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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 水 狗

2015-11-23何纯芳

剑南文学 2015年11期
关键词:泥鳅水库

■何纯芳

1

豆大的灯光映在秦天白皙的脸庞上,这会儿看上去显得有些灰暗而昏黄了。他坐在床沿边,在枕头下摸索了一阵,拿出了两个不大不小的玻璃瓶子。他举起一个白色的小瓶子在油灯前晃了晃,里面装的全是女人的体毛。他将那些卷曲的体毛倒了出来,默默地数着。

数完第一遍,他觉得不对,又数第二遍。一、二、三、四……应该是十个呀,怎么才九个呢?每当和一个女人发生关系后他都要悄悄地拔下一根体毛装在这白色的小瓶子里,只要当年的任务一完成,他就把白色瓶子里的体毛集中到深褐色的瓶子里收藏起来,留作纪念。他计划每年十个女人,今年还差一个。下一个女人是谁呢?他苦思冥想着,眼前浮现出一张张女人的脸蛋,像放电影。他不住地在这些女人中筛选着,思忖着……

土改时,秦天配合解放军清匪反霸、减租减息,被评为清匪反霸英雄,当上了秦村的武装队长。初级社到高级社连任社长,年年被评为先进个人。后来他当上了秦村的村长。秦天不是天生的好色之徒。五0 年清匪反霸时,二十二岁的他还没结婚,一些地主、土匪的姨太太、千金小姐们想为自己的亲人开脱罪责,便暗中以色相许,他都一一拒绝了。但唯独有一次他品尝了这种免费的午餐后,却不可控制了。

那是五二年春天的一个上午,秦天在山上砍柴,砍累了,就坐在地上抽旱烟。不知什么时候,大地主王朗儒的幺女儿王金凤来到了他面前。他抬眼一看,王金凤二十来岁,细皮嫩肉的脸上粉嘟嘟的,胸前那两座山峰把单薄的衣服顶得老高老高。

秦天问,你来做啥?

王金凤勾着头微笑着,两根纤细的指头将长长的毛辫梢儿送进嘴里,一手提着一个水壶,羞怯地说,人家给你送茶水来嘛。

我不渴,快走!他想到自己是干部怕别人说三道四,就朝她吼了一句,其实他很想喝点儿水,早晨吃的是玉米面烤馍。

阳光从茂密的树叶间筛洒在她脸上,如花似玉的女人更是鲜亮照人。她带着一丝悲伤缓缓地离去。

他砍了一上午的柴,说不渴那是假话。身上的汗水一直未干过,喉咙早就干渴得快要冒火了。他抬头看见她手腕上挂着一只晃动的绿色水壶,喉咙就干得要命,好像有种快要被渴死的感觉,望了望四周无人,就朝她叫了一声,站住!

刚走了十几步听到秦天在背后叫她,她就站住了。他走了过去,拿过她手上的水壶咕嘟咕嘟地往嘴里灌。

王金凤说,天哥,请你帮个忙。

什么忙?

我家有个亲戚在新疆工作,来信说他们那儿兵团正在招人,叫我在村上出个证明材料立即过去,好帮我找个工作。

秦天说,这,这,这……

王金凤见他犹豫不决,便扭了扭肩膀,撒娇地说,天哥,不就是盖个公章么?

他停住了喝水,望着她水灵灵的眼睛,心里就不住地晃悠。

天哥,只要你……王金凤望着他妩媚地一笑。

秦天扔掉水壶,一把抱住了她,不住地亲吻她的额头、鼻子、眼窝。她便把袭人的香嘴迎了上去,两人热烈地亲吻着。吻够了,她脱光了衣服铺在地上。秦天惊诧地望着她那对雪白而丰满的奶子,本能的欲望像火一样在他周身燃烧,便扑了上去……

