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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康方言的特殊方位结构“N+F(儿)起”

2016-02-16万晓玥张道俊

湖北文理学院学报 2016年12期
关键词:方所方位短语

万晓玥,张道俊

(湖北师范大学文学院,湖北黄石435002)

保康方言的特殊方位结构“N+F(儿)起”

万晓玥,张道俊

(湖北师范大学文学院,湖北黄石435002)

保康方言中存在一种特殊方位结构“N+F(儿)起”。“N”为体词性成分,具有[+实体,+离散,+占据两维或三维空间]的语义特征。“F”为准方位标,具有[+由人或物体某一部分引申而成]以及[+边缘]或[+端点]的语义特征。“起”是方位后缀,具有位置、强调、起点三个义项。“N+F(儿)起”为名词性方位短语,一般充当句子的主语、宾语和定语。

保康方言;方位结构;“起”

湖北省襄阳市保康县的方言中存在着一种比较特殊的方位表达式“N+F(儿)起”,这一结构尚未引起保康方言或襄阳方言研究者的注意。本文描述这种特殊方位结构的语表形式,揭示其组合规律与特点,挖掘其语里意义,分析其句法功能,力图较为全面地展示这一特殊表达式的面貌。

一、“N+F(儿)起”的语表形式

语表形式指的是“显露在外的可见形式”[1]28。“N+F(儿)起”中,“N”表示体词,“F”表示准方位标,“起”则是保康方言中的特殊方位后缀。“起”的前一个音节常常儿化。下面我们先看一部分例子:

由表1可知,“N+F(儿)起”的结构形式非常丰富,包含结构完全式和准标独用式两种类型,每一种类型中,“F”都有单音节、重叠式双音节、普通双音节及联合式重叠四音节等四种形式。

(一)“N”的性质

“N”是体词性成分,一般由名词、指示代词、疑问代词和数词充当。

“N”为名词是“N+F(儿)起”结构中数量最多的一种形式。保康方言中能够进入“N+F(儿)起”的名词有“河、湖、路、山、屋、船、墙、床、眼、手、头、脚、鼻、嘴、口”等。这种情况下,“F”的所指常常是“N”之所指的一部分。如:

(1)有只燕子在房檐儿起飞。

(2)小明的鼻尖儿起长了一个脓包。

上例中“檐”和“尖”分别是“房”和“鼻”的一部分。

表1 保康方言特殊方位结构“N+F(儿)起”示例

保康方言中,能够充当“N+F(儿)起”结构中“N”的指示代词和疑问代词只有“这、那、这个、那个、哪、哪个”,这些代词常与“边儿起、头儿起、角儿起、口儿起、底儿起”等组合搭配。如:

(3)往马路这边儿起走。

(4)垃圾桶放在哪个角儿起了?

当人称代词位于这类“N”前时,常表示某人的所在或住处。如:

(5)往我们这边儿起走。

“N”为数词时,“N+F(儿)起”有“一边儿起、一头儿起、两边儿起、两头儿起、四边儿起”等几种固定形式。如:

(6)把垃圾扫到一边儿起。

(7)路的两边儿起都有花坛儿。

例(6)中的“一边儿起”相当于普通话中的“一边儿”,具有泛指性。例(7)中的“两边儿起”相当于普通话中的“两边上”。

“N”为数词时,“N+F(儿)起”可以附加在体词后面,表示方所,其前面的体词一般是实物性名词。如:

(8)绳子一头儿起系的是红花,一头儿起系的是黄花。

(9)桌子两边儿起都放的有凳子。

上二例中的“绳子”和“桌子”都是实物性名词,分别与“一头儿起”和“两边儿起”构成方所。

人称代词“我、你、他”等只能位于“两边儿起、四边儿起”前面。如:

(10)他两边儿起都站的有人。

(二)“F”的性质

储泽祥认为:“介于方位标和命名标之间的是‘旁、边、方、处、脚、心、腰’等方所标记形式,它们一般都不能构成专名,更靠近方位标,称作准方位标”[2]15。在保康方言中,能进入“N+F(儿)起”的“F”都是准方位标,这一类词都是由表身体或物体某一部位的词发展来的。准方位标与典型方位标一样经常粘附在其他词语后一起构成方所,但是与典型方位标相比,准方位标构成的方位词有更强的词汇意义。并不是所有的准方位标都能进入“N+F(儿)起”,保康方言中能进入该格式的常见准方位标有“边、沿、角、头、顶、根、脚、尾、口、底、尖、包、把、跟、檐、嘴、舷、窝、颏、尖顶、顶尖、顶头、边沿”等。

