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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季兰道教思想的文学表达

2016-03-02朱莉华

西昌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6年4期
关键词:道教诗歌

朱莉华

(西华师范大学文学院,四川南充637002)

李季兰道教思想的文学表达

朱莉华

(西华师范大学文学院,四川南充637002)

女冠和女冠诗人是唐代一种特殊的社会现象和文化现象,李季兰作为一名女冠诗人,毋庸置疑,也成为人们褒贬评论的对象。她虽然存诗不多,但这些为数不多的诗歌是她整个人生的写照,从这些诗歌中可以看到李季兰的人生历程中对道教思想文化的吸收与冲击,同时也可以看到她的凡人-女仙-凡人心路历程,从而为我们展现一个具有生命的李季兰形象。

道教;李季兰;诗歌;心路历程

东汉末年,“老祖天师”张道陵创立了五斗米教,其妻孙夫人随之入道修行,开女性修道之风,从此便有大量的女性进入道教。降至唐朝,李姓统治者为巩固政权,宣扬其皇位继承的正统性和君权的神圣性,尊老子(原名李聃)为皇室之宗祖,因此奉老子为教祖的道教便“得到朝廷的特别崇重”[1],成为唐时国教。道教的日渐繁盛,促进习道之风盛行,道教队伍日趋壮大,其中“女冠”一支也得到长足发展。正统道教典籍并无女冠一词,“女冠”一称见于《旧唐书·则天皇后本纪》“令释教在道法之上,僧尼处道士女冠之前。”[2]因唐时俗女子不戴冠,独女道士可戴黄冠,故女道士又名“女冠”。作为男道士的对立面,女冠这一特殊的群体也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女冠中才华横溢者又为后世学术研究开辟了一片新天地。李季兰,唐代女冠诗人之一,约存完整诗篇十八首,逸诗断句三则,虽存诗不多,但内涵丰富,意象深远,尤其是其中的道教思想和道教文化底蕴,非常值得分析探讨。

随着李季兰资料的不断发现,特别是其诗歌的敦煌写卷本问世,学术界对其人其诗的研究日渐炽热。仅揭示李季兰诗歌中的道教思想和道教文化而言,目前虽有张松辉《从三个女诗人看道教对唐诗的贡献》指出道教为女冠诗人提供作诗的条件;张振谦《道教对唐代三大女冠爱情诗歌的影响》在论及道教重阴阳和对立转化上涉及李季兰;田晓膺《浅谈李冶诗歌中的道教美学意蕴》从李季兰道教美学的生命意识、审美心境、理性色彩三个方面间涉其诗歌;肖瑞峰《宗教、世俗与艺术的媾和:论唐代女冠诗的审美中和》探讨唐代“儒释道”三教合一对李季兰诗歌的影响,等等,但仍显欠缺,尚可深入探究。本文拟从李季兰诗歌出发,探讨其诗中所表现的道教文化和世俗观念、道俗对立思想,以及对李季兰产生的人生影响。

一、女冠诗人李季兰及其诗歌

有唐一代,崇道日甚,道教进入发展的鼎盛期。统治者对道教的尊奉,促使下层民众信道成风,入道修行成为一种时尚。“女冠”作为道教徒的重要组成部分,也得到迅速发展,人数大增。据《大唐六典》中记载:“凡天下观,总共一千六百八十七所,一千三百三十七所道士,五百五十所女道士。”[3]《新唐书·百官志》也记载了唐朝女冠的盛况,“天下观一千六百八十七所,道士七百七十六,女冠九百八十八。”[4]从以上两则材料可知,女观虽只占男观的五分之一,但女道士却比男道士多十分之三。可见,不仅道教在唐代得到了长足发展,女冠亦然。唐代女冠能有如此盛况,一方面源于道教伊始即对女性修道的尊重。“乾道成男,坤道成女,乾知大始,坤作万物。”[5]乾为阳男,坤为阴女,坤作万物,为万物生长之基,则女亦万物生长之根基。“道无奇辞,一阴一阳,为其用也。得其治者昌,失其治者乱;得其治者神且明,失其治者道不可行。”[6]阴阳即男女,失其一则道不行法将乱,极大地肯定了女性的社会地位和作用。另一方面,唐统治者也给予女冠大力支持。据《唐大诏令》载《道士女冠在僧尼之上诏》言:“斋供行立至于称谓,道士、女冠可在僧、尼之前。”[7]由此可知,则天皇后之前,女冠较之女尼社会地位更高,在社会地位中处于劣势的女性,便以入道的方式提升自己的地位。众多现代学者也多认为唐代女冠是当时女性阶层中最具独立性和开放性的一个社会阶层[8]。正是在这样一个自由开放的社会环境和社会阶层中,孕育出像李季兰这样富有才情和诗情的女冠诗人。

