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浅如烟

瘦小的村庄（组诗）

■梦浅如烟

老屋

它残破的衣衫裹住黄昏

从里到外漏出雨

像垂暮的老人咳出名字

随时被黑夜吞没

蛛网，极力张开

日子，从中筛出灰烬

蝼蚁在木屑里搬动姓氏的名字

风轻轻一弹

尘一样落进泥土

案上的烛火，燃一截

老屋的身体就矮一寸

像藤条，死死的

搂住屋旁的几堆坟茔，种进去的人

清明时分，又被犁出

一垄新土

五月的稻草人

月光才从泥土里拔出来

稻草人的脚就陷进田垅

双手摊开，枯瘦的骨架被生活钉成十字

嘴里，咬破一丝路过的风

雨水迟迟不来时

裂开的土地像父亲脸上堆积的皱纹

旷野，在坚守的阵地里无限扩大

仅熟的几粒麦子追逐着鸟鸣

吞落远方

粗布衣是后来缝上的

他极力想让自己是个人样

最终，他和父亲相依为命

匍匐又站起

直到，麦芒戳破伤口

一滴血,惊醒我

偌大的负罪感和恐慌

大地之灯

夜色从四面八方合围

翅膀上的天空

此时踩在脚下

从脚趾里渗出来的血迹，像城市的灯火

一点点暴露

它们忽明忽暗，瘦小，密集

一会收拢、又扩散

并在不同的城市试图安身立命

燃与灭，缘于心

这无论我奔跑多少年，每磕破一次

母亲窗前的灯就泪流一次

这让我

必须贴紧大地，贴近乡音

爬过荆棘丛。那些柔弱，恐慌、芒刺

都将隐入尘土。最终

与一盏正在黑暗中的灯

合二为一

乡情

像流水一样淌过

分裂在不同的城市

故乡挟着我

钻木取火，擦亮夜色

更多时候，在浩大的暮色里

飘成灯火之外的游魂

怀旧，枯坐

直到，我的身体

在动荡的日子里像石头一样跪着站立

直到，那个坍塌的雨天

被车轮碾过

直到，哥哥被种进很深很深地泥土

凸立的一块碑，横腰咬住

通往故乡的门

清明祭

雨下就下吧

纸钱烧到一半就灭了

哥哥，这多像当初车轮子下的半截人生

雨还在下

坟前的草揉揉鼻子，摇了摇

我一句话也没说

甚至坐下来

哥哥，石碑上的苔痕又深了

可我愿意看它

胜过看这灰色的天空

村庄

像根，像巢穴

盘在这里。雨水没有来时

土地张开皱巴巴的嘴唇吸吮天空

石头开始流放

以跪拜的形式爬过山峦

日子擦出火花，焚烧

村庄的弱小。以及那些被风干的魂魄

梦里

一块锈铁在黎明前打坐

苦渡，成佛

野归

像一片叶子

奔跑在田野，荒山，灌木丛

偶尔，以打坐的方式

看暮色浮上来

渐渐地，隐去山的棱角

灯火沦陷

故乡，在城市里颠沛流离

她咽下的黄昏

一直都揣着三分醉意

直到，被季节生生剥离

直到，被一阵风送回泥土

憾然，入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