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华栋

欧洲三国纪行（下）

◎邱华栋

5月23日

一大早就起来了，几个喜欢摄影的决定去海边拍摄早晨的大海。尼斯有一个著名的“英国人散步大道”，又叫盎格鲁街，据说是居住在寒冷多雾的英国的英国人喜欢在这里漫步，把脚踩在那些石子沙滩上享受蓝色海岸的悠闲自在。

摄影者最喜欢的时刻是早晨和傍晚，那个时候的光线能让一切事物呈现出微妙的变化，于是，我们从酒店的坡地上往海边走。行人不多，跑步的人很多，他们一个个地单独跑，身形矫健，健康，活泼。这样的清晨，总是让我觉得人生的美好。

走到了海边，早晨的光线带来的是凉意。大海涌动，海水在冲刷和拍打着堤岸。浪花很高。海鸥很多，到处飞翔如同闪电。海边的游艇、帆船很多，可见尼斯人是多么的会悠闲生活，并且做大海的朋友。一道道的大浪过来，试图冲进一个港湾，但是都被挡在防波堤的外面。

方伟他们几个摄影家专注地拍摄着浪花，他们匍匐在沙滩上的身影实在太专业了。我则凝视着大海上的远方，拣拾了几块尼斯的石头。后来我们登上了尼斯的眺望台，最后眺望了法国美丽的蓝色海岸。啊，真的是蓝啊，水天一色，让人呼吸停顿。白色的小帆船把大海点缀得像是有瑕疵的蓝玉。

回到了酒店吃早餐，只有面包和牛奶、水，没有蔬菜和肉。我觉得很糟糕。难道我们没有给旅游费吗？上了大巴，车子很快在早晨的光线里出发了。大巴一直沿着海边走，穿过了几个隧洞，就进入到意大利境内了。第一个小市镇是圣雷默，接着是萨沃纳。因为是欧盟国家，所以边境现在都是畅通的，感觉不到进入到另外一个国家。但是风景有时候会因为国家制度的不同而有所不同。沿着地中海的海边高速公路前行，开始有雾气，有山峦，山势显得险峻和高大了起来。甜腻腻的法国风景不见了，有些峥嵘突兀的意大利风景出现了。

我们沿着热那亚湾的海滨高速公路，还经过了热那亚这个著名的意大利海滨城市。然后大巴开始向北边进入到山地里了。一路上的自然环境都很好，几乎没有看到工厂的高大的烟囱。我记得我只是在里昂看到有一座化工厂，在去往尼斯的路上，看到有一个地方山体被挖开，裸露出白黄色山体内脏，似乎是一个水泥厂。一进入到意大利，山就高大巍峨起来，还在雾气中隐现。我感觉法国和意大利的边界就是以这些山作为自然分界的。我还注意到意大利的农庄、葡萄园有的似乎有玻璃暖棚，这一点和法国境内的不一样。

中午一点钟，大巴行走了三个多小时，我们进入到米兰市。米兰市是意大利的时装之都，也是一座非常有魅力的古城。但是在进入城区的路上，我看到了一副破败的城市景象。房子低矮破旧，让我十分失望。不过，进入到中心城区，就看到有轨电车四通八达，店铺云集林立。行人行色匆匆，男人大多都穿牛仔裤，表情轻松自然。我们的车子直接来到了米兰大教堂附近停下来，立即展开了游览。

米兰大教堂是非常美丽、气势宏伟的教堂，有很古老的历史，据说光是建造时间前后就用了六百年。从外观上看，属于气势撼人并且还精雕细刻式的教堂建筑。白色的墙体纯洁生动。属于典型的哥特式建筑，有一百三十五个塔尖。教堂的塔尖高耸起来，据说就是为了无限地接近上帝。走进去参观需要安检。教堂的内部游人如织，我们在里面转了三十分钟，感到光线十分晦暗。关于教堂内部的结构和使用的功能，我就不细说了。因为我不是基督徒，我也感觉到教堂里的那种宗教的压抑、神圣、统摄与清洁混合的力量。

从米兰大教堂出来，我们进入到旁边一个建设于1871年的巨型长廊。这个长廊如今是一个购物中心，里面品牌林立。但是意大利才统一不久，意大利是1860年前后才统一的。是意大利国王艾曼纽尔二世建立了这个十字架形的长廊。我们在长廊里面漫步，喜欢购物的人有福了，我们的一些同伴尖叫着消失在商店里的那些物品后面了。我信步游走，买了几双意大利皮鞋。在长廊的中心部位，有几幅描绘欧洲、亚洲、非洲和美洲四个大洲的油画，画的是人种的形象和差异。中国的区域上画的是一个清朝人，留着很长的辫子，此外还有黑人和印第安人的形象。

穿越了长廊，我看到了有一尊达·芬奇的站立像，而基座是他的四个门生。达·芬奇是一个全才，不光是一个艺术家。对面就是米兰斯卡拉歌剧院建筑。据说这个歌剧院和巴黎歌剧院齐名。但是我最不喜欢的就是歌剧了。

我们穿越了歌剧院边上的斯卡拉大广场边上的小巷道，来到了米兰很有名的布雷拉美术馆参观。布雷拉美术馆不算很大，主要的藏品都在二楼，是中世纪以来的油画，大部分都是圣经里面的宗教题材的作品。这个美术馆的藏品到了后面才开始有了文艺复兴的藏品，这个时候，就可以看到以人为本的油画了，普通人和自然的风景，成为了代替宗教传说人物和神话故事的主角了。

在布雷拉美术馆看了一个小时，我的确被意大利油画给震惊了。技法之纯熟老练，油画的丰富和厚度都是让人吃惊的。

出了美术馆，我们又来到了一座宏伟的古堡参观。这个大古堡，实际上就是一个围绕了大庭院的大古堡，很宏阔，可以看出意大利老王宫贵族的建筑理念。我们在里面走，看到不少区域都被开设成了美术作品的展览区。很多展览要额外收费。在庭院里，还有很多的雕塑，大都是胸像，有各种造型，在艺术上十分多样。

