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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入膏肓

2015-12-24

东方剑 2015年5期
关键词:小谢李三柜子

◆ 昆 金

毒入膏肓

◆ 昆 金

世间诸事,本就是由无数偶然因素组合而成,然后又会在下一轮偶然中各自消散,相互熔融,形成新的组合,成为另一个事件。

那天要不是霞飞路上发生火灾,交通堵塞,周凤岐也不会选择从八仙桥公墓北门穿过,绕路回巡捕房了。这样他也就不会遇到坐在公墓门口大呼小叫的老同学马洪刚,也就必定不会卷入华阳桥离奇杀人事件。而据马洪刚说,那天他要是不替别人上那个早班,要是恰好没有看到有个小孩的风筝掉进墓地草丛里,或者没有答应小孩的请求,他也就不会贸然踏进深不可测的草丛去捡风筝。这样他也就不会被那条该死的土匪蛇咬伤,不会慌里慌张跑到公墓门口喊救命了。

这世界就是这么的奇妙。

总之那天周凤岐当即就把老同学拉进车里,开车前往郊区华阳桥,让蛇医卢巧生医治。

卢巧生在郊区华阳桥小镇上开有一家药铺。但真正令他远近闻名的,却是他祖传的医治蛇伤技艺。常年在农田荒野里耕作行走的农民特别容易被毒蛇咬伤,但只要及时送到他跟前,就没有救不回来的。而在市区被毒蛇咬伤,这个概率就要小很多。

那天周凤岐来到卢家药铺跟前时,只看到药铺正门挑红挂彩,一派喜气。一问才知道,原来第二天恰好是卢巧生的女儿卢桂花招婿大喜之日。

伙计闻听有求诊蛇伤后,赶紧把周凤岐带往后堂诊疗室。周凤岐背着马洪刚,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来到诊疗室门口。而那个时候,门口已经有个年轻人等候在那里。一问才知道,人家也是刚刚被蛇咬,火急火燎赶来求诊。

“那你等在这里干什么?赶紧进去呀。”周凤岐催促。

“郎中先生还没来。卢巧生家里办喜事,正忙着呢。哎呀哎呀……”对方用左手捂住自己右手手指,整个右手掌已经肿得跟熊掌差不多了。

正在这时,有个姑娘飞快赶到:“一共有几个病人?”

伙计一指:“就他们两个。”

姑娘一指那个年轻人:“什么蛇咬的?”

年轻人拿起地上的死蛇给她看。姑娘皱眉:“又是土匪蛇。快进来。”说着推开门,带着年轻人进入,临关门时又问周凤岐,“他是被什么蛇咬伤的?”

说话之间,姑娘目光柔和,盈满了一股关切。

“也是土匪蛇。”周凤岐拿起死蛇给她看。

“你先把他伤口处理一下。”姑娘嘱咐了伙计一句,就进去了。

伙计拿了些器皿,就在门口给马洪刚伤口做些前期处理。从谈话间周凤岐得知,卢巧生最近身体不好,平时一直由他女儿卢桂花接待病人。好在卢巧生已经把蛇医绝技完全传授给了独生女儿。

伙计处理完后就离开了。周凤岐扶着马洪刚,小声安慰。

这个时候,诊疗室里似乎有些声响发出。周凤岐当初并不在意。但事实上,这或许就是本起凶杀案的起始点。

又等了一会,先前那个年轻人走出房门。他的右手被白纱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看上去满头大汗,出门后并不说话,擦了擦额头,匆匆离开。

周凤岐看了看对方的背影,有些纳闷。

而卢桂花却始终没有出来。按理卢桂花会把上一个病人送出门口,然后再把下一个病人带进去。

伙计重新过来:“你们怎么还没进去?”

“是我们自己直接进去吗?还是让卢先生带我们进去?”周凤岐问。

“走,我带你们进去。”伙计说着,推开门,带着两人进入。

诊疗室里没有人。周凤岐把马洪刚放在一张椅子里。伙计环视,朝内室招呼:“卢先生,下一个病人来了。”

没有人回应。

伙计推开内室门,探头进入:“卢先生,卢先生……哎呀!”