他第一次尝到了女人的美妙!后来,有几个女人为了让儿女摆脱农村,跟他做了床上交易,儿女就进了土镇信用社、供销社等单位。他后来娶了一个常年闹哮喘病的女人,乌黑的脸像茄子色,一看就让他恶心。妻子未给他生育后代,去年夏天就死了。这让他感到无比孤独,心里有种悲呛的感觉,很难入睡。他终于想到了一个漂亮、还没开过怀的女人……

下午,在修水库的工地上,他组织社员开会,讲明天全国统一吆麻雀的目的、意义时,女人们都笑了。他抬头一看,唯独年轻漂亮的李淑华笑得前仰后合,绯红的嘴里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让他很是着迷。一想到李淑华这个女人,他就骂自己真笨。怎么把她安排到村口的板凳桥吆麻雀呢?不行不行,那地方人多眼杂,换个地方不就行了么?思索了好一阵,他想到癞蛤蟆山顶了。那儿山高,茅草齐腰深,又僻静,是个好地方。

第二天早饭后,男女老少齐出动,有的拿着鸟枪、铜锣,有的拿着牛皮鼔、脸盆,还有的拿着铁锅、铁瓢、竹竿等奔赴各自的阵地。李淑华也早早出发了。她一路上想不明白,昨天下午秦天安排她在板凳桥,可今天早晨为什么又把她换到癞蛤蟆山顶呢?她扛着一根丈余长的竹竿向癞蛤蟆山顶走去,竹竿顶尖被砸破了,山路上洒满了稀里哗啦的响声。吆麻雀的时间还没有到,她只好坐在石头上等待信号的发出。李淑华去年冬天才嫁到何家的,结婚不到一个月,她男人就去大炼钢铁了,她跟婆婆一起过日子。

太阳已经升起一竿子高了,冲锋号还没响。李淑华觉得有点热,就脱下马褂,又到草丛间撒了一包尿,回来刚坐下,滴滴嘟嘟的冲锋号响彻在秦村的山山水水。早已隐藏在山间、密林、草丛里的人们突然高声呐喊,并敲击手中的响器,吓得麻雀、斑鸠、画眉扑楞楞地腾飞、乱窜,接着几十把火药枪在不同的山头轰轰轰地开枪射击,一些飞禽走兽不是被打死就是被吓死或是来不及辨别方向被撞死在山间。

李淑华拼命地摇动着破竹竿,高声呼喊着,哦吙!哦吙!

这山呼,那山应,飞禽走兽吓得魂飞魄散。各种声响搅和在一起,向四面八方扩散,惊天动地!

吆喝了一阵子,李淑华觉得嗓子也嘶哑了,便坐在地上休息。齐腰深的茅草间突然露出一个人头,她急忙拿起竹竿,准备起身。然而,她看清楚了是秦天。秦天笑吟吟地走过来,坐在她身旁。对于秦天这个好色之徒,李淑华也早有耳闻。靠得太近了,她把身子往一边挪了挪。他望着李淑华白里透红的脸蛋,一双勾人的大眼睛清亮透彻,高高隆起的胸脯,心中陡然升起一股颤悠。他知道这儿比板凳桥更僻静,所以今天早上他才临时通知她到癞蛤蟆山顶吆麻雀。他想今年第十个女人的任务,今天就能在这癞蛤蟆山顶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便暗自高兴起来。

淑华,他望着她说,我看你是个值得培养的苗子。

李淑华抿嘴一笑,真的?

你文化又好,人也长得漂亮。

李淑华是土镇人。小时读过几年私塾,毛笔字是她拿手的绝活,小到指头,大到斗大,经她纤细的手指一番舞弄,写出来的字就跟印刷的一样。村边地头那些用白石灰水写的“人民公社万岁!”、“大跃进万岁!”、“总路线万岁!”的大标语就是她写的,省市县领导看了都赞不绝口。

呸!你说这些?李淑华把头扭到一边,有些不高兴了。

好好好,不说这些。他把身子往她那边挪了挪说,依我看,你可以做我们村的大队会计,不过就看你现在跟我配合得如何。

李淑华说,还要怎么配合?你叫我晚上教夜校,白干,我没推辞。王家岩悬崖上写标语,我没打退堂鼓。昨天你安排我到板凳桥吆麻雀,今天一早又变卦。唉,村长大人,你叫我还要怎么配合?