在古堡游览了一个多小时，我们又来到了米兰大教堂附近。这下就是散开来闲逛了。我沿着街道逛店铺，看了看卖的东西。意大利人做的东西就是比较的精工细作。我买了两件衬衣，因为我仔细地看了针脚，哎呀那个线缝得很细致，原料也很精当。我看标签上的产地是意大利的，即使是中国人在这里加工的，怎么工艺就这么好？怎么中国人生产的服装就是中低级的东西？我们的民族能不能慢一点，耐心一点地做任何事情？包括建设国家，建设政体，建设山川大地、城市乡村，包括建设我们的内心，我们能不能慢一点耐心一点细致一点？不要撕裂、打破、革命、推翻重来，低水平的重复。无论是历史还是政权，无论文学还是艺术，无论工业还是农业，我们都应该慢慢地精耕细作。

在街头，我看到了一个中国画家在那里画人像。在街头画人像是需要考验的，锻炼的就是一个人的写生功夫和素描技巧，像不像是关键，快不快也是关键。这个画家画得不怎么样，还敢到意大利米兰这样的美术之都市来混？应该去美国。

我照例进入到一家书店。意大利的书店看来人不多，但是，意大利的书店有一个好，就是书的印刷质量很高，大都是可以作为收藏品的。我特别注意意大利有没有好的小说家冒出来，可是我看到的是伊塔洛·卡尔维诺的作品系列全集在那里摆放着，还有翁贝托·艾柯的《美的历史》《丑的历史》《玫瑰的名字》等作品在那里。艾柯是意大利当代作家中最让我喜欢的作家，他号称“当代达·芬奇”，是一个全才。涉猎面很广，打通了文史哲的当代欧洲最重要的知识分子。

在法国意大利待了这么几天，的确是的，从外观上看，法国、意大利的城市是陈旧衰败的，老欧洲在逐渐的破落下去了。但是人家是家底厚实，进入到外表破旧的房子里，随便一件东西就很值钱——我想，我们不要用新来衡量古老的欧洲。欧洲跟你玩的就是旧，没有欧洲的旧，就不会有美国、日本的新。不过，法国人的吝啬小气，意大利人的懒惰散漫是有名的，这一点我从他们的脸上就可以看出来。

5月24日

今天早晨吃早饭的时候，餐厅将中国游客和西方游客的就餐区隔开了，而且中餐的菜品很少，没有什么吃的。我觉得很诧异，就问曹导。导游说，这家酒店接待中国游客，但是中国人中间有些人吃早餐的时候喜欢多拿，结果盘子里总是剩很多，浪费食物引发了酒店的反感，因此中国人就餐就这么被分开成两个区域。妈逼的，我来给你们送钱，你还歧视我们。我心情很不好，欧洲破落户。但也许是我们的团费给得少？这也是有可能的。

简单吃了点黄瓜西红柿，我上了大巴。从米兰到威尼斯是今天的旅程。这是一路向东的路途。沿途，可以看到意大利北部地区的地形地貌以及精巧的小镇。意大利的风景比法国的要粗狂一点点。不过，最赏心悦目的，就是那农田。麦田、葡萄园、玉米地，还有一种不知名的红花都非常自然、美丽。中途遇到堵车，三车道按说很宽阔了，可是我们在路上也堵了半个小时。堵点是在修路。车行接近四个小时，我们于十二点进入到了威尼斯附近。12点20分，我们来到了一家叫做中华酒店的中餐馆吃饭，我感觉饿了，所以吃的比较多。饭菜是五菜一汤，量不少但是都是大锅菜，很不好吃。1点30分，我们被拉到了威尼斯水城的边上。

说是水城威尼斯，到跟前一看，还真的是水城，我感觉几乎都要被海水淹没了似的，完全漂浮在水面上，需要坐船过去。下了船就来到了无数油画、作家画笔和文字笔下的圣马可广场，广场有一座高耸的尖顶的钟楼建筑十分扎眼。广场不算很大，但是非常开阔，里面有一个更大的围廊包围出一片空地，游人特别多，肯定是世界各地来的，肤色、种族的差异非常大。还有一座很重要的建筑是总督府，现在是博物馆，这个博物馆建筑体量不小，还连着水岸，进入很容易迷路。

我们先是在圣马可广场里面转，这是一个大型的庭院式建筑，中心是长方形，有太多的游人，一股股的，一堆堆的，一对对的，一队队的，三个两个的，到处都是人。还有画家，美术学院的学生在这里画风景画和肖像画。有露天咖啡厅，有音乐演奏。我们径直穿越了圣马可广场，前往当地一个玻璃器皿制造作坊。这家作坊隐藏在威尼斯那石头房子里，沿着狭窄的楼梯上去，就进入到作坊里。威尼斯的玻璃制品显然非常有名。我看见，有一个火炉子里面的火焰熊熊燃烧，有一个围着围裙的小伙子，脸上两鬓的黄毛很长，他用铁钳子从火炉里夹出一块烧红的石英石，这就是玻璃最初的形态。然后他接着用夹子将这块红色的玻璃水石英石变成了一匹站立的小马驹，小马驹就这样变成了。

之后，导游将我们引导到了卖玻璃制品的柜台。似乎这个作坊是专门针对中国人的，服务员会说几句中文，虽然是体态丰满的意大利女人，但是她笑容可掬地给我们介绍加了矿物质导致变化各种颜色的玻璃杯，比如，加铜就变绿，加了金银就会变成鲜血一样的红色。她最后给我们推荐了一种公母杯，又叫罗密欧与朱丽叶杯，呈殷红色和暗红色，非常美丽。我感觉喝葡萄酒很好，喝咖啡和喝茶都是不很合适，总之用来当个摆设是可以的。而且经过了她的打折的计算只要二百四十欧元，也就是人民币两千多元，这个价格也不便宜啊！我赶紧躲开了，没有买。不知道有没有人买，因为围观的人很多，不只我们一个中国人旅行团。

这个时候，这个女人看没有人买，又笑容可掬地取出来了一套银色的包水晶玻璃的首饰，的确很漂亮。经过了打折计算，要价一百二十欧元。但是同行的女性显然是越买越精明，窃窃私语之后都觉得这东西意思不大，华而不实。的确，中国女人最喜欢的就是金银首饰和钻石翡翠玉石等等。其他的兴趣都不大，尤其是玻璃制品，再美丽，不过是玻璃嘛。像台湾有人弄出来非常漂亮的琉璃，我记得我看过一个展览，那东西真是巧夺天工，各色奇巧的作品很漂亮。不过再漂亮也是玻璃的。玻璃的就不会也不可能和稀有的钻石、翡翠、玉石、黄金相比较。最后，我在这家玻璃饰品店里挑选了几块二十欧元左右一块的玻璃胸饰，准备拿回北京送人。

