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批判资本逻辑的四种路向
——兼论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的现实意义*

2016-02-06杨志臣

教学与研究 2016年9期
关键词:路向后现代主义黑格尔

杨志臣

批判资本逻辑的四种路向
——兼论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的现实意义*

杨志臣

资本逻辑;浪漫;实践;审美;虚无;“跨越”

自黑格尔以降,为了批判和消解资本逻辑对人的抽象统治,人们通过多种方式进行积极应对,形成了批判的多种路向。其中,青年黑格尔派的批判悬停于自我意识,没有接触到现实世界本身,因而蕴含着浪漫路向;西方马克思主义主流的批判主要局限于思想理论内部,未能将批判置于实践之中,不得不被迫到审美领域寻找支撑力量,因而蕴含着审美路向;后现代主义的批判拘执于资本逻辑内部,是彻底颠倒了的资本逻辑,因而蕴含着虚无路向;马克思的批判直接面向社会实践,开辟出了克服资本逻辑的现实路径,因而蕴含着实践路向。只有遵循马克思开辟的实践路向,才能在资本逻辑内部对其进行现实的批判,进而避免或减弱资本主义制度导致的沉重灾难,减轻资本抽象统治产生的严重后果,“跨越”资本逻辑的卡夫丁峡谷。

资本主义社会内在地蕴含着作为资本的逻辑,即资本与形而上学在相互接近、逐渐融合中生成的资本形而上学。这一资本形态的形而上学通过转化为资本主义社会各领域具有普遍强制性的交换法则和价值尺度发挥着支配现实的实际作用,造成了“个人现在受抽象统治”[1](P59)的异化现实。资本逻辑引发的这一“抽象”统治之现实,意味着资本形而上学的抽象普遍性正在成为遮蔽社会现实的意识形态,正在全方位地浸染着作为整体的社会现实,不断地产生着压迫个人的具体而现实的全面“暴政”。为了批判和消解资本逻辑及其催生出的抽象普遍性之统治,自黑格尔的“绝对精神”形而上学体系开始受到质疑以来,人们通过多种方式进行积极应对,形成了批判与消解资本逻辑的不同路向。

一、青年黑格尔派的浪漫批判路向

资本逻辑,或资本形而上学,在黑格尔的作为世界本体的“绝对精神”之自我发展中,通过极其曲折而隐晦的形式得到了最充分展现,完成了对社会现实的彻底遮蔽。与此同时,随着它的发展达至顶峰,其自身孕育着的自我批判亦开始出现。这一自我批判首先在青年黑格尔派身上表达出来。青年黑格尔派是具有浪漫色彩和激进倾向的黑格尔派左翼,其成员大多是被现实社会边缘化了的勉强维持生计而又胸怀强烈历史使命感的知识分子。他们敏锐地察觉到自己正进入一个新的历史时代,坚信世界历史具有不可逆转的进步趋势,坚持把通过弘扬理性精神以推动世界历史前进作为自己的神圣历史责任,因而带有浪漫主义成分,唯心主义色彩十分明显。但是,当时德国四分五裂的不统一状态和政治上的专制落后现实却正日益窒息着这些具有敏锐觉知意识的知识分子。因而浪漫主义与严峻现实的尖锐碰撞又促使他们“带有启蒙运动的尖锐批判的倾向和对法国革命原则的崇拜”,[2](P8)呈现出激进的思想批判面貌。

1.浪漫批判路向。

青年黑格尔派敏锐地察觉到资本逻辑的抽象普遍性对个人造成的统治,进而对这一逻辑展开了浪漫而激进的批判。由于他们本身总体上在精神层面仍然处于黑格尔“绝对精神”之抽象普遍性的巨大阴影笼罩之下,在现实层面处于普鲁士专制制度之具体普遍性的政治阴影笼罩之下。因而他们彻底否认“超越自然启示的可能性,从而使黑格尔关于宗教为哲学的先导的概念更加激进化了”。[2](P9)换言之,宗教通向哲学,通过批判宗教就进入到哲学领域,哲学领域就是真实世界本身。这样,在外在必然性和内在必然性的共同推动下,青年黑格尔派对资本逻辑的批判现实地选择了“从宗教领域( 这个领域比政治要安全得多) 开始展开了对当时的正统思想的攻击”[3](P24)的批判路线。

