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来访者

2016-01-31杨小六

神剑 2015年6期
关键词:军分区政委首长

杨小六

心理案例分析报告

摘要:秦笑月,女,26岁,副连,未婚,党员,战士入伍,后考入某军队艺术院校美术系,毕业后提干,分配至军分区边防团。两年前调整至军分区政治部任宣传干事。个性独立、随和、积极向上、乐于与人交流。突发情感冷漠、拒绝与人交流一月余,疑似心境障碍……

看完这份案例分析报告,我问面前的小干事:“去医院心理科诊断过了?”

“没有。”

“那这份报告是谁做的?”

“我。”

“哦?”她的回答让我大感意外。看我满脸意外的神情,她淡淡笑了一下。

“很专业嘛!”我不由赞叹。“你看我什么时候可以和这个秦笑月聊一下?”滨江军分区是我们军区法律心理服务小组下基层服务的第一站。刚下车,我就知道了秦笑月这个名字。

“现在就可以。”她说。

我以为她会转身离去叫秦笑月来。

她转身,可并没有离去,而是把与我正相对的椅子调整成与我成一定角度后,径直坐了下来。

“可以开始了。”她望着我说。

“你……”

是的,我就是秦笑月。秦笑月就是我。其实,你是心理医生,我的病应该由你来诊断并提出治疗方案。我不该给自己诊断的。大家都知道我病了,你们服务小组来肯定是要给我诊治的,可我不想麻烦别人,我不想因为我而给别人增添工作量,所以我给自己进行了诊断。我在大家眼里的主要症状就是突然问不说话大概一个月了。说实话,你们服务小组不来,我也准备康复了,我内省了自己一个月,想明白了许多事情,所以,我准备重新开口了。

好了,话入正题吧,否则在你眼里我就该是“精神病症状抑郁症表现”了。我先说一下我是怎么被发现有问题的。

大约一个月前、我搬到了马干事的办公室。问题首先是马干事发现的。

我曾经一直爱说爱笑,突然间就懒得说话。那天中午,马干事说:“小秦,开饭了。”我看了她一眼,垂了一下眼睛,意思是不去了。她没有领会,接着说“该吃午饭了。”我紧闭双唇摇了摇头。她盯着我:“你怎么了?”我在纸上写下三个字:不吃了。然后递给她看。

她定定地望着我,我懒得解释,埋头干自己的事情。从那以后,我基本不和任何人说话。我想这些你肯定都知道了,否则,我现在也不会坐在你的面前,成为你的第一个顾客,不,按心理咨询术语来说,叫来访者,对吧?

真的不是我张扬,到处显摆自己会画画,我是美术专业毕业的,我会画画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没什么值得骄傲。

而且,一直到现在,我都不愿让人知道我毕业于那所想没有名气都不可能的、所谓全军唯一的艺术院校。这源于我们已经退休的老政委给我造成的心理阴影。

记得来分区报到的第一天,我们的老政委就问我:“谁让你来这里的?”

我莫名其妙:“不知道啊,毕业分配时就把我分到这里的。”

“犯错误了吧,要不艺术学院毕业的怎么会分到我们这里?”老政委表情严肃地对我说,我意识到他不是在开玩笑。

“不……不是,我们还有同学也被分到了基层部队,有的比我分的地方还偏远呢……”不知为什么,我的底气瞬间就卸掉大半。开始变得支支吾吾起来,好像我在撒谎一样,我真的没有犯错误,而且我是那批学员中专业能力拔尖的。可是,可是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就被分到了这里……

老政委说:“把你画过的东西拿给我看看!”

后来,老政委总是时不时地问我:“最近画什么了?拿给我看看。”

再后来,老政委甚至对我们科长说:“别总给她安排那么多活,多给她点儿自己的时间学习……”

听老政委这么一说,我在感动之余又有些局促不安,怕老政委对我的额外关照,得罪了科长,引来同事的疏远,忙说:“不用……活不多……我有时间……”

可老政委从不掩饰他对我的关爱。周末,他会叫我到他的家里吃饭,他的老伴总是问我想吃什么,然后亲自下厨,他的老母亲总是拉着我的手不肯松开……很久之后,我才知道老政委唯一的女儿也是学画画的,年龄和我相仿,在法国留学多年未回,个中缘由不得而知。

招待所的所长是个很精明的人,招待所重新装修后,他找到我们科长,煞有介事地给我请假。说政委跟他说了,小秦的画画得很好。他想让我多画些,装裱后挂在房间、走廊。这样一来,他的小算盘就如意了:省了钱,讨好了政委。

于是,我们招待所就挂满了我的各式水墨画。

省军区政委来检查工作时住在招待所,看着墙上的画说这画不错呀。

我们军分区政委说这是我们一个刚毕业不久的干事画的,并对一旁侍立着的所长说:“去把小秦叫来!”