李季兰(?—约784)①,名冶,字季兰,以字行,女冠诗人,乌程(今江苏吴兴)人。季兰容貌姝丽,通琴棋书画,尤善诗歌,是唐代“三大女诗人(薛涛、鱼玄机、李季兰)”之一。其年幼即露轻薄之态,年仅六岁时,咏蔷薇诗便言“‘经时未架却,心绪乱纵横。’其父见曰:‘此女聪黠非常,恐为失行妇人。’”[8]年轻时即入道(入道时间难考,但从其诗歌和与之交往的名士来看,年轻时就已入道修行),入道修行亦不得体,与众多文士交游、吟咏酬唱。曾因诗名被唐代宗召入宫,后上诗恭维叛臣朱泚,平叛后,唐德宗责备其未学严巨川“手持礼器空垂泪,心忆明君不敢言”[9],最终受杖责而死。

李季兰是其父眼中的失行之女,友人心中性格豪放、诗歌畅荡的才女,五代孙光宪、元代辛文房、近代梁乙真和谢无量口中的娼妓,人们对其品行褒贬不一,但对其诗歌的艺术、思想和内涵却好评如潮。李诗现存完整十八篇,逸诗断句(见宋代陈应行《吟窗杂录》)三则。多为五言律诗,其诗委婉多情,倜傥畅荡,上可比班姬,下可超韩英,被当时人称之为“女中诗豪”。此外,其诗歌中蕴含的道教思想和道教文化,更是增添诗歌光彩。

二、李季兰诗歌中的道教思想

漫长的女冠生涯,是一个体道、悟道的过程,李季兰的诗歌,即是她悟道之表达。抒情与悟道相结合,诗歌与道义相融合,并通过诗歌表达出来,是李季兰用文学表达道教意蕴的特殊方式,这种文学表达透露出的是李季兰对道教的悟与不悟。在此,本文将对李季兰诗歌中的神仙、术数、贵生、虚无观、守一观、长生不老等思想作出简要分析。

(一)李季兰诗歌中的“神仙”和“术数”思想

求仙进而成仙是道教伊始就孜孜以求的目标,“神仙”是道教期望长生不老的最高境界,也是李季兰信道入观的重要原因之一。她饱含修道成仙的厚望,并通过“巫山神女”这一形象以文学的方式表达出来。

李季兰诗歌中借用巫山神女的典故,表达自己渴望修道成仙而获得自由的欲求。“妾家本住巫山云,巫山流泉常自闻。”(《从萧叔子听弹琴赋得三峡流泉歌》)和“朝云暮雨镇相随,去雁来人有返期。”(《感兴》)[10]巫山神女的故事源远流长,从《山海经》中帝女死而尸化为瑶草,到宋玉《高唐赋》可幻化为朝云暮雨的巫山神女,后至东晋习凿齿《襄阳耆旧记》中楚怀王为其设置道观并取名为朝云的巫山之女,巫山神女的形象和故事在不断地被丰富和写实化,成为后来道教众多女仙的原始形象之一。李季兰引用巫山神女的典故,从侧面反映出她对道教女仙的崇拜与向往,因为巫山神女是不朽的,不仅被人们所认可崇拜,还可以与自己心仪的对象欢会,她真实而又神秘地存在于当时世人的心中。诗者,言志也。李季兰借诗歌以言修道成仙之志,含蓄而不失真挚。再如《寄校书七兄》中“远水浮仙棹,寒星伴使车。”[10]2这两句诗包含了两个道教有关“神仙”和“占星术”的思想。“远水浮仙棹”所包含的是道教神仙的典故:在《博物志·杂说下》中“旧说云天河与海通,近世有人居海渚者,年年八月,有浮槎去来,不失期。”[11]在远古时期,人们便认为世上存在着神灵,他们无所不能,并且掌管着自然和人类,他们居住在天际,也会现身来到人间。“远水浮仙棹”中的“浮槎”是传说中来往于海上和天河之间的木筏,能够往来于天上人间者,必神仙也。看似平静的诗歌中实则暗流汹涌。那是对现世束缚的挣扎,对神仙之自由的向往。正是如此,才坚定了她修道成仙的决心。