(三)“起”的性质

“起”是保康方言的特殊方位后缀,常常粘附在一定的名词或准方位词后面构成方所,类似于普通话中的“……处”、“……地方”。

“N+F(儿)起”中,所有的完全式和部分独用式去掉“起”后仍表示方所。例如:

(11)把这本书放到床头儿(起)。

(12)你问我屋里哪儿有灰?边边角角儿(起)都有。

例(11)和例(12)去掉“起”后句义都保持不变。

独用式中“F(儿)起”和“FF(儿)起”去掉“起”后不再构成方所。例如:

(13)*把这些杂物搁到边儿。

(14)*盐在底底儿没有化开,所以汤不咸。

例(13)和例(14)去掉“起”后句子不成立。所以,“起”具有构成方所的功能。

“起”除了可以构成方所,还具有强调方位的功能。例如:

(15)A:垃圾桶搁在哪儿?

B:在厨房。

A:我没看到啊。

B:不就在墙角儿起吧。

例(15)中的“起”复指“墙角”,强调了垃圾桶的具体方位。因问话人在答话人第一次提示后仍没有找到垃圾桶,所以答话人有意强调了垃圾桶的方位。

二、“N+F(儿)起”的语里意义

语里意义指的是“隐含在内的不可见的关系或内容”[1]28。陆俭明指出:“语法研究中使用语义特征分析,主要着眼于分析概括同一句法格式的各个实例中处于关键位置上的实词所共有的语义特征,用来解释、说明代表这些实例的句法格式之所以独具某种特点,之所以能足以将该句法格式跟与之同形的句法格式加以分化的原因。”[3]96以下我们通过分析“N+F(儿)起”的语义特征,深入挖掘其语里意义。

(一)“N”的语义特征

“N”为名词性成分是“N+F(儿)起”结构中数量最多的一种形式。保康方言中能够进入“N+F(儿)起”这个格式的名词有“河、湖、路、山、屋、田、船、墙、床、眼、手、头、脚、鼻、嘴、口”等,但不是所有的名词性成分都可以进入该格式。以下几类名词指称的事物一般不能充当“N+F(儿)起”结构中“F”的参考点:

集合性名词,如“人民、群众、车辆”等。

抽象名词,如“道德、思想、观念、相声、歌曲”等。

时间、处所名词,如“傍晚、将来、周围、远处”等。

自然现象名词,如“雷、雨、雾、地震”等。

非离散性名词,如“血、汗、泪、泥土”等。

离散性是认知语言学中的概念,Talmy认为:“如果对一个数量体形成的概念是在其构成整体中有分离或中断的情况,这个数量体就是(内部)离散性的;否则,对这个数量体形成的概念就是(内部)连续性的,即在其构成整体中没有分离或中断的情况。”[4]55比如,一张桌子和另一张桌子之间是分离的,因为在人们的概念系统中,每一张桌子都有空间上的界限,这里体现的就是离散性。血、汗、泪等在人们的概念中没有具体的边界,体现的是连续性。“水”在一般情况下是非离散性名词,但是进入“N+F(儿)起”形成“水边儿起、水底儿起”等结构的“水”却是离散性名词,因为这时它指称的是河水、江水、湖水等,已经占据一定的空间方位,具有了边界性。

通过观察,我们可以总结出“N”的一般语义特征:[+实体,+离散,+占据两维或三维空间]。

(二)“F”的语义特征

保康方言中能进入“N+F(儿)起”结构的常见“F”有“边、沿、角、头、顶、根、脚、尾、口、底、尖、包、把、跟、檐、嘴、舷、窝、颏、尖顶、顶尖、顶头、边沿”等。为了比较分析“F”的特点,下表根据《现代汉语词典》(第6版)[5],列举了一些较常见的“F”与其他方位标的方位意义和语义特征:

通过观察,可以得出结论:能进入“N+F(儿)起”的“F”必须满足两个条件,一是具有[+由人或物体某一部分引申而成]这一语义特征,二是具有[+边缘]或[+端点]义中的任意一种。其他方位标则不同时满足以上两个条件。需要说明的是,“床头、墙角”等属于复合空间方位词,它们的词义不是它们的组成成分词义的简单相加,而是已经词汇化,在长期使用中成为了合成词。