他们遵循“激进化了”的“宗教为哲学之先导”理念,认为宗教的根源在于自我意识,其本质是自我意识的外化,即自我意识的对外投射和具体展现;随着自我意识的异化以及由此产生的宗教的异化,真实的自我意识逐渐地处于被自己外化之物所遮蔽的不澄明状态,因而自我意识展开了对宗教的激烈批判。由此观之,青年黑格尔派对宗教的批判仍然局限于自我意识之中,实质是自我意识的自我批判,因此激烈的批判只能呈现为思想领域的风暴。作为青年黑格尔派的“半截子”唯物主义者,虽然费尔巴哈的批判“从宗教上的自我异化,从世界被二重化为宗教的、想象的世界和现实的世界这一事实出发的”,[4](P504)为宗教世界寻找到了世俗源泉。但是他宗教批判的脚步就此而止,认为批判的使命已完成,并未再向前迈出一步,进入到剖析宗教世界之世俗源泉本身的广阔领域中。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运用简单“直观”的视角观察世界,仅仅看到感性世界的现在,却没有看到感性世界成为现在状况的历史发展过程,亦即“从来没有把感性世界理解为构成这一世界的个人的全部活生生的感性活动”。[4](P530)他只是直观到感性世界是各种现象构成的简单堆积,并未透过种种现象关注到堆积背后的历史流变。这里,“人”是作为现象出现的,“人”这一现象的简单堆积构成他视野中的感性世界,构成他视野中的亘古不变之历史主体。由于他并没有把感性世界理解为人的感性活动,没有把感性活动理解为生成“现实的人”的真正塑造力量。因而他也就没有把人理解为“现实的人”,仅仅把人局限于抽象之中,仿佛人与人之间除了抽象化了的爱与友情,再没有其他的“人的关系”*马克思加了边注:“费[尔巴哈]”。。

简要言之,青年黑格尔派对资本逻辑的批判经由宗教批判进入到了哲学批判领域,却没有再前进一步进入到现实领域,没有意识到从哲学过渡到社会现实本身就是一个亟待解决的重大问题。因而他们对于崭新时代的美好期望仍发生于“整理一个四分五裂的世界的幻觉中”,[5](P86)“在共产主义的唯物主义者看到改造工业和社会结构的必要性和条件的地方”,[4](P530)继续徘徊于自我意识之中。

2.马克思对浪漫批判路向的批判。

马克思认为,在青年黑格尔派的视野中,既然“观念、思想、概念,总之,被他们变为某种独立东西的意识的一切产物,是人们的真正枷锁”,那么合乎逻辑的结论便是“只要同意识的这些幻想进行斗争就行了”。[4](P515)从事实际的斗争不仅是多余的,甚至根本没有被他们意识到;既然现实世界的一切束缚都是他们的自我意识之产物,那么他们接下来要担负的神圣历史使命是要求人们“用人的、批判的或利己的意识来代替他们现在的意识”,[4](P516)以意识的变换来消除一切束缚着他们的现实事物。青年黑格尔派的这一仅仅同意识的幻想作斗争、用“批判的或利己的”意识替换旧意识的批判资本逻辑之路向。看似具有“震撼世界”的效果,实则仅仅是他们的自我意识世界中的“震撼”,只是他们的自我意识中的风暴。看似激进,实则保守,因为他们只是在同现实世界在地面上的投影作斗争,根本没有接触到现实世界本身,因而他们是资本主义新时代的同幻影式风车作斗争的“堂吉诃德”。

在认识到青年黑格尔派的批判只是悬停于自我意识、没有冲破意识的重重包围之后,马克思主张对社会现实的批判不应仅仅在社会现实之外进行,而应从意识领域勇敢地前进到社会现实领域,直接对不合理的社会现实进行批判。只有如此,批判才能产生真实的效果,因为“批判的武器当然不能代替武器的批判,物质力量只能用物质力量来摧毁”。[4](P11)换言之,应开辟出一种直接面向社会现实的从事实际斗争的批判路向,以取代旋转于“词句斗争”中的形而上学批判路向。