威尼斯实在是有太多文学作品涉及到了。别的不说，托马斯曼的有名的中篇小说《死于威尼斯》，就将同性恋题材处理得很好。托马斯曼就是一个同性恋高手。这个作品被拍摄成了电影。另外一篇名篇，就是莎士比亚的戏剧《威尼斯商人》。

接下来应该是来威尼斯的人都要选择的项目了：乘坐贡多拉游船游览水城威尼斯。我们来到了小码头，分成了三批，乘坐了三艘贡多拉，开始在威尼斯那河道里面穿行。贡多拉是一种很漂亮的木船，每条贡多拉都被装饰得不一样，船头大都雕饰得非常精美，有的如波浪一样翻卷起来，翘得老高。船主穿着威尼斯人的传统服装，小伙子漂亮，狡诈，眼神滴溜溜地转动，盼望着我们到时候多给小费，然后他少出力气。油漆船体黑色是主调，然后有红色的条带。每条贡多拉坐六个人，我们的贡多拉沿着威尼斯的水道前行，水道两边都是威尼斯古老的房子。这些房子的地基显然是牢固的，长期地在海水里浸泡，不腐蚀了地基还怪了，因此，我看威尼斯早晚要被海水给淹没了。而且在这样的房子里居住容易得关节炎，因此，很多房屋一层就没有人居住了。我看威尼斯的水道里的水也很脏，水发绿发臭，船主撑杆，贡多拉在弯曲的水道里前行。船主和其他的贡多拉交错而过的时候大声地说笑，调侃，十分有趣。

在河道的某个拐弯处，我看到在前面的石阶上，坐着几个女人，有老有小，一个美丽的白人少女微笑着托着腮，在凝视着水面，我很少看到这么美丽的姑娘，看呆了。那个少女的确是美丽极了，像是从威尼斯的历史深处、从那些油画里面走出来的一样，她笑着坐在那里，安静地看着附近的景色。她的姐姐、妈妈、奶奶簇拥着她，影响着她的心绪，决定着她的未来。而我，就这么和她擦身而过。

在贡多拉上看水城，的确别有味道。很快，我们的贡多拉进入到波涛汹涌的、宽阔的运河里了。运河两边也都是石头房子，在波浪的拍打之下显得岌岌可危。船主看到我们是中国人，就指着某处房子说，那里是马可波罗住过的房子。在运河上我们的贡多拉左右摇晃得厉害，因为还有更大的游船经过，水波涌过来，冲击着我们的船体。我有些担心掉进去，我可不想在威尼斯淹死。好在很快我们的贡多拉重新进入到城区的狭窄水道里，然后沿途返回，继续是古老的风景和流动的人。阳光很妩媚清新，今天的天气非常好。

上了岸，我们走在一座座桥上，叹息桥、里阿托桥等等，都是有故事的桥。我去参观了过去的那座总督府，现在的博物馆，这幢建筑很宏伟，可见当年威尼斯的富足。博物馆里面，有些展厅没有开放，还在整理修缮。展出的部分很小，有些油画作品和历史摆设。

我们都觉得威尼斯非常美丽，就是游人太多了，快赶上故宫了。我们在这里待了一个下午，前后五个小时，还是觉得意犹未尽。逛累了，我们三三两两地在咖啡馆里喝咖啡，看圣马可广场上那群鸽子。这里的鸽子非常多，和海鸟混在一起，飞起来，落下去，落在游人的肩膀上和手上的都有。我坐在那里看人，看景，心情舒畅。我想，威尼斯是应该再来的，不过，再来就会换一个季节，换一种方式了。也许可以住在这里几天才好。

傍晚的天色暗了下来，波光潋滟之中，已经将落日的余晖涂抹上了金红色。这波浪在涌动，而大海依旧是温柔的。七点钟，我们坐上了快艇返回市区。

威尼斯是一个著名的海港旅游城市。来的时候我看到有三四艘那种巨大的豪华游船，停靠在码头边。据说，这是专门游览地中海国家的游船，船体都有炫目的船号，船的窗户现在都亮着灯光，每艘可以有三千个客人。我在去北欧旅游的时候就乘坐过这样的大船，大船非常舒服。在6点30分的时候，我在圣马可广场边可以见到大型豪华游轮一艘艘地鸣响了汽笛，然后离开了威尼斯，驶向了大海。

回到了大巴上，半个小时之后，我们就入住在威尼斯城区的一家旅馆里。吃了晚饭，觉得今天是累而兴奋。我翻阅着威尼斯画册，抚摸着买的几块玻璃饰品，又读读翁贝托·艾柯的那本有很多漫画插图的《洛阿娜女王与火焰杯》，很快就睡着了。

5月25日

今天从威尼斯赶路，到达佛罗伦萨。佛罗伦萨是意大利文艺复兴的中心和重镇，欧洲人的人本主义在那里解放了。在意大利的靴子样国土的腿肚上方的部分和圣马力诺国一起成为了意大利中部重要城市。不过我们这次不去圣马力诺，我们直接前往佛罗伦萨。

昨天晚上没有睡好，因为我晚上忽然被星竹的呼噜给惊醒了。我们俩都是小胖，因此都打呼噜，每天的旅途其实是很累的，因此我的饭量也增加了。我是入乡随俗之人，没有那么娇气，凉水就凉三文鱼我都可以吃得欢，所以不娇气，不像那些出国不带热水壶、榨菜、辣酱就不能活的人。这些天我的体重一点都没有下降。

我此行在巴黎、尼斯、米兰、威尼斯等地都进了当地的书店。感觉是法国的书店里的书非常国际化，法国读者的品位最高。意大利的差很多。中国作家的视野因为这三十多年持续地翻译介绍外国文学的精品，已经大为开阔了，我在法国意大利的书店里看到的中国作家或者华裔作家的译本有莫言、高行健、叶兆言、苏童、余华、卫慧，欣然、山飒、格非、阿城、郭小橹、老舍等人作品，并不多也。可见欧洲对中国当代文学的介绍，还有一个时间差。关键是中国作家对自己要有信心，要开阔眼界，要知道自己的写作已经是和世界上其他语种的作家处于同样一个时间里了。

