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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居易诗歌的图像化传播——以明代《琵琶行》书迹著录与流传为中心

2015-12-16陈才智

关键词:琵琶行白居易

陈才智



白居易诗歌的图像化传播
——以明代《琵琶行》书迹著录与流传为中心

陈才智

摘要:《琵琶行》词情兼美,声情并茂,诚为绝唱,不仅当时风靡宫廷里巷,千百年来亦传颂不衰。作为与音乐密切相关的叙事诗,《琵琶行》还具有多层次的艺术魅力,不仅限于音乐和文学领域,更延伸至书法、绘画等图像化媒介领域。通过对明代《琵琶行》书迹著录与流传情况的梳理,可以显示出白居易诗歌传播的图像化途径。图像化的传播途径,是历史和社会发展的必然趋势。观看与阅读,对文学传播有着同等重要的地位。其中书法这一图像化媒介将二者融合为一,是《琵琶行》传播与接受的重要一翼。

关键词:白居易;《琵琶行》;图像化传播

今存《琵琶行》书迹的载录,最早出自李清照*见宋濂《题李易安所书琵琶行后》,《四部丛刊》影印明正德刊本《宋学士集·芝园续集》卷十;《四库全书》本《文宪集》卷三十二。本文所论限于域内。。宋淳熙间,詹初有《书白乐天〈琵琶行〉后》诗,艾性夫亦有《书〈琵琶行〉后》诗,吕胜己有隶书《琵琶行》石刻,但均未流传。至明代,《琵琶行》作为书法题材,从苏州吴门画派笔下开始广为流传。书《琵琶行》者甚众,或仅有书法,或将书与画结合。书家感知《琵琶行》所蕴含的情思意趣,形诸笔端,各呈其趣,推动《琵琶行》的经典化地位,也促进其由经典文学走向大众化。

文徵明(1470~1559)与唐寅(1470~1524)同年而生,同列“吴中四才子”,并称画坛“明四家”,唐寅写给文徵明的信里称:“寅与文先生徵仲交三十年。”*唐寅:《又与文徵仲书》徵《唐伯虎先生集》外编续刻卷十,明万历刻本。尽管性格不太一样,文属于保守型,文质彬彬,唐则比较随意,人称江南第一风流才子,但毕竟在艺术上是同道中人。虽然有人曾质疑二人在世时 “彼此之间的酬应,为什么会如此的寂寥”*江兆申:《关于唐寅的研究》,台北“故宫博物院”“故宫丛刊”,1987年,第26页。,不过从两人曾两次合作《琵琶行》书画这件事看,堪称佳话。

一次是在嘉靖元年壬午(1522)。清陶樑(1772~1857)《红豆树馆书画记》卷八载:“明唐子畏、文衡山《琵琶行》书画合轴。绢本。高五尺二寸一分,宽一尺六寸四分,官舫中主客对饮,二女奴侍后。商妇抱琵琶,侧身隅坐,意尚羞涩鹢首。旁泊小舟,仆从于岸上笼烛系马,夜色微茫,约略可辨。九派浔江与枫叶芦花同此萧瑟。画法工整细润,自是桃花庵本色。衡山书《琵琶行》共三十二行,结体瘦劲,与此图允称双绝。 ‘正德己卯春正。苏台唐寅。’《琵琶行》诗不录。‘嘉靖壬午修褉日,书于停云馆之南荣。’”*(清)陶樑:《红豆树馆书画记》卷八,《续修四库全书》影印清光绪刻本,第1082册,第400~401页。参见裴景福(1854~1926)《壮陶阁书画录》卷八“唐子畏、文衡山《琵琶行》书画合轴”,北京:中华书局,1937年,第20页;江兆申:《文徵明与苏州画坛》,台北“故宫博物院”,1977年,第122页。可见唐寅《琵琶行图》为正德十四年己卯(1519)正月所画,三年后的嘉靖元年壬午(1522)修褉日,文徵明补书《琵琶行》诗。唐寅“诗似白太傅”*(明)朱谋垔:《续书史会要》,《四库全书》本。,文徵明曾称许“白傅平生最有文”*(明)郁逢庆:《书画题跋记》卷十二《文衡山主文恪公燕集图著色人物山水》,《四库全书》本。,二人因白傅千古名篇《琵琶行》共鸣而联袂,诚为艺坛佳话。第二年,唐寅即驾鹤而去,但吴门画派众多《琵琶行》诗意画,却由此而发轫。

另一次在嘉靖二十一年壬寅(1542),此时与文衡山相交三十载的唐寅早已过世。《石渠宝笈初编》卷四十载:“明唐寅《琵琶行图》一轴。上等天一。宣德笺本,淡著色,画款署‘吴趋唐寅’,下有唐伯虎一印,右方下有吴趋一印,左方下有谢湖一印。上幅素笺乌丝阑本。文徵明小楷书《琵琶行》。款识云:‘嘉靖二十一年壬寅秋八月五日书于玉兰堂。徵明,时年七十三。’下有徵明连印,前有‘晤言室’(智按:应为悟言室)一印,画幅高二尺三分,广一尺二寸六分,书幅高九寸三分,广同。”*(清)张照等编:《石渠宝笈初编》卷四十,《四库全书》本,第50页。尺寸、题款时间与《红豆树馆书画记》所载不同,当为别本。康熙十六年(1677)成书之吴其贞《书画记》卷五谓:“明画中有唐六如《琵琶行图》小纸画一幅,上有文衡山小楷《琵琶行图》,画法文秀,气韵过人,为六如少有。”*(明)吴其贞:《书画记》卷五,清乾隆写四库全书本,北京:人民美术出版社,2006年,第450页。今藏台北故宫博物院,题为唐寅《琵琶行图》轴,本幅 65.2×40.6cm,诗塘29.8×40.6cm,全幅 59.5cm*参见《故宫书画录》卷八,第四册第79页;《故宫书画图录》第七册,1991年,第29~30页。。

嘉靖十一年壬辰(1532),文徵明另有《琵琶行诗意》手卷纸本,设色,为中国嘉德国际拍卖有限公司 2007年嘉德四季第十期拍卖会拍品,25×211cm。题识:壬辰十月,徵明画后并题。钤印:徵明。鉴藏印:吴氏让之、遐庵审定、海昌钱镜塘藏、烟波画桥词客、墨林秘玩、谢稚柳、巨鹿园、梅景书屋、张问陶印、蕉雨松风梧月、长年、吴湖帆印、壮暮翁、稚柳。卷首有吴熙载隶书大字题字“文待诏真迹”,卷末为王国炳行书题跋,附有入境单。

嘉靖十九年庚子(1540),文徵明行书《琵琶行》,为中国嘉德国际拍卖有限公司2001秋季拍卖会及北京翰海拍卖有限公司2005仲夏拍卖会拍品。七开,23.5×26.5cm,钤印二:文徵明印、衡山。题识:“嘉靖庚子四月望日书于荆溪道中。徵明。”后纸跋云:“衡山先生书法有型范,人知之。至其整处仍暇,严处仍逸,笔锋之出而能敛,书格之正而能圆,回翔自在,结构安闲,稳密中萧散之致,周致中清润之神,非于笔先墨外得先生之全者,未容拟议。今之效其形似者,谓是衡山体,何异于三村学究深衣高冠而自号尼山夫子乎?戊申八月望后四日腐铁卓跋于洮西竹楼。” 鉴藏印:子鉌珍藏之印、铁岭子鉌杨灵(首尾各一)、杨敬宸、心室珍藏之印、剑花楼、浏阳李鸿球字韵清鉴藏(首尾各一)、如是、腐道人、马鸣尾次、畹灵画记。李鸿球(1899~1978),字韵清,湖南浏阳人,世界书局总经理,又创建大中书局,任董事长。爱好美术,并喜收藏,居欧三年,曾办《寰球画报》,并推介国画至国外展览。有《海棠书屋力学杂录》等。另,中贸圣佳国际拍卖有限公司2004秋季艺术品拍卖会拍品,有嘉靖三十一年壬子(1552)春二月望,文徵明行书《琵琶行》纸本手卷。此卷27.5×224cm。款识:嘉靖壬子春二月望,徵明。印文:文徵明印(白文)、衡山(朱文)。未见著录,不知真伪。但同年秋八月,曾题仇英《浔阳琵琶图》:“‘一幅面屏秋月圆,荻花枫树满江天。江州自是无司马,多少琵琶上别船。’‘浔阳城畔听啼乌,飒飒江风夜气多。幽咽泉流弦冷涩,青衫湿处意如何。’嘉靖壬子秋八月,书于悟言室,徵明。”*参见大风堂门人编《大风堂书画录》,杭州: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2014年。所题之诗前首实为张雨(1283~1350)《题画屏》,见顾瑛《草堂雅集》卷五,“上别船”,原诗作“过别船”。《历代题画诗类》卷四十改题《浔阳琵琶图》,“面屏”,改作“山屏”。