秦天色眯眯地望着她,不是这个意思。他突然把她按倒在地上,抚摸着她的奶子说,就是这个意思。

李淑华捉住他的手,村长,不要这样。我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女人。

秦天压在她身上,不住地扯她下面的裤子,扯了好半天扯不开。李淑华的裤子虽然是土布缝制的,但她早已不是那种裤腰往左右一折叠,然后用一根布条什么的往腰上一拴的“反扫荡”裤子了。那年月男人女人不兴穿内裤,所以很多女人穿这样的裤子吃过亏。她把自己的裤腰早就缝制成“鸡缩子”口袋型了,一时半会儿很难解开。秦天掏出一把小刀,正要割断她的裤带。

突然四周传来喊声:快快快,围住它!围住它!

秦天吓得魂不附体,赶忙躲进了茅草丛。

打野狗!打野狗!漫山遍野的女人惊呼呐喊着从癞蛤蟆半山腰围堵上来。

李淑华站起身,拍打了几下身上的尘土,拿起竹竿飞跑过去,一边跑一边喊,打野狗!打野狗!

2

金秋时节,秦村撤了小社办起了两千多人的大社,出工收工都吹冲锋号,实行军事化管理和生产。出工一条龙,收工一窝蜂。打锣吃饭,盖章拿钱。在龙归寺这座大庙里还办起了一个大型公共食堂,两千多人在这儿聚餐。吃公共食堂了妇女们觉得安逸,再也用不着烧锅燎灶,家务活也少了很多。更安逸的是“一平二调” 使他们每顿或多或少吃上了大米。因为秦村旱地多,水田少,大米金贵,除了逢年过节煮大米干饭外,平常都是红苕、玉米面、大麦面或小麦面三下锅的稀糊糊。因此,秦天决心带领妇女们与天斗与地斗,要在秦村放两颗卫星。第一颗卫星是三个月修座大水库,力争全村百分之九十的土地种上水稻。第二颗卫星是建成一百亩亩产万斤的试验田。眼下正是秋播时节,秦天不得不停下修水库的工作,把大队人马转移到深翻土地上来,只留了三十多个石匠成天开山劈石,备石料。

清晨,嘟嘟嘟的冲锋号响了。这是出工的号声,驱赶着秦村轻纱般的雾霭向树林、山间漫去。一大批妇女来到了二道坪深翻土地。她们把人头般大小的土坷垃堆放在一起,下面留个大口子作烧火熏土用。另一大批妇女忙着拆草房子。全村两百多座草房子要在半个月拆完、烧完,以便及时种上庄稼。她们既要拆又要往地里搬运茅草和木料。据说经过烟熏火燎的土块种庄稼是最好不过的了。还有一大批妇女在取房上黑不溜秋的瓦。因为没有肥料,秦天只好叫李淑华带领妇女们把房上的瓦取下来拿到水里去洗。据说这黢黑的水肥得流油,是种庄稼最好的肥料。

李淑华带领一大批妇女在秦家大院子房上取瓦。丈余高的房檐口,驾着一架木梯,李淑华抱着一大摞瓦正从木梯上下来,还有三步就要着地了,脚下一滑,噗通一声摔倒在地。她右脚踝子摔伤了,不能行走。

正好秦天来检查她们的工作,看见李淑华无精打采地坐在一边揉着脚。他拿开李淑华的手,见她的脚踝已经肿了,二话没说,一把拉过李淑华的手臂往背上一抛说,我背你到村医疗站治治。他走了几步,又转身对妇女们说,我的先人板板,你们要慢点,注意安全哦!