这简简单单的六个字几经传送之后,到我的耳朵里时,已经变成了:省军区政委叫你过去!

首长问了我一些很常规的问题,如:父母是干啥的?家是哪的?哪毕业的?怎么分到这里来了?哪年入伍的?没想到的是,我和这位省军区的首长不仅是一个县的,而且镇与镇之间相距不过十公里,首长呵呵笑着说:“还是我的小老乡呢……”

自那次被首长召见后,心里那个美啊……还以为自己的贵人驾到。谁知,这贵人的出现带给我的是差点改变人生走向的麻烦……

天色渐渐暗下来,中巴车在暮色中颠簸着。我给老田发了短信:“哪里的检查组来了?你和大公子已经到分区了吧?”

在我快下车时,才收到老田的短信:“主任走了……”

“主任走了?去哪了?调走了?提职了?没听到一点儿风声啊。难道是让我们回来给主任饯行吗?”

或许,这也是一种饯行吧……

在老田、大公子和我去边防团的第二天,军分区接到通知说省军区新上任的政委要来我们边防团检查工作,我那个“首长老乡”退休了,继任者自然要到自己的地盘上走一走、转一转、看一看。

首长第一次来检查,汇报自然是免不了的。现在提倡开短会、讲短话,于是对作为单位笔杆子的组织干事来说,就更头疼了,不限制时间时,你可以把基本情况、工作开展、存在问题、下步打算,一项项娓娓道来,有条不紊。现在呢,要限制时间,从最开始的不限制汇报时间,到现在的汇报限制在十分钟之内,如何在十分钟之内,把一个有着多年历史沿革、取得众多辉煌成绩的边防团的前生后世、目前蓬勃的发展局面说清楚,同时还要把军分区党委班子的正确领导、省军区党委机关的亲切关怀表达得淋漓尽致,就需要一番技术了。

头疼啊……

像这种规格的汇报,边防团的组织干事只能打个下手,是要军分区的大笔杆子来捉刀的。

我们政治部的大笔杆子是组织科的戴干事,他的显著特征是脑袋上顶着一撮白发,圆圆的,直径犹如手榴弹柄那么大。他通常的工作状态是面无表情地坐在办公室门后的电脑前,望着屏幕上的字若有所思。通常他是第一个来上班,最后一个离开。

我想,如果那天我们的戴干事不走的话,事情也许就不会是如此局面,没准后来我也许就不会如此狼狈不堪。

戴干事岳父的病危电话和首长即将要来检查的电话通知几乎是同时到达的。

赵干事去主任那里传达电话通知时,戴干事正在主任的办公室里,请假。

听了赵干事向主任的汇报,戴干事有些忐忑地望着主任。

主任说:“你该走走你的,还有别人呢,不用管了,赶紧带着老婆回老家吧。”

于是,我们军分区的汇报材料、边防团的汇报材料,几经腾挪修改之后,最后还是由主任亲自操刀定稿……

首长满意,没出纰漏,皆大欢喜,一切似乎圆满了。

在边防团送走首长后,大家方才感觉到肚子饿了。新上任的首长不喝酒、不抽烟、吃饭时不说话,且吃饭速度极快。夸张点说,在陪同人员的食物还在食道中踯躅前行未到达胃时,首长已经吃完了。于是,大家只好放下筷子,陪同离席。对于我们分区和边防团大大小小的一群领导来说,整整一天半的陪同时间,就是在节食啊。

现在首长走了,心可以放回肚子了,暮色苍茫了,餐厅的灯火还在辉煌着,大家又回到桌前,终于可以把藏在柜子里的酒拽出来畅饮,终于可以放开肚子饱餐一顿了。

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暮色四合,山路崎岖,军分区领导在边防团住下了。

第二天早七点,早饭时间,没见主任身影。大家知道,主任已经连轴转了四五天,几乎每天都是凌晨才休息,终于放松了,让他多睡一会儿吧。

七点半,敲门,无应答。破门而入,主任仰躺在床上,军装整齐,只是领带已有些歪斜……

本来,出殡那天,我的任务是在我们分区招待所照顾主任的父母。两位年届八十的老人蜷缩在席梦思床上,浑浊的眼神茫然四顾,像两个孤苦无依的可怜的孩子。床有些软,老人的姿势看起来很不舒服。我叫来两个战士,把席梦思床垫撤掉,铺上一床被子。主任的父亲目光混沌,他说:“丫头啊,心细……农村人,住惯硬炕了,享不了福……”