暮年文徵明至少五次专门书写《琵琶行》。(1)嘉靖三十三年甲寅(1554),文徵明作行书《琵琶行》卷,绢质,中国国家博物馆藏,《中国古代书画目录》著录编号:京2-119。启功《跋文徵明书琵琶行卷》云:“右衡山先生草书《琵琶行》真迹,精熟流畅,一若无意于书而明珠走盘,白太傅似预赞先生书境者。自前岁扶观,累萦梦寐,今幸再得寓目,益慰平生眼福。或以名号二印为疑,然沈、文诸老遣兴之笔每不钤印,而由后人补缀者往往而有,固无害于真迹也。后学启功敬识。”*《启功丛稿:艺论卷》,北京:中华书局,2004年,第240~241页。虽云草书,实即此卷。(2)嘉靖三十四年乙卯(1555),复书《琵琶行》册*参见周道振、张月尊纂《文徵明年谱》,上海:百家出版社,1998年,第654页。。潘正炜(1821~1861)《听帆楼书画记》卷二著录云:“文待诏书琵琶行册。纸本十六页,每页四行,高七寸八分,活(阔)四寸四分。(智按:诗略)乙卯春二月望,夜灯下书,老眼眵昏,殊不能工。观者毋哂。徵明。”*潘正炜:《听帆楼书画记》卷二,《美术丛书·四集》第七辑,上海:神州国光社,1936年排印本,第133页。钤印二“文徵明印”“衡山”。后跋:“此衡山八十六岁书也。王弇州云:‘待诏晚年书直是一束楚耳。’然愚谓此中有精腴在焉,善鉴者自知之。嘉庆丁卯冬十月望北平翁方纲。”钤印一“覃溪鉴定”*徐邦达《改订历代流传绘画编年表》(北京:人民美术出版社,1996年,第83页)据《听帆楼书画记》著录嘉靖三十四年乙卯(1555)文徵明《书琵琶行册》(16页,直)。。 翁方纲所引王世贞(1526~1590)语,见《跋文待诏欧体千文》:“文待诏不多作率更体,所见唯《张奉直墓表》石刻及此《千文》手迹耳。石刻小于《皇甫碑》,笔近肥;千文细于《化度铭》,笔稍纵,于整栗遒劲中,不失虚和舒徐意致,佳本也。唯彭孔嘉中岁书有出蓝之美,晚节则一束楚耳。”*(明)王世贞:《弇州山人四部续稿》卷一百六十三文部,《四库全书》本。可见是指彭年(1505~1566,字孔嘉)。(3)嘉靖三十六年丁巳(1557)八月朔旦,文徵明作大字《琵琶行》卷,藏存美国耶鲁大学博物馆*据刘九庵编著、茅子良校订《宋元明清书画家传世作品年表》,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1997年,第218页。。(4)嘉靖三十六年丁巳(1557)冬日,文徵明复作大字行草《琵琶行》册,纸质,藏存湖南省博物馆,32×280cm,《中国古代书画目录》著录编号:湘1-006。全篇75行约700字。书后自跋“右乐天作此词,乃自寓其迁谪无聊之意,未必事实也。后人不知,有嘲之曰:‘若见琵琶成大叹,何须涕泣满青衫。’盖失其旨矣。丁巳(1557)冬日偶书此,漫为识之,时年八十有八。”*书迹见陈建明主编《湖南省博物馆文物精粹》,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3年,第145页。钤印三“文徵明印”“悟言室印”“衡山”。吉林文史出版社编《文徵明书〈归去来辞〉〈琵琶行〉》即据此影印*《文徵明书归去来辞 琵琶行》,长春:吉林文史出版社,2009年。。此书体势流利秀劲,神似黄山谷体,行距字距自然流动,笔遒墨酣,挥洒自如*《湖南省志》第二十八卷文物志,长沙:湖南出版社,1995年,第587页。。 (5)嘉靖三十七年戊午(1558)七月望日,文徵明89岁时,再作行书《琵琶行》,以设色画卷相配。画中舟内主客对坐,其旁女子弹奏琵琶;四周山石相间,江岸芦苇丛生,远近林木萧疏,叶色红绿参差,颇感秋意渐浓,正中隔岸山峰之上,一轮明月高悬,一派澹然之态。末署“戊午秋日,徵明”。拖尾自书《琵琶行》,末署“嘉靖戊午秋七月望日,徵明”。钤印二“文徵明印”“衡山”。画幅绢本著色,书幅纸本。画幅29.2×153.6cm、书幅 29.2×196.1cm、隔水一 12.4cm、隔水二 12cm,今藏台北故宫博物院,题为《明文徵明真迹》*参见《故宫书画录》卷四,第四册第44页;《故宫书画图录》第19册,第119~122页。分析可参看江兆申《文待诏先生真迹卷》,收入《吴派画九十年展》(台北:“故宫博物院”,1975年初版,1976年再版,1981年三版),第318页;林莉娜《明文徵明真迹》,收入林莉娜编《秋景山水画特展图录》(台北:“故宫博物院”,1989年),第75页;许郭璜《明文徵明真迹(画白居易〈琵琶行〉诗意图)》,收入《文学名著与美术特展》(台北:“故宫博物院”,2001年),第127~128页。。

文徵明诗文书画皆工,尤擅行书,以上《琵琶行》书迹,各擅胜境,代表着文氏晚年成熟阶段的书风,风流洒脱,自然畅达,恰到好处地传递出白居易原诗婉转流利的气度,是价值不亚于原诗的艺术珍品,显示着诗宗香山的文徵明对《琵琶行》喜爱之深。衡山诗淡雅秀丽,清新自然,风格亦与香山接近,王世贞称其“出入柳柳州、白香山、苏端明诸公”*(明)王世贞:《文先生传》,《弇州四部稿》卷八十三。, 可谓的评。同时,白香山是历史上成功而且著名的苏州太守,在那里留下众多遗迹,无疑也熏陶了吴门画派对他的钟爱。而文徵明对《琵琶行》的情有独钟,直接影响到吴门画派笔下众多《琵琶行》诗意画和书迹。韩泰华《玉雨堂书画记》卷二所谓“彼时吴下名流,为文酒之会之渊薮,一篇跳出,和者百家。书画好尚,亦犹是也”*韩泰华:《玉雨堂书画记》卷二,《丛书集成续编》第95册,台北:新文丰出版公司,第758页。。

文徵明长子文彭(1498~1573),字寿承,号三桥,渔阳子,官南京国子监博士,有《博士诗》二卷。其隶书《琵琶行》,人称有自在流行之趣。庞元济(1864~1949)《虚斋名画录》卷四载:“明陆包山《浔阳秋色图》、文三桥隶书《琵琶行》合璧卷。引首点金笺,高八寸八分,长二尺九寸八分。《浔阳秋色》,旧吴彭年。图,纸本设色,山水兼人物。高七寸,长三尺一寸四分。嘉靖甲寅九月包山陆治作。书,纸本,界乌丝格,高八寸八分,长四尺二寸七分。张锡庚题书于拖尾。”陆治(1496~1576),字叔平,因居包山,因号包山。吴县(在今苏州市境内)人。倜傥嗜义,以孝友称。好为诗及古文辞,善行、楷,尤通绘事。游祝允明、文徵明门,其于丹青之学,务出其胸中奇,一时好称,几与文埒。山水受吴门派影响,也吸取宋代院体和青绿山水之长,用笔劲峭,景色奇险,意境清朗,自具风格。其《浔阳秋色图》卷,又名《琵琶行图》或《浔阳送客图》,正作于嘉靖三十三年甲寅(1554)秋天,纸本、水墨、淡设色,30.1×414.1 cm,钤“虚斋审定”等印,今藏美国华盛顿弗瑞尔美术馆,题AutumnColorsatXunyang,编号F1939.3。图卷后载文彭题记云:“叔平丈作《琵琶行图》,予为书《歌》于后,书虽拙,附叔平丹青以传,则予有大幸矣。三桥文彭隶古。”咸丰七年丁巳(1857),张锡庚题跋:“叔平山水虽派出衡山,而秀逸清劲,愈简愈远,愈淡愈真,直可入悟言室中抗置一席。此图江天浩森,秋色萧疏,枫叶含愁,荻花带怨,能使乐天抑郁之气毕现褚墨间。此传神之笔,不当作绘事观也。文三桥隶古,亦有自在流行之趣,与画为双璧云。丁巳夏六月,张锡庚题。”*(清)庞元济:《虚斋名画录》卷四,《续修四库全书》影印清宣统元年及民国十三年乌程庞氏上海刻本,第1090册,第384页。锡庚(1801~1861),字星白,丹徒(今江苏镇江) 人,大学士张玉书六世孙,时任都察院左副都御史。