表2 “F”与其他方位标的方位意义及语义特征比较

现有研究文献显示,在西南官话、中原官话以及晋语区中都存在“N+F(儿)起”结构,其中“下起”、“上起”、“门起”是保康方言中没有的用法。任龙波[6]23-26指出,“起”是一个方位后缀,“下起”和“上起”在洛阳方言中分别表示低处的位置和物体的表面,如:

(16)我下沟底下起干活去。

(17)菜搁车顶上起,还有这底下。

段纳[7]98-99指出,平顶山方言中有“门儿起”的说法,“门儿起”表示以“门”这一参照物为起点的位置。我们认为,“底下”和“顶上”在使用过程中逐渐固定化,形成双音节准方位标;“门儿起”则是“门口儿起”的省略说法。因而,这里的“下起”、“上起”、“门起”仍满足进入“N+F(儿)起”的条件。

(三)“起”的语义特征

“起”在汉语中常用来表示“起点”、“开始”之意,而保康方言中带有“起”缀的方位结构都表示人或物体的某一部分(该部分通常处于某个人或物体的端点或边沿)所在的位置。“起”作为方位后缀,在保康方言中有三个义项,分别记作“起1”、“起2”、“起3”。“起1”为一般的方所标记,用来构成方所,表位置义,如:“鼻尖儿起、房顶儿起”等。“起2”用来复指前面的方所,表强调义,如例(15)中的“墙角儿起”。“起3”表示以某参照物为起点的位置,表起点义,如:“锅底儿起、房檐儿起”等。

保康方言的“N+F(儿)起”在具体使用时,“起”一般同时表示多个意义。如例(13)“把这些杂物搁到边儿起”,这个“起”包含“起1”、“起3”两个义项,既与“边儿”构成方所,具有位置义,又表示以“边儿”为起点的位置。再如例(12)“你问我屋里哪儿有灰?边边角角儿起都有”,例中的“起”包含“起1”、“起2”两个义项,既与“边边角角”构成方所,具有位置义,又复指“边边角角”这一方所位置,构成强调义。

“N+F(儿)起”中的“起”有时候可以用方位词“上”、“里”以及表方位的名词“处”替换,意思相近。如“河边儿起”类似于“河边儿上”,“箱底儿起”类似于“箱底儿里”,“墙角儿起”类似于“墙角儿处”。这里的“上”、“里”、“处”表达的意义与“起”类似,但不完全相同。储泽祥指出:“‘处’能使谓词体词化,体词方所化,是书面语中最常用的准标之一。”[2]148如“休息处、来处、去处、伤口处、膝盖处”等。“处”的这一功能与“起1”相同。“里”搭配的名词一般都具有客观可容性,如“箱子”、“瓶子”、“锅”等,“箱底儿里”、“瓶底儿里”这一类方位短语中的“里”用来标记方所和表示“里面”义。“里”标记方所的功能与“起1”相同。“上”作为方位词的基本义是“位置在高处或在某一物体表面”,“河边儿上”的“上”既具有标记方所的功能,又表示“河岸表面”义,“上”标记方所的功能也与“起1”相同。为了便于观察,我们列了一个比较表(见表3):

通过观察比较,可以得出结论,“N+F(儿)起”中的“起”尽管有时可以用“处”、“里”、“上”替换,意义上却有一定的差异。

(四)“N+F”与“起”的相互制约关系

“N+F”与“起”存在一定的相互制约关系,两者的搭配原理可以用陆俭明的语义和谐律进行相关阐释。语义和谐律主要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其一是整体的结构义与其组成成分义之间在语义上要和谐。其二是结构内部词语与词语之间在语义上要和谐。其三是结构内部词语的使用与结构外部所使用的词语在语义上要和谐。”[8]

“N+F(儿)起”是一个表达空间方位的语言结构,其意义主要由“起”突出,表示对某一方位的起点进行强调,决定了该结构在对“N+F”的选择上以“物体端点”或“物体边沿”为最佳选项,这体现了结构中所出现的词语在语义上要与整个结构的结构义相和谐的规律。从结构内部词语与词语之间的关系来讲,“起”具有“位置义”、“强调义”和“起点义”,人类认知中的起点通常都位于物体的端点或者边沿,这就解释了为什么能进入这一结构“N+F”都具有“端点”或“边沿”义。此外,边沿或端点都是物体比较突出、易于认知的位置,恰恰满足了“起”强调方位的需要。因为本节讨论的是“N+F”与“起”的相互制约关系,所以对于“结构内部词语的使用与结构外部所使用的词语在语义上要和谐”的规律不作说明。