站在不远处的几个女人望着秦天的背影小声地嘀咕道,会不会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呀?一路上又是孤男寡女,会不会干那件事?谁说得清呢?她们担心着李淑华这个细皮嫩肉的美貌女人又将落入虎口。

张桂芳是个小脚女人,两只脚像个尖尖的粽子,不但干活儿手上麻利,还是个快言快语的人。她想提醒李淑华,便一语双关地说,你要注意点哦!莫把人家摔倒了。女人们晓得秦天是个啥货色,都忍不住咕咕地笑。

医疗站在村东头,要走十多分钟。一路上,秦天不住地问她,还痛吗?

痛,痛得钻心。淑华说。

忍着点,一会儿就到了。

淑华说,天哥,你这么年轻,我劝你还是再找一个。不要去干那些……

是啊,我就是想再找一个。那天在赖蛤蟆山上,你怎么不答应呢?

屁话。我不是这个意思。

秦村的女人多的是,还有很多女人没跟他睡过觉。最近有几个漂亮的女人主动勾引他,但他却没有答应。他心里一直装着李淑华这个还没开过怀、漂亮而丰满的女人。虽是秋天,太阳还是很大,他背着她一边走一边说着话,走进了一个小树林。秦天背得满头大汗,也有些累了,想歇一歇,于是把她放在一坨大石头上坐着。李淑华看出了他的动机,立即起身坚持要自己走。哪知刚走了几步,一头栽倒在地上。

秦天哈哈哈一笑,看你到这步田地还逞强好胜呢。

你莫管!

淑华,答应我吧,就一次。

你这当村长的,还有没有王法?你践踏女人,我要到土镇去告你!

告我?要告倒我的人还没出生呢!难道你不想当大队会计吗?

不想。我是金不调,银不换!你敢动我一下,我就跟你拼命!她在地上抓起一坨三角溜尖的石头。

秦天看她死活不答应,怕惹出大事来,只好蹲下身子低声下气地说,好好好,不说这些,来我背你。

3

初冬,水库堤埂才修了半人高,这让秦天十分着急。他曾经当着土镇的领导拍了胸口,说三个月保证完成任务。眼下还有两个月,如果这颗卫星不按时放出去,在老百姓面前他不但脸上无光,更不好向上级交代。修水库没有水泥,堤埂两边全部用条石堆砌,中间填黄泥,石料又远,七八十个女人一天只能抬五六十条。

秦天看到那些抬石料的女人们抬几十步远又停下歇气,就说,哎呀,你们这些仙人板板呢,搞快点呀!照这样一年都修不起呢。

李淑华说,天哥,石料又粗又重,路又远,光靠我们几十个女人用肩膀抬,要抬到何年何月?你是不是想想其他办法?

有啥办法呢?我想了好几个通夜,没想出一点名堂来呀!秦天说。

李淑华说,我也想了好些天,没想出办法来。可昨天晚上,我想到了村口的板凳桥。半米多宽、四五米长的石板是怎么运到那儿去的?难道是古人用肩膀抬去的吗?

女人们都说,是呢,怎么运到那儿去的?用肩膀抬不可能呀!

秦天眼睛一愣,惊奇地望着李淑华,嗯,你说得有点道理呢。

李淑华说,不解决运石料的问题,水库要修到猴年马月啊!

女人们七嘴八舌地说,是呀!秦村长,不解决这个问题,你要把我们累死呀!

晚上,秦天去请教八十多岁的老石匠秦幺公。秦幺公告诉他,用木泥鳅运石料又快又省力。秦幺公还一五一十地把木泥鳅的制作方法告诉了他。于是秦天叫上几个木匠把龙王庙大雄宝殿五根抱多大的木柱子撤了下来,加班加点连夜打造木泥鳅。制作木泥鳅很简单,只把木柱子上面三分之一铲平,前头戳个大洞就行了。不到十天,五根木泥鳅就制作完成了。