二、马克思的实践批判路向

青年黑格尔派浪漫批判路向的实质是深陷意识深处,从对意识的某种具体形式之批判转变为对它的另一种具体形式之批判,始终是在与社会现实的投影(即意识的具体形式)作激烈的“词句斗争”,并不曾接触到社会现实本身。马克思在批判青年黑格尔派过程中,清醒地关注到了意识及其具体形式的有限性,关注到了囿于对纯粹意识及其具体形式进行批判的局限性,将青年黑格尔派从宗教批判前进到哲学批判但又止于哲学批判的步子,坚决地向前迈了出去,径直前进到了真实的社会现实之中,逐步开辟出了批判资本形而上学的实践批判路向。

1.实践批判路向。

马克思不仅注意到意识自身的有限性和囿于纯粹意识批判的局限性,而且在人类思想史上开创性地把意识与纯粹意识批判置于真实的社会现实之中,建立于坚实的实践基础之上。之所以这样做,在归根到底的意义上,是因为意识生成于作为根本源泉的实践,始终与产生它的实践存在着或直接或间接的联系。如风筝一样,最初起于地面,而后高飘于空中,然而不能完全脱离地面转变为虚无缥缈的云雾中的独立存在。因为意识一旦完全脱离生成它的物质实践,断裂于实践的一切或明或晦的联系,必然的结果是,它不仅不会继续飘于出自其幻觉的云雾中,而且不得不在来自地面之实践的强大引力作用下坠落下来,从而以这样的具有明确性的形式证明自身的有限性。

简要言之,意识自身的有限性不能在自身中得到合理理解和表达,只有超出自身,踏入社会实践才能获得真实的自我认识和自我说明。“不是从观念出发来解释实践,而是从物质实践出发来解释各种观念形态”。[4](P544)不是实践融入意识及其具体表现形式之中,成为意识的内在环节,而是意识及其具体产物融入实践中,转化为实践的内在环节;进而意识自身有限性之克服也不能在根本上求助于自身,而应面向产生它的实践,从实践中探索意识自身不能清醒地察觉到的问题,探究这些问题产生的现实根源,进而找寻解决这些问题的现实方案。由此也就可以得出下述基本论断:意识及其一切具体表现形态不是可以通过意识的自我批判来消灭的,不是可以通过把它们融化在“自我意识”的自我同一性中或把它们融化在“震撼世界”的“词句”中就可以消除的,而只有通过实践,“通过实际地推翻这一切唯心主义谬论所由产生的现实的社会关系,才能把它们消灭”。[4](P544)

马克思开创的批判资本形而上学的实践路向,是一种“理论之于实践的经典优先地位被颠覆”[6](P47)的非“抽象普遍性”的现实解决方案。这一方案的具体展开体现为资本与辩证法相互接近、相互融合生成的资本辩证法,体现为资本辩证法的两大基本维度,即“内在批判”之维与“历史批判”之维的有机融合及其在实践中的现实运动。

2.作为“内在批判”的资本辩证法。

马克思的资本辩证法蕴含着内在批判维度,即辩证法的批判本性以一种内在批判的形式展现出来。换言之,批判是在现实事物内部进行的,是现实事物自己对自己的批判;处于现实事物内部的批判主体在批判处于现实事物内部的研究对象过程中逐步地揭示出研究对象自身的内在矛盾,以及在这些内在矛盾作用下研究对象趋向瓦解的过程,进而揭示出研究对象的未来发展前景。这意味着资本辩证法蕴含着的内在批判维度具有双重内在性,一方面,相对于纯粹意识批判而言,实践批判是在社会现实内部展开的,是作为主体的社会现实对作为客体的社会现实的批判,是社会现实的自我批判;另一方面,相对于研究主体而言,实践批判是研究主体对研究对象自身的研究,揭示的是对象内部的现实的矛盾及其发展状态,揭示的是对象自身的可能的未来发展状态,而不是研究主体从外部把矛盾硬塞给对象,从外部毫无根据地描述对象的发展现状和未来境况。概言之,马克思的资本辩证法是“进行一种内在的批判”,[7](P49)这一内在批判把正在研究的对象当作前提,并通过说明研究对象的内部矛盾来解体这个前提。

