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与冰

1.

小姜老师挺开心。这是她带的第一个班级，自从她任职小学老师，就一直很称职敬业，细心地记住了36个孩子的名字特征，把他们当成自己的亲弟弟妹妹，亲切热情又不失严肃。良好的教学成绩让她受到了一致好评，年纪轻轻的就担起了班主任的要职。

小姜老师不但在学生学习方面抓得紧，在孩子们的思想教育方面也从不放松。每次班会上都会围绕着一个积极向上的中心展开话题，而这次的主题就是“感恩的心”。

她用感人的生活故事唤起孩子们感恩之情，十岁的孩子已经能够开始换位思考，能够明白父母的不容易。于是她趁热打铁地给大家留了个题目——我给父母打个分。

如她所料，孩子们都写出了一篇篇感情真挚的作文，打的分数不是满分，也是九十。她真心为孩子们高兴，也为自己高兴。忽然目光一瞥，她愣住了。那篇让她不禁皱起了眉头的作文题目叫《我的三十分老爸》。

2.

写作文的是李小暖，班里的学习委员，成绩名列前茅，也一向温顺懂事，是什么样的家庭，又是什么样的爸爸，让这个温顺懂事的小姑娘打出了如此低的分数呢？

小姜老师奇怪地“啧”了一声，接着看了下去。

“我爸爸是个偏心的人，他是中学的班主任，所以他有四十多个孩子。回到家他也总是在想着班里的事，陪我的时间一直很少很少。我知道四十大于一，可是我偶尔还是会觉得，有点寂寞。

我爸爸是个粗心的人，很小的时候，爸爸妈妈就离了婚，妈妈只身一人去了国外。她每个月都会定时寄钱给我，那时爸爸就会一脸高兴地带我去吃肯德基。我每次都会全部吃完，但是总感觉那些鸡肉像木头一样没味道，平时明明很喜欢的。他好粗心，连我的别扭都没注意到。

我爸爸是个没心没肺的人，所以他不怎么会处理家事和做饭，连蛋炒饭都会做糊。所以我一直在很努力地帮他的忙，听他的话做一个独立能干的女孩。现在我只想快点长大，这样每次去厨房做饭时就不用踮脚了……”

小姜老师越看下去眉头锁得越紧，刚才她还在因为李小暖的不知感恩而费解，可现在却完全被李小暖这个不负责任的爸爸激起了怒火，那三个“心”将一个大咧咧的随便父亲的形象勾画得无比清晰。顾着学生而忽视了亲生女儿、自以为是地带女儿消费却不知那其实是在触动她的伤口、尤其竟把家务琐事都推给只有小学四年级的女儿，这样的失职父亲想想就让人恼火。

心里带着火气的小姜老师看上去比以往严肃了许多。上课时，她的目光不自觉地越过课本看向了李小暖，小姑娘正认真地记着笔记，颧骨高高的，显得两腮有些消瘦。小姜老师这才反应过来，她以为自己够关心学生了，可是原来只是她的自以为是，李小暖消瘦的小脸儿让她联想到了一个刚十岁的小姑娘自己在家做饭的情景，心里的怒火竟慢慢转成了心疼。

她决定要去家访，说什么都得和小暖爸爸谈一谈。虽然同是教育工作者的她理解他那份重视学生的心情，可那也该在履行好最起码的为人父母的责任之后啊。何况孩子还小，家长的关心关爱是最不可少的。

3.

小姜老师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家长。她给李小暖的父亲李占海打去了三个电话，第三个才匆匆接起了，家访也是在她强烈的要求下，对方才妥协答应了。可时间竟然定在周五下午，原本有课的小姜老师竟得自己请一下午假来迎合对方的时间。

乍一见到李小暖的爸爸，小姜老师一下愣住了。李小暖的爸爸看起来四十多岁，架着粗框眼镜，显出一股文人气质，一见小姜老师就堆出满脸的笑，忙招呼她进到家里来。

这与她预想的那个大大咧咧的父亲形象不符，小姜老师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开口。李小暖的爸爸推推眼镜说：“老师，真让您费心了，我家小暖近期表现还不错吧？”

小姜老师点点头：“她一直是我最满意的学生之一，听话乖巧，可是……我觉得她有些心事。”她想了半天还是没好意思直接把李小暖给你打了三十分说出口。

“唉，也是我忙，没时间好好陪那孩子。可是身为的老师您也知道，咱们为人师表就是为学生操心的命啊。而且我现在是高三的班主任，这段时间正紧着时间复习呢，毕竟是他们最拼的时候，可能就让我些忽视小暖了。”

小姜老师这才明白过来。她还记着自己高三时没日没夜学习的日子，原来是因为这个原因啊。

“可是您在对孩子的教育方式上有些问题吧，比如我听她说，你离婚后小暖的母亲每个月寄钱过来你还要特意带她去吃饭，你不知道这样反而强调了离婚的事实，让孩子更伤心吗？”

小姜老师问完后，李小暖的爸爸沉默了很久，半晌才压低了声音说：“老师您不知道，小暖她妈妈，其实早就去世了。”

小姜老师的眼睛登时瞪大了。

4.

“孩子五岁时，她突发心梗，就那么突然地离开了。我一直瞒着小暖，可她一看见我就问‘妈妈呢，我实在不忍心告诉她，搪塞了几天后编了谎话。我说我们离婚了，可妈妈还是爱你的，她只是要去更远的地方发展、忙事业罢了。后来小暖一天天长大，对此深信不疑，我总想等她长大点再说吧，却总是不忍心，还假装她妈妈给她寄钱寄东西，也想借此让她打起精神，没想到却适得其反了……”

李爸爸的声线有些颤：“小暖这孩子就是心细，什么都不说，可我知道她想妈妈。于是我逗她说这个家里我来演爸爸，她来演妈妈，她就真把自己当成了个小大人，每天抢着做饭洗碗。可现在一看，也许真是我太粗心了。等带完这批学生，我一定好好陪陪小暖，跟她说说知心话……”

小姜老师是忍着眼泪结束家访的，她在门口真诚地与李爸爸握手告别。李爸爸对学生的责任心让她佩服，更让她敬佩的是他将一切的悲伤都自己承受着，为了不让小暖难过，用笑脸构筑了一个笨拙的谎言。果然世界上根本没有不爱自己孩子的父母，有的只是不懂这份爱的孩子啊。

5.

小姜老师把李小暖叫到办公室，耐心而温柔地说：“小暖，你的那篇作文我看了。”

“是吗？我写的还好吧？”看着她红扑扑的笑脸，小姜老师忽然不知道该怎么提起好了。她深吸一口气说：“你真的那么不满意爸爸，只给他三十分吗？”

“不满意？没有啊。”小暖抬起头，瞪着亮晶晶的眼睛说，“我最喜欢爸爸了，作文里说了的啊。”

小姜老师这才反应过来，当时批作文一时生气，都没看完就扔到了一边。她忙翻出作文的最后一页：

“虽然有这么多缺点，可我还是最喜欢爸爸了，一直对我笑的温柔的爸爸。我知道他装傻是为了哄我开心，知道他虽然粗心却最最宝贝我，所以我一直觉得自己很幸福，从没觉得自己的家比别人少些什么。因为有爸爸在，他给我的爱是别人的三倍。”

小姜老师目光一抖，怔住了。小暖低头扭着衣角说：“因为，我以为满分是十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