一天,他把秦幺公请到现场当技术顾问。石料场在半山腰,水库在山下斜对面的张家湾口。秦幺公站在石料场用眼睛瞄了瞄修水库的位置说,从这儿开条斜沟通到水库边,这条线不能太陡,也不能太平。陡了木泥鳅滑得快,前面拉木泥鳅的人就跑不赢,平了拉起来又很费力。那些女人们按照秦幺公说的办法,从石料场到水库先在地上开了一条半尺深半尺宽的小沟,然后浇上水,再把木泥鳅抬到泥水沟里来回拉了几次,使沟底挤压踏实,泥浆水也不渗漏了,木泥鳅下面又是圆的滑动起来就快。秦幺公又教她们如何在木泥鳅背上捆扎石条子。木泥鳅背上一次可以放十来根石条子,五根木泥鳅一次就可运载好几十根了,不仅减轻了妇女们的劳动强度,还大大节省了搬运的时间。

开始运石料了。由于是试验,第一根木泥鳅背上只放了八根石条子,几个女人在木泥鳅前面拉绳子,几个女人在木泥鳅两边掌握平衡。秦天一声令下,拉——!女人们拉着承载八根石条子的木泥鳅像牵猫儿一样轻巧,飞快地向水库堤埂跑去……半个月功夫,水库堤埂就修了两米多高。

一天下午,秦天来到水库堤埂上。他两手背在背上,大模大样地这儿看看,那儿瞧瞧。李淑华主动上前跟他汇报水库的质量和进展情况,他却似理非理,偶尔用鼻子答话。她见他很不高兴便转身走了,刚走了几步,听见他说,等等。你通知所有人马上到堤埂上开紧急会议。

李淑华把人集中在堤埂上,黑压压坐了一大片,几乎全是女人。秦天先是念了一会儿《红旗》杂志上的文章,然后大讲特讲国际、国内形势。突然,他话锋一转:有的人目无领导不说,还在背地里煽动群众,破坏大跃进,说我们搞烟熏土是劳命伤财、亩产万斤粮是吹牛、修水库是竹篮打水,所有这些都是抱鸡母捾糠壳,搞空事……

李淑华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这雷好像是专门朝她打来的。对撤房子、搞烟熏土和亩产万斤粮试验田她是有一定看法的。她记得背地里自己说过这样的话:撤房子搞烟熏土是得不偿失,杀鸡取卵;亩产万斤粮是吹牛皮,因为一亩地的小麦种子就用了两三百斤,简直是见缝插针,恐怕麦草都收不到。可修水库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这话自己没有说过。这些话是谁向他转达的呢?她觉得自己说的话是有道理的,怎么硬要上纲上线、生拉活扯地扣上反对社会主义、反对大跃进、反对人民公社的帽子呢?会场上她不好跟他申辩,干脆挺胸抬头,用愤怒的目光凝视着他那唾沫四溅的嘴,任凭他怎么说。

会场里,时不时有几个女人扭过头偷偷地看她。她脸上就青一股红一股,心里却很难受。坐在她身旁的张桂芳沉不住气了,便用胳膊碰了碰她,小声地说,你咋要得罪他呀!那天他背你,我以为……

听会!别胡说八道。李淑华小声说。

……我们就是要反右倾,鼓干劲,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今天,我暂时不点她的名字,以观后效。但是,我们要大干加巧干,跑步进入共产主义!什么是共产主义?共产主义就是楼上楼下电灯电话……

尽管秦天讲得满头大汗,一些妇女却把他的话当成了耳边风。夕阳照射在他的脸上,显得更加苍白了。

吃了晚饭,李淑华仍然像往常一样到夜校去教妇女们识字、写字,可心情异样沉重。她想,秦天在会上说得很严重,帽子满天飞。可他说不点名,以观后效。看来他话里有话。他真的是对女人们同情,还是在给我施压?或者让这些女人们服服帖帖,举手就范呢?……不!我终于明白了,这一切是针对我来的!

一轮弯弯的月亮高挂天空。秦村的夜晚死一般寂静。

在回家的路上,张桂芳向她说,淑华,秦村长今天下午的讲话好像是冲着我来的。修水库是竹篮打水,这话是我说的呀。

李淑华一惊,没想到这女人还很有骨气,敢说敢当呀。李淑华问她,为啥要这样说?难道不怕我告发你吗?