把资本辩证法视为研究对象的前提,在马克思的视野中表现为资本主义的社会现实,表现为实质是资本的抽象普遍性全面统治个人的社会现实,也就是通过物与物间的关系间接地表达人与人之间关系的颠倒的“旧世界”。资本辩证法作为一种具有内在批判维度的新思潮,其优势正是在于对现存的一切不合理社会现实进行彻底的批判,通过批判这一“旧世界”来发现一个物与人的现实关系不再颠倒的“新世界”。[8](P7)之所以要通过批判旧世界来发现新世界,这是因为,不合理的社会现实作为一个整体现实对生活于其中的个人进行着全面的遮蔽。其一,旧世界的作为整体的现实首先表现为思想的意识形态,遮蔽着人的头脑,蒙蔽着人的双眼,使人观察不到社会现象中隐蔽着的本质性关系,甚至让人意识不到以社会现象形态表现出来的社会现实存在问题。这样,人的存在状态就处于精神上的不自觉状态,人作为历史主体的内在的能动性也就大大削弱以至于消失。其二,旧世界的整体现实根本上表现为经济的普遍强制性。每个人无论地位高低、身份贵贱、职业殊同,都深刻地陷入经济现实中,无时无刻不受到经济现实中的经济关系引力之影响,处于经济关系产生的具有普遍强制性的引力场中。其三,旧世界的整体现实同时表现为政治的意识形态,即政治权利的虚假性和政治权力的强制性。前者的主要问题在于政治权利与产生它的经济根源脱钩,使人误以为政治上获得解放,人的彻底解放就得到了实现,亦即把人的政治解放与人的解放等同;后者的主要问题在于政治权力作为上层建筑内在地具有维护旧世界的经济现实、思想现实、政治现实自身等功能。

因此,只有对全面遮蔽着个人的整体现实进行彻底批判,才能在批判旧世界中寻找到新世界,创造出新世界。作为“内在批判”的资本辩证法正是在旧世界中批判表现为不合理的整体现实的旧世界,在阐明和批判旧世界的内在矛盾过程中,把旧世界自身孕育着的新世界的因素逐步地解放出来,在实践基础上为这些新因素的生长创造基础条件,进而促使它们逐步成长壮大,最终突破旧世界的全面限制,自然地生成为新世界。

3.作为“历史批判”的资本辩证法。

资本辩证法的“内在批判”维度意味着立足社会现实之内对社会现实进行批判,而社会现实本质上是实践的,是感性的人的感性实践活动。因此,资本辩证法具有实践性质,是感性的人对不合理社会实践活动展开的实践批判。由于实践具有有限性和无限性两种规定,并且从根本意义上看,无限性处于更为基础的主导地位,因而实践总体上呈现出面向未来的开放状态,呈现为不断展开的历史活动。这就内在地决定着建基于实践基础上的资本辩证法内在地蕴含着“历史批判”维度,是一种具有历史性的开放的感性活动。这一“历史批判”活动不仅在一般意义上“彻底否定了关于人的思维和行动的一切结果具有最终性质的看法”,[9](P269)而且在特殊意义上彻底否定了关于资本具有自然永恒性的观念,揭示了资本存在的暂时性一面。资本具有历史性质,它在逐步发展中呈现出的不同历史状态都仅仅是人类社会自身不断发展过程中的暂时阶段。它的每一阶段对于产生它的现实生活条件来说,都有存在的历史合理性;但是对于在它自身内部生长起来的新的、更高的现实条件而言,它存在的历史合理性正在减弱,直至完全丧失,看似永恒的东西正在转变为暂时的历史事物;它不得不趋向新的、更高阶段。[9](P270)