“怎么啦?”周凤岐关注。

“卢先生她……”伙计舌头都大了。

周凤岐冲进内室。

内室有一张工作台,台上放着好多药材和切割研磨计量的工具。沿墙壁还竖着好几个大柜子,柜子上排列着很多存放中药的小抽屉。看来这是卢家的药房。

而就在房间中央的青砖地面上,一个姑娘倒在地上。在她的身下,一大摊浓厚的鲜血正缓缓渗出,透着一股死亡的气息。

卢桂花死了。

卢桂花在她的新婚前夜,死在自己家的药房里。这个事实令人无法接受。

当地警察所来了人,了解些情况后,就开始在卢家前后转悠。而周凤岐因为放不下这件事,在把马洪刚送回家去后,再次连夜赶到卢家。

之前卢巧生闻听女儿被害后,痛不欲生,几次背过气去。但当他听说还有一名蛇伤病人等着治疗时,毅然忍受着巨大的悲伤,一丝不苟,替马洪刚处理好伤口,敷上卢家的神奇草药膏。这样的敬业和毅力,令周凤岐由衷敬佩。所以他才会再次赶到卢家,希望可以帮助他们解决一些问题和伤痛。

卢桂花是被一种利刃刺透胸腹,伤及内脏而亡。凶器被遗留在了现场,就是卢家用来捆扎药材麻袋口的铁针。这种铁针长而尖锐,头部还有一个穿针引线的倒钩,用它做凶器,不但能轻易扎穿人体,甚至还有可能把内脏给钩出来。

刺穿伤一共有三处,每一处伤口都由前面扎入,穿透整个胸腹腔,从后背透出。可以想象,当时凶手下手凌厉,确实是用了狠劲的。另外还有一处刀伤,是从后背捅进死者后腹部软肋。这一刀同样凶狠,单独挨上这样一刀,便足以致命。

或者这可以透露出凶手行凶时的某种情绪。如果没有一种恨之入骨,不共戴天的巨大仇恨,很难会使出这样的残暴手段去要卢桂花的性命。

但是卢家的为人和医术一向远近闻名。卢巧生生性平和仁义,行医治病严谨高明,价格公道。他女儿卢桂花更是心如发丝,温和贤淑,医术毫不逊色她的父亲。这些周凤岐已经亲身体验到,所以便更加令他觉得蹊跷。

在周凤岐眼里,最大的嫌疑人其实已经存在,就是当初先于马洪刚进去诊疗的那个年轻人。而自己当初跟这个嫌疑人近在咫尺。

那个年轻人进去了大概二十分钟时间。而卢桂花就死于这二十分钟之间。但现在他们却谁也不知道这个年轻人来自何处。而且据伙计反映,这个年轻人右手的蛇伤是真实的。这一点,在他们这种专业人员跟前,对方根本作不了假。

当地警察所的人听说周凤岐是来自法租界的侦探时,马上就表现出某种谦卑和恭维来。周凤岐说自己经历了整个事件过程,只是想帮助大家查实案情。当地警察所的人马上说愿意配合,同时也表示想见识一下法租界侦探的手段。

周凤岐觉得,如果那个年轻人就是凶手,那么他是临时起意,还是蓄谋杀人?如果是蓄谋杀人的话,他有必要做出让毒蛇咬伤自己,然后借此接近死者作案这样愚蠢的事来么?毕竟想杀卢桂花,还有很多比这个办法更加合理稳妥的方式。而如果是临时起意,那么在自己处于蛇毒危机的情况下,贸然去谋害一个刚刚拯救自己生命的蛇医郎中,这也不是一种符合常理的逻辑。何况在事发之前,也看不出双方有任何纠葛矛盾,周凤岐甚至可以从两人当时的表情言语中判断,卢桂花根本就不认识这个年轻人。

有个警察在一番勘探后,觉得事情有些蹊跷,就过来给周凤岐介绍。

“周探长你看,凶案现场位于后厢房内室,只有一扇自通往外面诊疗室的房门,一扇没有栅栏的窗户。但现在窗户紧闭,铁质的窗销子完好插在窗框插销孔里,所以可以排除凶手借窗户逃离现场。因为窗销子位于窗户里侧,而且两扇窗户都是用整块厚实木板代替窗户纸,因此凶手不可能跳出去后再把内侧窗销子插入插销孔内。”