文徵明仲子文嘉(1501~1583)字休承,官和州学正,有《和州诗》一卷,诗文精通,兼善书画,受其父影响,亦深爱《琵琶行》,多次画绘《琵琶行》诗意或书写《琵琶行》*参见[日]人见少华《文嘉笔琵琶行図解》,《国华》442,国华社,1927年;布施知足:《図版解说 文嘉笔琵琶行図》,《美术研究》106,美术研究所,1940年;小川裕充:《中国山水画百选》86《文嘉·琵琶行図》,“东方”191,东京:东方书店,1997年;中川:《文嘉笔琵琶行図》,《美をつくし》149,大阪市立美术馆,1997年。。 嘉靖十九年庚子(1540),文嘉写楷书《琵琶行》。顺治七年庚寅(1650)九月初十,泰州宫伟镠(字紫玄)请王建章为之补画《琵琶行诗意图》合璧。王建章,字仲初,号砚墨居士,福建泉州人。与宫伟镠(1611~1680)、恽向(1586~1655)等友善。善画佛像,自谓不在李公麟之下。山水宗法董源,笔力雄健,意境深幽。摹古功力深厚,善于用墨,枯焦而能华滋,润湿而不漫漶。亦工写生,花卉翎毛颇有生意,为时所重。性耿介,不轻易落笔。顺治六年(1649)赴日本,七年作《琵琶行图》。此图117.5×29cm,图上款识有“嘉靖庚子,茂苑文嘉”及“文休承印”“三教弟子”两方钤印。画上鉴藏印:宫本昂(1821~1874):宫子行玉父共欣赏;廉泉(1868~1923)、吴芝瑛(廉泉妻,1868~1933):廉吴审定、金匮廉泉桐城吴芝瑛夫妇共欣赏之印;陈宝丰守昌父记。另有鉴藏印四方:“泰州宫氏珍藏”“玉父宝之”“守昌鉴赏”“顽公”。裱边鉴藏印六方:“研田庄”“方柳夫人”“家住苏堤第一桥”“桐城吴芝瑛印”“南湖居士”“浮生半日闲”。题识云:“紫玄社兄得文休承《琵琶行》字册于吾村溪和,予怀渺渺,为补斯图,时庚寅重阳后一日也,建章。”钤印:王建章印。2005年香港佳士得春季艺术品拍卖会拍品。

嘉靖三十八年己未(1559),文嘉作《琵琶行图》轴,王谷祥书小楷于其上*参见徐邦达《改订历代流传绘画编年表》,北京:人民美术出版社,1996年,第92页。。清陆时化(1724~1779)《吴越所见书画录》卷三载:“文休承《琵琶行》图立轴。纸高三尺九寸四分,阔一尺一寸六分,即于本身画乌丝格。王禄之书小楷。《琵琶行》文不录。嘉靖己未十月望,文嘉写意。(休承)嘉靖己未冬十月十又七日,酉室王谷祥书。”*(清)陆时化:《吴越所见书画录》卷三,《续修四库全书》第1068册,第149页;《中国书画全书》第8册,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1992年,第1059页。谷祥(1501~1568),字禄之,号酉室,长洲人。嘉靖八年(1529)进士,官吏部员外郎。师从文徵明学画,书画皆工。中年后绝少落笔,民间流传多赝本。书法仿晋人,不坠羲之、献之之风。文嘉、王谷祥二人之书画合作,有珠联璧合之妙。

嘉靖四十二年癸亥(1563)七月,文嘉复绘《琵琶行图轴》,今藏北京故宫博物院,《中国古代书画目录》著录编号:京1-1685,纸质,设色,130.8×43.7cm。款署“癸亥七月晦,文嘉。”下钤“文嘉印”“文休承印”二方。构图取“一水两山”式,一河两岸遥遥相对,疏简虚静的气氛,引发悠悠的诗意。一妇人正在弹奏琵琶于舟中,二人著官服以静听。远景笔墨勾描疏简清秀,近景笔法缜密*参见高美庆《盛茂烨研究》,收入故宫博物院编《吴门画派研究》,北京:紫禁城出版社,1993年,第209~210页;江洛一、钱玉成:《苏州文化丛书·吴门画派》,苏州:苏州大学出版社,2004年,第117页。。一泓江水,微波荡漾;二舟静泊,近处岸旁;枫树挺立,枝繁叶长;树下二童子持灯侍立,芦荻随着秋风在水中摇荡;远山疏林,在水一方;隔江对岸,层层叠嶂;意境幽寂萧疏,深远空旷。抬眼而望,行书《琵琶行》全诗,跃然于画作上方,由兄长文彭题写,雅洁秀逸,意态彼此呼应,诗画相得益彰。下署“嘉靖癸亥秋日三桥文彭书”款*周新月《文彭仕途事迹考》(见《当代中国书法论文选·印学卷》,北京:荣宝斋出版社,2010年,第340页)称隆庆三年(1569),文彭有《与文嘉合作琵琶行图》,殆误,应作嘉靖四十二年(1563)。。韩泰华《玉雨堂书画记》卷二著录:“二文合作《琵琶行》立轴。纸本。休承画上截,乌丝阑。寿承小行书《琵琶行》。画极简古,岸口泊舟,一主一客一妓。岸上略缀骑从,而夜月芦花,丹枫萧瑟,江波浩渺。愁对遥山,无声之诗,有声之画。惟其取境清超,故耐人寻味也。是帧机云合璧,甲乙难分,洵湛珍袭相传。复有休承画、王酉室书。想彼时吴下名流,为文酒之会之渊薮,一篇跳出,和者百家。书画好尚,亦犹是也。”*韩泰华:《玉雨堂书画记》卷二,《丛书集成续编》第95册,第758页。有人云:“从文字校勘看,此本与董其昌行书底本颇相似,当与马元调《白氏长庆集》刊本同源。”*文艳蓉:《白居易生平与创作实证研究》,浙江大学人文学院博士论文,2008年。其实,董书、马刊均在文彭书之后。

隆庆三年(1569)己巳四月望日,文嘉再作《琵琶行图》立轴,纸质、淡设色水墨,149.8×29.8cm。款署:“隆庆三年岁在己巳四月望日,文江草堂画并书,荗苑文嘉识。”今藏日本大阪市立美术馆*参见(日)阿部房次郎(1868~1937)编《爽籁馆欣赏》,博文堂,1940年;郑振铎编:《域外所藏中国古画集》(六中),上海出版公司,1947年。。2012年11月30日 至2013年1月9日,曾在香港艺术馆展出*参见《中国古画“省亲”香江——香港艺术馆展出大阪市立美术馆藏宋元明中国书画珍品》,《香港文汇报》A48版,2012年12月20日。。 上半轴为文彭书《琵琶行》诗*参见周新月《文彭仕途事迹考》,收入《当代中国书法论文选·印学卷》,第340页。,下半部分景物分为三段:远山、江面、近岸。三层景物构成完整画面。远山呈三角式,近岸在画面中亦是三角式,二者之间的边线构成斜形状的平行线,使浩瀚的江面绵延不绝,延伸至远方,意境顿显开阔清远,笔致简疏秀润。全幅书画并胜,简洁的用笔和纯古的设色,配合纤丽的题诗,尽显吴派文人画的优雅风姿*参见森冈ゅかり《大阪市立美术馆藏文嘉笔「琵琶行图」の本文をめぐって》,《白居易研究年报》第13号,日本勉诚社,2012年12月。。日本流传之文嘉《琵琶行图》,还有北野家藏《琵琶行图》轴,130.6×44.1cm,纸质、淡设色。隆庆六年壬申(1572),文嘉还有《琵琶行》诗扇面,水墨金笺,17.8×53cm。题识:“壬申秋杪,书似怡亭道丈正。茂苑文嘉。”钤印“文嘉”,为中国嘉德国际拍卖有限公司2007年春季拍卖会拍品。