综上言之,为了克服资本逻辑的抽象普遍性对人的现实统治,马克思在批判青年黑格尔派的浪漫路向过程中开创出了面向实践的批判路向。这一实践批判路向内在地蕴含着“内在批判”维度和“历史批判”维度的双重维度,要求对资本逻辑展开内在的、历史的实践批判,进而通过这一批判逐步地克服资本逻辑带来的对人的抽象统治。

三、西方马克思主义的审美批判路向

“西方马克思主义”这一指称,是在一个由“非马克思主义”、“正统马克思主义”以及“资本主义”三者构成的参照系中生成的。换言之,与非马克思主义相对照,它是马克思主义;与形成于东方苏联的“正统马克思主义”相对照,它是西方马克思主义;与资本主义相对照,它蕴含着批判资本主义的理论旨趣。就这一指称的实际所指而言,它并非是一个结构严整、逻辑严密的思想体系或铁板一块的思想流派,而是一场既具有某种一致的思想倾向,又学派众多、结构松散、内容繁杂、影响广泛的思想运动。它运动的思想主轴是一个包括“重新理解马克思和批判发达资本主义”,[10](P1)以及批判“正统马克思主义”的三维一体的构架。其中,“重新理解马克思和批判发达资本主义”之维度是这一构架的重点;重新理解马克思与批判资本主义二者直接相关,换言之,理解马克思的方式直接规定着批判资本主义的方式。

1.批判资本主义。

从整体方面看,西方马克思主义接受了马克思对社会现实采取的批判立场和基于这一立场得出的某些思想观点,同时亦借鉴了西方的其他思想资源,在新的历史环境中继续开展对资本主义的批判。例如,西方马克思主义的开创者卢卡奇深刻地意识到资本逻辑之抽象同一性造成的束缚个人的“物化”状态,以及在这种状态中人的真实个性的异化,特别是工人阶级阶级意识的休眠,进而认为只有对社会的普遍“物化”状态进行总体批判,才能唤醒工人阶级的阶级意识,他们才能成为自觉的历史主体;葛兰西意识到资产阶级的意识形态正在麻醉无产阶级,使其阶级意识处于沉睡之中,因此主张向资产阶级的意识形态阵地坚决进攻,在摧毁这块阵地中建立无产阶级的文化领导权;法兰克福学派的前期代表霍克海默继承了马克思学说的批判立场,并把自己的理论命名为“批判理论”,以与非批判的“传统理论”区别开来;阿多诺通过作为否定的辩证法对资本逻辑的抽象同一性进行了批判,以期消除普遍交换原则的抽象理论基础,等等。

西方马克思主义以不同于东方苏联“正统马克思主义”的方式,对发达资本主义的社会现实进行了尖锐且深刻的多维度批判。其根本目的在于,期望探究到一条超越“正统马克思主义”和苏联模式社会主义的消除资本逻辑之抽象统治的新路径。在这一意义上,它对于跳出当时人们对马克思的思想和社会主义观念的机械式理解方式、重新开展对马克思思想的独立性研究,以及加深对现实资本主义的认识,都具有开创性的现实意义和重大历史价值;同时,它对于后来人们重新认识马克思、深化对资本主义的理解,以及继续探索社会主义发展的新思路,亦准备了丰富的思想资源、新颖的研究视角和广阔的研究视野。

2.批判蕴含的审美路向。

西方马克思主义的思想理论家虽然在批判发达资本主义时,采取的具体视角、分析问题的具体方式、研究的具体内容等方面存在差异,甚至迥然不同,但是总体言之,他们的批判主要是在思想理论范围内展开的。具体言之,其一,如果不把思想理论纳入社会现实之内,相对社会现实而言,他们在思想理论层次上展开的对社会普遍“物化”状态的批判、对资产阶级的意识形态阵地进行的攻击、对资本逻辑的抽象同一性进行的否定辩证法式的批判,等等,仅仅是对资本主义社会现实做出的外在批判,一种外在于社会现实的思想理论批判。其二,如果把思想理论纳入社会现实之中(也许对思想理论与社会现实之关系的这一认识更为合理),他们对资本主义社会现实的批判显然是在社会现实之内进行的内在批判。不过,由于作为社会现实的思想理论处于社会现实的表层,并未深入到现实深层,因而他们对资本主义社会现实展开的思想理论批判是一种内在于社会现实的浅层批判。这样,相对于社会现实的深层,即思想理论本身所由产生的物质生产领域,他们的思想理论批判仍然是一种外在批判,一种外在于社会现实深层的批判。