道教术数中的占星术传达出李季兰对人生无常的恐慌。而“寒星伴使车”则运用汉代李郃夜观星象知天下大事的典故:和帝刚刚即位,派使者到各地视察民情,有二使者借宿李郃家,李郃问曰:“二君发京师时,宁知朝廷遣二使邪?”二人默然,惊相视曰:“不闻也。”问何以知之。郃指星示云:“有二使星向益州分野,故知之耳。”[12]道教认为观察星辰的变化异样及其运行规律,可以知道天下社会和人事的祸福吉凶、和平动乱。后道教为吸引信徒,将星象的运行变化与个人的命运联系起来,如诸葛亮通过观星象知道自己命将不久,苏轼也认为自己和韩愈都是因为星象呈凶,所以一生坎坷多舛。女冠李季兰也希望通过道教占星术知道自己的命运如何:是能得道成仙,拥有自由自在长生不老不死的人生?还是和常人一样,在世俗的牢笼中历尽生老病死?

(二)道教“贵生”思想在李季兰诗歌中的体现

道教一直都有神仙崇拜和通过修炼以得道成仙从而长生不死的思想和理论。道教追求生命自身的价值,从老子的“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思想出发,道教一直在探寻生命的源起,生命的构成,生命的炼养和生命的超越[13]。

李季兰羡慕神仙、相信占星术是其“贵生”欲念的体现之一。但其“贵生”思想更多是通过诗歌中对大自然兴衰荣枯的感慨来表达。其《蔷薇花》“翠融红绽浑无力,斜倚栏干似诧人。深处最宜香惹蝶,摘时兼恐焰烧春。当空巧结玲珑帐,著地能铺锦绣裀。最好凌晨和露看,碧纱窗外一枝新。”[10]18-19和《卧病》“已看云鬟散,更念木枯荣。”[10]20从自然景物出发,写春日里万物复苏,百花争艳,蝶飞蜂鸣,这些都是蓬勃生命的象征,也是李季兰内心深处贵生思想的最强脉动。天空中的风云变幻无常,自然界中一草一木的荣发与枯逝,触动了李季兰心中“人生苦短”那根弦。

(三)道教“虚无”观在李季兰诗歌中的体现

在唐代道学之中,“心斋”“有无”等十分盛行,“夫情苟滞于有,则所在皆物也;情苟尚无,所在皆虚也。”[14]心持“有”,则万事万物皆可扰人;心持“无”,则万物皆为虚无,有无因心而生而灭。道教要求在养炼时要做到致虚守静、心境两忘所衍生出的“虚无”之道。“虚无”观乃是道教思想文化的基础之一,是道最本质的精神状态,是断缘入道的前提。