警察的这番推断,其实还是挺严密的。周凤岐觉得这些地方警察所里的兄弟也并非都是泛泛之辈。

“总之凶案发生的诊疗室,只有一扇房门可供出入。所以凶手只有从门口逃离现场这一条路可走。而当时周探长带着病人一直守在门口,除了那个年轻人,并无第二个人从里面出来。对吧?”警察继续叙述。

周凤岐点点头:“对。所以那个年轻人很重要。你们务必尽快找到。”

“放心,我们已经派人去查了。”

卢桂花的尸体停放在客堂中央,四周白幔遮蔽,随风舞动。住得近的亲戚闻讯赶来,替卢家内外忙碌操持。卢桂花的未婚夫王小东急匆匆赶回来,一进客堂就抱住卢桂花的尸体撕心裂肺恸哭,那种情景,引得几个守夜的街坊亲戚也忍不住瑟瑟落泪。

周凤岐站在客堂一角,深深感叹,一桩满怀憧憬的喜事转眼间就变成丧事,人世间最悲惨的事,也不过如此了。

几个当地警察连夜赶去调查那个年轻人。周凤岐也借了一个马灯,在卢家内外检查了一遍。但因为天黑,基本上没有任何发现。倒是在案发现场看清了一些迹象。

药房作台和柜子、墙壁上有很多新鲜划痕,看上去都是被人用刀具砍划后导致的。可以推测,当时现场或许有过一阵激烈的打斗。凶手和死者分别拿起桌上的刀具攻击对方,因而才造成现场这么多痕迹。周凤岐仔细对比后发现,其中一个柜子上的砍划痕迹最为密集,他大致数了数,上面的砍划痕迹至少有三四十下。

而其实即便案发时发生过打斗,也不至于会在柜子上造成这么密集的砍划痕迹。这可以说是至今为止现场最为可疑的地方。这些痕迹跟凶案之间存在着一种什么样的关联,周凤岐一时还猜测不透。

随后周凤岐又找到那个伙计,询问情况。

“你肯定案发前柜子上没有任何划痕对吗?”

“我中午还进来切割过一个小时的药材。当时这里都是好好的。”伙计姓谢,说。

“药房一般都会有哪些人进来?”周凤歧又问。

“一般就是我们跟我师父,还有师姐这几个人。”小谢道。

“你说的我们是指谁?”

“我和我师兄。除去师姐不算,师父一共就收了我们两个徒弟。”

“你师兄呢?我怎么没看到?”周凤岐追问。

“他要结婚了,所以这几天没在店里干活。其实你应该见过他的。”小谢说。

“我见过他我怎么不知道?”周凤岐疑惑。

“他就是王小东呀。明天跟师姐卢桂花结婚的新郎,就是他。”

周凤岐惊讶:“他不是这里的学徒吗?怎么又变成新郎啦?”

小谢笑笑:“你有所不知。王小东六岁那年,他父亲被毒蛇咬伤,送到我师父这里医治。但因为错过了最佳治疗时间,师父的蛇药最终没能把王小东父亲救回来。他母亲听说丈夫死了,悲伤过度,半年后也离开人世。从此王小东就成了孤儿,很长一段时间都由叔伯们照看抚养。”

周凤岐哦了一声,若有所思:“不是说卢家蛇药一向药到病除的么?怎么还有救不活这种事发生?”

“能不能治愈,除了蛇药的功效,还跟其他因素有关。比如病人是不是及时送医,毒蛇种类,或者有没有遵照医嘱服药换药、休息忌口,等等。不过在我师父手里不治身亡的病人,至今也就这么一位。”

周凤岐“哦”了一声。

“后来等王小东长到十岁时,我师父突然把他收养,并收他为徒。这件事外人非常不理解。”

“为什么不理解?”