文徵明之侄文伯仁(1502~1575),字德承,号五峰、摄山长、葆生、摄山老农、五峰山人、五峰樵客,少年时曾与叔徵明相讼,一度系狱。工画山水,效王蒙,学“三赵”(令穰、伯驹、孟),笔力清劲,岩峦郁茂,布景奇兀,时以巧思发之。今存其《浔阳送客图》,纸本设色,画幅20.7 ×59.2 cm,全卷20.7×196cm,横轴长卷,题签“文伯仁浔阳送客图卷”,今藏美国克里夫兰艺术博物馆,题为TheLuteSong:SayingFarewellatXunyang(琵琶行:浔阳送别),画面水波涟涟,丘山漫漫,芦苇随风倾斜,轻勾淡染,浔阳送别,有荒远寂寥之感。画幅左上端署“五峰文伯仁写于停云馆”。钤“文伯仁” “五峰”二朱文方印。画幅右下端钤“竹垞审定”印。画幅外左下角钤“吴氏审定”“丰年玉”二朱文印,盖吴荣光(1773~1843)之印。次幅为朱彝尊(1629~1709)楷书《琵琶行》。左下角钤“竹”“垞”二朱文小方印,及“茝林审定”印。茝林,梁章钜(1775~1849)字。末幅为道光六年(1826)丙戌,吴锡嘉跋:“文五峰《浔阳送客图》,为吴荷屋(智按:吴荣光,号荷屋)所赠,闻在商丘宋氏所得,此卷后有竹垞手书白香山《琵琶行》一篇,本身有审定之印,其为朱竹垞心赏之物无疑矣。五峰画笔淡远,不失古意,是文氏千里驹也。当时已为世所重。阅今三百年观之,秀劲发于笔端,超逸出于天性。信可宝诸。丙戌夏六月廿四日,避暑广陵之夕阳红半楼书。同观者曲阜桂未谷馥、扬州罗两峰聘、李耳山志熊暨吾家山尊鼒。可舟吴锡嘉并记。”钤“可舟”等三印。据载,隆庆四年(1570)秋,文伯仁又有仿赵孟)笔作《浔阳送客图卷》,藏存美国纳尔逊-艾金斯艺术博物馆*刘九庵编著,茅子良校订《宋元明清书画家传世作品年表》,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1997年,第231页。。

文氏家族并非明代最早书写《琵琶行》者,之前,正德二年丁卯(1507),祝允明(1460~1526)有楷书《琵琶行》卷,纸质,天津艺术博物馆藏,18.5×53.7cm,《中国古代书画目录》著录编号:津7-0086*参见陈麦青《祝允明年谱》,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1996年,第93页;陈先行、陈麦青编著《祝允明墨迹大观》,上海: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1996年,第290页。。正德七年(1512)九月,唐寅有《琵琶行》书画册。据翁方纲(1733~1818)《唐子畏琵琶行书画册限尖吟字二首(凡八幅自署正德七年九月)》诗云:“居士香山梦又拈,沙洲如镜月开奁。依然岸曲回镫影,那记樽前露指尖。缘黛已非商妇怨,青衫别是客愁淹。江南暮雨潇潇意,重为濡毫绛蜡添。”“阻风中酒事□□,沦落江湖绪不禁。枫渚几番秋叶换,荻湾终古暮猿吟。十年破砚铅华涤,一夕停舟怅望心。谁识玉琴桃坞里,月明浑作四弦音。”*(清)翁方纲:《复初斋集外诗》卷十九,《清代诗文集汇编》影印民国六年吴兴刘氏嘉业堂刻本,第382册,第558页。石韫玉(1756~1837)《唐六如琵琶行画册跋》:“吾乡画家莫不尊文、沈、唐、仇,石田苍老,十洲精致,子畏介乎二者之间,而兼有其妙。此册李生觉夫所遗,摹写白傅《琵琶行》诗意分作八段,段系以诗。树石秀润,人物都雅,非庸手所能仿佛万一,后有王雅宜、王敬美二跋,亦佳。唯末幅款印不甚可信,似原无题署,而后人附益之者。书画名迹,往往为愚人簸弄如此,不必因此致疑也。”*(清)石韫玉:《独学庐稿》三稿卷四,《续修四库全书》影印清写刻独学庐全稿本,第1466册,第591页。

巧的是,美国大都会博物馆1980年入藏有唐寅《浔阳八景图》卷,亦为八幅,绢本设色,画幅32.4×413.7cm,编号1980.81,题为TheLandscape,钤印有清同治光绪间狄学耕“溧阳狄学耕字曼农一字稼生”印,王季迁(C. C. Wang, 1907~2003)“宝武堂”“震泽王氏季迁珍藏印”“震泽王氏宝武堂图书记”印,盖王季迁1980年捐赠。卷首有徵明隶书题署“六如墨妙”。每幅均有唐寅题诗及署名,第一幅题诗云:“浔阳未必是天涯,两岸风轻芦荻花。谁是舟中白司马?满江明月听琵琶。”八幅中第三、第六两幅有文徵明和韵诗。卷末文徵明跋云:“右唐子畏笔。子畏意高笔奇,每有所作,自创一家;余曾未见其摹本。此册独不出己意,全师古人;而又非绳趋尺步,如彼效颦者摹古而不化者也。胜国诸君,信无能出其右矣。时嘉靖戊子四月。文徵明书于玉磬山房。”然检清陈焯《湘管斋寓赏编》所载文徵明题唐子畏《溪亭山色图》*陈焯《湘管斋寓赏编》卷六云:“右唐子畏溪亭山色二十景,盖摹宋、元人笔。子畏意高笔奇,每有所作,自创一家;余曾未见其摹本。此册独不出己意,全法古人;而又非绳趋尺步,如彼效颦者摹古而不化也。胜国诸君,信无能出其右矣。徵明。”(黄宾虹、邓宝编:《美术丛书》四集第8辑,上海:神州国光社,1947年,第398页),二则题跋基本相同,若非文徵明自我重复,则当为伪作耳。

美国大都会博物馆还藏有明末画家丁云鹏(1547~1628)《浔阳送别图》卷,万历十三年(1585)乙酉冬日绘,画幅141.3 × 46 cm,编号13.100.22,题为TheLute-song:FarewellatXunyang(琵琶行:浔阳送别),也有人称为“明丁云鹏山水图 轴”或“浔阳饯别图”。画上端题:“乙酉冬日写于扬子侯成趣园。丁云鹏。”钤印二:丁云鹏印、南羽。左下角钤印一:逸趣堂书画记。画幅之上为楷书《琵琶行》,末署:“万历丙戌花朝书于十笏斋。刘然。”丙戌为万历十四年(1586)。丁云鹏,字南羽,别字文举,号圣华居士、黄山老樵,休宁人。名医瓒子,宫廷画家,长于白描人物、道释佛像,宗吴道子、李公麟,“丝髪之间,而眉睫意态毕具”。山水取法文徵明,花卉、杂画皆精;设色学钱选,时比之李龙眠、赵松雪。能诗,供奉内廷十余年。董其昌赠印章“毫生馆”,尝用于得意之作。曾为名墨工程君房、方于鲁画墨模,《程氏墨苑》《方氏墨谱》中之图绘大半出其手笔。刘然,字季然,歙县人。善行楷书*何绍基:《(光绪)重修安徽通志》卷二百六十二,清光绪四年刻本;《(乾隆)江南通志》卷一百七十一人物志,《四库全书》本;戎毓明主编《安徽人物大辞典》,北京:团结出版社,1992年,第22页。。然今存书迹仅见此一幅,弥足珍贵。