李季兰在潜心于道教时,对道教之“虚无”观有深刻的领会。《偶居》“心远浮云知不还,云心并在有无间。狂风何事相摇荡,吹向南山复北山。”[10]17这首诗,将身心和悟道融为一体,“云心”非有非无,亦有亦无,李季兰入道后体悟到“即心无心”,外之境与内之心皆无可欲、无能欲,“有”与“无”皆为虚无的道理。李季兰本是容貌姝丽的性情中女子,和当时的许多名士有着来往,可谓虽身心俱在道观,却被世俗所包围。在浮躁喧嚣的环境中,李季兰将外境之喧嚣和内心之浮躁都消解体悟道的虚无杳冥之中。正如《道意寄崔侍郎》“莫漫恋浮名,应须薄宦情。百年齐暮旦,前事尽虚盈。”[10]6-7浮名、宦情乃身外之物,实之为虚;百年不过一朝一暮,身前身后事皆为妄无。李季兰在自己参透虚实有无之际,也在规劝友人炼虚合道,去追寻人之虚静之状与道之虚无之态的交汇融合,从而超出世俗的烦扰,实现虚极静笃。

以上,是李季兰一生道学观念在诗歌中的自然流露。在对“神仙”“术数”“贵生”“虚无”等的道教思想文化的体悟中,李季兰也完成了她自身灵魂的重塑和建构,成为女冠诗人中特立独行的一道风景。

三、李季兰诗歌中的道俗冲突

道教在唐代空前兴盛,与其世俗化倾向有着密切联系。道教活跃在社会各个阶层,诸多道观成为文人游览和结交道士、女冠的交际场所。社会和宗教之间相互影响、渗透,边界的模糊让道教更易传入民间,促进了道教的繁荣和发展。另一方面,大量世俗文化涌入道教,也改变着道教原本的发展轨迹,对原始道教形成一种威胁和冲突。从李季兰的人生历程和诗歌中,可以明显看到这一点。李季兰作为一名女冠,利用女冠的自由和身份,与许多的文人名士都有交往,特别是与“茶圣”陆羽、朱放、阎伯钧、刘长卿、皎然等交情匪浅。更有传说李季兰与这些人有着恋情,但没有确证。然而在李季兰的诗歌中,的确存有大量的抒情性作品。这些抒情诗篇,是李季兰世俗观念的残存,更与道教文化形成一定的冲突。

(一)对道教“守一”观的反叛

有情本无错,但作为一名女冠情思难绝,这是对道教“心本妙明,无染无著,清净之体”②和“守一”观的反叛。情欲之好非修道之益。入道修行,首要前提即要做到宁神守静、简断俗事、欲心不起,心静神清,道则可成。道教典籍《太平经》中也明确指出修道之人要“守一”即少欲节食,养神清心。“一者,乃道之根也,气之始也,命之所系属,众心之主也。”[6]13“一”是道教的根,主宰着气、生命和人心。因此在道教看来,修心体道是入道的基本要求,节食以养神,少欲以清心,就意味着守一存真,实现精神与道的相通。而李季兰的诗歌中,表达的相思之情最令人叹绝,这是对道教内无杂念外无尘染内外兼修的反叛最强音。如《寄朱放》“望水试登山,山高湖又阔。相思无晓夕,相望经年月。郁郁山木荣,绵绵野花发。别后无限情,相逢一时说。”[10]4相思无限,等待无期,却依然对重逢抱着无限的希望。这首诗写给久别的朱放,表达的是朋友之念还是情人之思无以考证,但浓郁的思念之情确实存在。再如《相思怨》“人道海水深,不抵相思半。海水尚有涯,相思眇无畔。携琴上高楼,楼虚月华满。弹着相思曲,曲弦一时断。”[10]11《明月夜留别》“离人无语月无声,明月有光人有情。别后相思人似月,云间水上到层城。”[10]17别离已久,浓浓的相思比海深,比山高。本想借相思曲以遣怀,不料琴声更令女诗人肝肠寸断,已经无法弹奏一曲完整的曲子,她寄相思之情与月光,一路追随离人。相思是凡尘俗世的牵绊,但作为进入道教的女冠,应剪除世俗牵绊,澄清内心杂念,一心潜修,即要做到“守一”,则得道才能指日可待。李季兰作为女冠,并未做到“守一”,反比常人更耽溺于相思之苦,搁浅情爱之中。这是对道教修心体道的要求即“守一”的违背和叛逆,既是如此,就不可能得道成仙。