“卢家治疗蛇伤的技能,传到我师父已经是第四代了。之前从来都没有收外姓人为徒的先例。”

“你不也是外人吗?他们姓卢,你姓谢。”

小谢笑笑:“我的确不姓卢,但我跟我师姐是表姐弟关系。所以也不能算是外人。”

“你师父肯收王小东为徒,或许是出于一种愧疚心理吧。”周凤岐猜测。

“我们也都这么认为。包括这次他跟师姐相爱结婚,我师父也没怎么反对。没有把王小东父亲救下来,对师父其实是个不小的打击。”

“嗯。你师父肯这么善待王小东,也体现出他身上的某种品质。”周凤岐想了想说。

小谢告辞。此时天已大亮,周凤岐仔细端详柜子上的刀痕以及那扇后窗户,突然有所发现。

卢家亲戚朋友,还有镇上闻讯的街坊邻居都赶来了。更有甚者,一些准备赶来吃喜酒的亲友也准时到达。卢家内外原本已经张灯结彩,现在早已经换成白幔素帐,哭声凄惨。

王小东毕竟是个成熟男人,强忍悲伤,一大早开始就里外忙活,张罗着所有事务。

而此时此刻,周凤岐依然呆在案发现场,望着柜子上的刀痕发愣。

他发现导致这些刀痕的,应该有两种刃口。他在现场找了好久,很快从众多刀具剪刀当中找出两把刀子。尝试以后,他断定这些刀痕就是被这两把刀子砍划出来的。

两人拿着刀子,在这个狭小的药房里对砍,偶然划到身边的柜子墙壁,这还情有可原。但要导致这样密集的划痕,却出乎常规。而且刀痕在柜面上的形态很是特别,并不像是随意砍划导致。

周凤岐打量着这个大柜子,伸出手去,触摸着上面的痕迹。

这是一个很大的药柜,整个柜面上都是那种很小的抽屉,每个抽屉上都有一个药材名称标签。采购进来的药材,经过切割处理后,便会分类存放在抽屉里。配制药剂时,就可以直接从抽屉里拿取。这种柜子,也是一般中药铺里的标准配置。

周凤岐拿着一把刀,站在柜子跟前比画着,眉头紧皱。

这个时候,有几个警察来到卢家,直接找到了周凤岐。

“周探长,我们查到了那个年轻人,他姓李名三,是邻镇的一个小贩。昨天傍晚他在自己的摊位上被蛇咬伤后,就一个人骑车赶来求医的。”一个叫张敏庚的警察告诉周凤岐。

“在镇上的摊位上,怎么会被蛇咬伤呢?”周凤岐追问。

“是啊,一般被蛇咬,大都在农田野外。但当时隔壁几个摊位的老板伙计都亲眼看到了,那条土匪蛇还是他们帮着打死的。错不了。”

“人带来了吗?”

“带来了,就在前厢房里。这家伙,一看到我们就想跑,他这是做贼心虚,凶手应该就是他。”

周凤岐跟着警察来到前厢房。李三蜷缩在屋子角落里。

“李三,你要老实交代。”自我介绍后,周凤岐开始盘问。

“周探长,我真的没有杀人啊。”李三哭丧着脸大喊。

“胡说。现场只有一个出口,案发期间除了你,卢桂花没有跟第二个人接触过,你别想抵赖。”张敏庚呵斥。

李三慌了,跪下求饶:“警察大人,冤枉啊,我真没杀人哪,周探长。”

周凤岐让人把他扶到椅子里。李三的手肿得厉害,加上惊吓,人看上去有些虚弱。

“李三,你说你没杀卢桂花,那见了警察,你为什么要跑呢?”周凤岐又问。

李三惊魂未定:“因为我害怕被你们当作杀人犯抓起来。我就知道自己一定会被当成杀人犯的。”

“这么说你当时已经知道卢桂花死了?”

“是的。卢先生帮我敷完药,包扎好以后,就走进内室配药去了。我因为有些头晕,就又坐了会。片刻我听见内室里有动静,好像是女人的惊叫,还有其他一些杂乱声音。我有些好奇,又有些紧张,一直犹豫了几分钟后,我才推开门,朝里面看了一眼……”

“你看到什么了?”