张桂芳上前跟她并排走着,并压低了声音,事实就是事实,我才不怕你告发呢。秦村全是沙地,修水库能装得住水么?将来不搞成白天装太阳,晚上装月亮才怪呢!

党员们在会上也说过,秦村不适宜修水库,可他就是不听。你跟他提建议,他就反你的右倾,动不动就拿大帽子吓人。

张桂芳把嘴巴凑近她耳边诡异地说,难道你还不晓得他是啥样儿的人?骚狗。简直是条骚狗!

李淑华突然笑了,却没笑出声来。她想起了秦天讲骚狗的故事。她明白了,张桂芳也是秦天的受害者之一。她心里感到一阵钻心的痛,秦村咋会出这样的人、这样的村长?她有些后悔了,真不该嫁到这鬼地方来。李淑华拉起她的手,张姐,他胡作非为这么多年了,你们为啥不到土镇去反映?

张桂芳说,朱一群和几个女人去反映过,不但不起作用,到头来反而害了自己。秦天知道朱一群带头去告了他的状,暗地里就整她。有一回,朱一群正在月经,他不但搞了她,还把鸡蛋壳塞进她子宫里,使劲挤压她小肚皮呢。朱一群的下身成天流脓流水,半年多就死了。

咹?还有这事?!真是他妈个畜生!

张桂芳说,那天,他背你去医脚,我以为你跟他那个了呢。

李淑华犹豫许久才说,他死皮赖脸想跟我……我没答应。还有,吆麻雀那天,在癞蛤蟆山上,我也没答应。

咹?你还凶呢,几次都没答应他!你没嫁过来之前,他要是看中了哪个女人,谁敢不从。第一次他想跟我干那事,我不同意。后来他就说我老公是贼,我老公不承认,他就把我老公反绑着,在村头大皂角树上吊鸭儿浮水。后来我答应了他,跟他有过两次,他就再也不来了,还说我身材像个谷屯包,外搭一双尖尖角,难看死了。

李淑华很想笑,可笑不出声来。她想开导她几句,可找不到恰当的话语,只好抬头望了一眼天上的月亮。天啦!秦村的女人们白天受苦受累,夜晚还要遭受他的践踏与蹂躏!天理何在呀!

张桂芳见她半天不说话,就轻轻推了她一下,淑华,我说了那些话,秦天会不会整我?

别怕。如果他来找你的麻烦,你不要承认,就往我身上推,让我来对付他。

淑华,你真是我的好妹妹呀!她紧紧地拉住了李淑华的手。

张桂芳能一五一十地道出自己的隐私,李淑华觉得张桂芳没有把自己当外人,就一把抱住了她。两个女人都伤心地哭了。

秦村的山山水水笼罩在一片灰色之中……

4

在这窗明几净的瓦房里,李淑华住了一个多月了。不知怎么起的,今夜反而失眠了。她想到自己老实巴交的丈夫出去大炼钢铁快一年了,连信也没写一封,就算他写不起字,也该带个口信什么的。为了抢进度,四十多天来,她跟那些女人们白天干了活不说,晚上还要打火把搞夜战,修堰塘。她感到身子骨像散了架一般,四肢无力,周身酸痛,却还要遭到秦天无端的指责,甚至还要占她的便宜。她又想到前不久死去的婆婆。婆婆本来年老多病加上秦天撤了她家的茅草房子,老人一气就呜呼哀哉了。她越想越觉得悲惨、凄凉,就紧紧抱住被盖嘤嘤地哭泣着。