西方马克思主义的思想理论家对资本主义进行的思想理论批判,无论相对于社会现实,还是相对于社会现实的深层,都是一种外在批判。换言之,这一批判停留于社会现实之外,最多是仅仅到达社会现实的表层,还未深入到对社会现实本身及其深层结构的批判。之所以如此,根本原因在于他们中的大部分集中在学术领域,“在工人阶级的活动低落时期从事写作,从而相对地脱离了政治实践”。[11](P282)西方马克思主义“在结构上与政治实践相脱离”[12](P41)的总体格局引致了几方面的理论后果和现实后果:其一,西方马克思主义思想理论家的著作总体上更为关注哲学、方法论、美学等,较少留意更接近社会实践的经济学、政治学等领域。这意味着西方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倾向主要不再是在现实经济、政治领域揭示资本主义制度的内在矛盾,进而为推翻这一制度提供合理的现实依据,而是更多地表现为表达对资本主义制度的不满,这就为把马克思面向现实、面向实践的思想乌托邦主义化提供了可能。[10](P15-16)其二,在西方马克思主义的主流逐渐疏离马克思的实践思想和疏远无产阶级运动的总体态势下,一方面,西方马克思主义逐渐发展成为具有精英化倾向的马克思主义话语,换言之,马克思主义逐渐“学院化”,[10](P22)逐渐成为精英的马克思主义;另一方面,西方的工人阶级因缺乏马克思思想蕴含着的观察社会现实之思维方式的武装,日益陷入受资本逻辑之抽象普遍性的统治中,进而工人阶级运动处于不自觉状态。其三,作为思想运动的西方马克思主义,伴随着它在运动中逐步趋向“学院化”、精英化,随之而来的是,一方面马克思思想现实地改变世界之内在维度不能得到彰显,另一方面西方马克思主义自身因缺乏来自工人阶级实践的现实支持而变得没有力量,结果是无法把对资本逻辑的批判置于社会实践之中,不得不“被迫到审美领域去查找否定力量的替代性源泉”。[13](P113)

概言之,西方马克思主义批判资本逻辑的这场思想理论运动,内在地蕴含着趋向审美批判之路向。其实质正如这场思想理论运动的杰出代表人物——哈贝马斯,在自我批判中指出的那样,“我们依然是青年黑格尔派的当代同人”,[14](P61)是19世纪的青年黑格尔派在20世纪的复活,是20世纪的青年黑格尔派。这意味着西方马克思主义的主流选择的批判资本逻辑的审美路向依然是在非社会实践领域展开的外在批判,主要是思想理论内部的批判性运动。

四、后现代主义的虚无批判路向

关于“后现代主义”的界定,人们仍在争论,没有形成统一说法。不过,既然争论的对象确实存在,总还是能确定它的基本概貌,即后现代主义是相对于现代主义而言的,现代主义的基本概貌是资本与理性形而上学结合形成的资本逻辑及其对人的抽象统治,那么,可以说,后现代主义总体上是对资本逻辑的反思与批判。

1.批判资本逻辑。

在后现代主义视野中,资本逻辑作为资本与逻辑相互接近、融合的产物,是资本的逻辑化与逻辑的资本化生成的新统一体。其中,资本通过逻辑化,具有了理性形而上学形态,实现着资本对人的抽象统治;而逻辑通过资本化,具有了现实形态,实现着逻辑对人的现实统治。由对人的抽象统治与现实统治共同生成的资本逻辑统治形态,由于在经济领域发挥着普遍性交换规则的强制作用,同时兼有宗教领域上帝的地位和世俗领域政治权力的功能,成为现实社会的真正主宰。