“我看到……卢先生倒在地上,很多的血……我吓死了,赶紧就跑。”

周凤岐想起,当时李三跑出诊疗室时,的确有些慌里慌张的。但这并不足以证实李三的供词真伪。

“你看到卢桂花倒在地上时,内室还有其他人吗?”周凤岐继续问。

李三摇头:“没有。”

“你肯定?”周凤岐追问。

李三想了想,点头:“肯定。”

“那凶手肯定就是你。”张敏庚插嘴。

“不不不。我跟卢先生素无冤仇,她又刚刚救了我的命,我怎么可能去杀她呢?你们可以去打听打听我李三的为人,别说是杀人这种事,平时我连短斤缺两都不会干哪,周探长……”李三惊慌失措,痛哭流涕。

“李三,你是做什么生意的?”周凤岐问。

“我是个卖鱼的。”

“说说你被蛇咬的经过吧。”

“昨天下午,摊位前来个渔民,说他本来抓了几条黄鳝出来卖,因为临时有急事要去办,就想便宜点转卖给我。我揭开鱼篓看了看,觉得黄鳝还不错,就要了下来。对方拿了钱就走,连鱼篓都不要了。我把黄鳝倒在盆子里后,发现鱼篓里还有一条倒不出来,于是就伸手进去抓,谁知道那是条土匪蛇,一口就把我手掌咬住,甩都甩不掉。”李三说到这里,心惊胆战。

“那个人长什么样?”周凤岐追问。

“当时天气不错,他却穿了身雨衣,戴着一顶大草帽,一副墨镜,说话一直低着头。再加上我当时光注意他鱼篓里的货色,真没看清他什么样子。听声音也就二三十岁,个子跟我差不多。”李三回忆。

周凤岐打量着李三,想了想,便出了前厢房。张敏庚跟出来,把他所了解到的情况全部叙述了一遍。

“对照我们了解到的情况看,李三基本上没有撒谎。他跟卢桂花之间,也不可能存在非要动刀杀人的冤仇。但是从案发现场情况分析,他又具备重大嫌疑。”

“我再去现场看看。”周凤岐说着,和张敏庚等几个警察一起,再次来到药房。

“周探长怎么看这个案子?”张敏庚环视凶案现场,提问。

“我也觉得凶手不像是李三。”

“哦?但是案发现场是个密室。除了李三,没有其他人在死者遇害的时间段里跟她有过接触呀。”张敏庚疑惑。

“不。这里不是密室。”周凤岐语气肯定。

张敏庚更加疑惑:“请周探长解释一下。”

“你看,这扇窗户的插销安装在窗户底部,插销是沿着垂直方向插入或者拔出的。这种安装方式,会导致一个比较特别的结果,那就是如果有人站在窗户外,依然可以从外面关上窗户,并让内侧的插销准确插入插销孔内。具体方法就是,站在窗外关窗前,先把插销拨到限位挡块的最外缘,让插销处于随时都会落下的状态,这样只需要一点点震动,比如稍微用点力气把窗户关上,插销就会受震滑出限位挡块,依靠重力落下,准确插入插销孔。这种把戏我们小时候经常玩。”周凤岐边说边演示,张敏庚看得一清二楚。

“所以这个药房并非密室,凶手完全可以从这扇窗户自由出入。”周凤岐断定。

张敏庚惊讶。按照这个推论,两人马上赶到窗户外面,果然发现窗户下的杂草丛有一些新鲜踩踏的痕迹。而这个痕迹并没有保持多远,很快就消失了。

“这么看来,凶手是乘着卢桂花去给李三诊疗时,从后窗户进入,或者事先藏在药房里,然后行凶,再从后窗户逃离。”警察推断。

“事先藏在药房里的可能性不大。他不可能知道卢桂花会在什么时候进入药房,这样做很容易被发现。除非……凶手就是卢家的某一个人。”周凤岐猜测。

“啊?卢家内部人?不可能吧。”

“是啊。所以这个可能性可以排除。”周凤岐感叹,“那么就只剩下后一种可能性。凶手是从后窗进入行凶的。但这样的话,凶手必须具备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凶手必须事先知道卢桂花进入诊疗室或者药房的准确时间。这一点比较困难。因为他不可能预料到什么时候会有病人上门求医。卢桂花当天忙着张罗婚事,如果没有病人上门,她一般也不会去药房忙碌。”