然后眼泪就吧嗒吧嗒地往下掉,单薄的身子如同树干上最后一片枯叶,在风中颤动……

我的心揪做一团,泪水瞬间涌出,只好装作有事的样子推门而出。结果被副主任看见了,他说你的任务就是开导老人,怎么你还先哭起来了。我晃着头说还是给我安排点别的活吧,我想去送主任……

终于在最后一瞬看见了主任,紫黑色的嘴唇、紫黑色的面庞……

这一年的军分区史志,注定是大事连连:1月份,司令转业到地方工作,参谋长就职司令;6月份,老政委退休,省军区政治部副主任接任政委;11月份,政治部主任去世。

我休了半个月假。这期间,我们军分区又发生了一件大事。我成了最后知道的人。

刚刚任职半年的政委出车祸了。大家心照不宣,严守秘密。

其实出车祸也属正常,何况从省军区到我们军分区,从军分区到边防团,从边防团到各个连队,很少一马平川。山路崎岖,坡陡沟深的地方也很多。问题的关键是车里坐着的人。

车里坐着我们军分区政委和省军区幼儿园颇具风韵的园长。

于是,这次事故挟裹着之前我们政委在省军区机关工作时和此园长的坊间传说,就有了一些桃色的味道……我该怎么说呢,你懂的……

于是封锁消息,其实消息早如雾霾,不可抑制地向外扩散。

我休完假回到军分区后,多日不见通常是背着手,步履沉稳缓慢的省军区原政治部副主任、我们现任的政委,于是问马干事:“怎么没看见政委,休假了?出差了?”

“出车祸了。”

虽然办公室里只有我们两个人,而且门关着,她依然把声音压得很低:“政委陪着省军区幼儿园的梅园长去东河区的野生园玩,车翻了,政委的肋骨摔断了好几根。”

“人没事吧?司机呢?梅园长怎么样?”

“都没事,司机和梅园长都是轻微伤。”

“那可真是万幸!”

“带着车紧随其后的东河武装部政委鼻梁撞断了。坐在一个车里的陈干事伤得最严重,医生说幸亏送去的及时,不然很可能高位截瘫。眼瞅着前边的车翻了,跟在后边的车根本来不及刹……就是跟领导跟得太紧了……”

那个陈干事我很熟悉,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很沉默的人,以前在组干科,那次军分区开全委扩大会,在会务准备上,犯了一个很低端但影响很大的错误。于是,他不得不离开机关,去了武装部,基本处于待转业状态。

我去医院看了他。

他正仰面躺着,身体被固定住,一动也不能动。见我去看他,似乎很意外,他说:“小秦,你还来看我了。”

我说我刚刚知道,不然我早来了。

“我担心我会瘫了啊。”说着他的眼角就有些湿润。

他老婆叹着气说:“每天都得好几千块啊。”

我这才想起,他住的不是我们当地的驻军医院。所以,没有任何费用优惠。

“只要是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人早点好比什么都重要。”我像个有钱人似的说。也的确,如果把他送到我们当地医疗包干的驻军医院,虽然费用会减免一些,但没准他这辈子真的就只能躺在床上永远起不来了。再说,也不见得能省钱。

那次在手术台上的经历让我教训深刻。从此只要生病,我宁愿多花钱去地方医院,也不敢轻易到我们驻军医院去占免费的便宜。那年,我去驻军医院做了一个腹部囊肿手术,在过来人的经验教训和指点下,提前打点了麻醉师和主刀医生。麻醉师很给面子,给我打了足斤足两的麻药,结果我就过于乖乖地躺在手术台上,人木了。大概是手术快结束时,我听见主刀医生问我:“现在要缝合了,用进口的线缝呢还是普通线?进口的四百二,普通的免费。进口的线皮肤自动吸收,不用进行拆线,普通的还需要拆线。”我毫不犹豫地说用进口的!却发现是心里清楚,嘴巴却不听使唤,蠕动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想到他们正在让我打开的伤口在空气中像花儿一样的盛开。我使劲全身力气说:“进口!”然后,就感觉身体里一股气流从那个打开的伤口中喷薄而出。然后我开始不可抑制地干呕。后来很久,我的身体一直虚弱。一个老中医说我元气伤损。

猜你喜欢

军分区政委首长
“能在向守志首长身边工作,我非常荣幸”
“政委”马布里:当英雄也会累,但我尽力了
“政委”马布里:当英雄也会累,但我尽力了
皮定均“怕失民心”
俄海军拟恢复“政委”,主抓心理疏导
丽江军分区造血扶贫
莫把“首长”挂嘴上
一号首长
读者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