吉林省博物馆藏有王宠(1494~1533)楷书《琵琶行》扇页,金笺,《中国古代书画目录》著录编号:吉1-046。不过有人认为是伪作*薛龙春:《王宠的作伪与伪作》,《中国书画》2007年第10期。。嘉靖四十三年甲子(1564),彭年(1505~1566)楷书《琵琶行》扇面,为北京匡时国际拍卖有限公司2009春季艺术品拍卖会拍品。水墨金笺,16.5×51cm。款识:“右白司马《琵琶行》。甲子新秋,漫录图次,隆池山樵彭年。”钤印“彭年”。彭年(1505~1566),字孔嘉,号隆池山樵,长洲人。少与文徵明游,以词翰名,时称长者。有《隆池山樵集》二卷。 明人书扇《琵琶行》见于著录者还有一幅。清陆绍曾《古今名扇录》载:“养心殿贮明人书扇一册。次等寒一。凡十五幅。第八幅素笺本,余俱金笺本。第十幅小楷书《琵琶行》,款署隐鸥汃三字。”*(清)陆绍曾:《古今名扇录》,《续修四库全书》影印清钞本,第1111册,第664页。《石渠宝笈初编》卷十一亦载:“明人扇头书一册(次等来一)。凡十幅。第四幅素笺本,余俱金笺本。第十幅小楷书《琵琶行》,款署隐鸥汃三字。”

嘉靖八年(1529),郭诩(1456~1532)所画《琵琶行图》上方,有其自书之《琵琶行》。立轴、中长幅,纸本、墨笔,154×46.6cm,款署:“清狂画并书。”下钤“仁弘”印,又一印模糊不辨。今藏存于北京故宫博物院。《中国古代书画目录》著录编号:京1-1162*画迹见《故宫博物院藏历代仕女画选集》,天津:天津人民美术出版社,1982年,第17页;段书安编:《中国古代书画图目》第20卷,北京:文物出版社,2001年,第135页。。郭诩,字仁弘,号清狂、清狂道人、疏狂散人,江西泰和人。少弃制科业,肆力于诗画,擅长画山水、人物,风格豪放,笔法率略,清细柔和,墨气滃然,尤其是绘古人清士,题署隽逸,缙绅无不重之。与吴伟齐名,为吴伟、沈周、杜堇等所推重。其《琵琶行图》轴,是今存最早的《琵琶行》诗意画。占画幅三分之二篇幅的《琵琶行》诗为行草体书写,纵向取势,参差布白,极具宽窄长短之变化;结字笔画纵横奔放,酣畅淋漓,似断实连,一气呵成,枯润纤秾皆在章法之中。笔法秀美,不作狂态,与其下画面的挺秀简约对比鲜明*参看杨臣彬《“此时无声胜有声”——欣赏郭诩的〈琵琶行图〉》,收入刘北汜主编《故宫博物院藏宝录》,香港:三联书店,1985年,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6年,第153页。。

画面削尽繁冗,构图一反故事型绘画注重渲染烘托的传统,不设背景,毫无晕染,仅以简约明了的圆熟线条,勾画同是天涯沦落人的诗人和歌女,可谓新颖奇特。有学者认为,画面正是“白居易和商妇刚刚相逢的一刻,因为商妇的琵琶还包裹在布中,白居易的眼神也正落在琵琶上,似乎对于即将要聆赏的琵琶乐音有着期待”*参见林丽江《明代〈琵琶行〉叙事画研究》,台北台湾大学艺术史研究所硕士论文,1991年。。另有分析云,画面正是白居易“聚精会神地倾听着歌妓诉说身世。他双目注视歌妓,神态隐隐流露出凄楚、同情之意。歌妓头梳发髻,身着拖地长裙,怀抱琵琶半遮面,略低着头,神情凄切悲苦,缓缓地讲述着自己的不幸身世,仿佛完全沉浸在痛苦的回忆中”*参见王颀、杨蕾《名画购藏与鉴赏》,北京:中国致公出版社,1994年,第183页。。 前者其实未必。一方面,画面中商妇并未“犹抱琵琶半遮面”,另一方面,诗人已然落座于木椅之上,应该已经互致寒暄,将要进入倾听之态。后者实属过度阐释。从画面看,故事也尚未进展到“凄楚”“痛苦”的境地;“听”与“说”还正在互动中,琵琶女神情拘谨多过悲苦,诗人则好奇强于凄楚,画家所取正是富有悬念的箭在弦上这一刻。神态的凝定,形象的提炼,笔墨的精减,使得这一刻静谧的画面中诗意勃发。在这种背景之下,大片的诗作之书迹便被凸显了出来,不仅在画幅中起到令画面充实、平衡、布局更完美的作用——犹如人物活动的衬景,填补了人物上方大片的空白,更重要的是,通过字距、字体结构的诸多变化扩展了画面的纵深空间,奔流直下、一泻千里的磅礴气势,令画面清逸儒雅的意境增添了气魄与力度。

兼有“颜骨赵姿”之美的明代书画大家董其昌(1555~1636)曾多次书写《琵琶行》。其《画禅室随笔》卷一“书《琵琶行》题后”一则云:“白香山深于禅理,以无心道人作此有情痴语,几所谓木人见花鸟者耶?山谷为小词,而秀铁诃之,谓不止落驴胎马腹,则慧业绮语,犹当忏悔耳。余书此歌,用米襄阳楷法,兼拨镫意,欲与艳词相称,乃安得大珠小珠落研池也。”*(明)董其昌:《画禅室随笔》卷一,北京:中国书店,1983年,第19页。《容台集》别集卷二“题跋·书品”又进一步申说云:“白香山《琵琶行》以自写羁臣怨士之绪,以彼旷怀深悟禅悦,岂为沦落摩登伽女湿青衫之泪也。山谷故是白太傅后身,所作艳词,与《琵琶行》同致,犹为禅德所诃,谓不止堕驴胎马腹,此书殆是未见秀铁面时所作耶?原是吾乡朱司成所藏,山谷他书学醉素,独此规摹章草,以行书意写流艳语,正似香山以无情人落有情痴也。”*《四库全书存目丛书》影印明崇祯三年董庭刻本;郑元勋《媚幽阁文娱二集》卷九,《四库禁毁书丛刊》影印明崇祯刻本。两段文字不仅论及无情与有情之辩,还点出山谷与香山在这一点上的一脉相承,可相互参证。此外,还有一段文字应参看,即《容台集》别集卷一“题跋·杂纪”所云:“白香山得法于鸟窠,有《六渐偈》,深入禅悦,不知何以多为情语。‘今年欢笑复明年,秋月春风等闲度’,盖千古壮夫惜时之感,魏武老骥伏枥之句,堪令人击碎唾壶,岂关铜雀台伎者耶!知此,可与读《琵琶行》矣。又乐天有诗云:‘病与乐天相伴住,春随樊素一时归。’此亦所谓‘春尽絮飞留不得,随风好去落谁家’,刺当时党人行径。所云‘又抱琵琶过别船’,亦可为《琵琶行》解也。”*(明)董其昌:《容台集》别集,《四库全书存目丛书》影印明崇祯三年董庭刻本。首先分析“今年欢笑复明年,秋月春风等闲度”有“千古壮夫惜时”之感,然后将《琵琶行》联系起后世党人与时事政治的说辞,这两个见解皆堪称独到老辣。

天启元年(1621)辛酉八月,董其昌有行书《琵琶行》,与文嘉嘉靖三十七年戊午(1558)《琵琶行》诗意画合璧。《石渠宝笈三编》“乾清宫藏十三”著录:“文嘉画白居易《琵琶行》董其昌书合璧一卷。纸本。纵六寸三分,横三尺八寸。设色画。白居易《琵琶行》诗意。款:‘嘉靖戊午八月廿又二日,吴郡文嘉写。’钤印一‘休承’。后幅纵同前,横四尺八寸五分。行书《琵琶行》(诗不录)。款:‘辛酉八月,董其昌书吴门舟次。’钤印一‘董其昌印’。卷内分钤‘高宗纯皇帝宝玺’‘乾隆御览之宝’‘乾隆鉴赏’。”*(清)张照等编:《石渠宝笈三编》,《续修四库全书》影印清嘉庆内府抄本,第1076册,第104页。文嘉画21×126.54cm,董其昌书21×159.84cm。《校理中秘书画录》和《清宫旧藏历代法书名画总目》亦有著录*参见《校理中秘书画录》(清内府写本)第二册,第9页;《清宫旧藏历代法书名画总目》(钞本)第二册,第53页。参见朱家溍主编《历代著录法书目》,北京:紫禁城出版社,1997年,第497页、第499页。,但未见流传。天启二年(1622)《世春堂帖》行世*黄惇主编:《中国书法全集》第54卷,北京:荣宝斋出版社,1992年,第296页。,其中收录有“天启春正月”“董其昌书”,共六卷,第五卷为《琵琶行》《女史箴》《虎丘山诗》*张彦生(190l~1982)《善本碑帖录》卷四《宋元明刻丛帖·明世春堂帖》,北京:中华书局,1984年,考古学刊乙种第十九号。参见任道斌《董其昌系年》,北京:文物出版社,1988年,第192页;郑威:《董其昌年谱》,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1989年,第141页。。

