雁的自白,表现了鲍照身处困境而无人援助的伤感,才秀人微而对讲究门阀的现实的失望愤慨,以及对政治前途的彷徨失望。《代淮南王》[1]1278-1279将始兴王与以追求长生闻名的淮南王刘安相比,通过宫廷怨妇之口表达了诗人对幕主的无限忠诚。他不仅暗示自己的才能(一如诗中少妇的美貌)遭到忽视,而且重申即使受到难以忍受的冷落,他也绝不改易自己的忠诚。像这位女子一样,鲍照永远是他主人休咎同担的支持者。

总之,鲍照的女性题材诗不仅是借男女以喻君臣:以求女喻求君,以思君为求用;而且托弃妇闺怨以表现人生中寂寞、被弃之悲,以弃妇写君意高难问、人心易变和世路艰难;借夫妻之情表白忠主之意或反衬刺世。这些写男女之情的诗作不仅有屈原性别家国的传统寓意,而且都借此生发出对自身遭遇、政治环境、人生感悟的种种深层意义,由此更为委婉、深致。即以男女之情寓君臣之义、身世之悲、人世之叹。

二、多样化、多层次的象喻艺术

鲍照女性题材诗歌的象喻既有传统的香草美人、男女君臣之喻,还联系自身遭际而关涉到人生世情,不仅男女喻君臣,也有美人喻朋友,不仅关涉政治也延伸到人生。随着喻体的扩大,其象喻的手法也是丰富复杂的。具体如次:

(一)辗转设喻,曲折深隐

递进式单义象喻:即“物—女—诗人”或者“物与人的关系—男女关系—君臣关系”三方双重象喻,只有一个喻义。

《绍古辞》七首[1]1297-1298其一前四句是咏物,似乎屈原的《橘颂》却不是直接借桔言志,而是以桔柚象喻女性,其实它是拟古诗《桔柚垂华实》,钱仲联注云“古诗‘桔柚垂华实,乃在深山侧。闻君好我甘,窃独自雕饰。委身玉盘中,历年冀来食。芳菲不相投,青黄忽改色。人倘欲我知,因君为羽翼’明远此篇,命意隐绍古诗”,说明《绍古辞》有借桔柚希望“好我甘”的主人来食用,象喻诗人希冀继续被重用的政治隐喻,且象喻较为曲折深隐。它有古辞的比兴:即借盛在玉盘中、在金华宴上摆在玉几前的桔柚即将被食用暗喻女子的即将受宠和渴望君王宠幸;更有作者的喻托即传统的美人香草手法,也就是本诗的主旨:借一个正受恩宠的侍妾的担忧,隐喻自己“恩荣难久恃,隆宠易衰偏”的忧惧,所以它是“桔柚—侍妾—诗人”三者交互递进、“被食用与受宠幸”、“受宠幸与被重用”的双重连环的象喻。鲍照的咏物诗多被解读为自身际遇身世的象喻之词,如《咏双燕》[1]1310-1311:其借咏物而喻艳情,辗转设喻,首先以双燕与君的关系比喻男女关系,然后以男女而喻君臣。“意欲巢君幕,层楹不可窥……悲歌辞旧爱,衔泪觅新知”,写无可奈何的春情,曾经的恩爱不再,求爱不可得,因而颇有恐美人迟暮之感:“沉吟芳岁晚,徘徊韶景移”;而“双燕戏云崖……出入南闺里,经过北堂陲。”巢君幕而不能、辞旧爱、觅新知等显然与身世经历有关,“云崖”似喻出身孤微,“南闺”、“北堂”写自己的入仕,“意欲巢君幕,层楹不可窥”人物双及、燕人莫辩,“悲歌辞旧爱,衔泪觅新知”正反映了鲍照辗转仕途的无可奈何。

这种双重象喻是递进式的,或说互为因果的,即递进的双重象喻,最终指向一个喻义(多是政治寓意)。多数咏物比兴诗属于这种象喻,亦名之为咏物式象喻。其他如《梅花落》[1]1278也是双重象喻:梅花喻美人,美人喻贤士;《拟行路难》之二“香炉—弃妇——贬臣”的象喻是递进的,而且是整首诗创造出来的形象。