早晨8点30分，吃过了早餐，我们就从威尼斯出发了，前往佛罗伦萨。在路上，可以看到意大利的麦田里间隔着麦苗，种了很多知名的红花，特别美丽，将麦子的平凡和朴实衬托得异常的华丽。沿途又是油菜地、玉米地、小麦田和树木，看来意大利的工厂也转移到第三世界了。一路走的都是高速，路况还不错，路途中，我们还经过了一座古城博洛尼亚。这里有大师作家翁贝托·艾柯就职的博洛尼亚大学，据说这是欧洲最古老的现代意义上的大学。我透过车窗，看见了博洛尼亚城那簇拥在一起的建筑顶端。

中午12点30分，经过了四个小时的车程，我们到达了佛罗伦萨。公元前59年，罗马人建立了佛罗伦萨。文艺复兴时期的三杰，但丁、薄伽丘和彼得拉克就是出自这里。我们的大巴车停在了停车场，我们下车之后，沿着一条河边的路向市中心步行。路上有一些黑人在向我们兜售模仿欧洲名牌的包包，看来哪里都有卖水货的，这下子好了，卖水货的就在欧洲人的心脏里。一个丰满的黑人女子拦住了我，我用英语说，我们这个东西很多！躲开了。他们发现有警察来了，一下逃跑了。看来哪里的小贩都怕城管啊。

我们先到达了佛罗伦萨的一家叫作汉宫的中餐厅吃饭。这家中餐厅比较地道，是我在欧洲吃得最地道的一家了。餐厅非常雅致，欧洲人也喜欢的环境。小桌四个人一桌，菜品很好，我们的胃口自然好。吃完了饭，我们就步行来到了佛罗伦萨的市中心。这座城市最著名的自然是米开朗琪罗广场，有大卫像，还有一座老桥，就在缓缓地流动如同奶酪的河流之上。我们还要去乔托钟楼，并且根据导游的建议，在这里参观一家皮具店，因为意大利的皮货、皮具是世界上最好的，不买就亏了。

在市中心的广场上，我们知道了，这个城市的缔造者是梅迪奇家族。广场上有我特别熟悉的米开朗琪罗的雕塑大卫，还有其他很有名的雕像，都在广场上伫立，我们都崩溃了，围着这些老在书上看到的雕塑来回地看，十分兴奋，就像从来没有见过裸体的人一样那么新鲜。佛罗伦萨市政厅就在旁边，游人非常多，出出进进的全都是人，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怎么那么多人！我们随着人流进去，随着人流出来，我都不知道我看见了什么。

佛罗伦萨可以说是梅迪奇家族建立的最主要的部分。这个大家族政治、金融和商业以及文化方面杰出人物出了很多，从中世纪开始，梅迪奇家族用雄厚的财力建设这个城市。而其他的人，佛罗伦萨的市民、士兵、艺术家、修道士、文人和手工业者也一起努力，将佛罗伦萨建设成了一个艺术宝库之城。

在博物馆的门口，有三个人正在表演活体雕塑。他们一动不动，然后突然一动，吓人一跳。还有一个台子上，干脆游人在表演木乃伊。这个木乃伊是一个女人扮演的，忽然，她睁开眼了，人们尖叫了起来。还有一个花脸小丑在人群中乱跑，增加着佛罗伦萨的艺术和搞怪的气氛。

乌菲齐博物馆是佛罗伦萨也是欧洲最重要的博物馆。1765年，这家博物馆就开放给世人了。现在，这家博物馆展出以中世纪欧洲艺术作品和文艺复兴时期美术作品为主。尤其是让我看到了从神本主义到人本主义在绘画历史上的演变，如乔托的大量作品，波提切利最著名的作品《维纳斯的诞生》和达·芬奇的《基督洗礼》《天使报喜》，真迹就在眼前，我觉得很多原作都是我过去在书上看到的，还有部分德国画家和荷兰低地画家的画作系列，现在让我眼前琳琅满目，美不胜收。在第二和第三走廊展示的是米开朗琪罗、拉斐尔、提香和佛罗伦萨画家的大批作品，我在提香的《乌尔比诺的维纳斯》沉默良久。一直到鲁本斯和卡拉瓦乔，并以德拉克罗瓦收尾。这个博物馆的美术作品收藏让我继续开眼，继续了我在罗浮宫的那种开眼的感觉。

出了美术馆，我沿着佛罗伦萨的街道漫无目的地散步，进入到一家书店里，拐进去，看到有莫言、苏童等中国作家的译本。

街上悠闲走路的人不少，有成群的犹太人，穿着很像经学院的学生或者拉比，还看到了至少有二百斤很肥的女人颤颤巍巍地走过去，浑身的肉都在上下跳跃，阿拉伯人和黑人在兜售小商品。我可以看到有马车在奔跑，游客在马车上拍照。还可以看到拉手风琴的乐手在快活地乞讨，把乞讨变成了玩乐。佛罗伦萨还有著名的圣母百花大教堂，我们走进去转了一圈，看到了一个儿童合唱团在唱圣歌，声音纯美动人。这次出来，看了太多的著名教堂，因为不是基督徒和天主教徒，我实在是有点麻木了。圣母百花大教堂建筑非常漂亮，和它的名字一样美丽。佛罗伦萨还有圣多明各和圣方济各两个分别对应富人和穷人的教堂，其中，圣方济各是专门面向穷人传教的教会组织，他们之间的关系只有宗教学家才可以说清楚。

我们走过了但丁的故居，我走进去仔细地参观了。但丁是最重要作家之一，他的作品是我熟悉的，各种《神曲》的译本我就有七八种。但丁的历史顿时在我的眼前复活了，走进作家的故居，作品和人的关系就变得亲切了。这和我去年去俄罗斯，在托尔斯泰庄园里，进入到托尔斯泰的房间里，看到托尔斯泰的书房、床、饭桌，甚至是靴子的时候，我的感慨是一样的。

在一所小教堂里还有伽利略和米开朗琪罗的墓。这家教堂叫做圣十字主教堂，是佛罗伦萨最有代表性的哥特式建筑，始建于1294年，1442年才启用。教堂内部极其精美，到处可见细致精美绝伦的雕塑和壁画。