天启七年丁卯(1627)仲夏,董其昌73岁作楷书《琵琶行》。《石渠宝笈初编》卷三著录:“明董其昌书《琵琶行》一册(次等洪八)。素笺乌丝阑本。楷书。款识云:‘丁卯仲夏,娄江道中书。其昌。’后有陈继儒跋。一册。计十五幅。”*《四库全书》本《石渠宝笈初编》卷三,第95页。参见徐邦达《改订历代流传绘画编年表》,北京:人民美术出版社,1996年,第120页。胡敬(1769~1845)《西清札记》卷一著录:“董其昌书《琵琶行》(册),茧纸本,界朱丝栏,行书。后幅自题:‘白香山深于禅理,以无心道人作此有情痴语,几所谓木人见花鸟者耶?山谷为小词而禅德诃之,谓不止落驴胎马腹,则慧业绮语,犹当忏悔。在余书此歌,用米襄阳楷法,兼拨镫意,欲与艳词相称,乃安得大珠小珠落研池也。’谨案,此册今刻小玉烟堂帖中,墨迹苍劲,刊本但饶姿媚,苍劲处全失之,是知书以墨迹为贵也。”*《胡氏书画考三种·西清札记》卷一,《续修四库全书》影印清嘉庆刻本,第1082册,第71~72页。虽一楷一行,但行书亦“用米襄阳楷法”,又皆为丝阑本册页,不知是否即同一版本。

《石渠宝笈三编》“延春阁藏二十六”著录:“明董其昌书白居易《琵琶行》一册。纸本六对幅,皆纵八寸四分,横三寸八分。行书《琵琶行》(诗不录)。自识:‘白香山深于禅理,以无心道人作此有情痴语,几火中莲花染而不染者耶?黄山谷为小词,秀铁诃之,谓不止堕驴胎马腹。香山此歌,定是未见鸟窠和尚时游戏笔墨,文人习气耳。它日著六观,便足当忏悔。余书此一过,亦写《心经》一卷。董其昌。’钤印二‘玄宰’‘董其昌印’。幅末题:‘休为琵琶泪湿衣。横江秋月,白夜何其。一生难得是闲时。枫林外,应遣醉如泥。人误是,蛾眉回灯频细语,各依依。我如相遇在天涯,当狂笑,重与谱新词。宋夏英公《琵琶亭》诗云:‘流光过眼同车毂,薄宦羁人似马衔。若遇琵琶应大笑,何须收泪湿青衫。’康熙辛未夏五月,题《小重山令》于后。高士奇。’钤印二‘高士奇’‘澹人’。[后副叶]题跋:余辛未暮春卧疾,五月初愈。足尚不能履地,日坐楼头,拈弄笔研,山荆往往劝余收摄精神,然展轴拂纸,伴余岑寂,恭谨无倦。壬申夏五,山荆谢世。忽又两年,今日雨窗阅此,兴怀畴昔,因赋小诗:‘莺语间关绿树枝,闲居无侣昼长时。红蔷花袅蒙松雨,不听琵琶也合悲。’甲戌四月十八日,跋于柘西简静斋。江村高士奇。钤印一‘竹窗’。‘慢捻轻拢总不须,开函流泪眼模糊。蛮笺难写江(江字改萧)郎恨,添酒回灯叹影孤。’是日再题。此册虽携入都,绝塞遄行,徒在箧笥。去秋养南还,谢客杜门。今日微雨初歇,暑退凉生,再阅一过,如澄江秋月,照人襟袖也。戊寅六月廿五日。钤印二‘士奇’‘高澹人’。近又得文敏大字《琵琶行》一卷,在绢素上,与此各有佳处。是岁九月廿日对菊晓晴,霜降节尚无霜。江村。乾隆四十年春二月旬又九日,丹徒王文治观。钤印一‘梦楼’。[前副叶]董文敏行书《琵琶行》,五十六行。文敏自跋一。高文恪跋五。无款印。”*(清)张照等编:《石渠宝笈三编》,《续修四库全书》影印清嘉庆内府抄本,第1078册,第8页。

高士奇(1645~1703)《江村书画目》曾著录:“明董文敏真迹。文恪公跋。康熙四十四年六月拣定。……书白太傅《琵琶行》一册自跋。真迹。永藏。”*(清)高士奇:《江村销夏录·江村书画目附》,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2000年,第202页。《清宫搜藏法书题名》《故宫书画录》均著录有“明董其昌书白居易《琵琶行》”,不知是否即此本*郑鹤声:《清宫搜藏法书题名》,《书学》1944年第3期,第99页;台北“故宫博物院”《故宫书画录》(古物南迁到台湾书画)卷三,中华丛书委员会,1956年,上册第93页。书迹见台北“故宫博物院”《故宫历代法书全集》第二十五卷(明3),株式会社东京堂,1979年。。此本30×12.65cm,所载董其昌书《琵琶行》后跋与上引均有不同,足堪参证。 《石渠宝笈三编》所录高士奇跋亦与其诗词别集不同,应为底稿或初稿,价值自不待言。这一《琵琶行》书册竟然寄托着高士奇与发妻的畴昔兴怀与悲欢离合,堪与千载之前的浔阳旧事同湿衣衫。

邵松年(1849~1924)《澄兰室古缘萃录》卷五著录:“董香光书《桃花源》《琵琶行》诗册。纸本十二开。廿四页。高六寸,阔三寸四分。四行。字数不等。《琵琶行》八开。末款‘董其昌’,‘董玄宰’‘太史氏’二印。《桃花源》四开,末款‘思翁’,有‘董玄宰’一印,余纸书《池上篇》一首,小行书,八行,末款‘董其昌’联珠小印。首页印首‘戏鸿堂’,中有‘怡府世宝’印,下角有‘韵华主人珍赏’印,末有‘韵华斋印’、‘韵华主人珍玩’、‘永玉主人珍玩’、‘琳圃珍赏’四印。”*(清)邵松年:《澄兰室古缘萃录》卷五,第32页;《续修四库全书》影印清光绪三十年上海鸿文书局石印本,第1088册,第96页。高六寸,阔三寸四分,折合20×11.32cm。

故宫博物院旧藏“董其昌书《琵琶行》真迹一卷”*《北平故宫博物院古物馆南迁物品清册》律一六六第105号,北平故宫博物院,1933年,第1册,第201页。。金梁(1878~?)《盛京故宫书画录》亦著录有八开之董书《琵琶行》,中云:“明董其昌书白居易《琵琶行》册。素笺本。行书。八页。第七、八页自识云:‘白香山深于禅理,以无心道人作此有情痴语,几所谓木人见花鸟者耶?山谷为小词而秀铁诃之,不止落驴胎马腹。慧业绮语,犹当忏悔。在余书此歌,用米襄阳楷法,兼拨镫意,欲与艳词相称,乃安得大珠小珠落研池也。董其昌。’首末页均有‘乾隆御览之宝’一玺。高八寸一分,广八寸。”*《盛京故宫书画录》,长白金氏1913年刊本,第六册,第16~17页;收入《中国历代书画艺术论著丛编》第12册,北京: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1997年,第506~507页。民国古物陈列所《内务部古物陈列所书画目录》著录:“明董其昌书《琵琶行》册。纸本。纵八寸,横七寸九分。行书。计八页。款‘董其昌’。无印。首末页褾绫。上方。钤缝‘乾隆御览之宝’。”*《内务部古物陈列所书画目录》卷一,第15页,收入《中国历代书画艺术论著丛编》第13册,北京: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1997年,第152页。“纵八寸,横七寸九分”,折合26.64×26.33cm,与《盛京故宫书画录》著录信息基本相同,尺寸接近,二者应为同一本。

