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桂先

唯一条件

□刘桂先

金鑫公司又出事了，刚刚三十出头的工人聂进在事故中不幸身亡。

在配合安监部门展开事故调查的同时，公司老板王林安排副总李明抓紧进行死者善后。王林要求李明善后时一定要注意策略，对于死者家属提出的条件，千万不能爽爽快快地答应。人死不得复生，往往在善后时死者家属会提出这样和那样的条件，尤其经济补偿肯定会狮子大开口。金鑫公司前几年发生过事故，王林对此有“经验”。

聂进是老板王林作为人才从其他公司“挖”过来的。聂进人老实，技术精，也肯干，王林对他很满意。车间主任哭着向王林汇报，事故发生时聂进的第一反应是赶快逃生，并且已经跑到门外，但他回头一看，一名刚进公司的工人吓蒙了，愣在那儿发呆就是不往外跑。聂进连忙折了回来，使劲把那名新工人推了出去，自己却……这些王林不会忘记，他在心中已经拿定了主意，等善后结束他会通过一定的形式有所表示。但是目前，他不能开这个“口子”。他不能保证他的企业以后不出事，一旦再出事，善后起来就被动了。

聂进的妻子赵静正在家中待产，当得到聂进遇难的消息时，只说了一句“不能让老太知道”就昏死过去，随后便被“120”救护车接到了医院。

善后说到底就是谈条件，而死者唯一的亲属却进了医院，这条件还怎么谈？聂进是个孤儿，从小父母早逝，是老太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如今老太九十多了，一直卧床不起，知都不能让她知道，和老人家谈条件，想都不能想。

这怎么办呢？等是等不得的，聂进的尸体在殡仪馆放着，善后不结束是不能火化的，一天不火化，一天就不能了结。

看看聂进老婆赵静那边有没有什么可以理事的人。王林对李明说。

李明说，我早了解过了，赵静的父母不在了，她又是个独女，没有什么近亲。只是有个表兄，在村里当副主任，不知能不能先请他出面谈。

可以啊，我请熟识的人跟赵静表兄打个招呼。王林想，只能如此了，有人出面总比搁在这儿好。

赵静表兄请来了。他先是把王林痛骂了一顿，然后闷着头抽烟。

你的心情我理解，你骂我也骂得对。王林递给他一包烟，说，事已至此，我们都面对现实吧。

赵静表兄说，我先谈着可以，但我不能拍板，最后拍板只能是我表妹。

这时，有人过来对着王林的耳朵说，赵静醒过来了，痛哭一阵后，精神状态还不是太差。

那我们不如直接到医院和赵静谈。赵静的表兄提议道。

合适吗？王林拿不定主意。

应该问题不大。这样吧，我把她表嫂也叫来，如果有什么事，有个女人在也好帮一把。赵静的表兄说着，便给老婆打电话。

这样也好。王林说，我让李副总和你们一起去，一切由李副总做主，马上安监局的同志还要找我谈话，我……我就不去了。其实，王林心里有数，这个时候他是不能出面的，他一出面就没有退路了，他必须找个借口。

老板不去，却让一个副总去，尽管心里不高兴，但人家的理由还说得过去，赵静的表兄只好陪李副总去医院，去见赵静。

然而，李副总他们去了没多久，电话来了，说是赵静不和李副总谈，要老板王林过去，她当面和他谈。

王林不想去，也不能去。他说，我正在接受安监局同志的调查，走不了啊。

电话那边说，赵静说了，她可以等。

王林说，安监局的同志找我谈话，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他要赵静的表兄转告赵静，一切全由李副总做主，李副总答应的就是他答应的。

可是，赵静就是不同意。她态度很坚决，她非得和老板王林谈，面对面地谈。只有老板王林亲口答应了，她心里才踏实。

这怎么办呢？看来，躲是躲不过了。王林想，还是硬着头皮去吧。人家丈夫都不在了，要我亲自去谈善后我都不去，传出去也不好。再说了，提什么样的条件是她的事，答不答应就是我的事了。

王林去了，李副总他们都在。

王林首先代表自己，代表公司向赵静表示歉意，说实在是对不起聂进，对不起赵静。并说，赵静有什么条件尽管提，只要不过分，他都是会答应的。

赵静倚在病床上，说，她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更没想到这样的事却夺走了她的丈夫。说着说着，哭了，说不下去了。王林想，这肯定是赵静提条件前的铺垫。

过了好一会儿，赵静才接着往下说，聂进曾经对我说过，你的公司这几年总是出事故。不能总是出事故啊王老板，看在我这样的人的分上，看在我肚子里孩子的分上，你也不能让公司总是出事故啊……

是，是。王林头上冒汗，无地自容。

至于提条件，我没有多少要提。什么补偿金、抚恤金，包括丧葬费，刚才李副总都说了，上面有规定，你们按照上面的规定办就是了。赵静说，要谈条件，我只提一条，唯一的一条。

你说……你说……王林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一阵一阵发怵。

你也知道，聂进是个孤儿，是由他老太一手拉扯大的，他们感情深着呢。到现在，她老人家还不知道聂进没了……我只想请王老板您隔三岔五就到老太的床头，让她摸一摸……老太人老了，眼睛看不见，耳朵听不到，话也说不了了，但她心里想着聂进……聂进身材和您差不多，左耳耳垂上有个肉疙瘩，您也有，应该可以蒙得过去……赵静说着，蓄满泪水的双眼看着王林，充满期待。

这……这……赵静提出的唯一条件让王林始料不及，他傻了，嘴张着，就是发不出声音。

赵静腆着肚子，艰难地挪下床，对着王林痛苦地躬下身子，说，王老板，我为难您了……

（作者地址：江苏大丰市安监局 邮编：2241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