来佛罗伦萨，一定要上到老桥上看看。在老桥上，我忽然找到了在凤凰县一座老桥上看水看河流的感觉。这座桥的历史实在是久远了，1345年的时候它就在这里了。算起来，六百多年过去了。老桥由三个结实的圆拱构成，桥上有屋顶，有屋子、格窗，只有中间的部分可以一览无余地看见河流。河水在桥下非常平静地流动，我凝视着，几乎看不出河水在流动。这就是佛罗伦萨，在历史中从不变老，也从不年轻。

晚饭依旧是在汉宫中餐厅吃的，我想起来了，在米兰吃的那家中餐厅叫做万珍楼。这家店主也是浙江温州人。在欧洲，浙江温州人开餐馆的很多，他们真是适应环境，并且吃苦耐劳。店主姓方，人很有趣，似乎和曹导熟悉，过来和我们聊天，开玩笑。

晚上住在佛罗伦萨的一家酒店里，酒店不错，房间很宽敞。赵方教授来到我和星竹的屋子里聊了很久。主要谈的是音乐和文学的关系。

在佛罗伦萨的这个晚上睡得很好。佛罗伦萨，古老的意大利城市，每块石头的背后都有故事。石头的房子，建筑雕塑那么美不胜收，让我沉浸在时间深处无法自拔。佛罗伦萨真的是老贵族啊，破旧的屋子里，宝贝太多了。

5月26日

早晨起来吃过了早饭，我们就驱车前往意大利比萨，去那里看著名的比萨斜塔。一个多小时，我们就来到了比萨。这是一个古老的港口城市，距离利古里亚海不远，空气潮湿，有着海的味道。过去在意大利的历史上，这里是很有名的一个小公国，是海上强权之一，最终接受了佛罗伦萨人的统治。

1173年，建筑学家波纳诺开始建造比萨斜塔。八九百年之后，我来到了斜塔的跟前。我们先穿越了圣玛利亚之门，就进入到比萨斜塔的建筑群庭院里。游人非常多，多得让我想起来了我在汉武帝墓参观的感觉。那一刻，我的心情非常肃穆。面前是有着穹顶的圆包式样的建筑，是主洗礼堂。然后就是主教堂建筑，白色的大理石墙体，五层建筑格局，大气庄严。主教堂里，各种宗教浮雕恐怕是最好的艺术品了。活灵活现地将历史中的那些宗教人物展现了出来，他们奔走，他们簇拥，他们呼号，他们惊喜。这些宗教人物现在都不见了，可是，眼前的教堂还在那里。

接着，就是著名的比萨斜塔了。站在斜塔的跟前，我真的很担心斜塔要倒掉。它倾斜的斜度实在很大，尤其是在跟前，可以感觉到它随时要倒下来一样。1990年开始，比萨斜塔因为成为危险建筑，不再向游客开放，并且在随后的几年里，开始了多次的加固，促使斜塔可以回复到挺直。但是，施工过程也非常惊险，比萨斜塔开始朝另外的方向倾斜。现在，经过了加固，比萨斜塔总算是保持了原先的姿势不再倾斜了。

中午我们在比萨老城的一家中餐馆吃饭，老板给我们每个人送了一尊大卫的石膏雕像。比萨老城非常安静，房子都是那种红屋顶的低矮的石头房子，沿着一条河分布。据说比萨晚上灯火通明的时候，在河边散步非常美好。

饭后我们上了大巴，沿着一条海滨高速公路向罗马飞奔。一直走了五个小时，我们在下午的五点钟赶到了罗马。罗马！世界上最著名的城市之一，意大利的首都，我们靠近它的时候就可以感觉到罗马的气息了，那是一种繁华和古老混合、历史和现代交集、传说和故事云集的地方。车流密集，人也多了起来，好像意大利人主要居住在罗马，城市里一下子人多了不少。

我们先到一个超市买了一些东西，因为有人要买地道的巧克力。在法国和意大利的超市里，我发现吃的东西并不贵。几十欧元可以买到很称心的食物。

接着，我们去了“中华饭店”吃饭。这家餐厅又是温州人开的。曹导告诉我们，温州人非常抱团，只要是温州人，一开始来到了意大利，在米兰、罗马，找到自己的老乡，那么老乡会先借给这个人一笔钱，帮助他立足，十个人集合起来给一个人借钱，等待他发家致富。结果，如此帮衬，自然温州人各个传帮带地在意大利扎根并且很快就站稳脚跟了。因为浙江人聪明，勤劳，智慧，狡黠，因此到处都是温州人！中国人在欧洲最多的就是浙江人吧，浙江人中间肯定是温州人最多了。

一路奔走一个多星期了，我感到有点上火，嗓子眼很疼，不舒服，吃了点清火的胶囊也不起作用。我们下榻的酒店叫做皇冠酒店，还不错，八点钟我出来去超市买东西，发现意大利人就是懒惰，超市早关门了。明天要看罗马的主要的废墟建筑，著名的那些废墟，要走很多路。

晚上和星竹聊天，聊各色人等，也很有趣。这一天主要在路上了，走了六个多小时的路，从佛罗伦萨到比萨，从比萨到罗马，穿过了意大利四五百公里，看到了意大利的面貌，似乎从来没有变化，人都活在历史里，但是又活在当下。当下的熠熠闪光，都在古老的房子里。

5月27日

意大利的国花是雏菊，这么不起眼的花在意大利到处都是。不过，在罗马漫步，我喜欢的花是一种灌木开的黄色小花，叫做石楠花。这使我想起来看过的海因里希伯尔的小说《莱尼和他们》（又译《女士及众生相》）里的女主人公在石楠花从中和男朋友野合的心理活动，非常美好的描述。可能女人最喜欢也最能忍受的野合，就是在花丛中吧。在花丛中交配，显然是动物的一大爱好。

我还看到了红色的罂粟花，开在罗马某些花园里。不过，罗马的红罂粟花显得小巧，纯粹是观赏花朵。

今天吃完了早饭，我们就出发了。大巴把我们放到了罗马斗兽场附近，我们下车。斗兽场太有名了，今天的天气也特别好，阳光简直可以称得上是毒辣，一点云彩都没有。进入到斗兽场里，我还是感觉到了震撼。想想古代罗马帝国的伟大、辽阔和统治者的残暴吧，在这个斗兽场里面，人和兽斗，人和人斗，鲜血随便喷溅，人如蚂蚁被皇权践踏。但这就是人的动物世界。斗兽场上，看台是空的，但是我仿佛看见那看台上依旧坐满了人，斗兽场里面也依旧有着和野兽拼杀的勇士或者奴隶。我想起来了艾青写的关于斗兽场的诗歌。

