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滇西抗战纪念馆片段

2015-12-24

东方剑 2015年5期
关键词:小团国殇滇西

◆ 乔 叶

滇西抗战纪念馆片段

◆ 乔 叶

1.钢盔和钥匙

滇西抗战历史纪念馆,在国殇墓园的旁边。我第一次去国殇墓园的时候是在三年前,那时这个纪念馆还没有建好。这次的采风行程由云南作协主席黄尧老师带队,他是这个纪念馆的策划人之一,说应该先看这个纪念馆,再去国殇墓园。

那就听他的。

一走进入馆口的大厅,我们赫然看见,1303顶钢盔站在墙上——

我怔住。

这是设计么?是设计。

是装潢么?是装潢。

可是,看着这些钢盔,我觉得设计装潢之类的词都是那么轻浮,对这些钢盔,近乎侮辱。

这些钢盔就那么立在墙上,寒光凛凛。这些没有头颅的头盔,空空荡荡的,可是隔着这么多年光阴,它又是无限地满,我被撑得几乎透不过气来。

历史是冷的。可是历史的冷,是热血凝结的冷。这凝结的冷经过生者的目光和心灵重温之后,又被再度还原成了热血,汩汩地流淌在血管里。

作为芸芸众生者中的一个,我站在这些钢盔下,感受着这热。这冰冷的热,钢铁的热,热血的热。

这些钢盔,都是从民间收集过来的。

展馆的最后一个展柜,是一把钥匙,也来自于民间。据说这把钥匙,曾经锁过日军军火库。我忽然想,这是不是意味着:只要拿到了这把钥匙,那个军火库就永远打不开了?

但愿。

2.远征军名录墙

这堵墙在滇西抗战历史纪念馆的左手边,很长。墙底是灰白色,墙上镌刻的所有名字都是宝蓝色的。

灰白色象征的是将士们的骨灰吧,宝蓝色又是什么?海和天?

“要合影么?”来自曲靖的窦红宇问我。我有些犹豫。和他们的名字合影?我该有着怎样的表情和姿势?

“想要什么样的取景?”

“一定要上那两个字,”我指着“铭记”,说。

“好。”窦红宇说。他没问为什么,我想他知道。

——我怕我忘了。

我知道有太多人已经忘了。

“近些,再近些。”拍照的时候,窦红宇非常认真地指挥着我,让我把脸靠近那些名字,我便靠近,再靠近。我感受到了墙的冰冷,可这冰冷里有一种奇异的吸引力,让我一再地倾斜过去。

回来后整理照片,我一一读着他们的名字:唐清泉,陶若珍,童仲谦,钱海清,秦子周,胡冬生,李东才,梁国修,刘德义,贺民福,郭小吉,宋公侠……

有十万多个。

我读着他们的名字,宛如他们是我的亲人。

——六十多年前,我的祖父也是战死沙场的啊。

3.小团坡

国殇墓园的主体就是小团坡,小团坡是由抗战烈士的墓碑堆起来的。

天很晴朗,白云很低,小团坡很矮。

我沿着台阶向上走的时候,很小心。

我慢慢地走着,不敢大声呼吸。

——“由此上山”的标识下方,是一只和平鸽。

走了很久才走到坡顶,我驻足环望:四面八方,全都是墓碑,全都是。

第一次来这里时我就哭了,这次又哭了。第一次哭的时候是在众人面前,这次我找了一个没人看见的地方,默默地哭了一会儿。

4.鞠躬

这次在滇西,看了那么多抗战遗址,听了那么多抗战故事,回想起来,我们做的最多的反应似乎就是鞠躬:在滇西抗战纪念馆,我们对着头盔鞠躬;在远征军名录墙,我们对着那些名字鞠躬;在国殇墓园,我们对着那些墓碑鞠躬……

我们对着这些沉默的空气,一次又一次地鞠躬。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竟折腰”。那些安息在土地里的人,他们已经把自己融化进了多娇的江山。而我们这些脑满肠肥的人,能做的,也许只是鞠躬而已——让粗笨的腰,尽力地为他们折上片刻,以致敬,以怀念。