(二)层层并列,多层象喻

这种象喻中的每层象喻是并列的,每层象喻只有两方即男女与君臣,但是其喻义有多个,这些喻义是平行的,而不是递进或者交叉的,且多是从不同诗句中表现出来的。鲍照那些始盛今衰的弃妇系列诗多属这种象喻形式。如《拟行路难》其九和《代陈思王京洛篇》等,都是以女性的昔宠今弃、昔盛今衰象喻侯王幕主对自己始则见用甚至重用终而疏远的经历,这是第一层;第二层是以君恩难测表现自己对前途渺茫、世事难料的感慨。或者还可以理解为以女子的才貌自喻,如《代陈思王京洛篇》。《代白纻舞曲》其三有三个象喻,而且三个象喻是不同诗句表现出来的,前者非常典型:一是虞姬的红颜零落喻年华逝去而不受赏识,即积恨颜将老的美人迟暮而怀才不遇;二是美人的怀藻望幸象喻希望得到君王的重用垂青;三是表忠心,即以情侣之间生死不渝的忠诚,象喻君臣或说幕主与下属之间的忠诚。这三个象喻是并列的,象喻的顺序可以交换的,是各自为政又互相联系的形象。

(三)递进式多义象喻

《代鸣雁行》[1]1274以鸣雁雌雄相随、笃于情义反衬人世间的薄情寡义,表现鲍照对现实的失望感慨。它有四个比喻,每个比喻分几层。第一个比喻是以鸣雁雌雄相随、笃于情义,比喻坚定美好的人世间感情。首先是以雌雄相随之雁比喻夫唱妇随的男女,这是第一层象喻——以雁喻人;再以婚姻男女关系比喻朋友或者君臣关系,这是第二层象喻——男女喻君臣。第二个比喻是以遭变故的雁群不忍散却最终分散比喻遭变故的人际关系的结果,即以鸣雁雌雄分离喻朋友或君臣的解散。同样是如上两层转折象喻,即首层以雁群遭乱分离比喻婚姻或者男女遭遇变故而分开,二层以婚姻或者男女关系的结束,象喻现实人生中朋友或者君臣关系的终结。第三个比喻是以遭离乱失群后的孤雁的自白和大难来临顾不得的“大雁失群后的种种”,表现了身处困境而无人援助的伤感,以及对政治前途的彷徨失望。与前两个比喻一样都是雁(情或群)——人(情或婚姻),男女——朋友或君臣,只是稍有变化,即孤雁——弃妇——贬臣、弃友。第四个比喻是整首诗造成的整体的象喻。“鸣始旦”、“齐行命旅入云汉”、“中夜相失”、“不忍散”等等,清晨起飞的鸣雁(喻人或者朝廷)有直达云汉的远大志向和不凡追求,遭变乱写政治动乱如门阀争斗倾轧,虽然统治者也不愿丢下他(亦如雄雁不舍雌雁),他(雌雁自喻)也不忍散而不得不散,最后写孤雁失群、难找雁群的痛苦,喻自己最后远离政治中心朝廷的生活,其实“憔悴仪容”是失望而不是埋怨和谴责,更多是无奈,写自己有远大非凡的志向,但是迫于门阀制度,离开了雁群或说是无奈与雁群失散——想在群里直飞云汉与遭变失群(雁群解散)的无奈。《代白鹤操》[1]1262亦类似。

(四)并列递进式多义象喻:最复杂的象喻

这种象喻是将递进式的象喻与平行式的多层象喻相结合。如《中兴歌》其十竹叶的长青和松柏的坚贞喻爱情的千年不变,不变的爱情比喻君臣互相的忠诚信任,这是属于递进式的单个喻义的象喻,如果要加上输忠表诚的寓意,则与前一个“竹松柏坚贞转喻君臣信诚”的递进式象喻是并列的两个象喻,属于递进中的并列,即是层递中有并列。《代白头吟》复杂一点,第一层两个平行的象喻即以申后、班婕妤自喻,第三者褒姒、赵飞燕喻谗毁小人,第二层与第一层是递进的,是以历史上妾谗诽妻象喻小人谗毁自己而被贬的经历;第三层与第一层是递进而第二层是并列的,以君王对妻妾的喜新厌旧象喻世道人心。《幽兰曲》组诗亦然。

三、鲍照对象喻的贡献

综上所述,鲍照对象喻的贡献主要如次:

(一)本体的变化:多贞妇少神女思妇,现实化世俗化

自屈原开创香草美人以来,诗人多以女性题材的作品来寄托自己的政治遭遇。作为本体主要是神女舞女佳人和思妇怨妇弃妇。屈骚宋赋中的美女多不是现实的,只是一种美好的象征,尤喜以求女喻求君,以人神之恋的不可把握比喻君臣关系。《古诗十九首》中的思妇被解释成了逐臣的投影。*如“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两句,李善《文选注》引《陆贾新语》曰:“邪臣之蔽贤,犹浮云之障日”,又引《古杨柳行》曰:“谗言害公正,浮云蔽白日”,因而认为“浮云蔽白日”是比喻“邪佞之毁忠良”。汉魏“思妇文本”定型后[8],思妇也只是现实生活中抽象出来的千篇一律的象喻符号。曹植诗中那个“朝游江北岸,夕宿潇湘沚”的美女也不是现实生活的实写。而阮籍“以情悟道”,其《咏怀诗》中的“佳人”更是具有浓烈的神女气质。鲍照在继承的基础上又有其特点:其女性题材诗中象喻的多是现实女性,较少思妇的形象,直接强调思妇的贞坚,多是贞妇形象。较少神女舞女形象:《拟行路难》其二的本体不是弄玉,《代淮南王》的彩女不是本体;《代白纻舞二首》有舞女形象却没有象喻。象喻本体的现实化世俗化使其象喻回归现实,遥接唐朝。