董其昌所书行楷《琵琶行》今存数种:(1)台北故宫博物院藏董其昌行书《琵琶行》册,七开,纸质金笺,26.7×12cm,《中国古代书画目录》著录编号:京1-2207。实即台湾“中央研究院”数位文化中心数位典藏与学习联合目录(1885093)所载之“明董其昌书白居易《琵琶行》册”,本幅 26.7×12cm、后副叶 32.6×33cm、全幅 32.7×33.1cm*参见《故宫书画录》卷三,第一册,第104页。。(2)天津市历史博物馆藏董其昌行书《琵琶行》册,共64行,五开,金笺墨笔,《中国古代书画目录》著录编号:津2-036。(3)首都博物馆藏董其昌《琵琶行图并书》一卷,纸质墨笔,30×144.2cm,《中国古代书画目录》著录编号:京5-014。董其昌自识:“琵琶行图,董玄宰画。”自题:“因画琵琶行图……”钤白文“董其昌印”,卷末有壬申(康熙三十一年,1692)查升(1650~1707)跋。“举酒欲饮”作“举酒不饮”,与集本不同。徐邦达认为:“树干用笔扁而妄生圭角,其画法略似释常莹。接纸行书《琵琶行》全篇,笔法肥拙,但少生秀之致,仍非真迹。”*徐邦达:《古书画伪讹考辨》,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84年,下册文字版,第151页,下册图版,第311页。潘深亮也认为:“此图用笔肥拙,做作,水平低下,无生秀之致可言。更有甚者卷中绘有游船舟子,这是董氏不画之物,实为硬伤。故此画必伪无疑。”*潘深亮:《董其昌书画及其辩伪》 ,《收藏》2001年第1期。收入其《潘深亮谈书画》,济南:山东美术出版社,2006年,第67页,“实为硬伤”改为“是赝品最直接的证据”。而谢稚柳、杨仁恺、刘九庵、劳继雄均不同意。谢稚柳:“款真的,船也画得不错。”杨仁恺、刘九庵:“也好。”徐邦达:“此件我当它代笔,作为反面教材。后面长跋《琵琶行》记全文真,越写越好。”劳继雄按云:“然董其昌最后就题及‘因画此图’之句,如若是代笔是不合如此写的,可见代笔之说是绝对不存在的。”*劳继雄:《中国古代书画鉴定实录》第1册,上海:东方出版中心,2011年,第126页。

吴永观复斋藏本董其昌行楷书《琵琶行》手卷,被认为是其晚年所作。本幅22×195.5cm,题跋22×20cm。款识 :“董其昌”。 钤印:“宗伯学士”“董氏玄宰”。鉴藏印:“吴永”“观复斋”“吴氏盘庵所藏”。题签:“董思翁书《琵琶行》行楷卷。纸本精品,甲子二月老渔题。”甲子为1924年,老渔指樊增祥(1846~1931)。题跋:“此高丽笺书,香光晚年笔也。姿态秀逸中极沉郁顿挫之致。所谓百岁老梅,嫣然一笑,视漫山桃李不足多矣。丙寅嘉平十一日大雪中,窗明几净,展卷书此。苕溪吴永题于宣南观复斋。”钤印:“吴永之印”“盘公”“江湖满地一渔翁”。丙寅为1926年。吴永(1865~1936),字渔川,一字盘公,盘庵,室名观复斋,吴兴人,曾国藩孙婿。早年从师郭绍先、郭嵩焘,曾官直隶怀来知县,辛亥革命后任山东提法使,1927年任国务院秘书。有口述《庚子西狩丛谈》。吴永学董书三十年,对董书体会颇深。吴永观复斋藏本董其昌行楷书《琵琶行》有独立成册本,32×17cm,民国间上海艺苑真赏社珂罗版刊印,题为《明董文敏行楷琵琶行真迹》*参见《墨迹大成》下册,天津;天津人民美术出版社,2004年影印版,第170~171页。。

董其昌另有大字草书《琵琶行》,尾跋云:“恨不逢张伯高书之,余以醉素笔意,仿佛当时清狂之状,得相似否?昆山道中舟次,同观者陈征君仲醇及夏文学、庄山人、孙太学也。”*《董其昌草书》,北京:中国书店,1989年,第106页。参见沈鹏主编《中国草书名帖精华》,北京:北京出版社,1997年,第3册第568页。民国间神州国光社曾影印出版。此卷文字与行书本略同,但与白居易集诸本多有不同。历来书家所书诗词文赋,往往与原作不尽相同,或出自版本之异,或由于书家凭借记忆,有时记忆短路,乃以自己的理解即兴发挥。而书写草书,最重气势连贯,名家亦难免笔误。以此本为例,“春江花朝秋月夜,往往取酒还独倾”,即属漏书;“间关莺语花底滑”,“关”后误衍一“欲”字。不计衍漏,将其与万历三十四年(1606)松江马元调(1576~1645)鱼乐轩刻本《白氏长庆集》(简称马本)比勘,可见董其昌书在字句上与同乡马元调刻本颇同,侧面说明其时马元调本之流行度。

今存明人《琵琶行》书迹还有三种。

(1)万历十五年丁亥(1587)秋,邢侗有行草书《琵琶行卷》(残),为中国嘉德2003春季拍卖会拍品,水墨纸本,35×473.5cm。钤印:邢侗之印、邢氏子愿、邢侗之印、子愿父。题识云:“元羽先生殊嗜拙书,犹嗜痂然。秋日枉慰庄居,遂为书八纸,平生胆肝,庶几倾写什九矣。七夕再夕,济南邢侗漫书。”万历十九年辛卯(1591),邢侗复观此卷,又题识曰:“此丁亥秋在五里庄为元羽兄作,更五年而展转观之,殊自愧悚。随然放去,都无复绳墨结构。人不可以无年,事不可以自量。信矣。辛卯嘉平重题。”本幅有万历二十七年己亥(1599)王涛题跋:“此与韩景圭家藏临仿《种果帖》同一笔意,而劲拔夭矫,彼或逊之,当是子愿生平得意书也。己亥仲夏望日王涛题。”钤印:“王山民氏。”韩景圭,生平不详,仅知永嘉刘康祉有《为同舍韩景圭赋》*见《识匡斋全集》卷二。刘康祉(1583~1628),字玄受,又字以吉,永嘉(今浙江温州)人。万历三十八年(1610)进士,历官南京兵部主事、仪制司员外、山西副使、广东参政、广西按察使、广西右布政使。有《识匡斋全集》十六卷,清顺治刻本。。《种果帖》为王羲之《十七帖》之一*邢侗有《十七帖跋》,《四库全书存目从书》影印明万历四十六年刻清康熙十九年郑雍重修本,集部第161册,第664页。。邢侗(1551~1612),字子愿,济南临邑 (今山东临清) 人。万历二年(1574)进士,除南宫知县,征授御史,出为湖广参议,迁陕西行太仆少卿。晚明著名书法家,与董其昌、米万钟、张瑞图合称“明末四家”,又有“北邢南董”之称。《明史·文苑传》附载《董其昌传》中。倾慕王羲之,毕生学之不倦。因羲之《十七帖·囊盛帖》有“来禽”二字,乃筑来禽馆于古犁丘,读书其中,有《来禽馆集》。此《琵琶行卷》题识未见于《来禽馆集》。王南屏(1924~1985)收藏有邢侗万历十五年丁亥秋为元羽行草诗卷*据刘九庵编著、茅子良校订《宋元明清书画家传世作品年表》,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1997年,第251页。,应即此卷。题识所云“元羽先生”为张元羽*邢侗《与万伯修》:“敝友张君元羽,广川人,英英公子,少与大宗伯蜀李棠轩同业,同蜚声麟经世匠,几魁其房,而以运数偃蹇,卒不见收。其所为古文辞,左氏而外,非其匹俦矣。弟兄事之三十年,臭味如椒兰,又婚姻相结,两姓儿至无常父,此其谊如何也?……弇州先生晚岁得齐两生,不肖之亚是为张君……”(《来禽馆集》卷二十五,《四库全书存目丛书》影印明万历四十六年刻清康熙十九年郑雍重修本,第161册,第698页)。此幅草法娴熟,满纸烟云飞走,率真随意,确属漫书。故用笔使转过于浮滑,往往一转而过,缺少必要提顿。很多线条貌似劲拔夭矫,实则殊乏精严*参见楚默《来禽翰墨通右军——邢侗书法评传》,收入《楚默文集》(七)“元明书法史论”,上海:三联出版社,2008年,第244页。。邢侗“殊自愧悚”的感受,当非自作谦虚。但两番题识,亦可见其自珍。

(2)首都博物馆藏存杨嘉祚草书《琵琶行》,《中国古代书画目录》著录编号:京5-300。嘉祚,字邦隆,号寨云,江西泰和人。万历四十四年(1616)进士,官至广西左江道副使。其先任维扬,正值辽左之变,征兵措饷,颇有棱声。书法清古,与王宠笔法相类。墨竹尤工。《续书史会要》评为“有风寒暑雨之致”。有《广陵涛》《诸经论解》《人物志》。