警察点点头:“但是李三被蛇咬,还有你送朋友过来求诊,这些都是偶发事件吧。凶手不可能预估得到。”

周凤岐陷入沉思:“其实当时知道卢桂花正在诊疗室接待病人的,还有一个人。”

“谁呀?”警察吃惊。

“小谢。我记得当时李三进去以后,小谢不久也离开了。而他完全有时间绕道从后窗进入药房,实施杀人后再从后窗离开。然后绕道从前门进入,来到诊疗室外面。而这个时候,我和朋友还等在门口。然后他假装带我们进去,又假装首先发现尸体……我们无意间就成了他不在犯罪现场的证人。”

警察吃惊:“周探长,这只是你的推测吧?”

“我只是在做一个排除法。”周凤岐想了想,继续说道,“除去小谢,王小东也可能是嫌疑人中的一个。今天因为邻镇有个蛇伤病人断了骨头,没法移动,所以他带足了药品工具赶到对方家里出诊。因为回家时自行车轮胎漏气,所以只能推着车赶路。这样一来一去,他比骑车赶路晚回来足足有两个小时。而他完全有可能说了谎,并利用这两个小时躲在卢家附近,伺机作案。”

警察惊讶:“周探长,你在法租界就是这样破案的吗?你这不是在胡乱猜测吧?”

周凤岐笑笑:“一个优秀侦探,就是要敢于大胆假设,然后细心求证。”

“那你说卢巧生有杀人的嫌疑吗?”警察不服。

“当然不能完全排除。”

警察嗤之以鼻。

周凤岐笑笑,转身又朝着柜子打量。正在这个时候,小谢急匆匆走了进来:“你们都在呀。”

因为有了刚才周凤岐的推论,所以大家注视小谢的目光早就变得有些异常。这一点,小谢也很快看出来了:“周探长,你们……怎么啦?”

大家直瞪瞪看着他,不敢说什么。小谢顿时有些紧张:“周探长,你们是不是……在怀疑我?”

“我有这样说过吗?”周凤岐反问。

小谢顿时急了:“周探长,人命关天的事,别开玩笑。”

周凤岐换了个话题问:“你来干什么?”

“又来了一个蛇伤病人,师父在另一个诊疗室给人治疗。我过来配几帖药让病人带回去……”小谢边说,边朝周凤岐身后的药柜努嘴。

“那你就去抓药吧。”周凤岐让到一边,看着小谢把几张纸摊在作台上,逐个拉开柜子上的抽屉抓药,称重,然后均匀分摊在每一张包药纸上。而抽屉上那些刺眼的砍划痕迹再次勾起周凤岐的疑惑。

而这个时候,小谢突然“咦”了一声,表情困惑。

“你怎么啦?”周凤岐早就注意到了对方的表情。

“这些抽屉,好像都乱了。”小谢指着柜子嘀咕。

“你说什么乱了?”周凤岐追问。

“这柜子上的好多抽屉,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上了。”小谢指了指柜子,“这柜子上一共有四十八个抽屉,每个抽屉上都贴有药材名称标识,抓药时我们就按照名称标识寻找药材。不过时间久了,很多药材我根本不用看标识就知道它在什么位置上。这叫熟能生巧。而现在,好些抽屉根本就不在原来位置,被人动过了。”

“你是说,这里每个抽屉是可以相互调换位置的?”

“对。因为这些抽屉的大小尺寸完全一样。”

周凤岐深吸一口气。

这个时候,王小东走进药房,呵斥:“小谢,病家等在那边,你在这磨蹭什么呢?”

“师兄,我正在抓药呢。马上就好。”小谢说着,连忙低头抓药。

“周探长,这一次要麻烦你了。你们查到什么了吗?”王小东两眼通红,伸手握住周凤岐的手,轻声提问。

周凤岐跟他握手:“你放心,王先生,我们一定会抓到凶手。你自己节哀顺变。”

王小东点点头:“谢谢。我外面还有很多事,你们忙。”说着跟小谢一起离开。

周凤岐望着两人离开,扭头朝着药柜打量,随后跟张敏庚耳语了几句,便独自出了药房。

周凤岐等在另一个诊疗室门口。小谢刚刚送走病人,就被他叫住:“小谢。”

“周探长,找我什么事?”