接着，我们又去看了一个古代罗马的市集废墟。罗马最有名的古代建筑，很多都是废墟。但是在罗马，这些废墟保存得太好了。市集废墟很庞大，可以看出来当年罗马人的生活状态。我在废墟的岩石缝里摘取了一朵小红花。这朵红色的小花非常柔嫩，只有三瓣叶片，一碰就碎。这花不是罂粟花。

据说罗马是由狼喂大的孩子建设起来的。这个传说很古老，因此罗马崇拜狼。我上火了，在炎炎烈日之下嗓子冒火，口干舌燥地走路，使劲喝水。

我们接着又去了威尼斯广场、西班牙广场，这些建筑都有自己独特的历史和作用。

万神殿建筑是很震撼的建筑。它并不宏大，但是建筑理念却是通天的，圆顶之上，有着通达神话和上帝的穹顶，万神殿建筑在建筑史上是一个很有名的建筑。关于它，要半本书才可以说得清。

接着，我们来到了许愿池。这个地方我在很多电影上看到过。啊，人很多，姑娘尤其多，大都露出了乳沟和白花花的膀子，让我头晕目眩。许愿池，喷着清澈的水，水边人们聚集着往里面扔各国钱币，同时他们许愿。据说在这里许什么心愿都会灵验。我想了想，许愿父母亲身体健康。然后扔了几个钢镚儿。

然后我们是在西班牙广场附近的一家餐厅吃饭。吃完了饭，继续行走。下午我们在罗马自由活动了。这下好了，我们十六个人本来就分成了三组，喜欢看博物馆和美术馆以及各种文化遗迹的有四五个，包括我，然后是摄影家有四五个，他们带着长枪短炮，到哪里都是噼噼啪啪地拍摄。对于他们来说，拍照，一定比眼睛看更管用。对于这一点，我真的很诧异。后来，我就不怎么拍照了，因为，我觉得用眼睛看，用心灵感受，是最重要的事情。至于留不留影，我真的没有兴趣。人在风景和伟大的建筑面前，永远都是俗物、蠢物。这就是我的想法。第三组是几个姑娘加两个武生、老生组成的购物组，他们是每店必进，逢进必买。我也很佩服这样的人。欧洲人就是他们喂肥的可能。真的是，要不是中国人来购物，这帮子衰朽的欧洲人真的完蛋了，本来就散漫懒惰（德国人除外），又躺在高福利制度上，整天被政府哄得高兴了，我觉得长不了。

没有想到罗马这么热，废墟和历史上有名的建筑这么多，给我造成了审美疲劳。欧洲里面，光是法国意大利就让我在文化上、历史上，古建筑和宗教上大开眼界，同时也感到了力不从心和靠近无门。审美上也发生了疲劳，因此有点想家了，想早点回去了。中国！忽然开始在心里亲切了。其实，我今年已经三十九岁了，人到中年的确有一种不惑之感，就是对外部世界的好奇心的减弱。这其实是要命的。

罗马中心区的店铺特别多，各路名牌很多，我买了一双皮鞋，就进入到罗马某个地下通道边上的一家书店里。星竹跟着我，他既不喜欢摄影，也不喜欢购物，似乎对美术馆、博物馆的兴致也不浓厚，但是人非常厚道。在罗马的这家书店里，他说了一句让我特别激动的话：“即使看不懂，看看这些书，我也感到了亲切。”可是，我发现，罗马人更爱逛街购物也不喜欢买书。意大利人完蛋了，和中国某些人一样完蛋了。都不爱读书。就知道喝咖啡，游玩，吃喝玩乐。呸！

我看到书店里有王刚的意大利文《英格力士》，还有英国华裔女作家张戎的《鸿》——一本书写三代女人给西方人看的自传。据说这本书好多年都大卖，尤其是西方人不怎么了解中国的时期，张戎有一年的版税收入超过了英国女王的年收入。我还看到了日本作家村上春树、吉本芭娜娜和智利女作家伊莎贝尔阿连德的书。至于我喜欢的意大利大作家卡尔维诺和翁贝托·艾柯的，有很多的版本，但是放在了不起眼的位置，也没有人去翻阅。

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这是很有名的一句话。还有一句就是，条条大路通罗马。这话够狠，说你干什么只要你一条道走到黑，就到了罗马。所以，置身于罗马，我的确感到这是一座魅力四射的城市，在于她的废墟之美，在于她的现代生活之美，完美地结合了起来，而且并不冲突。城市很有活力，游人多得数不清。我觉得罗马人光靠旅游业，靠祖宗留下来的废墟建筑，就可以过得很好，游客纷纷来送钱，难怪罗马人整天吃喝玩乐。

一天下来，在罗马城里走了八个小时。当然中午吃饭的时候休息了一下。哎呀，游客尤其是中国游客，这种比国内逃难式旅游好一点的文化游，也够累的。我感觉在家的时候想出门，可是出门了又想念家的安稳和舒适。人就是贱。这些年，中国人有条件出国了，我有朋友一家子就喜欢全世界旅游，而且去偏远的不安全的国家，比如缅甸、尼泊尔，还有些岛国，南非，南美洲的丛林。哎呀我可受不了那个罪。

晚上在宾馆里，人大的赵方教授又喜欢到我们屋子聊天。他是四川人，有连鬓胡子，很壮实，他说他睡觉是头和脚必须露在外面，不然睡不着。而和他同屋的书法家则体寒，必须要全身都蒙在被子里才睡得香。赵方觉得我们看到的都是太有名的东西了，我说，那外国人到北京，看的不还是故宫、天坛、颐和园、八达岭长城？赵方说，的确，他的外国朋友来到北京，还是被我说的老建筑和园林以及长城，加上国家大剧院、鸟巢、中央电视台新楼给震撼了，北京的古代、近代、现代、当代的叠加，也是非常丰富和有着勃勃生机的。一点也不比罗马差。