5.小兵

在很多地方我都看到了那个娃娃兵,他的照片,他的铜像,以他为模板做的群雕……他挎着背包,挎着茶缸,还挂着干粮袋,他站在那里笑。我忘记了他的姓名,只知道他是个孩子,参军的时候也不过十一二岁。

——我的儿子今年十六,在河南省实验中学高中部国际班读书,目前的愿望是赶快考过雅思,去国外上个好大学,读大学的时候到德国旅行,顺便看场拜仁慕尼黑的比赛。

可是这个孩子呢,他想的是什么呢?他脑子里想的恐怕都是打仗吧。

他也只能想这个。

他笑得真灿烂。

把我心都笑碎了。

6.慰安妇

看到这些慰安妇的资料,还是在滇西抗战历史纪念馆里。

金泰贵……

李良子……

郑道昭……

姜爱子……

——我只能用省略号,来省略她们的履历。

她们的扇子、木屐、和服和阴户按摩器,都在那里静静地沉默。还有她们的雨伞、梳子和钱包,也都在那里静静地沉默。

同为女人,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7.倭塚

这个孤零零的坟,在国殇墓园的出口处附近,处于很偏僻的一个角落里,很容易就会忽略它,错过去。

讲解员说,这里面埋的是日本兵的残骸。

“当初建园的时候就特意设立了这个坟茔,以供泄愤。”她说着,口气冰凉。

——是应该有这样冰凉的口气吧,没错。

可是,该怎么泄愤呢?面对着这样的坟茔。吐唾沫?踢它一脚?骂两句?

大家都是文明的人,不会如此。于是都只是看了一眼,漠然走过。

我放慢脚步,有意留了下来——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很想留下来。可是在留下来的这一刻,我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也许,什么也做不了。

确实,什么也做不了。

环视四周无人,我只是悄悄地对着这座坟问:

“你想家吧?”

它没有回答。

它默认了。

我很难过。

我知道有人会谴责我的难过,可是我控制不住自己的难过。

8.一枚子弹

在松山那座简陋的抗战阵亡将士公墓前,一个女孩在地上铺了一张简陋的油布,上面摆的都是子弹。

“这是什么子弹?”我蹲下来问。

“七九步枪的子弹,汉阳造。知道吧?”

“听说过。不认得。”

“是真的,不骗你。”

我笑。是啊,她不会骗我,我相信。子弹很老了,锈迹斑斑。一看就是真的——没有人会去造这么特别的假古董吧?

“多少钱?”

“五块。”

我把这枚子弹拿在手里。阳光下,这枚子弹显得乖巧温顺,一副无辜的模样。可是当年它曾经呼啸而来,冲着一群鲜活的肉体,冲着他们的眼睛、鼻子、大腿和五脏六腑,也冲着他们的父母、妻子、恋人和孩子……

现在,它安静地躺在我的手里,默默地奉献着剩余价值:

“五块。”

我把它还给女孩。

“不买么?”

我说:“不买。”

这样的东西,我不能买。

9.疯子们

黄尧,满头白发,双目灼灼,云南作协主席,作为滇西抗战纪念馆策划人之一,他一路上滔滔不绝,是一个胸怀滇西抗战所有细节的疯子。

段瑞秋,满头鬈发,时尚靓丽,《女殇》作者,多年来不惜精力和金钱以民间立场和姿态自觉采访着慰安妇,是一个为此花了十多万住了两次医院的疯子。

段生馗,滇西抗战纪念馆馆长,我没有见到他,但一路上都在听说他的故事。他是一个多年来一直收藏战争遗物的疯子。这个疯子,有人问他:“你觉得你是在进行仇视教育吗?”

他答:“仇恨应该化解,但是记忆必须永远保存下去。”

……

有这些可爱的疯子们在,那些历史才能活着,那些死去的人也才能够活着。

谢谢他们。

发稿编辑/姬鸿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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