(3)上海博物馆藏存冯玄鉴行书《琵琶行》册,十四开,金笺,绢,设色,万历四十四年丙辰(1616)作,《中国古代书画目录》著录编号:沪1-1755。玄鉴,字三峨,一字鉴之,浙江平湖人。万历二十八年(1600)举人,授合肥教谕,升涪州知州。乞归结庐双溪之滨。闭户读书,人罕其面。高雅善文,尤工书法,行草及署匾擅绝一时*许习文主编《憨斋珍藏书法集》(广州:岭南美术出版社,2006年,第21页)录存其行书七绝诗轴。。

明人所书《琵琶行》还有虽见著录但未见流传者,如黄姬水(1509~1574)有草书《琵琶行》。明李日华(1565~1635)《味水轩日记》卷五载:“(万历四十一年癸丑八月)七日,歙人胡长卿来……长卿出前在武林所示鲜于伯机书《归去来辞》、袁清容诗稿、赵子昂手札、余忠宣致危太朴书,共装一卷,再一展阅。又唐子畏《浔阳江商女琵琶》一图后,黄姬水草书乐天《琵琶行》,颇豪壮淋漓。”*(明)李日华:《味水轩日记》卷五,《续修四库全书》影印民国嘉业堂丛书本,上海:上海远东出版社1996年,第332页。黄姬水,初名道中,字致甫,又字淳父,长洲人,五岳山人黄省曾之子。生而幼敏,山人出入,携之俱,有所占属,每令同赋。曾学书于祝允明。嘉靖三十四年(1555),避倭寇,徙家南京。嘉靖三十九年返里。有《白下集》等。嘉靖四十一年壬戌(1562),黄姬水有书跋云:“白江州与元微之论文书曰:‘仆之诗,人所爱者,悉不过杂律诗与《长恨歌》已下耳。时之所重,仆之所轻。至于讽谕、闲适,辞质而迂。宜人之不爱也。……然百千年后,安知复无如足下者出,而知爱我诗哉?’《琵琶行》即《长恨歌》之流也。其在人口,岂独江州时哉?至今江州诗具在,殆不若此篇之传诵也。何欤?观微之序江州诗曰:‘讽咏之诗长于激,闲适之诗长于遣。五字七字百言而下长于情。’岂诗本人情而发乎情者易感人哉?此卷图其翰墨之妙,殆臻三昧地,而长公转语,又足破江州千古之梦也。壬戌上元日获观,因题其后归之。天室外史黄姬水。”*广州华艺国际拍卖有限公司2007年秋季拍卖会拍品;安徽艺海拍卖有限责任公司2008年春季拍卖会拍品;北京传是国际拍卖有限责任公司2010年秋季拍卖会拍品。钤印:方外士(方形白文)、黄志淳父(方形朱文)。立轴纸本27×44 cm。参见许习文主编《憨斋珍藏书法集》,广州:岭南美术出版社,2006年,第19页。可见其对《琵琶行》独到之见。

明人华之方曾书写《琵琶行》。之方,字幼图,号玄守,寿安堂,无锡人*无锡市图书馆编印《无锡名人室名别号索引》,2004年,第14页。。 王世贞《古隶风雅》曾称许其古隶,中云:“华茂才之方、周茂才之冕过余九友斋,偶与谈古隶自文待诏父子殁,几遂绝弦,而二君子颇抉许昌、孔庙之秘。”*《四库全书》本《弇州四部稿》续稿卷一六五文部。王世贞《墨迹跋·有明三吴楷法二十四册》载:“第二十三册庄子《逍遥游》,王履吉之从孙慎修书也。《逍遥游》横肆奇诡,超轶象外,而以圉圉未舒之笔纪之,殊不相当也。华茂才之方书《连昌宫辞》、《琵琶行》,精密可爱。吾从子士骃甫脱涂鸦,而亦写骆宾王歌行,颇有致,将来不妨箕裘。”*《四库全书》本《弇州四部稿》续稿卷一六四文部。可惜华之方书《琵琶行》未见流传。

明张凤翼(1527~1613)亦曾书写《琵琶行》。其《跋书琵琶行后》云:“予读《琵琶行》,而重有感焉。夫在迁谪中送饯,正毁誉易生之日,乃因闻琵琶声,召商人妇弹之座上,且为作《琵琶行》传播之。见者不以为骇闻者,不以为非,乐而不淫,有若国人不称其乱者,其风流率真可想也。自宋季讲学以来,动欲绳趋尺步,此事遂罕闻见。即有之,则谤议滋起矣。古今悬绝如是哉?叔宝写得是图,自谓逼古,属予为书此行。予时适有计偕之役,未遑及也。迄今廿年,画再易主,偶得重阅,忽忆宿诺,漫为书一过,并志所感云。”*《处实堂集》续集卷四,《续修四库全书》影印明万历刻本,第1353册,第444页。叔宝即钱谷,钱谷(1508~1578?),字叔宝,长洲人。《明史·文苑传》附见《文徵明传》中,但称其能画。朱彝尊《静志居诗话》卷十四则称:“叔宝贫无典籍,游文征仲之门,日取插架书读之。以其余力,点染水墨,超入逸品……手钞异书最多,至老不倦。仿郑虎臣《吴都文粹》,缉成续编,闻有三百卷。其子功甫继之,吴中文献,藉以不坠。”可惜这幅钱谷画、张凤翼书《琵琶行图》亦未见流传,好在其恰切中肯的评论流传至今,可以振醒曾经弥漫在浔阳江畔的迂腐之气。

以上所述明代书家《琵琶行》书迹著录与流传,远非全貌。市面所见还有万历间许光祚楷书《琵琶行》立轴凌本(135.5×25.5cm)及行草《琵琶行》手卷水墨纸本(27×269cm),陶成楷书《琵琶行》纸本册页十开(19×21cm×10),但多未见之于著录,真伪难以详考。

作为《琵琶行》接受史研究之重要一途,形态各异的明代《琵琶行》书迹(包括题跋)丰富了原作的内涵,扩大了其艺术表现,跨越时空,不断生发出新的魅力。仕路坎坷的感触,天涯沦落的愁绪,使得那颗“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的艺术种子,自彼时开始发酵,一千多年来,从未停止生长。在中国的文学版图上,有两处胜迹受到文人钟爱,一处赤壁,一处琵琶亭,留下大量诗词文赋流播文坛,洞箫赤壁漫呜咽,琵琶浔水空啾嘈。即使别处风光,他地分别,亦宛如后游赤壁,浔阳送客。影响之下,《赤壁赋》《琵琶行》乃成为书画题写的热门主题。正如前引《玉雨堂书画记》所云:“一篇跳出,和者百家。书画好尚,亦犹是也。”

书画同源,亲如姊妹。《琵琶行》走入绘画,最迟是在元代,元人张雨(1283~1350)有《浔阳琵琶图》诗,张渥(?~约1356前)绘有《琵琶仕女》图,熊梦祥(1299-1390)、郑东、宗本先(1308~1381)均有题诗,元末明初人平显、洪武间钱逊及祝允明(1460~1526)亦有《琵琶士女》诗。刘因(1249~1293)有《白乐天琵琶行图》诗,释善住(1278~1330?)有《琵琶行图》诗,叶颙(1300~1374后)有《题浔阳商妇琵琶图》诗,高启(1336~1374)则有《白傅湓浦图》、《湓浦琵琶图》诗,高得旸(1352~1420)有《题浔阳琵琶图》诗,可知,《琵琶行》诗意画创作自元代初见端倪。至明代,更蔚为大观,或以书配画,或以画补书,诗书画相得并彰。

在明代书法家笔下,《琵琶行》转化为与诗画并胜的艺术形式,展现出别样的魅力。通过明代《琵琶行》书迹的勾勒,不仅可以比勘不同书家不同版本文字流传之异同,更可加深《琵琶行》经典化问题的认知。各色书迹,或隶或楷或行或草,或洒脱或凝重或飘逸或朴拙,各擅胜场,但均围绕《琵琶行》这一不朽之作,以己之心感受,入笔之意阐释,与不幸贬谪的诗人相共鸣,予漂泊浔阳的歌女以同情。正是这一过程,推动《琵琶行》逐渐确立其经典地位,同时也促进其由经典走向大众。

责任编校:刘云

DOI:10.13796/j.cnki.1001-5019.2015.03.007

作者简介:陈才智,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北京100732)。

中图分类号:I206.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5019(2015)03-0047-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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