我这天睡得很香，因为走得很累。罗马可不是叫人累的。

5月28日

今天一早起来就听见了鸟鸣。我们在罗马的宾馆在郊区，半明半昧的晨光从窗户外面照射进来，我起来了，去吃早饭。窗户外面是乌鸦、小雀的叫声，天色大亮了。我忽然想看看意大利的诗人是怎么写罗马的，但是我想不起来。我拼命想着意大利“隐逸派”几个诗人蒙塔莱、翁加雷蒂和夸西莫多三个诗人的诗篇。但是没有想起来和罗马有关的诗篇来。

吃完了早饭，我们就坐大巴前往庞贝古城，去一看庞贝古城遗址和维苏威火山遗址。这也是令人兴奋的旅途。因为途中要经过那不勒斯。车子沿着沿海高速走，越走天气越热，跟多年之后我在台湾从北往南走的感觉一样。而且，非常显然的是，越往意大利南部走，就感觉意大利南部就穷一些。道路破损狭窄，有的地段还收费。阳光白花花的刺人的眼睛，经过那不勒斯的时候，的确看到了马路边上有很多垃圾堆在那里。

据说，那不勒斯的黑帮非常厉害，就是不倒垃圾，因为垃圾的处理和政府较劲，结果那不勒斯就成了一个世界闻名的垃圾成堆的地方了。意大利黑手党十分著名和猖獗，实际上，黑手党就是另外一个政府。地下的政府，黑手党就是意大利文化本身所诞生的，很难根除。因为基层的，地方的，片区的，行业的利益和黑手党都是搅和在一起的。

导游也警告我们，说在那不勒斯有时候会有街头枪战，不注意就会被流弹击中。我的个妈，我来旅游可不是来挨枪子儿的。所以，本来打算在那不勒斯吃午饭的，经过和导游商议，决定去维苏威火山附近吃意大利海鲜面。地道的意大利海鲜面是我很想吃的，这次一路上吃的都是中餐，把我都快吃吐了。其实我一向是一个入乡随俗的人，到哪里就吃哪里的饭，喝哪里的酒和水。

我们赶到了维苏威火山附近，在意大利司机的推荐下，我们在一家意大利面馆吃了海鲜面。面条的确不错，尤其是海鲜虾仁的味道怎么就和东海南海的不一样。面条也筋道，我吃过中国所有省份的面条，觉得这意大利面属于中上吧。维苏威火山是于公元79那年爆发的，迅速地将庞贝古城掩埋了，近代以来，庞贝古城才被发掘了出来，让我们看到了古代罗马人的辉煌成就。

然后，我们跟着导游进入到庞贝古城的废墟里。多年以前，维苏威火山忽然爆发，将庞贝古城湮没了，毁灭了。现在残存的，都是没有屋顶的废墟。街巷还在，但是人没有了。这个废墟保存完好，可以看到当时庞贝城的规模和建制。有神庙和神殿，政府机关，民居，澡堂子，剧场，官邸，商店，甚至还有妓院。庞贝古城的妓院建筑里壁画还有很多，我买了一册画册，在这本画册上，可以看到古代庞贝人是多么的热爱生活，热爱做爱，各种姿势都有，口交，六九式，前后交，多人性交，站交，坐交，侧面交，都有，显示了庞贝人是多么的开放，自然，淳朴和淫乱。当然，人是动物，性交是非常自然的事情。只是如今人类自身的文化让性交问题变得更加复杂了。看到这些壁画，我感觉古代罗马人是非常强大开放，也找到了罗马帝国灭亡的原因，就是耽于淫乐。人将死于安逸，活于勤奋。

废墟很大，这些残垣断壁让人触目惊心，发人深省又呆若木鸡。让人的大脑空空如也，让我觉得我没有碰上那倒霉的火山爆发，真是幸运，甚至让我这个北京人觉得北京郊区没有火山是祖宗的大德啊。庞贝古城条条的街巷纵横有序，但是我没有地图，不知道方位，只能是瞎走。废墟里面穿行的都是现代游人。剧场也是扇面形的，和那个古代罗马斗兽场局部是一样的。阳光非常强烈，我们在废墟里走得是汗流浃背。在某个废墟房间里，还保留了几具干尸，显然是窒息而死，姿势还是挣扎的姿势，让每个游人都在那里驻足沉思，在那里惊慌失措和庆幸不已。尸体就那么保存了两千年，真是不容易啊，厉害啊，时间，大自然的手在瞬间就改变了人们的生活。

在庞贝古城容易发思古之幽情。但是我没有那么文人气的风骚，我觉得这庞贝古城，说起来就是：我来了，我看见了，我进入了，我又走了。

我们上了车，司机把我们拉到了维苏威火山上去看火山口。死灭的火山口像一个枯井，现在是沉静的，谁也不知道它还爆发不爆发。在维苏威火山上，到处都开着一种不知名的黄花，是雏菊？意大利的国花？似乎是，似乎又更野生。大巴缓慢地沿着盘山路向上面走，越走越荒凉，可以看到多年前的火山喷发，使这座大山的植被遭到了彻底的破坏，大树、深草都没有了，虽然火山灰非常有养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的维苏威火山几乎就是光秃秃的，只有点小花小草。

我们下了车子，向火山口奔跑。我想最好是飞到半空才可以看清楚火山口的情况，可是没有办法，也就是在火山口附近走走。我看到，漫山的黄花在火山口也不多见，似乎就是雏菊，意大利的国花。为什么意大利人喜欢雏菊，我想这和意大利有黑手党是一样的，雏菊是非常容易存活，卑微而耐性，到处都是，淡然而自在，就像意大利人的天性。

回罗马的路上，导游把我们拉到了中途的一个旅游商店。在那里，我买了几种意大利面的面酱配料。想回去做意大利面的时候放进去，颜色是绿的，很怪。估计味道也很怪。我喜欢红色的各类酱，因为红色的酱，不是辣的咸的鲜的就是番茄的，肯定不错。其他颜色就很可疑了。有了酱，面就好配了。

我们傍晚七点赶回到了罗马的宾馆，在门口的一个仓储大超市里，我们去疯狂地采购了各种的意大利东西，以巧克力和意大利面为主，因为在意大利除了皮鞋我没有买别的。意大利面长的短的，粗的细的，以及其他形状的比如海贝型、圆筒形、长条形，就是没有方块形的。

回到了宾馆房间里是九点钟了，感觉很疲乏，我的嗓子眼疼，冒火，是上呼吸道感染了，或者就是水土不服。好在明天傍晚就踏上归国的航班了，心里忽然感到了轻松。而四川汶川地震的事情还在发展，死的人据说超过了十万人。中文国际台、美国电视台都在谈论这个事情。