李季兰一生都在追求精神之恋,这与身在俗尘心超世外的道教房中术相背驰。道教一直强调阴阳和合、男女交欢才是自然之道。“阴阳之道,以若结精为生。……能用此道,应得仙道,男女之事,不可不勤也。”[15]房中术是道教修炼长生不老的途径之一,但是,出于修炼目的,道教对纵欲和禁欲也有一定的控制,以达到一种平衡状态。“若俗人纵情恣欲,不能节宣,则伐年命。”[15]150也就是说,道教注重有节制的肉体性爱以实现长生不老,把属于精神上的爱情视为修炼长生不老之术的阻碍。李季兰反其道而行之,她的诗篇,充满对真爱的热情追求。她与名士的交往不是追求与其结为连理,认为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姻不过是世俗“夫为妻纲”的束缚,毫无感情可言[16]。在她的《八至》诗中“至亲至疏夫妻”[10]14一句表达了她对夫妻关系的看法。李季兰渴望爱情,她希冀能从经常与自己诗酒往来的才士文友中去寻找属于她的知己和真挚的爱情[16]。她写的很多诗,大胆地表露出自己对爱情的渴望和追求,这也是历来为人们所猜疑和诟病的地方。如《感兴》“却忆初闻凤楼曲,教人寂寞复相思。”[10]12“凤楼曲”化用弄玉和萧史化为凤凰双宿双飞的典故,表达自己也渴望找到一个像萧史那样的知心人。《春闺怨》“念君辽海北,抛妾宋家东。”[10]18《结素鱼贻友人》“欲知心里事,看取腹中书。”[10]16这些对爱的大胆直露的表白,是李季兰对清心寡欲的道观生活的不满,是对道教以房中术来实现长生不老的鄙夷。在她的心中,对爱情的追求才是她永葆青春和生命的动力与方法。她的真心真性是爱情,她的明心见性是追爱,与道教的真心真性即是道,明心见性即是求道相矛盾。

(二)对道教“长生不老”之说的绝望

与其它宗教注重人死后之事不同,道教宣扬如何实现人的长生不老。从秦始皇遣徐福、卢生等人上蓬莱、方丈、瀛洲求不死之药开始,时至今日,长生不老依然是人们的欲求。《抱朴子·论仙》“若夫仙人,以药物养身,以术数延命,使内疾不生,外思不入,虽久视不死,而旧身不改。”[15]14道教强调通过药物和术数来实现肉体不生疾病,心神不受世俗腐蚀,以实现肉身不改,长生不老。生也可惜,死也可畏,求长生为人之大欲。但是否真的能长生不老不死呢?

李季兰在她的诗歌中明确表达了对道教的长生不老不死之说的失望。在《道意寄崔侍郎》中“百年齐旦暮,前事尽虚盈。愁鬓行看白,童颜学未成。”[10]6-7因为道教一直宣扬的是修心炼道即可长生不老,但是李季兰作为一名修道的女冠却“愁鬓行看白,童颜学未成。”也就是修炼长生不老之术宣告失败,她容颜已逝,青丝渐白。一个“学”字,既表明李季兰在求长生不老这条路上走得有多么执着和艰辛,一个“未成”,又饱含了她多少失望、痛苦而又无奈的泪水。再如《恩命追入留别广陵故人》“无才多病分龙钟,不料虚名达九重。仰愧弹冠上华发,多惭拂镜理衰容。”[10]13多病龙钟态表明服药无效,衰容华颜发表明生死有期,长生不老的愿望破灭;“百年齐旦暮,前事尽虚盈”,生命的短暂和人世的空虚也紧紧拽着她脆弱的神经;“舞腰渐重烟光老,散作飞棉惹翠裀。”(《柳》)[10]19韶华易逝,春归柳老,曾经的美丽与繁华都会像飞棉一般烟消云散,空惹一场希冀。自己为爱为修道所做的所有努力都不过是徒劳无功,李季兰开始对道教教义产生怀疑和否定,一种深深的绝望开始在她的心底弥漫开来,求仙不成,不老不死无望,李季兰终于明白,她也不过是个凡人。