表3 “起”与其他方位标语义特征对比

三、“N+F(儿)起”的句法功能

保康方言的特殊方位结构“N+F(儿)起”与普通方位结构在句法功能上的差别较小,一般充当句子的主语、宾语、定语。

(一)作主语

“N+F(儿)起”结构作主语时,多用于存现句。“存现句是指表示何处存在、出现、消失何人或何物的句子,它的格式可描述为‘处所词语+动语+表人或物的词语’。”[9]74因为“N+F(儿)起”是一个方位短语,具有处所词语的功能,所以可在存现句中做主语。例如:

(18)边儿起是一块儿水田。(存在句)

(19)房檐儿起飞来一只燕子。(表出现的隐现句)

(20)墙角儿起死了一只老鼠。(表消失的隐现句)

(二)作宾语

“N+F(儿)起”结构作动词的宾语不常见,大都是作介词的宾语,与介词构成介宾短语,由介宾短语作状语或补语。例如:

(21)把书搁床边儿起。

(22)从箱底儿起爬出来一只蜘蛛。

(23)我会牢记在心底儿起。

例(21)中的“床边儿起”作动词“搁”的宾语。例(22)中的“从箱底儿起”作句首状语。例(23)中的“在心底儿起”作补语。

(三)作定语

一般的实词和短语都可以充当定语,方位短语“N+F(儿)起”作定语,与中心语之间的语义关系是表示中心语的方位。

(24)门口儿起的小狗儿是小明的。

(25)他把墙角儿起的垃圾捡起来了。

例(24)中的“门口儿起”修饰“小狗”。例(25)中的“墙角儿起”修饰“垃圾”。

有些一般方位短语出现在对举式中可以作谓语,如“一个屋里,一个屋外”、“一个船头,一个船尾”、“一个左边,一个右边”。由于“N+F(儿)起”没有对举式,所以不作谓语。

四、结语

保康方言的特殊方位结构“N+F(儿)起”结构独特,用法多样,表现力强,是保康方言的一个特色。本文从语表形式、语里意义、句法功能三方面对“N+F(儿)起”进行了系统的梳理,旨在揭示保康方言这一特殊方位结构的特点和使用价值。

[1]华萍.现代汉语语法问题的两个“三角”的研究[J].语言教学与研究,1991(3):21-37.

[2]储泽祥.现代汉语方所系统研究[M].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1998.

[3]陆俭明.汉语和汉语研究十五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

[4]T A L M Y L.Toward a Cognitive Semantics[M].Cambridge:The M IT Press,2000.

[5]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词典编辑室.现代汉语词典[M].6版.北京:商务印书馆,2012.

[6]任龙波.洛阳方言的方位和时间后缀[J].河南科技大学学报,2011(12):23-26.

[7]段纳.平顶山方言合成方位词语音、语法特点[J].平顶山学院学报,2007(6):98-99.

[8]陆俭明.修辞的基础——语义和谐律[J].当代修辞学,2010(1):13-20.

[9]黄伯荣,李炜.现代汉语:下册[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

Special Directional Construction“N+F(er)Qi”in Baokang Dialect

WAN Xiaoyue,ZHANG Daojun
(College of Literature,Hubei Normal University,Huangshi 435002,China)

“N+F(er)Qi”is a special directional construction in Baokang dialect.“N”is a substantive component, which has the semantic features of[+entity,+discreteness,+occupying two-dimensional or three-dimensional space] and“F”is characteristic of[+bridge]or[+endpoint].“Qi”is a locative suffix,which has three senses of location, stress,starting point.“N+F(er)Qi”is a locative phrase,which generally serves as subject,object,attribute in the sentence.

Baokang dialect;Directional construction;Qi

H172

A

2095-4476(2016)12-0021-05

(责任编辑:陈道斌)

2016-08-25;

2016-09-25

万晓玥(1995—),女,湖北襄阳人,湖北师范大学文学院;张道俊(1969—),男,湖北仙桃人,湖北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硕士生导师,主要研究方向:汉语语法,汉语上古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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