(二)喻体的拓展:从政治失恋到政治表忠输诚甚至世故人情

鲍照象喻本体多贞妇少神女思妇的变化带来喻体的拓展。多强调妇德,而这之前多关注女性的情感:屈原借求女喻托他对贤君美政的追求;张衡的《同声歌》以男女之情喻君臣之事*《乐府解题》言曰:“妇人自谓幸得充闺房,愿勉供妇职,不离君子。思为莞簟衾裯,在下以蔽匡床,在上以护霜露。缱绻枕席,没齿不忘焉。以喻臣子之事君也。”,其《四愁诗》对美人的追求就似屈原的求女;曹植《美女篇》和《杂诗·南国有佳人》以待嫁之女托喻渴求入仕(待售)之士,以弃妇比逐臣,借妇女被弃的不幸命运表达被疏远的哀伤和重得眷顾的期望[9]。这里的美女思妇怨妇弃妇强调的是思嫁之情、思念之苦、被弃之痛和希望眷顾的期望。这些象喻的基础是夫妻情爱和君臣之情的类同性即叶嘉莹先生称为“爱的共相”。鲍照注重的是借女性对男性的坚执专一来向幕主做政治表白,如此则由政治失恋变为政治誓诚和表忠。

曹植的弃妇诗通过弃妇的怨诉,传达了他在君臣关系上一贯委曲求全的态度。不仅如此,鲍照的弃妇诗还在此基础上感叹世情。所以多注重于被弃的事实以揭露人生世情,较少像曹植那样关注被弃的原因,只有《拟行路难》其九才明确说明是色衰见弃,其他如《拟行路难》其二没说原因,强调的是“君心一朝易”的君恩难测之叹;《代白头吟》痛斥小人的谗诽和第三者的介入,用以书写世情和自己的遭遇;《代陈思王京洛篇》更是通过一个色艺双绝备受君王宠爱女子的忧离惧弃,揭露和鞭挞了君王喜新厌旧和无情无义的本质,展示了古代女子以色事人、荣枯转瞬的实质,以表达自己的怨旷沉沦之叹和人心易变的世情之感。不同于曹植的怨而不怒、温柔敦厚,鲍照继承屈原曹植等的借女言志并积极的刺时讽世。

(三)象喻的手法:多层错综的比喻

随着喻体的扩展,相应的其比兴象喻的手法曲折复杂。之前的借女言志的“男女比君臣”多是单层的同类比喻,或以美喻美:以女性的美色善德甚至才华(曹植《杂诗》中女子的歌唱才能、郭泰机的《答傅咸》以织女纺织之才喻指诗人的才华)象喻男性的才华、忠心、美政、明君贤臣等美好的事物,以男女相悦寓托君臣相得、君信臣忠;或以哀喻哀:佳人失时、夫妻暌隔和闺妇见弃的情感困顿比况男性遭遇的人生困境。而鲍照的象喻则是多层错综的比喻,或辗转设喻,曲折深隐,或层层递进,或并列设喻,或既递进又并列。不仅仅是以美喻美或以哀喻哀,而是以美喻美又衬丑、以哀写哀又刺世。

总之,鲍照的女性题材诗歌多有寄托,或以女自喻或以女喻君,以寄托自己的身世抱负和对君主的忠贞,本体不仅有美人弃妇贞妇,而且是恩宠转疏和忠贞而不幸的现实中世俗的弃妇贞妇;尤其是拓展了喻体,将以前的性别家国过渡到自身己怀,同时扩展到社会人生,不仅借女言志表忠,而且情歌讽世。其象喻方式与以前同类单纯的由女性的美貌和坚贞品德对应男子才华和忠诚、或者女性的不幸困顿比拟男性的不遇困境不同,而具有多层多重、丰富错综的特点,因此对先秦以来借女言志作了光辉的集结和丰富而遥接唐代。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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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康正果.风骚与艳情—中国古代诗词的女性研究[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1.

责任编辑:石长平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9824(2016)01-0025-05

作者简介:杨林夕(1971-),女,湖南岳阳人,文学博士,教授,研究方向:古代文学。

基金项目:广东省社科规划后期资助项目:“先唐诗歌的女性题材研究”(GD14HZW01)。

收稿日期:2015-09-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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