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ai+Peter+Chang

说假话的老师

我上大学时最喜欢的教授自称是个说假话的老手。

我想这番言论还得补上点儿解释。

要说公司理财或者资本市场，那在沉闷科学（经济学）的世界里也算得上是数一数二枯燥乏味的了，都是些高深莫测的数学模型和晦涩难懂的经济理论。

K博士之所以让我念念不忘，是因为他从第一堂课开始就耍了一个小花招。他是这么做开场白的：

“我知道你们有些人已经听说过我了，但照顾一下那些对我还不熟的，我来讲讲我是怎么教课的。从今天开始—直到期末考试前，我会故意在每次课上讲，嗯，一句假话。你们学生的任务呢，除了其他要求，就是想办法找出我说的‘当日假话。”

就这样，10周的课程开始了。

这是个聪明得近乎狡诈的伎俩，为的就是让我们集中注意力：通过公开邀请学生来质疑他的说法，他教给我们的绝不仅仅是那些直接的知识，而是更恒久的东西；他教会我们时刻审视新说法和新言论，看看它们是否与我们深信不疑的事实相符。

学季之初，“当日假话”一般都很明显，一说出口马上就有一大堆学生举手来指出不实之处。于是K博士笑笑，在黑板上那一部分画条线，然后说出他的招牌名言“很好！其实反过来才是真的。继续……”

随着学季推进，“当日假话”变得越来越巧妙：很多就这么从耳边悄然溜过，无人察觉，直到有个特别机敏的家伙打断讲课，指出假话所在。

有的时候，一堂课下来没人能找出假话，这倒带来别有一番滋味的课堂体验：换作别的课，下课铃一响学生就一阵骚乱，赶紧拉上书包拉链，飞奔出教室。

如果哪天没人找出假话，我们就都安静坐着，面面相觑，而K博士则洋洋得意，狡黠地咧嘴一笑：“啊哈！你们笔记里有个地方是假的。你们自己讨论看看是哪里有问题，我下个礼拜一再公布答案。就这样。”

结果我们必须苦思冥想，组成学习小组从各个角度来思考问题，这样下一周我们才能向他求证我们的理论是否正确。

真聪明啊！但K博士的小花招最狡猾、最坏也是最聪明的地方就在于整个学季最难的那堂课上却没有假话。那堂课结束的时候没人能找出假话，他就像往常一样让大家研究笔记；到下个周一的时候，他还装模作样地就我们给出的答案（结果被毙了，“不对，其实这里是真的——看看[X]”）讨论了大概十分钟，最后他才公布真相：“还记得第一次课我说过什么来着？‘每次课都会有句假话。”

因为苦思冥想出来的答案被毙了，我们无精打采地点点头。

“其实嘛——这是句假话。上节课全都是真话。但我很欣慰你们周末认真复习了笔记，很多内容期末考试会考。继续吧……”话音刚落，哀嚎声、笑声在教室回荡。

时光流转，虽然我那些关于资本市场经济学的知识已经所剩无几，但他留给我的真正财富仍让我受用无穷：

“专家”也可能出错，他们会说一些听起来正确的东西——因此，要养成审视新信息的习惯并且看看是否与你深信不疑的事实相符。

如果你发现错误，就主动去标记好错误。

有一颗活泼轻快的心才不会太自以为是。

我的老师来来去去，一个又一个而很少有哪位让我每每忆及就满心敬爱——这就是为什么说我最喜欢的教授是个说假话的老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