秦村两百多户草房子被撤了,用来搞烟熏土。有了公共食堂,农民用不着厨房、猪舍、粮仓了,大型农具也集中保管。秦天要求各家各户打紧留足,腾出了不少的房间,让给撤了草房的人家居住。李淑华被安排在秦家祠堂一间空房里。这儿是大院子,秦天也住在这个院落里。好在她跟张桂芳一墙之隔,成了邻居。冲锋号一响,她俩就去出工。铜锣一鸣,她俩就去食堂吃饭。夜晚还一同上夜校,成了无话不说的好姐妹。

李淑华眼泪哭干了,仍然睡不着,很想找个人说说话。这间房子是木结构,泥土墙,裂了许多大小不等的口子。她用手啪啪啪地拍打了几下床头前裂了三指宽缝隙的土墙。过了好久,没有动静,她又拍打了几下。一会儿,隔壁那边也啪啪啪地敲打了几下,算是回应。这是她跟张桂芳早就约定好的联络信号,一旦对方有事就敲打墙壁。

李淑华匍匐在床上,把嘴伸到墙缝处说,张姐,我睡不着。

张桂芳翻过身来,打了个哈欠,想男人了吗?

你坏。我才不想呢。

假话。我有时还想男人呢。你一个二十三四岁的女人,结婚不到一个月男人就走了,哪有不想的?

这话说到了李淑华的心坎上,她更加心血如潮,周身像火一样在燃烧,这使她更加思念她的男人了。她经常做梦,梦见新婚之夜的情景。

张姐,你猜,今下午秦天给我说啥了?

还用猜?肯定是说那事儿呢。他把你喊到一边说话,两个眼睛紧盯住你胸前的奶子呢。

不不不。他是说,他是说,叫我当大队会计。

哦。当会计是件好事。不过你还是要提防着点,谨防骗你。

李淑华听她这么一说,赶紧把手伸到枕头下面摸索了一阵,确认那把剪刀还在那儿原封不动,急忙回答说,也倒是,提防着点好。那你说我当,还是不当?

当。当然要当呀!你当大队会计,背地里传了好久了。女人们早就盼望你当啊。你当了村干部好为我们妇女主持公道,免遭欺负。还有关键时刻,你要监督他,免得给我们秦村带来灾难。你说是不是?

有道理。李淑华简单地应答了一句。

这几天有好些女人背地里劝她说,你有这能力,当就当吧。为我们秦村的女人争口气呀。李淑华根本没想到这些女人们总对她抱有一种希望,都支持她担当起大队会计这个职务。然而她却有些犹豫不决……

张桂芳见李淑华半天没有说话,以为她睡着了,就说,淑华,不说了,天快亮了,赶紧睡一会儿,明天你我还要去拉石料,干重活呢。

行行行。李淑华嘴上回答着,其实心里老在想一个问题。据说秦天放了两颗卫星立了大功要上调土镇了,不知他将来要祸害多少良家妇女?怎样才能阻止他这头野兽呢?

水库提前竣工了。中午,食堂加餐,有肉吃,就是数量太少。几个月没有见到油珠珠,很多人吆喝拉不出屎了。好久也没吃到大米了,今天终于吃上了白米干饭,食堂里悉悉索索的吃饭声一浪高过一浪,个个狼吞虎咽。

下午收工时,李淑华悄悄跟秦天说,秦村长,听说你要调到土镇去当干部啦,怎么还没走呢?

秦天得意忘形地说,嗯呐,就在这几天,只等上面的通知了。

哦。我当上了大队会计,可还没来得及感谢你呢,你就要上调啦!

别说感谢。只想跟你干一回那事,就心满意足了!

那好!就今晚上吧。李淑华望着他灿烂地一笑。

真的?

真的!不止我一个。我给你喊了六个,都是你没尝过的女人。

咹?六个?秦天半信半疑地说。他最多的时候跟两个女人,六个女人,他从来没干过这种大联欢的事,便喜滋滋地问,当真?