四、结语

要看懂道教经典就必须识字,因此很多女冠都具有一定的文化修养,能作诗者也为数不少,女冠虽然受到重视且数量庞大,但古代女性地位低下这一客观事实是无法改变的,因此这些女冠写的诗歌留存下来的为数不多且多为残句。在唐代仅鱼玄机、薛涛、李季兰三位女冠尚有可数之诗存世。每一位唐时女冠都是当时道教文化的一部分,李季兰,这个历来集褒贬于一身的女冠诗人,在她的诗歌中进行了一场道教与世俗的搏斗,也进行了一场自我灵魂的毁灭与重塑。

在李季兰的灵魂深处,经历了凡人—女仙—凡人的历练。始为女冠,她涉世未深,涉道尚浅,世俗情欲依然萦绕在其心底。借助女道身份,李季兰与名士的交往也日益频繁,相互之间作诗赠答,诗歌成为她追求爱情的一种寄托方式。对情爱的追求意味着世俗文化对道教的冲击,在这段充满矛盾的历程中,李季兰是游离在世俗边缘的凡人。但历尽繁华终归空,李季兰至始至终都希望长生不老,她在喧嚣浮华的尘世中空出一方净土来让自己潜心修道,在这个过程中,大量的道教教义和悟道之感进入她的诗歌,她也认为自己在一步一步向女仙靠近,把自己比作巫山神女和与阮郎相遇的女仙。这时的她是渗透着道教思想文化的精神上的仙人。然事与愿违,“愁鬓行看白,童颜学未成”,修炼长生不老之术的失败又将李季兰火热的灵魂浇成冰凉,自己容颜衰老,生命将逝,她对道教开始抱持着否定的态度,再一次对其进行质疑,在世俗观念和道教的激烈冲突中,她也清醒地意识到自己不过是一个凡人。李季兰心中女仙的灵魂诉求开始坍塌瓦解,凡人的灵魂形象开始从李季兰的骨子里释放。

从李季兰的诗歌中,我们不仅可以看到一部分道教文化,也能看到世俗文化对道教文化的冲击,这既是唐时道教的重要资料,也是当时社会历史的重要资料。

注释:

①李季兰生卒年至今仍有争议,其卒年大致确定为784年。闻一多先生考证李季兰出生于唐中宗李显景龙三年(公元709年)。有人根据辛文房的《唐才子传》、赵元一的《奉天录》、高仲武的《中兴间气集》等相关资料推测她受诏入宫的时间可能在大历年间(公元766—799年),则李季兰大致生于公元726—739年左右。

②引自《五篇灵文》,《道外藏书》第25册,第66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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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欧阳修,宋祁.新唐书[M].上海:汉语大辞典出版社,2004:1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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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范晔.后汉书·李郃传[M].北京:中华书局,2007:796.

[13]孙亦平.道教文化[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9:92.

[14]南华真经注疏[M]//《道藏》第16册.郭象,注;成玄英,疏.北京文物,上海书店,天津古籍联合出版,1989:607.

[15]王明.抱朴子内篇校释[M].北京:中华书局,1985:324.

[16]陈文华.唐代女诗人李冶身世及作品考论[J].南京大学学报,2002(5).

(责任编辑:董应龙)

Li Jilan's Taoist Thought in Her Literary Expression

ZHU Li-hua
(School of Culture,China West Normal University,Nanchong,Sichuan 637002,China)

Female Taoist and female Taoist priests'poetry is a special social and cultural phenomenon in Tang dynasty.Li Jilan,as a female Taoist priest poet,undoubtedly got a mixed response.Although few of her poems maintained,they were the reflections of her whole life.From her poems,we can see Li Jilan's life was filled with absorption and conflicts of the Taoist ideology and culture.At the same time,we can also see her mortal-nymphmortal spirit journey,which shows a Li Jilan's lively image for us.

Taoism;Li Jilan;poetry;spirit journey

I207.22

A

1673-1883(2016)04-0092-05

10.16104/j.issn.1673-1883.2016.04.022

2016-08-11

朱莉华(1992—),女,四川广安人,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明清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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