周凤岐:“我找你核实一件事。”

小谢:“什么事,周探长?”

周凤岐刚要说什么,突然听见外面喊声大作:“药房起火啦,快来救火呀——”

两人顾不得说话,赶紧顺着叫喊声跑去。

起火的地点居然就是案发的那个药房。

“周探长,幸亏你让我们偷偷埋伏在这里。你走了没多久,有人突然打开后窗,把一瓶煤油扔进药房。瓶子碎裂后煤油淌出,流了一地。随后窗外又扔进来一根划亮的火柴,房间里转眼就烧了起来。还好我们扑救及时,总算没有酿成大祸。”张敏庚说来心有余悸。

“看清楚是什么人放的火吗?”周凤岐追问。

张敏庚刚要开口,王小东急匆匆进来:“我听说着火了,没伤着什么人吧?”

“还好扑救及时。”周凤岐松了口气,“王先生来得正好,我们正在追究这件事。小张,你继续说。”

张敏庚望了一眼周凤岐,又注视着王小东:“周探长,我们其实完全看清了纵火者的面容。”

“是个什么样的人?”周凤岐追问。

“就是他。”张敏庚边说边朝王小东一指。

大家惊讶。王小东冷冷一笑:“长官你别说笑话了。”

“虽然我看到的只是一个背影。但我完全可以确认是你。”张敏庚力争。

另外两名警察也附和。

“我怎么会放火烧自家的药房?胡说八道。”王小东呵斥。

“为什么要烧自家房子我不清楚。但我们都相信自己的眼睛。”几个警察都异口同声。

“你们再这样胡闹,我就要赶你们走了。周探长,你觉得可能吗?”王小东实在无奈,只能求助于周凤岐。

“我并没有目睹,所以无权说话。”周凤岐想了想说,“不过我很好奇,为什么有人要放火烧这间药房呢?”

大家面面相觑。

“我想秘密或许就在这个药柜上面。”周凤岐指着药柜分析,“先前我已经发现了,留在药柜上的砍划痕迹,基本上分成两种。一种是被很细的刃口划出来的。而另一种则是被一种相对比较粗糙的刃口划拉出来的。现在这两种类型的砍划痕迹相互胶着在一起,断断续续,毫不连贯,这是非常奇怪的事情。”

几个警察仔细看去,纷纷点头。

周凤岐又把小谢拉到药柜跟前:“小谢,你说过药柜上很多抽屉都被换了位置对吗?”

“对。”

“那你能不能凭借你的记忆,把所有的抽屉都恢复到原来的位置上去呢?”

“这个很容易。”小谢说着上前,想了想,便开始调整抽屉位置。

王小东冷冷望着。几个警察也有点莫名其妙。

不久小谢停下手:“周探长,我完成了。”

“你确定没有搞错?”

小谢点头:“这里所有抽屉的位置,其实也就是每一种药材的所在位置。我在药房干了那么多年,这些早就刻在我脑子里了。而且这也是基本功,没有这点记忆,师父会惩罚我们的。”

“好。那我就相信小谢的记忆。现在让我们来看看,整个柜面上有什么变化……”

大家把目光投向药柜。

“刚才我说过药柜上有两种划痕,现在我会用这支红笔,把很细的那个划痕勾勒出来。”周凤岐说着,就开始动手。他的手势很快,似乎胸有成竹,因而很快就完成了。

“大家现在看看,这条划痕告诉了我们什么信息?”

其实大家早就看清了。这一条条细细的划痕,清晰地在柜面上勾勒出了三个大字。

王小东。

“说说看,为什么要杀害卢桂花?你们明天就要结婚了啊。”周凤岐问坐在对面的王小东。

王小东长舒一口气:“我杀卢桂花,只是为了报复。”

“报复?”