我从不说假话。夜校放了学,我们在大队牛棚里等你。

好好好。他乐不可支地说。

晚上,秦天一直躺在床上没有睡意,总觉得时间过得很慢,有种度时如年的感觉。

十点钟光景,秦天听到院子里几个女人的说笑声,不久便听到嘭嘭嘭的关门声。他知道是读夜校的女人们回家了,李淑华她们可能早就去了牛棚呢。他猛地翻身起床,飞快地跑出门去。

初冬的夜晚,秦村到处是一片灰暗。秦天顺着那条坑坑洼洼的牛道,走进了宽敞的牛棚里。墙边拴着一排瘦骨嶙峋的水牛、黄牛,它们见有人来了,便抬起头哞哞地叫了几声。他刚转过墙角。哇——!一个黑影跳到他面前,吓得他背上直冒冷汗。他一看是李淑华,便小声地骂道,死婆娘,把我的魂都吓掉了。

秦村长按时赴约,欢迎欢迎!李淑华不住地拍着手说。突然,从墙角里钻出十几个女人,将他团团围住。

一个年轻的女人冲上前去,用脚一勾,他被绊倒在地上。她说,姐妹们,给我打!

李淑华急忙上前劝道,不要打他。我们让他在地上学狗爬,学狗叫!

对对对。让他学狗爬,学狗叫。女人们说。

秦天央求道,别这样啊,我好歹也是一村之长呀!说不定明后天,我就会调到土镇,看我怎样收拾你们……

咹?你还想得美呢!一个女人骑在他背上,使劲地抓扯着他的头发,爬不爬?爬不爬?

好好好。我爬我爬。他一边爬,一边学着狗叫。

女人们咕咕咕地笑,但她们还不解恨,又围成一个大圈子,叉开两腿,叫秦天从她们的胯下爬过去。爬呀爬,爬了一圈又一圈,他累倒在地上,不住地踹着粗气,说,先人板板呢,我爬不动了,膝盖都磨烂了啊!

李淑华说,秦村长,就怕你到了土镇又去害人。所以今晚要狠狠地教训教训你。姐妹们,再给他来点猛的!

要得要得,来猛的!

张桂芳把一个木盆端了过来:按住按住,给他灌“烧二锅”!

秦天以为是给他灌酒,不住地摆手,别别别,我不会喝酒。

其实木盆里装的不是酒而是半盆女人尿。这是女人们提前准备好的。她们按住他的手脚,扳起他的头,就往他嘴里灌尿。

秦天被尿呛得不住咳嗽,哭泣着说,李会计,李大人。别灌了别灌了!饶了我吧,以后我再也不敢欺负你们了。

到了土镇还搞不搞女人?李淑华说。

不了不了。这是什么酒呀?味道好难受。看来他还没喝够,再灌!张桂芳说。

秦天被尿灌得喊天叫地,瘫倒在地上。

李淑华见状便上前制止了她们。她看见墙角里有张拌桶,就叫她们抬过来,把秦天扣在了里面。

秦天被女人尿灌得稀里糊涂的。当他醒来时见四周一片漆黑,抬不起头,伸不直腰。他就在里面不住地摸。摸呀摸,摸了好半天,他辨别不出是什么地方,好像跟棺材一样。难道自己死了吗?臭得难闻……他又迷迷糊糊地睡了。不知什么时候,他一觉醒来,发现了一丝亮光。原来自己被扣在一张拌桶里了。

从这以后,秦天上调土镇的事一直杳无音信。后来,秦天的村长被撤职了。李淑华当上了村长。

一天,李淑华和一群女人下地干活,在村口碰见了秦天。不知是女人尿喝多了,还是烟抽多了的缘故,秦天患上了肺病,成天咳嗽不止,腰背也佝偻了。

李淑华说,你们看,秦天那摸样像什么?

一个年轻的女人说,像一颗枯萎的草。

张桂芳说,不,像一根弯曲的豆芽!

李淑华微笑着说,我看像一条狗,一条夹着尾巴的落水狗。

女人们忍不住大笑,便围了上去大声地嚷道,落水狗,落水狗!……

秦天不敢正眼看这些女人,只好望着天空,凄婉地说,先人板板呢,我都成这样了,你们还奚落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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