因此,哲学家尼采,后现代主义的思想先导,呼吁以“铁锤”为武器对人的存在所处的高山压顶般的枷锁状态进行彻底批判,通过重估一切价值的方式砸碎一切。以尼采哲学为开端的现代西方哲学,总体上继续了尼采重估一切价值的呼吁,拒斥形而上学,批判资本逻辑之抽象性对人的全面束缚。在此总体背景下,后现代主义呈现出了蓬勃发展态势,出现了胡塞尔面向事物自身的现象学、海德格尔对“在”的研究、福柯对权力及其具体运作的重新思考、德勒兹和加塔利对发生于社会分子层面上的社会管制的分析、利奥塔对多元性话语的捍卫、德里达对结构主义的解构,等等。这一切沿着拒斥形而上学主轴线不断展开的丰富具体形式,确证着后现代主义对资本逻辑的多视角批判。

2.批判蕴含的虚无路向。

后现代主义对资本逻辑,即资本形而上学的多视角、多领域、多层次批判,在揭示资本蕴含着的理性形而上学维度、理性形而上学的资本属性方面具有重要意义,为人们从资本逻辑之抽象普遍性造成的人的存在的不自觉状态中惊醒过来,提供了一些诸如新研究视角、新研究方法、新话语等方面的独特帮助。与此同时,需要注意的是,后现代主义虽然对以资本形而上学为标志的现代主义的批判采取了激进立场,但是并未完全超出资本主义的话语逻辑,只是以把资本主义话语逻辑推向极端的方式批判资本主义的话语逻辑,实质上是资本主义话语逻辑之内的自我批判。虽然以新话语、新视角、新方法激烈地批判资本主义的逻辑话语,但是自资本主义社会现实中生长出来的资本逻辑话语产生的话语的现实引力还是把意图飘于空中的后现代主义反逻辑话语重新拉回到现实中来;虽然对资本逻辑及其抽象普遍性产生的既抽象又现实的统治进行了摧枯拉朽式的批判,但是并未激发人们对克服资本逻辑之抽象又现实的统治进行创造性改革的意识和能力,遑论提供出克服这一逻辑的具有现实性的总体思路。

综合后现代主义批判资本逻辑的上述两方面,可以说,从规定事物根本性质的意义上看,后现代主义对资本逻辑这一作为资本的新形态和形而上学的新形态的批判,并未产生新的内容,只是“一次沿着资产阶级思想的外围所做的思想之旅”。[15](P121)由于主要是一次围绕着资产阶级话语的批判意味浓厚的思想旅行,是资产阶级话语自身以某种特殊形式对自己的批判,因而在某种意义上存在着实质上是为资本主义的资本抽象统治辩护之可能。后现代主义的这一思想之旅意味着可能趋向的三重虚无主义:一是它主要是停留在资本主义思想理论领域展开对资本逻辑的批判,相对地脱离了资本主义社会的物质生产实践、政治实践等现实领域,因而实质上是对社会现实的虚无,对作为社会现实之本质的社会实践的虚无;二是它主要是通过激进方式拒斥理性形而上学、批判现代主义的一切价值形态,存在着把社会现实自身蕴含着的超验维度完全挤出社会现实之可能,而这一可能发展到一定程度就会通向彻底否定价值的虚无主义、彻底否定形而上学的虚无主义(作为社会现实之超验维度的形而上学与作为资本逻辑的形而上学不是一回事);三是它通过把自己局限于思想理论领域、相对地疏离了社会实践,存在着造成对社会实践的虚无之可能,并且通过否定一切现代社会的价值形态,存在着对价值的虚无之可能。这样,它就存在着把自己立足的社会实践基础和思想理论基础彻底挖掉的可能,进而不得不面临着把自己也置于虚无之境的危险。