“对。当年我父亲被蛇咬,但是卢巧生却没把他救回来。”王小东咬牙切齿。

“仅仅就是为了这个?你父亲没有被救活,原因是很多的呀。”周凤岐惊讶。

“我不信。他卢巧生医治蛇毒,从来就没有失过手。为什么单单遇到我父亲就不能救活?”王小东的眼光里透着出一股刺眼的仇恨。

“你要是真这么想,那也太偏激了。”周凤岐感叹。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他卢巧生害死了我父亲,所以我也要让他尝尝失去亲人的滋味。”

“但是卢老先生并非有意害你父亲。再说他事后收你为徒,传授祖传医术给你,甚至还要招你为婿,把自己独生女儿许配给你,这样今后这家药铺就都是你的了。这些你都无动于衷吗?”周凤岐愤怒追问。

王小东冷冷:“哼,他即便如此,又能让我父亲起死回生吗?”

周凤岐猛拍桌子:“混账。你这么做,比土匪蛇还要阴毒百倍。”

“哈哈哈哈……”王小东的笑声阴险,大家不寒而栗。

“你为了报复卢巧生,竟然杀害自己未婚妻。我问你,你对卢桂花就没有一点感情吗?”

“狗屁感情。我的心里装满了仇恨,她只是我报复卢巧生的棋子,这些你当然不会了解。”

“你既然有这份复仇之心,又为什么一直拖到结婚前一天才动手?难道之前你没有下手机会?”

“当然不是。我只是想在卢巧生处于人生最幸福的巅峰时候,一下子夺走他最心爱的东西,让他转眼之间跌入深渊。这样对他的打击才是最刻骨铭心的。”王小东铁青着脸色,冷冷说道。

大家倒吸一口凉气。

“你把杀人安排在药房里面,是有意为之,还是临时起意?”周凤岐继续问。

“当然是刻意安排。药房比较隐蔽,又有后窗可以当退路。另外让那个卢家女儿死在药房,也有一种寓意。总之我比较喜欢这样。”

“如果昨天没有病人来求诊,你准备怎么对卢桂花下手?”

“昨天一定会有病人来。不然我怎么下手?”王小东笑笑。

周凤岐想了想,恍然:“我明白了。那个卖给李三黄鳝的人,一定就是你。你设计让李三中蛇毒,然后悄悄赶回家,趁着卢桂花给李三治疗时,从后窗偷偷潜入药房行凶,然后再装作一副急匆匆赶回家的样子……”

“不错。方圆几十里内,所有人在被蛇咬后都会到卢家来治疗。我趁着卢桂花进去抓药时,随便拿起一个什么东西,迎面捅了她三下。就在我跳出窗户准备离开时,她却意外站了起来,并且还拿起一把刀,用尽最后力气,在柜子上刻下我的名字。我只好返回来,从她身后又给了她一下。”王小东轻描淡写回忆着。

“此时你急于掩盖柜子上的名字,但又没时间快速铲除,于是只好把上面的抽屉调换位置,这样王小东这三个字就被打乱了。你为了保险起见,又用另一把刀在柜面上胡乱砍划。这的确是最快速有效的掩饰方法。刚才你一定觉得我马上就要发现柜子上的秘密,于是就想放火烧毁药房。”周凤岐愤怒地说。

“事已至此,我无话可说。”王小东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就在这时,卢巧生在家人搀扶下走进。刚才药房里的一番话,他显然全听见了。

“小东,我没有救活你父亲,真的是因为他拖得时间太久,毒性深入膏肓,我实在回天无力。但不管如何,这总归是我的错。更何况你母亲也随后伤心离世,对此我深感愧疚。为了弥补我的无能和过失,我收养了你,传授你祖传医术,又把自己女儿许配给你。我这么做都是为了弥补我的过失,让你这个孤儿有个稳定的生活和未来。我原本以为你早已经忘记了过去,谁知道你竟然这样耿耿于怀,还要用这样的狠毒手段回敬我……桂花呀桂花,你完全是因我而死,我对不起你呀……”卢巧生老泪纵横。

“卢老先生的神奇蛇药,治得了天下蛇毒,却还是治不了人心之毒。可见人心之毒,实在是百倍于蛇毒。”周凤岐站出来,扶着卢巧生的肩头,感叹说。

发稿编辑/冉利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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