5月29日

吃完了早餐，大巴把我们拉到了梵蒂冈圣彼得广场附近，我们下来了。梵蒂冈又是一个小国家，但是特殊的地方在于，梵蒂冈是天主教的教廷所在地，也是天主教徒的行政和精神的中心。它位于罗马的西北部一片高地上，是世界上最小的政教合一的国家，面积零点四四平方公里，人口只有一千四百人，大都是神职人员。警察和其他社会服务人员都是意大利人。说起来我们是在法国意大利走了十多天，可是我们基本上是摩纳哥公国、圣马力诺国也经过了，眼下又来到了梵蒂冈，等于是五个国家都进入或经过了。

我们今天要在圣彼得大教堂、圣彼得广场和梵蒂冈博物馆参观一天。这注定是我们这次出游的一个高潮和辉煌的收尾。

我们先来到了圣彼得广场上。这是一个非常宏阔的广场，正面是圣彼得大教堂，它建立于1506年到1625年，是很多代建筑师持续建造设计的结果。这是巴洛克建筑风格的完美体现和最佳代表。整个圣彼得大教堂系列建筑包括了主体教堂、广场以及西斯廷礼拜堂里面米开朗琪罗绘制的巨型壁画，梵蒂冈美术馆、博物馆和图书馆构成的丰富馆藏，成为了天主教精神和物质财富的核心。

什么是巴洛克风格？简单地说，这是欧洲在16到18世纪流行的一种文艺思潮，在建筑、美术、文学上都有表现，特征就是豪华、庄重、又有飞腾和运动感，对称、波动、繁复和大气。这就是巴洛克艺术风格的大概特点。代表人物就是参与了教堂建筑设计的贝尼尼。比如由圣彼得广场、圣彼得教堂和梵蒂冈博物馆、美术馆、图书馆以及花园建筑形成的建筑整体，分别是圆形、长方形略收窄以及十字架形，形成了这么一个丰富的图案走势。

圣彼得广场上中心伫立着高耸着一座方尖碑塔，它是基督教英雄时代的象征，而喷泉、浮雕和柱廊上面那些一百四十个圣徒的站立雕像，每个高达三米，他们全部面向广场，形成了向心的结构。最辉煌的就是它那呈现圆弧状排列开来的柱廊，柱廊里的柱子分四排，柱子就很多了，经过了严格的计算，你在任何角度都能看到柱子和柱子之间不是互相遮挡的。几乎可以看见所有的柱子。这个柱廊是大半圆，形成了类似一个巨大的母亲怀抱一样的空间，让人觉得天主教会就像圣母张开了怀抱，在敞开胸怀地拥抱你。这个空间大到了几乎可以容纳几十万人。每次教皇祝圣的时候，在教堂门口的祝圣台上，面对这个圆形广场上的信众祈祷，非常壮观。

走进教堂，里面的建筑细节，雕刻，装饰，壁画，宗教礼仪器物等等都是美不胜收的。让人叹为观止的。金碧辉煌！灿烂绚丽！复杂多变！庄严神圣！正是那些建筑学家、美术家雕刻家，将这座大教堂弄得巧夺天工，集中了人类最高的智慧。宗教的神圣性通过这些艺术手段得到了极大的弘扬。进入到梵蒂冈博物馆，更是让我瞠目结舌：宝贝太多了！你想想吧，多少信徒将他们获取的世间的宝贝都无私地奉献给了教会，各类宝贝！展出的只是一部分，让我无法形容。而进入到西斯廷教堂看到米开朗琪罗那幅最著名的油画，内容是宇宙的诞生，诺亚方舟和最后的审判。而拉斐尔那幅著名壁画《雅典学院》我也看到了原作！欲辨已忘言，我不知道怎么形容了。你面对伟大的艺术品杰作，你那无知者无畏的那种北京流氓才子才有的小家子气，真的荡然无存、颜面扫地了。

中午是自己买了热狗吃了，喝了饮料。我的腿很疲乏，但是我的眼睛充满了渴望。在梵蒂冈博物馆里，我缓慢地挪动脚步，仔细地看那些天主教宝贝。金银、珠宝、钻石、翡翠，凡是你可以想到的宝贝东西，都被教徒拿来装饰那些圣物盒，冠，器物。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状态？每一小件，都是价值连城，或者是无价之宝。这意大利，真的是家底丰厚啊。外表一看你以为是一个破落贵族连祖产都敢卖的不争气玩意儿，可是实际上，人家家里随便拿出来一件东西，都够你吃惊一辈子的。

这就是欧洲，在表面的衰落之下蕴藏的坚实、伟大的精神和物质财富，都是我们这些贫穷的人所要正视的。也是任何第三世界的暴发户要汗颜的。好在我们还有几千年的历史，留下的宝贝也不少，虽然被“文革”这种罪恶滔天的运动摧毁得差不多了，可是，总还有那么几件宝贝，千万别都毁灭了。中国人总是觉得可以瞬间就改朝换代，实际上，都是原地打转。当然，宗教作为人类精神的鸦片，其作用的正反两个方面都是显著的。我不会忘记被教廷烧死的很多人类的先知和科学家。

梵蒂冈图书馆我没有进去，因为里面的书都是宗教书籍。这个图书馆从1475年就存在了，最开始的藏品是八百二十四册拉丁文经卷。

真是逛累了，我疲惫地走出了梵蒂冈，和大家会合去吃了饭。然后，我们就赶往机场。经过了退税、办理登机牌、托运行李和安检手续，我们的国航940航班于当地时间20点10分起飞，飞向了我的祖国。

我累了，这次在回国的飞机上奇迹般地睡着了。

邱华栋，1969年生于新疆。当代小说家、诗人、评论家。曾为《青年文学》杂志执行主编，现为《人民文学》杂志副主编。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夏天的禁忌》《夜晚的诺言》《白昼的躁动》《正午的供词》《花儿花》《骑飞鱼的人》《单筒望远镜》《教授》，中短篇小说集《黑暗河流上的闪光》《把我捆住》，散文集《绝色喀纳斯》，书评集《和大师一起生活》，建筑评论集《城市漫步》，诗集《花朵与岩石》等七十多种。多部作品被译成法文、德文、日文、韩文、英文、越南文等。