对于后现代主义批判资本逻辑可能产生的多种虚无主义风险,后现代主义思想理论家也进行了一定程度的自我反省。例如,海德格尔敏锐地察觉到,拒斥形而上学或迟或早地必定要造成对由文明、理性、价值、道德等构成的超验世界的虚无,也就是超验世界的“本质性崩塌”,或“超感性领域的腐烂”。[16](P775)进而,他对尼采哲学进行了批判,认为这一哲学作为对形而上学的纯粹反动,必然像所有的“反动”一样“拘执于它所反对的东西本质之中”,[16](P771)以它所反对的事物的本质来反对它所欲反对的事物,只能是跌入所欲反对之物中,准确地说是跌入颠倒了的所欲反对之物中。换言之,尼采哲学在批判形而上学中跌入了颠倒了的形而上学中。然而,历史似乎在重演,海德格尔对尼采哲学的批判后来又被德里达运用到海德格尔自身。由此可以说,由尼采开启的、后继者不断推进的后现代主义对资本逻辑的批判,从根本意义上看,仍然是在资本逻辑内部展开对资本逻辑的批判,没有实现对资本逻辑的内在超越,其实质是资本逻辑通过后现代主义的形式批判自身,从而进一步延续了资本逻辑的存在。

总之,为了批判和消解资本逻辑及其催生出的抽象普遍性之统治,自黑格尔的“绝对精神”形而上学体系开始受到质疑以来,人们通过多种方式进行积极应对,形成了批判与消解资本逻辑的不同路向。其中,青年黑格尔派的批判悬停于自我意识,根本没有接触到现实世界本身,因而蕴含着批判的浪漫路向;西方马克思主义主流的批判主要局限于思想理论内部,未能把对资本逻辑的批判置于社会实践之中,不得不被迫到审美领域寻找支撑力量,因而蕴含着批判的审美路向;后现代主义的批判拘执于资本逻辑内部,实质是资本逻辑通过后现代主义方式表现出来的自我批判,是彻底颠倒了的资本逻辑,因而蕴含着批判的虚无路向。与前述三种批判不同,马克思的批判直接面向社会实践,径直前进到了真实的社会现实之中,要求对资本逻辑展开内在的、历史的实践批判,并在批判中开辟出了克服资本逻辑对人的抽象统治的现实路径,因而蕴含着批判的实践路向。由此观之,只有遵循马克思开辟的这一批判资本逻辑的实践路向,才能在资本逻辑内部对其进行现实的批判,避免或减弱资本主义制度导致的沉重灾难,减轻资本对人的抽象统治之严重后果,“跨越”资本逻辑的卡夫丁峡谷*指马克思和恩格斯于19世纪70年代中后期正式提出的“跨越资本主义制度的卡夫丁峡谷”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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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孔 伟]

Four Ways of Critique of Capital Logic ——On the Realistic Significance of Marx’s Historical Materialism

Yang Zhichen

(School of Marxism Studies, Renmin University of China, Beijing 100872)

capital logic; romanticism;practice; aesthetic; nihilism; leaping over Caudine Forks

Since Hegel, in order to criticize and dispel abstract rule of man by capital logic, people have been coping with it through a variety of ways, and gradually have developed several critical directions. Among them, critique of the Young Hegelians hovered in self consciousness, had no access to the real world itself and hence contained a romantic direction; critique of the mainstream of Western Marxism has mainly been limited to the internal of thought theory, which has not put itself in practice, has been forced to seeking support from aesthetic field, and therefore has contained an aesthetic orientation; critique of Postmodernism sticks to the internal logic of capital, is the logic of capital completely upside down, and hence contains a direction of nihility. Marx’s critique directly faced the social practice, opened up a realistic path to overcome the logic of capital, and hence implicated a practice orientation. Only to follow the practical direction opened up by Marx, can realistic criticism on capital logic be put into practice within capital logic itself, which will help to avoid or weaken the heavy disaster of capitalist system, reduce the serious consequences of capital generated by its abstract rule, and leap over Caudine Forks of capital logic.

杨志臣,中国人民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博士生(北京 100872)。

* 本文系中国人民大学2015年度拔尖创新人才培育资助计划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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